当你消化过去的痛苦创伤时,“宽恕”这个想法似乎很不可思议。这个词本身就具有倾向性,含义很模糊并且带有道德色彩。在这一节中,我们就来谈一谈该如何摆脱你童年的照顾者给你带来的创伤。治愈过去的创伤,需要你面对童年时的需求没能得到满足的痛苦,消化你对父母可能存在的怨恨,并学会如何处理你当下与家庭的关系。我们的目标不是沉溺在自怜的情绪里,也不是去责怪任何人,而是去承认你的痛苦,好让你努力摆脱那些拖你后腿的有害情绪。
对你来说,放下过去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不是因为社会要求你这样做,而是因为你渴望自由。放下并不意味着你需要做出任何改变,需要去信任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这是一段解放你自己的旅程,完成后你会有很多收获。当你做到这件事时,你就不会再把过去的阴影投射到自己的伴侣身上,不会让愤怒或不切实际的期望毁掉你所有的爱。你将放下你内化的羞愧、低自尊、上瘾和强迫症,不再强迫性地卷入虐待的或是不对等的关系里。你也会释放出精力来全心全意地追求你的梦想和目标。在这一节中,我们会分别介绍放下过去的五个阶段。虽然我们以线性的方式讲述,但实际上它们彼此密不可分,也并不按时间顺序排列。你可能同时经历其中的好几个阶段,或者在它们之间来回。
第一阶段:说出真相
揭开那些埋藏了一辈子的秘密,正是放下它的第一步。作为自己家庭一直以来的情感看护者,你可能会淡化和抹去你所承受的一切。每当有人问起你的过去,你的默认答案可能是:“我的童年很快乐。”被质疑的时候,你会马上为他们找借口:“他们已经尽力了”或“其他人的情况可能远比我糟糕多了”。要是有人问起你的父母,你无法给出任何关于他们的负面评价。你甚至会为没有成长为一个“更快乐”的人而感到自责,毕竟一切看起来都很“不错”。你对自己的童年几乎没有什么记忆,当你在记忆深处寻找它的痕迹时,发现触及的却是一堵情感麻木的墙。由于你所经受的创伤大部分都是看不见的,要承认它并不容易。然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会让这些创伤自行消失。原谅和遗忘并不是一回事,事实上,遗忘和原谅是相斥的。如果掩埋你的故事,压制你的愤怒,除了表面上的和谐,你得不到任何东西。过早地走进一条同情与诉诸灵性的岔道,就如同给一个不会自愈的伤口强行包扎,而这将使原本功能失调的模式永久化,最终传递给下一代。
你或许会觉得追溯创伤这件事让你无法承受,但事实却是,不去追溯的后果才是你无法承受的。生命只有一次,你必须为了自己做这件事。到目前为止,为了生存你或许选择了遗忘,但从长期来看,这开了一个危险的先例。当你否认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时,创伤便滞留在了你的身体里,迫使你与一部分的自己分离。这样的分离会让你更加不善于和其他人打交道,让你变得抑郁,受困于生活,受困于每一段人际关系,受困于心理治疗。它将成为一个自我吞噬的循环,让你陷入一种“漂浮”状态——你并没有死去,却也不像是在活着。唐纳德·卡尔谢(Donald Kalsched)在他的书《创伤与灵魂》(Trauma and the Soul)中写道,一个人陷入这种困境时会感觉生活不完全真实,无法全心全意地对任何事或任何人给出承诺。他们生活在地狱的边缘,过着一种“临时性的生活”(provisional life)。这种内心的空虚是一种可怕的灵魂自杀,其破坏性不亚于你原本受到的创伤。
你受困在对自己的否认中的原因,或许是你的家人在面对问题时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在情感发展上不健全的父母会觉得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然而在内心深处,他们知道他们让你失望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们会通过让你觉得自己是一个糟糕的、被宠坏的人,把他们自己并没意识到的羞愧和内疚发泄在你的身上。他们可能会疯狂地为你购物,这样你看起来似乎沐浴在父母的爱里。全家人可能会把你描绘成“疯疯癫癫”的那个人。如果你试图让自己心目中的真相暴露给这个世界,你会因“忘恩负义”与“苛求过多”而受到惩罚。但掩藏你心中的真相只会创造一个恶性循环,把彼此锁在一种相互依存共生的关系里。因此,你必须采取一些行动,去看到这个真相,即使它是丑陋的、令人痛苦的、不受人欢迎的。
要开启这个过程,你可以试着从质疑自己在过去的生命中一直遵循的叙事逻辑开始,让你的记忆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重新浮现。这样做的目的是帮助你变得清醒,帮助你解放自己,看到你的父母并不像你孩童时期望的那样强大,他们也是受过伤害的、有自己局限性的普通人。造成他们行为的可能是他们的不安全感、某些行为或回忆的投射,或是曾经受过的创伤。他们不理解你的强烈情绪,你的直觉让他们感觉受威胁,于是试图压制你的声音。他们用你来弥补他们自己生活里的缺憾,用你来承载他们无法承受的焦虑。
要想治愈这一切,你不需要责怪任何人,你甚至也不需要与家人去对质。你或许可以把你的故事告诉一个值得信任的知己或是你的心理医生,也可以在一个私密空间里自己进行这项活动。例如,你可以试着对一张空椅子说话,这样就可以随便说,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不需要担心后果。你也可以给父母写一封并不会寄出的信,或者创作一件艺术品、写一首歌来记录你的故事。你甚至还可以试试心理学家口中的“意象重构”(imagery rescripting),想象以一个睿智的成年人的身份进入你的过去,为当时脆弱、无助的“小时候的自己”挺身而出。我们大脑中的神经网络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运作,尽管你不能改变历史,但研究发现,仅仅通过在脑海中想象一个不一样的故事,就能体验到强大的治疗效果。
放下的第一步,就是尊重你心目中的真实故事,并在你可以做到的地方寻求正义。即便你不可能听到一句道歉,但至少可以选择接受不完美的现实,卸下生活在谎言中的责任。
第二阶段:发泄愤怒
在放下过去的旅程中,愤怒情绪可能是你最大的挑战之一。由于文化环境的影响,你可能会认为它是“坏的”,它意味着侵略性,会让你与其他人疏远。主流观念和社会机构都要求你压抑愤怒,好让你周围的人舒服。对父母心怀怨恨对整个社会来说都是种禁忌,即使你的愤怒很有道理,你也会为其感到内疚甚至羞愧。可能在很多年里你都在压制、转移和扭曲自己的愤怒,可现在的你发现,你越是把愤怒当成恶魔,它反而越变越大;你越是拒绝它的存在,它反而愈加顽固。
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承认父母对你的忽视或虐待似乎会对你的生命造成威胁,因为他们是你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如果你知道父母不会容忍你挑战他们的权威,或者你会因为为自己辩护而受到惩罚,你当然不敢贸然去批评这些对你的生存至关重要的人物。这可能会导致一种被称为“反自我”(turning against the self)的心理动力过程,这个过程让人将对他人的愤怒和怨恨转向自己。责备自己让你年幼的头脑得到了一些掌控感。你发现,与其接受自己是那么无能为力,或是承认受困于靠不住的父母的恐惧,选择相信是你自己造成了这样的局面反而更好接受。这样,你或许就能解决这个问题——成为一个更“好”的孩子,取悦他们。自我责备让你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难以忍受的不公找到了一个解释,在那一刻,它是更容易忍受的方式。正如心理学家罗纳德·费尔贝恩(Ronald Fairbairn)所说:“作为一个罪人生活在上帝创造的世界里,总比生活在魔鬼创造的世界里要好一些。”
然而,将愤怒转向自己却并不是一种可持续的防御机制。如果选择内化愤怒,你会在心理上,甚至是身体上,对自己暴力。要放下过去,你就必须停止这样钻牛角尖的思维方式。事实上,愤怒就像其他所有感觉一样,没有对与错,也没有好与坏。当有人违背了你的价值观,或越过了你的底线,愤怒是一种自然的反应。愤怒的本质是寻求帮助。如果你仔细观察,你会发现愤怒背后是悲伤,那悲伤中有深深的痛苦,等待被治愈,等待被放下。只要你能这样看待它,愤怒就是一种健康的情绪,只有当你将其变成一种对付自己或别人的武器时,它才具有破坏性。如果你以正确的方式驾驭它,它会推动你采取富有成效的行动。
一开始,你可能会对为自己发声而感到内疚。你可能会担心你关心的人无法承受你说出的真相,或是你背叛了这个家庭一贯以来的思维逻辑。可是,无论你父母做的事情背后有什么样的原因,究竟是因为他们自己的童年创伤还是性格局限,都无法抵消你所遭受的痛苦。为父母的不当行为找借口,或者去保护他们,都不是你作为一个孩子应该承受的。为了引导健康的愤怒情绪,或许你可以问自己:如果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发生在你爱的孩子身上,你会做何感想?如果要在法庭上摊开陈述事情真相,你将如何维护这个孩子的权益?
处理愤怒的方法有很多种,不要试图通过合理化愤怒来摆脱它,试试看能不能引导它在你的体内游走。你可以通过声音、动作和艺术表达来做到这一点。首先把愤怒看作一种纯粹的能量,不要对其作任何价值判断。通过关注你的身体,你可以感受到愤怒在你的身体细胞中产生的脉动感。接下来,把自己想象成一条通道,愤怒可以进入它,穿过去,最终离开你的身体。如果你不是那么害怕一点一点地释放它,愤怒也就不会累积到最终爆发的程度。
一旦与自己的愤怒建立起健康的互动关系,你将看到以下变化:
·当有人伤害你时,你会为了自己的权益奋力争取,而不是陷入低沉沮丧。
·如果世界上发生了不公平的事情,你可以将愤怒转化为推进行动的能量。
·如果有人越过了你的底线,你会自信地反对,但不会陷入防御状态或是咄咄逼人。
非常重要的是,你要能够平衡同情的能量和以某种形式存在的健康的愤怒,否则你可能会有错误原谅的风险。尊重你自己所忍受的痛苦是第一步,你不能跳过它去原谅别人。健康的愤怒是通过你的身体感受勇气的一扇大门,它让你头脑清醒,内心感觉有力量。当你看到它的真正本性时,你会拥抱它,甚至把它当成一种重要的生命力量来珍惜。
第三阶段:哀伤过后与现实和解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的父母即使年老体弱了,还住得离你很远,却依然能触发你的糟糕情绪?即使你已经离开了他们,组建了自己的家庭,但每当和他们联系,或是拜访他们时,你还是会倒退回5岁幼童或是愤怒的青少年的情绪感受。即使你在心底明白必须放下过去往前走,却还是可能被困在过去,困在愤怒、怨恨和对它们的持续反应中。
你不是唯一一个面临这种困境的人。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我们总是不断尝试,哪怕总是敲错门,哪怕结果一再令人失望,这是人类的共性。如果你仔细思考自己想要从与父母的互动中得到什么,你可能会发现它主要可以被归为以下几类:关注、安慰、肯定、欣赏、庆祝你的成功或成就。或许连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是,你仍然希望你的父母能够满足你童年时没被满足的情感需求。他们可能偶尔会给你想要的,让你又燃起一丝希望,但当他们再次做出伤害你的行为时,你又后悔自己还会去尝试。这样的恶性循环一再重复。即使你明白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身体却依然保留着内心深处对童年时悲伤失望的记忆。因此,当他们再次让你失望时,你会有像个孩子那样的愤怒、难过、哀伤与恐惧的反应,这都是可以理解的。在心理学上,这种行为循环被称为“重复性强迫”。
乍一看,哀伤这种情绪似乎与这些无关,但在你重复性强迫的表面下,是对哀伤的回避拒绝。哀伤通常发生在我们拥有过后又失去某种东西的时候,但在这种情况下,你是在为你从未拥有过的东西而哀伤——你希望拥有的父母或你需要的童年。你依然希望、渴望那个未曾拥有过的现实。你心中的一部分依然试图让父母以你想要的方式爱你。令人难过的是,继续从他们身上寻求那些他们无法给予的东西,只会让你一次又一次失望,而他们也绝不会为此道歉。
通过哀伤这一过程,你接受了一种“有意义的痛苦”,它将最终解放你。荣格主义分析师海伦·卢克(Helen Luke)将哀伤比作地狱:“我们但凡尝试逃离各种‘地狱’,就永远无法摆脱束缚。只有一种方法能让我们从地狱的痛苦中解脱出来,那就是接受另一种苦难。这种苦难是一种净化,而不是毫无意义的诅咒。” 在哀伤中,你粉碎了自己对于理想成长环境的希望和幻梦,你接受了一个冷酷的现实:你应得的道歉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于是你逐渐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你与父母的互动永远不会以你想要的方式进行,事情可能永远不会有什么改变。你的童年经历对你是不公平的,但你能得到的却仅此而已。接受现实总比试图改变它却一次次失望要好。一开始,这感觉像是接受自己的失败,但在生活中,有时候为了赢得一场战役,我们不得不放弃一场战斗。如果你能够放弃自己一直坚持的“幻想世界”,你就可以面对一个丰富而坚实的现实世界。治愈你抑郁情绪的方法,不是用快乐的感觉去替代它,而是严肃地对待它,这样你就能从另一端为它找到一个出口。
当你充分消化了自己的哀伤时,你会发现与父母的互动变得更容易了。只要你能管理好对他们的期待,你们甚至可以享受彼此的陪伴。只有清醒地认识到他人的局限,接受他们的人性特点,我们才能进入爱的王国。为你从未拥有过的东西而哀伤,接受你家庭的功能失调,会帮助你加深与他人的关系,不仅仅是与家人的关系,还包括你周围的每一个人。这个过程起初会很痛苦,但如果你能通过痛苦让灵魂的伤口愈合,你将从失望与绝望的循环中找到救赎。
第四阶段:代入共情
研究表明,很多创伤是跨越代际的。你父母身上那些不良的特质有可能不是他们自身就有的,而是来自他们曾经受过的创伤。用精神分析的术语来说,每一位父母的心中,都有一个“内向投射的坏父母”。他们“内向投射”了——也就是吸收和接受了——他们父母身上不良的那部分态度和行为。这些特质可能会在他们的行为中以双重人格的形式交替出现。他们有时很爱你,但自身压力大的时候,那个“内向投射的坏父母”就会跑出来,突然对你展现出暴怒、冷酷和残忍的那一面。放下过去这个过程的一部分,就是要学习如何在他们身上同时看到“好父母”和“坏父母”。这一阶段让你能够看到人性的复杂,没有人,包括你自己是简单的。你从你父母身上得到的,也很可能同时有滋养与失望,有亲情也有残忍。一个孩子的心智无法理解这些,但现在的你可以。如果你不再从一个受伤的孩子的角度,而是以一个成年人的角度去理解他们,你可能会看到你的父母受过多少伤害,在面对他们自己的痛苦时又是多么无助。没错,他们也因他们父母的忽视、虐待或攻击而受到过精神创伤。
花点时间,想一想他们的生活。如果有机会看到父母的老照片,你可以对照着他们年轻时的照片来做这个练习。
·他们年轻时的梦想和追求是什么?
·人性的残酷是如何让他们失望了?
·是什么夺去了他们的纯真和对他人的信任?
深入观察,你会发现:
·如果他们特别喜欢高高在上地评判你,那是因为他们也这样评判他们自己。
·如果他们总是急于为自己辩护,那是因为在内心深处,他们对自身感到内疚与羞愧。
·如果他们因为你的挣扎和不快乐而责备你,这可能是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觉得他们对不起你。
·如果你透过表面看向他们的内心,你会在那里看到一个受惊的孩子。
回忆一个你父母的行为让你产生强烈情绪的时刻,然后问自己:“如果这是个陌生人,我将如何回应?”看看你是否能把父母视作和你一样走在探索人生的旅途中的普通人,一样在与死亡、痛苦和不确定性等大家都要面对的生活困境做斗争的普通人。这样,你就可以对他们建立起一种“冷静”的共情。这样的共情是爱的另一种形式,它不仅不会吞噬你,不会带走你,还可以扩展到其他人的身上。
现在你知道了父母的行为是源自他们曾经受到的创伤,你就不必认为他们说过的话或做过的事是针对你的。对于他们的指责,你无须对号入座,更不必对其进行互动或争论。一旦你停下火上浇油的举动,他们心中的“坏父母”找不到一个可以残忍对待的对象,一个会与它互动的敌人,便也会渐渐不再出现了。这并不意味着你赞同、接受或者容忍对你的不当对待,你只是作为一个有尊严的成年人来回应。最终,通过采用更广阔的视角来看待问题,通过代入共情,你也解放了自己。
第五阶段:建立力量
我们中的很多人,都会有意或无意地觉得自己亏欠父母。我们的舆论环境引导我们去相信,我们应该对他们的生活、他们晚年的幸福生活负责。我们的亏欠感受使我们与父母之间陷入一种纠缠的动态,或是将你自己困在拯救他们的义务中。你可能会觉得对父母负有责任,因为他们为你做出了牺牲,但这很快就会变成有害的内疚和怨恨。事实是,你不能因为忠诚和孝顺而强迫自己去爱。真正的共情是自然产生的,它不应该来源于任何由逼迫而生的责任感。
诗人卡里·纪伯伦(Kahlil Gibran)在如何为人父母这件事上给出了一些发人深省的建议: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他们是生命对自身渴望的儿女。他们通过你而来,但不是从你而来,
他们虽在你们身边,却不属于你们。”
纪伯伦把父母比作弓,孩子则是射出的箭。孩子的思想不应被父母的想法渗透,他们不应该被有条件的爱所挟持。
纪伯伦的文字启发我们重新思考,在与父母的关系中,我们是谁。你和其他事物一样,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想象你自己是一棵小小的幼苗,你不是来自你父亲或母亲的身体,而是来自宇宙的生命之源。你就像野外的一只动物,或是森林里的一棵树,是自然界这个有机循环过程的一分子。想想自然界的循环吧,事物是被创造的,但不被谁拥有。你从土壤、阳光和雨水中获取养分,这个过程是免费的,你不需要回报谁。自然不会想让一棵橡树变成松树,不会想让一朵玫瑰变成向日葵,它只是让一切都成为它应该成为的样子。它尊重你的个人选择,希望你成长为最真实的自己。不管你有多么古怪和特立独行,都值得被爱和尊重。
你不欠你的父母任何东西,也不必对他们的全部生活负责。你不仅是你父母的孩子,更是大自然的孩子。
除了虚假责任带来的负担,你或许还受困在与父母之间的情绪循环中,因为在意识深处,你期望他们会不一样。你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够做你认为合乎道德的、对他们有益或正确的事,可是,正如他们不应该控制你是谁和你选择的道路一样,你也没有权利改变他们。如果把纪伯伦的那一句“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调换一下,我们的父母也不是“我们的父母”。他们就和我们今天遇到的所有陌生人一样,也是这个世界上的普通人,有他们自己的个性与生活道路。你不需要过多干涉父母的生活,没有权利决定他们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在你看起来不良的、不完整的东西,可能就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好的。即使不是,你也应该尊重他们的选择。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这是在你出生之前就确定的事,或许甚至连他们自己也无法控制。你可以与他们协商你们之间该如何沟通,但你无法改变他们的个性来适应你的;你可以控制自己的言行,控制自己该付出多大的努力,但你基本上没有办法控制你的父母是否会对此做出回应。
有时候,为了解放自己,你必须放下父母会用你所需要的爱和尊重来对待你的期望。当你突然与他们分开时,他们可能会报以侵略性的反应,可能会对你威胁或指责。他们可能会将你描绘成叛徒,忘恩负义或自私的人。长期以来的防御机制让他们无法真正移情,无法从你的角度看待问题。在他们的余生中,他们可能会继续专横、歇斯底里、热爱争论,而你对此无能为力。身陷这样的境地你可能会很痛苦,但现实就是如此,再多的解释也无法为你赢得公正与公平的对待。你投入越多的时间和精力在这场失败的战争中,你就离你真正想要的和应得的生活越遥远。
虽然不总是能得到道歉和救赎,但你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触发点,设置界限,并与家人保持健康的关系。有了一个自信的成年人应有的力量,你就有能力改变你和他们的反应方式和互动方式。如果你继续以孩子的心态与家人交往,这便在无意中操控了别人对待你的方式——继续把你当成个孩子。相对地,你可以以一个能够自立自足的成年人的方式,扎根于你自己的现实生活,摆脱有害的控制循环,开启成年人与成年人之间的交流。相互依赖的链条只有在双方都参与其中时才能维系。例如,当你开始主张自己能给他们什么,不能给他们什么的时候,他们也就不得不重新与你协商你们之间的界限问题。虽然你的家人不见得会以你希望的方式做出反应,但至少你做了你该做的。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一旦你主动对沟通模式进行干预,改变便会不自觉地在家庭系统中开始蔓延。
这是你的关键时刻
在有过痛苦和创伤的经历过后,我们总认为,想要让日子继续过下去,我们就得剥离这段经历,永远不去想它,或是彻底抹去这段记忆。可当你剥离了健康的愤怒,以及自我肯定的能力时,你也就切断了获得快乐和活力的途径。你对过去的否认不仅会影响你与那些让你失望的人的关系,还会影响你与你现在的朋友、伴侣和更广阔的社群之间的关系。只有让自己所有的真实情感自然流淌出来——包括愤怒与温柔——你才能活过来,享受与他人之间真实的互动。
放下过去的伤痛,这不是一个线性的、平顺的、一劳永逸的过程。真正的放下,要经由持久的、实质意义上的变化才能达成,而这样的过程,注定是周期性的、杂乱的。起初,当你打开记忆的闸门,让你过去所受过的伤害全部涌上心头,你可能会经历一段在爱与恨、怨恨与感激、依恋与疏离之间纠结摇摆的时期。在这段自我封闭的时期,你要告诉自己尽管这些不愉快的感觉是真实而强烈的,但它们并不会构成真正的威胁,通过这样的信念来坚定自己的心。让这些感觉在你身体和心灵的系统中流动。或许在愤怒的瞬间,你的世界里看不到爱与平静,但不要害怕。给自己时间哀伤,给自己时间体会失望,体会愤怒。将各种情绪都体验一遍是安全的,在这之后,当你的心准备好回归时,它自然会找到回归平静的方法。在这个过程的最后,你的内心或许依然留有伤疤,但是,随着那些开放性的伤口愈合,伤疤也就永远只会是伤疤。即便它再被触发,你也不会再感受到之前那样的情感负荷了。
只有跳出非黑即白的思维方式,去理解人际关系的复杂性,你才能学会宽恕。爱与愤怒的交织、伤害与挫折之间的矛盾,无一不体现着人际关系的复杂。只有学会了代入共情,你才能学会如何在不需要认可、接受或容忍他人的不良行为的情况下同样能够去爱与被爱。你可以对别人的敌意视而不见,而不是做出冲动的反应;别人对你残忍,你可以站起来用不那么咄咄逼人的方式来捍卫自己,即便你感到失望,你依然可以在内心保有对自己和他人的共情。当你有了这样全新的力量时,你可以允许自己为没能得到的东西哀伤,从而学会对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心怀感激。你的创伤不一定非得占满你的世界,与此同时,你也不需要通过将自己的过去拒之门外来保持理智的状态。最后,你可以同时拥抱你的痛苦与快乐,因为它们都是你人生故事中的一部分。
在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卸下来自原生家庭的创伤这个大包袱。还自己应得的自由,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视觉化练习
放下包袱
至少留出半个小时的时间来做这个视觉化练习。你可能需要准备一些纸和笔,好在过程中涂鸦或写下你的想法。
很多时候,甚至在我们离开了家这个巢穴之后,那些身体上的、情感上的和精神上的影响却依然留在我们身上,挥之不去。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我们的行为都是由代代相传的精神印记和行为模式决定的。现在,闭上你的眼睛,想象你正携带着某种东西,它包含着你从家庭中继承来的所有不正常的价值观、信仰、习惯和世界观。将这个“东西”想象成某种让你觉得合理的形象,它可能是个袋子,是个纸箱,是个金属盒子,或是任何其他形状或形式。它是什么颜色呢?是什么材料做的?在它的里面,你可能还会看到兄弟姐妹之间的竞争,来自父母的批评、羞辱、投射、预期和他们的需要带来的创伤。你的这个包袱有多重呢?有多大?它是不是大到你根本拿不动?还是你依然可以背负着它前行?你可以把你脑海中的这个形象写下来或是画下来。
想想你是如何背负这个包袱这么长时间的。你背负它的方式,可能是有害的羞耻感,可能是毫无来由的内疚,是对世界的不信任,自卑或者自我毁灭。想想你因为它而失去的机会、爱与富足,感受一下它在你肩上的重量。
想象一下你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坐在你的身后,在脑海中勾勒出他们的样子,包括面部表情和其他特征。现在,当你准备好了,转过身,给自己力量,把这个包袱还给他们。这样,你就把包袱里的东西放回了本属于它的地方。你可能需要这样做不止一次。你可以自由地移动你的身体,也可以做一些推搡、撞击和摇晃的动作。
你可以大声说出:“够了!”或是“我准备好放手了!”你也可以更具体地说出你的包袱究竟是什么。例如,“亲爱的妈妈,我把‘这个世界不安全’的信条还给你”或是,“亲爱的爸爸,我不再替你背负你的耻辱了”。清空你包袱里的所有东西,直到你感觉到轻松和自由。
当你觉得可以停下来的时候,做几次深呼吸,关注你身体的感觉。你可能会有些颤抖,也可能会觉得内心宽广了一些。不管你注意到了怎样的变化,轻轻柔柔地呼吸,并确信你会自然而然地被治愈。
剪断“脐带”
这是第二个联系。想着你与之有着不健康或是相互依赖关系的家庭成员。想象他们站在你的面前,与你通过一根能量线相连。想象脐带的样子,看着它从你的腹部延伸到他们的腹部,或是从你的手掌延伸到他们的手掌。它可能是一根绳子、一条链子、一根弦或是一束光。用这根“脐带”的材料、颜色和质地来代表你情感纽带的力量强度和你们之间这份依赖的质量。你不妨把它画在一张纸上。
现在,想象一个可以帮助你切断这个联结的工具。它可以是一把剪刀、一把剑、一把小刀或是其他厉害的东西。当你准备好了,深吸一口气,为你自己和对方的共同利益,设定一个爱的目标,然后自信地剪断“脐带”。
现在你摆脱了这份不正常的联结,可以自由地表达你的想法和感受了。想象一下,如果你与家人说任何话都是安全的,那么你会说些什么。你可以告诉他们在这个家庭中成长是什么感觉,告诉他们多年来你身上累积的伤痛和创伤,告诉他们你从未被满足的需求和渴望。
诚实地去感觉你身体此刻的感受。
花一点时间来接受这个练习过后自己身体上发生的任何变化。
你可以用这个仪式来帮助自己从依恋关系中独立出来。不管对方是否还在世,在情感上与父母分离都是你从走出来到真正活出自我的必不可少的一步。剪断“脐带”并不意味着你失去了这个人,或是与他们的联结(虽然在某些情况下,这可能是必要的)。你剪断的只是这段关系中不健康的、相互依赖的那部分,剪断它们,对你们的关系中健康的部分其实是一种增强和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