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一天开始,“加利亚”便将在它的椭圆形轨道上,以一种逐渐加快的速度向着太阳运行而去。从今往后,除了直布罗陀的十三名英国人之外,“加利亚”上所有的人都将钻进火山里去避寒。
那些英国人自愿待在那个孤岛上,可他们是如何扛过了“加利亚”冬季头一半的严寒的呢?普遍的看法认为,他们比“热土地”上的居民们想必过得更好一些。确实,他们并没有迫于无奈去求助于火山的热力以解决他们生活之需。他们储存的煤炭和粮食非常充裕,他们既不缺食物也不缺燃料。他们据守的哨所似坚固的碉堡一般,全都是厚厚的砖头砌起的,明显地在保护着他们不受气温急剧下降的威胁。他们穿得很厚,一点儿也不冷;他们吃得挺好,一点儿也饿不着,而且都养胖了,连身上穿的衣服都嫌小了。莫尔菲准将和奥利方少校想必仍旧在推杯对弈,鏖战正欢。谁都不会觉得在直布罗陀的日子过得不好、不舒适,反正英国对这两位忠贞不渝地守卫在其哨所的军官和他们的十一名士兵赞扬备至。
如果塞尔瓦达克上尉及同伴们受到严寒威胁,有生命危险的话,他们肯定会躲到直布罗陀的那个小岛上去的。他们有过这种想法。毫无疑问,如果他们真的要去,肯定会受到热烈的欢迎,尽管第一次去的时候并不尽如人意,英国人是不会不伸出援手救人于水火的。因此,情况紧急之时,“热土地”上的这群人会毫不迟疑地移居到直布罗陀。但是,此行路途遥远,又要在茫茫冰原上前行,没有歇脚处,没有取暖的地方,也许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走到目的地的。所以,只有到万不得已,才可孤注一掷。反正,只要火山仍然可以提供足够的热力,显然他们是不会离开“热土地”的。
前面已经说过了,“热土地”上的所有人都在中央火山管的坑洞里找到避难之所了。一些家畜也离开了会将它们冻死的“尼娜蜂巢”的长廊了。塞尔瓦达克上尉和本-佐夫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们的两匹马弄到地下深处。上尉和他的勤务兵舍不得丢下“和风”和“烘饼”,他们想着将来要把它们一起带回去。他们喜欢这两匹可怜的马,觉得它们不适应这新的环境,他们就更应该爱护它们。正巧,有一个宽阔的坑洼可改成马厩,可供它们生存。幸运的是,还有足够的草料供它们吃。
至于其他的家畜家禽,不得不杀掉一部分:将它们养在地下建筑中是一项无法完成的任务,将它们放在上面的通道里,就是等于把它们弄死,所以只好把它们宰杀掉。由于这些家禽肉可以长期储存在先前的那个温度极低的储藏室里,所以这倒也不错,又增添了一些肉类的储存。
所有这一切,让大家一直忙乎到1月底,人也全都安排住下了。但是,这时候“加利亚”人开始感到单调乏味了,不禁垂头丧气、懒洋洋的。他们能否抵御这种悲观、萎靡的日子呢?成天无所事事、枯燥乏味毕竟不是个好兆头。头头们试图改变这种状况,便将日常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他们组织大家聊天,阅读旅行日记和科普读物,甚至可以大声朗读。俄国人或西班牙人也全都围着大桌子坐下,聆听或交流,这么一来,等到有一天得以返回地球,他们就会增加不少知识,比待在他们各自国家时要强多了。
这时候,伊萨克·哈卡布特在干什么呢?他对这种交谈、阅读感兴趣吗?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他大概赚了许多钱吧,他每天不停地数呀点呀,算来算去,把手中的钱币数个没完没了。他赚的钱,加上他已经有的钱,至少应有十五万法郎,其中有一半还是欧洲的金币。这些金币碰在一起叮叮当当地响,回到地球上,他会让它们有所增值,但让他感到痛心的是,日子一天天流走了,而他的钱在自己手上却无法借贷出去,收取利息。可是,一时半会儿他也找不到机会,像他希望的那样,让钱生钱。
在这群人中,只有帕尔米兰·罗塞特为自己尽快地找到了活儿干。他成天摆弄他的那些数字,一点儿也不觉得闲得慌。多亏了这些数字,他才觉得这漫长的冬季的日子并没有那么难熬。
他对“加利亚”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但是对它的卫星“奈丽娜”却不太了解。他觉得他对“加利亚”拥有所有权,那么它的卫星当然也就该归他所有了。因此,他便理所当然地要好好研究一番这颗卫星。
于是,他便开始对它进行分析计算。他还需要先掌握一下“奈丽娜”在其运行轨道上几个点的情况,他就可以像了解“加利亚”的质量一样在他的黑屋子里弄清“奈丽娜”的质量了。
只不过他在这儿并没有他称之为“工作室”的那个黑屋子。因此,在2月初的头几天,他便心急火燎地去找塞尔瓦达克上尉说了这事。
“您需要一间工作室是吗,亲爱的教授?”塞尔瓦达克上尉问道。
“是的,上尉。但是我要的工作室得让我能安心工作,不得有人打扰。”
“我们马上替您找这样一间工作室,”赫克托尔·塞尔瓦达克回答道,“只是这间工作室也许不那么舒适,不过,它肯定是安静的、没有干扰的。”
“这就足够了。”帕尔米兰·罗塞特说。
“那就这么定了。”
当帕尔米兰·罗塞特正要离开时,上尉又说道:“亲爱的教授,我有点儿事想问您一下。”
“您问吧。”
“您计算出的‘加利亚’围绕太阳公转的周期显然是精确的。”塞尔瓦达克上尉说道,“但是,要是我没弄错的话,您的彗星迟半分钟或早半分钟就不可能在黄道上与地球相撞了。”
“您的意思是……”
“亲爱的教授,是否再核实一下您的计算结果的精确性……”
“没有必要。”
“普罗科普二副将会全力以赴地帮助您的这种工作。”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帕尔米兰·罗塞特像是敏感神经被触到似的回答道。
“可是……”
“我从来不会弄错,塞尔瓦达克上尉,您的坚持不合时宜。”
“咳!亲爱的教授,”赫克托尔·塞尔瓦达克反诘道,“您对您的同伴们不太友好呀,而且……”
但塞尔瓦达克上尉并没有往下说,因为帕尔米兰·罗塞特确实是一个难缠的人。
“塞尔瓦达克上尉,”教授生硬地说道,“我不会再重新思考我的计算了,因为我的计算是百分之百正确的。但是,我也想告诉您,我为‘加利亚’所做的一切,我也会为它的卫星‘奈丽娜’做的。”
“这个问题非常好,”塞尔瓦达克上尉严肃地说,“不过,我一直认为‘奈丽娜’是天文望远镜中看到的一颗小行星,它的相关资料地球上的天文学家们已经掌握了。”
教授恶狠狠地瞪着塞尔瓦达克上尉,仿佛他的工作受到了质疑。随即,他又激动不已地说道:“塞尔瓦达克上尉,尽管地球上的天文学家们已经观测到‘奈丽娜’了,尽管他们已经了解了它的运动轨迹、它的公转周期、它与太阳的平均距离、它的偏心率、它的近日点的经度、它当时的平均经度、它的升交点的经度、它的轨道的倾斜度,但这一切仍旧得重新开始计算,因为‘奈丽娜’不再是天文望远镜观测范围中的一颗行星了,而是‘加利亚’的一颗卫星。因此,既然它是一颗卫星,那么我就想拿它作为卫星来研究,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加利亚’人就不会像‘地球人’研究地球卫星那样研究‘加利亚’的卫星呢?”
好好看看帕尔米兰·罗塞特说“地球人”那三个字的神情吧,他现在但凡谈及地球上的事总是一副鄙夷不屑的样子。
“塞尔瓦达克上尉,”他接着说道,“我们的讨论如何开始就如何结束算了,不过,我请求您给我安排一间工作室……”
“我们马上就去办这件事,亲爱的教授……”
“哦!我倒也不是太着急,”帕尔米兰·罗塞特回答说,“不过,我希望这件事能在一个小时内办好……”
这件事花了三个小时,但是,最后帕尔米兰·罗塞特总算是进入了一个洞穴中,里面摆好了桌子和扶手椅。在随后的几天里,尽管寒气逼人,但他仍旧上到他原先的大厅里,不止一次地观测“奈丽娜”。观测工作结束之后,他便深居于自己的工作室里,大家也没有再看到他。
其实,这些“加利亚”人深居于地下九百英尺处,精神压力极大,每天枯燥乏味的生活让他们的精神都快要崩溃了。许多天过去了,可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再到地面上去,要不是为了储存冰块化成水,他们也就不再离开这火山底部了。
不过,他们仍然对中央火山管的底部做了几次调查。塞尔瓦达克上尉、蒂马塞夫伯爵、普罗科普、本-佐夫想要尽可能地往远处去,看看“加利亚”的核心的那个深洞。他们对这座岩石中含有百分之三十的黄金含量的火山并不太在意。再者,这种物质在“加利亚”上并不值钱,即使到了地球上,也不会有多大的价值,所以他们对这种如同花岗岩的碲化物不怎么关注。
但是,这种调查倒是让他们了解到火山中心仍然有岩浆在流动,因此他们得出结论,认为火山不再在这个管道中喷发的原因,可能是它在“加利亚”表面别的地方找到喷发口了。
就这样,2月、3月、4月、5月便一天天地过去了,可以说,这些穴居人是在一种不知不觉的麻木状态下度过的,这种麻木慢慢便变成恐惧了。最初的阅读书籍、听人朗读已无人参与,没人再围着那张大桌子学习了,两三个人交谈的声音也越来越轻了。西班牙人尤其苦不堪言,他们都不怎么愿意离开自己的铺位了,他们只是为了取点儿食物填填肚子才挪窝。俄国人的状态要好一些,干活的劲头大一些。这么长时间的蛰居,又不活动,是相当危险的。塞尔瓦达克上尉、蒂马塞夫伯爵、普罗科普二副清楚地看到萎靡不振的状况在蔓延,可是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一再地劝说、鼓舞均无济于事,连他们自己也感觉到这种特殊的压力在侵入自己的身体,很难解脱。这帮人不是嗜睡便是厌食,什么都不想吃。这些被困在地底下的人像冬眠的乌龟似的。
在这群人中,唯有小尼娜最活泼可爱了。她跑来跑去,还不断地鼓励同样被这种寂寞无聊侵扰的帕布罗。她不停地问问这个人,安慰安慰那个人,她像一只百灵鸟似的用甜美的声音去驱散那浓重的忧愁。她逼着这个人吃饭,又强迫另一个人喝水。她成了这个团队中的灵魂,她的跑来跑去的行为也激励了大家。在这个阴暗寂寥的环境里,当大家全都沉默不语时,她便会唱几支欢快的意大利歌曲。她像一只苍蝇似的在嗡嗡地响,但她这只苍蝇是极其有用的,极其可人的,不是那种讨人厌的苍蝇。在这个小小的生命中蕴藏着强大的生命活力,可以说她是在将自己的青春活力传递给大家。也许她的这些做法几乎没有真正让其他人发生改变,但是她的热情是真诚的,小尼娜的存在对那些困在这个坟墓中的半睡眠状的“加利亚”人无疑是有益的。
然而,几个月已经过去了,到底该怎么办,塞尔瓦达克上尉和两位同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临近6月初时,那种普遍存在的恐慌情绪似乎在逐渐缓和。是不是“加利亚”在逐渐向太阳靠近,受到太阳的影响使然?也许是的。可是,太阳还离得很远呢!普罗科普二副在“加利亚”公转的前一半周期时,便仔细地记下了教授所认定的彗星的位置和数据。他还据此绘制了“加利亚”的运行图,并知道了比较精确的彗星运行路线。
一旦越过远日点,就很容易确定“加利亚”返回轨道上的各个点。这样一来,他便可以把这些情况告诉他的同伴们,用不着再去求教帕尔米兰·罗塞特了。
因此他看到,6月初,“加利亚”再度穿过木星的轨道之后,离太阳仍旧很远,达到一亿九千七百万法里。不过,根据开普勒的定律之一,在四个月之后,它将回到天文望远镜中的小行星区域,离太阳只有一亿二千五百万法里了。
临近这一时期——6月的下半月,塞尔瓦达克上尉和两个同伴精神和体力都完全恢复过来了。本-佐夫睡得很香甜,非常放松。
他们去“尼娜蜂巢”那荒废的大厅逛逛的次数在增多。塞尔瓦达克上尉、蒂马塞夫伯爵、普罗科普也去海滩上走走。外面依然寒冷异常,但是天气仍然是正常而平静的,天空无一片云雾,没有一丝风。之前踩在海滩上的脚印仍然留在那里,就像刚刚踩出的脚印一样。
海岸边只有一处有所变化,那便是俯临小海湾的岩石山冈。在这个地方,冰层在继续升高,已经达到一百五十英尺了。从下面望去,双桅纵帆式帆船和单桅三角帆船高踞其上,根本别想爬到船上去。一旦解冻,它们必然摔下来,肯定会“粉身碎骨”,没有任何办法能解救它们。
幸好,伊萨克·哈卡布特一直陪伴着山底下的他的那个商品店铺,没有跟着塞尔瓦达克上尉等一同去海滩上散步。
“如果他去了的话,”本-佐夫说,“老浑蛋的那种可怕的尖叫声能把人吓死!孔雀叫了之后还会开屏,可是,他叫了之后,没人搭理他的,特别没劲儿!”
又过了两个月——7月、8月,“加利亚”离太阳一亿六千四百万法里了。夜晚虽短,但是寒冷彻骨。不过,白天的时候,由于“热土地”位于“加利亚”的赤道附近,太阳射出阳光,能使温度增高二十多摄氏度。“加利亚”人每天便趁此机会享受一下这温暖的阳光,连山洞里的鸟儿也飞了出来,在空中翻飞扑腾,直到日落才返回洞中去。
一种春天的感觉——能这么形容吗?温暖的阳光带来了春意,让“加利亚”的居民们感到幸福无比,他们心中重新燃起希望和信心。白天,太阳那圆盘在远方显得大了一些。夜晚,地球在固定不动的星群中间好像也增大了。地球仍然离得很远,但是大家都能看见它了,只不过它在宇宙空间里是小小的一个点。
有一天,本-佐夫看到这个景象,心里一番激动,对塞尔瓦达克上尉和蒂马塞夫伯爵说道:“说实在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蒙马尔特高地竟然能在那个上面!”
“它就是在那上面呀,”塞尔瓦达克上尉回答他说,“我完全相信我们还能在那上面看见它。”
“但愿如此,上尉!不过,请您告诉我,如果罗塞特先生的彗星回不了地球的话,是不是就再没有办法迫使它返回去了?”
“不,我的朋友,”蒂马塞夫伯爵说道,“没有任何人的力量能够打乱宇宙中的星辰排列。如果每个人都能够改变他的彗星的运行道路的话,那不就乱成一团了吗?而且,上帝也不会允许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