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利亚”人在难以表述的担忧焦虑之中度过了余下的夜晚,也就是天亮之前的那几个小时。帕尔米兰·罗塞特因严寒难耐,不得不离开他的观测站,躲进了“尼娜蜂巢”的长廊里。现在也许是个大好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问问他是否仍然坚持自己的那个想法:在他的那颗无法居住的彗星上漫游太阳。不过,他肯定仍死抱住他的想法不放。关于这个问题,还是不问为好,免得他大发雷霆,那可是要闹翻天的。
与此同时,塞尔瓦达克上尉和他的同伴们不得不在火山的更深层的长廊里去寻找避难所。大厅正对着洞口,不能再住了。厅内四壁的水汽全都结成了冰晶。此前,由于有熔岩流的那张“帘”遮挡着洞口,气温还算是可以忍受的,现在,不得不将它堵上了。在漆黑的长廊深处,尚有一些余热释放出来,里外温度相差较大。这个问题必须尽快解决。大家都感觉到热气越来越少了。火山已经像一个将死的人,头和脚冰凉,心脏还在与寒冷的死神做最后的抵抗。
“看来我们只能到洞穴深处去居住了!”塞尔瓦达克上尉大声说。
翌日,他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对他们说道:“朋友们,现在是什么在威胁着我们?是严寒,不过,也只是严寒而已。我们尚有一些粮食,足够吃到返回地球之日,而且罐头还很多,我们是用不着用火了。那么,我们该如何才能度过这冬季的几个月呢?我们毕竟还有大自然无偿地提供给我们的那一点点儿余温,这个余温很有可能就存在于‘加利亚’的深层,那么,我们就去找那个尚有余温的地方吧!”
上尉的这番鼓舞人心的话语激励了这些正直而勇敢的人,连那几个弱小无助的人都觉得眼前一亮。蒂马塞夫伯爵、普罗科普二副、本-佐夫立刻走上前去紧紧地握住上尉向他们伸出的手,而他们原本也并没有被吓倒。
“咳,尼娜,”赫克托尔·塞尔瓦达克看着小姑娘说,“你不会害怕往火山更深处去吧?”
“我不怕,上尉,”尼娜坚定地说,“特别是帕布罗陪伴着我们!”
“帕布罗会同我们一起下去的,他是个勇敢的小伙子,他什么都不怕。是不是呀,帕布罗?”
“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总督大人。”帕布罗铿锵有力地回答道。
说完之后,大家便分头去准备了。
从上方的火山口往火山下层去,十分艰难。由于气温极低,火山的斜坡非常滑,无法行走。滑的时候,脚都无法找到可以踩住的地方。他们必须穿过山体,到达中央火山管,而且立刻就得动身,否则危险重重,因为可怕的严寒已经开始侵入“尼娜蜂巢”最深处的角落里了。
普罗科普二副在仔细查看了里面通道的布局及在山体内的走向之后,发现了一个狭窄的通道可以通到中央火山管附近。的确,当熔岩在蒸汽的推动下,你就会感觉到那“热气”在从石壁上渗透出来。显然,构成火山的这种矿物质——碲,是热力的良好导体。因此,在这条通道里挖出七八米来,就可以通到以前的那条熔岩流流过的道路上,也许还很容易从它那儿往下走。
大家说干就干,立刻动起来。干这种活的时候,俄国水手在他们的二副指挥下,干得既灵巧又快速。镐和铁锹对这种坚硬的物质无能为力,必须打一些坑洞,放上炸药,把岩石炸开。活干得更快了,两天工夫便大功告成。
在这短暂的两天里,他们可是被冻坏了。
“如果我们到达不了火山的底部,”蒂马塞夫伯爵说,“我们谁也抵御不了严寒,那么‘加利亚’人就有可能死在这儿了!”
“蒂马塞夫伯爵,”塞尔瓦达克上尉对他说道,“您对万能的上帝是不会怀疑的吧?”
“那当然,上尉,但是他今天愿意做的事,不一定就不会改变。我们无法弄清他的意旨。他的手张开来了,可是,他似乎又合上了……”
“他的手只合上了一半,”塞尔瓦达克上尉说,“他在考验我们的意志力!我总是觉得火山喷发之后,‘加利亚’内部的火不太可能完全熄灭。这种喷发的停止很有可能是暂时的。”
普罗科普二副赞同塞尔瓦达克上尉的看法。彗星上的另外一处地方也许有另一个火山会喷发,火山熔岩有可能会循着新的通道流出去。火山喷发有很多原因,它们会改变种种情况,但是,始终不变的是,“加利亚”上的这些矿物质不会停止与氧气结合发生化学反应。只是要知道人们能够到达其气温能抵御宇宙空间的严寒的那个地方,有点儿不太容易。
在这两天里,帕尔米兰·罗塞特既没参加讨论也没参加劳动。他像一个受苦受难的人在走来走去,心里有所不甘。无论别人怎么说,反正他已经将他的望远镜支在大厅里了。不论白天黑夜,他都在观察着天空,直到冻得受不了才停下来。这时候,他总是嘟嘟囔囔的,诅咒“热土地”,一直在念叨要是待在弗芒特拉岛上的话,就好多了。
1月4日,最后一镐打下去,便听见中央火山管的石头在纷纷往下滚落。普罗科普二副观察到它们并不是垂直落下去的,似乎是沿着石壁滑下去的,途中撞上一些突出的岩石。如此看来,中央火山管应该是倾斜着的,因此,是可以往下走的。
他的观察极其正确。
当洞口打得较大一些,可以容下一个人进去时,本-佐夫举着火把走在前面,普罗科普二副和塞尔瓦达克上尉跟随其后,走进中央火山管。这条火山管是倾斜的,有一个顶多四十五度的角度,人可以下去,而不致摔落。再者,石壁因多处风化,出现坑洞、突岩,有粉尘覆盖其上,脚踩上去感觉是个很结实的支撑点,这说明喷发是最近发生的事。确实,只有当“加利亚”与适应的气温相配时,喷发才会出现,而且,石壁也没有因熔岩流流过而不成模样。
“好!”本-佐夫说,“现在,这儿是一个梯级了,稍许拉开点儿距离!”
塞尔瓦达克上尉与他的两个同伴开始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去。正如本-佐夫所说,梯级不全,有好多处没有。他们花了将近半个小时到达了五百英尺的深处,方向朝南。在中央火山管的石壁上,到处布满宽大的坑洞,但全都不是通道。本-佐夫摇晃着火把,让它更亮一些。这些坑洞的底部呈现了出来,但是没有一个里面有分岔的,如同“尼娜蜂巢”一样,在其高处才有分岔存在。
然而,“加利亚”人并无选择的自由。他们只能接受现状,随遇而安。
塞尔瓦达克上尉的希望似乎实现了。随着他往山体下层结构走去,气温在渐渐升高。这并不是像地矿里那样,是一种简单的温度的升高,是这个地方的特殊情况使得这种温度的升高在加快。热源就在地底深处。这儿并不是一座煤矿,而是一座货真价实的火山,这就是他们此次探测的目标。火山底部并没像大家担心的那样,它非但没有熄灭,而且熔岩还在沸腾着呢。如果说这些熔岩因为某种尚无法知晓的原因而未升至火山口,没有溢到山外去,那么,它们至少是将其热力全都集中在山的底部了。普罗科普二副随身带了一支水银气温计,塞尔瓦达克上尉手里拿着一个无液气压计,两个仪器均指出“加利亚”地层低于海平面,而气温在逐渐上升。在地下六百英尺,水银柱显示出零上六摄氏度。
“六摄氏度,”塞尔瓦达克上尉说,“这么低的温度让人在地下猫上好几个月的冬季是不行的。既然通风情况良好,咱们再往深处走。”
的确,火山洞口宽大,它在半山腰有一个很大的豁口,外面的空气呼呼地吹了进来。空气直往底部输入,呼吸毫无问题。他们可以一直走到温度适宜的地方,而不至于憋闷而死。
在“尼娜蜂巢”的位置以下还有四百英尺的路要走。与“加利亚”海面相比,这儿的深度已经达到二百五十米了。在这里,气温已达到零上十二摄氏度。这种温度可以了,只要不出现什么意外,就没有问题。
他们三人本可以沿着斜坡再往下走。但是,没有任何必要了。他们侧耳细听,已经听得见闷闷的轰隆声,证明他们已经离熔岩流中心不远了。
“咱们就到此为止吧,”本-佐夫说,“如果需要的话,怕冷的人可以再往下走,也许非洲人还嫌不暖和吧。对我来说,这已经够热了。”
现在的问题是,要弄清楚大家是不是在火山的这个地方凑合着住下来。
赫克托尔·塞尔瓦达克和他的两个同伴在一块突出来的岩石上坐了下来,他们借助火把的光亮,从那儿观察他们刚才停下来的地方。
看到这儿的情况,可以说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那条中央火山管在逐渐扩大,在那儿形成了比较深的坑。这个坑真的可以容纳下“加利亚”的这群人。但是,要想整修得好一点儿,那就比较麻烦了。在坑的上方和下方,倒是有一些可以储存粮食的不太大的凹处,但是,要想给塞尔瓦达克上尉和蒂马塞夫伯爵单独安排一个好点儿的住处,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要是给尼娜找个小小的地方,也许还能找到。因此,大家成天就得待在一起,过共同的生活。主坑作为餐厅、客厅和寝室。几乎像兔子似的在窝内生活过之后,这帮人又得像鼹鼠似的深入地下,如鼹鼠一样地生活——除非过了这个漫长的冬季。
不过,为这个漆黑的深坑照明的问题倒是很容易解决。他们有灯具,而且,油也不缺,因为储藏室里还存有好几大桶油,还有一些酒精可以用来燃烧。
至于是否需要在整个寒冬期间蛰居,答案也是否定的。他们御寒的衣服还是够的,所以可以经常活动活动,或去“尼娜蜂巢”,或去海边岩石上。不过,必须去弄冰块化水,以解决生活之必需。每个人必须轮流去干这个挺艰难的活儿,因为得爬到九百英尺的高处,然后,背上沉重的冰块再走回住地。
经过几次三番地仔细查看,他们最终决定搬到这个黑漆漆的大坑洞中住下,并尽量搞得舒适一点儿。
这唯一的大坑将作为众人的住处。虽然条件不好,但话说回来,他们住得不会比在极地过冬的人差的。因为极地的环境更加恶劣,不是住在捕鲸船上,就是住在北美代理商行的小屋子里,不会有更多更大的房间可住的。这里可以简单地弄出一个宽敞的大厅,那儿潮气不太容易渗入。还有一些类似兔子窝的小地方,也很暖和。在深处,有一个房间很大很高,通风很好,保暖性也强,更有利于健康,被安排布置得像船上的统舱似的。
普罗科普二副简单地向大家介绍了洞中的情况,他熟悉极地的生活,而他的同伴们也只好照做了,因为他们深知不得不在此过冬。
他们三人从下面上来,回到“尼娜蜂巢”。大家已经知道所做出的决定,全都表示赞同。因此,大家说干就干,先是动手将洞中温乎乎的灰土清除干净,随后便马不停蹄地将“尼娜蜂巢”里的东西悉数搬走。
大家争分夺秒,一刻也不停。上面已经结冰了,甚至在原先住处的长廊里也都不例外。众人情绪亢奋,奋勇争先,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卖力地干活儿的人,但凡需要的,件件都得搬走:家具、睡垫和各种日常用具,双桅纵帆式帆船上的储存物、单桅三角帆船上的商品,全都悉数搬走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大搬家还是比较容易的,因为是往下搬运,而且所搬运的东西也不太重,所以搬起来就比较快了。
不管怎么说,反正帕尔米兰·罗塞特只好随着大家一起躲到“加利亚”的深处去了,但是,他不许大家将他的望远镜也搬到下面去。确实,望远镜也不是为这种阴暗的深洞设计制造的,它得架在三脚架上,放在“尼娜蜂巢”的大厅里。
至于伊萨克·哈卡布特,他那没完没了的哀诉大家也听得够多的了,用不着再叙述了,他的那些说惯了的废话别再去听了。全世界的商人中,没有一个像他那样死皮赖脸的。他不顾众人的嘲笑,仍旧认真仔细地在监督对他的货物的搬运工作。塞尔瓦达克上尉下令,但凡属于他的东西要单独存放,而且要放在他所居住的那个洞里。
没几天工夫,全都安排就绪。有几盏小灯间隔较远地照亮着通往“尼娜蜂巢”的拐弯处。这儿倒也有一些迷人之处,仿佛《一千零一夜》中所描绘的世界,景色盎然有趣。作为大家共同居所的那个大坑洞有“多布里纳”号上的灯具照明。1月10日,人人都在这地底深处住了下来,很严实可靠,至少可以抵御住外面寒气的侵入,外面的气温已经降到零下六十摄氏度了。
御寒的问题暂时得以解决,然而,蒂马塞夫伯爵、塞尔瓦达克上尉和普罗科普二副对未来并非毫不担忧,他们心事重重,只不过是没有显露出来罢了。如果火山的热力有一天突然消失了,如果有什么意外的干扰延缓了“加利亚”围绕太阳的公转,如果又一个冬季来临,还得在这样的条件之下过冬的话,那么能在“加利亚”的核心部位找到至今仍旧很缺乏的燃料吗?从前那地质时期埋藏的、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矿物化了的原始森林的残余所变成的煤炭,在“加利亚”的地下是否存在呢?我们是不是被逼无奈,只好使用火山深处储藏起来的那些喷发物质呢?可是,到那时火山也完全熄灭了。
“朋友们,”塞尔瓦达克上尉说,“不会有问题,没有那么严重,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好好思考、商量、讨论。我就不信,如果想不出一个法子来,那才叫见鬼了呢!”
“说得对,”蒂马塞夫伯爵面对眼前的困难,突然眼睛一亮,说道,“我们会找到办法的。再说了,我就不信,在‘加利亚’的夏天到来之前,我们就没有这地下热力了!”
“没错,我也这么认为,”普罗科普二副回应道,“我老听见地下在轰隆轰隆地响。”
“我完全赞成你的看法,普罗科普,”蒂马塞夫伯爵说,“我倒并不担心地下的热力完全没有了,而是怀疑有可能又会出现一种对我们来说更加可怕的情况。”
“什么情况?”塞尔瓦达克上尉问道。
“上尉,火山有可能突然间又喷发了,而且我们正好在熔岩流的路上被堵住了。”
“见鬼,”塞尔瓦达克上尉嚷道,“这完全有可能!”
“我们得好好监视,”普罗科普二副又说,“只要我们小心谨慎,提高警惕,我们就可以躲过去。”
五天之后——1月15日,“加利亚”运行到远日点,到达它的轨道主轴的远端,远离太阳二亿二千万法里运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