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英国军官,以及一颗飞到海平线以外的炮弹(1 / 1)

“对不起,我要吃您的象了。”犹豫了两天的莫尔菲准将,终于决心吃对方的象了。

“既然没办法阻止您吃它,那您就吃它好了。”奥利方少校专注地盯着棋盘说道。

这件事发生在旧历2月17日的早上,奥利方少校搜索枯肠、冥思苦想了整整一天,才想出来对付莫尔菲准将的那一着棋。

再者,必须指出,这一局棋开始四个月了,可是,这两个对手才走了二十步棋。他俩都是著名的菲尔多尔大师棋院的棋手。大师声称,如果谁要是不懂得运用小卒子——他称它为“象棋的灵魂”——那他就算不上一个好棋手。因此,到目前为止,他俩一个卒子都没有轻易地动过。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埃纳什·芬奇·莫尔菲准将和约翰·坦普尔·奥利方少校都慎之又慎,不想好了决不贸然出手。

莫尔菲准将和奥利方少校都是英国军队里受人尊敬的军官,是命运将他二人聚在了这么遥远的地方,因为无事可做,便整天下棋解闷。二人都是四十岁左右的人,身材高大挺拔,都是棕色头发,每人的两撇小胡须又都漂亮至极,他们总是身着戎装,始终镇定自若,都以自己是英国人而自豪。因为天生的高傲,他们的排外心理相当强烈,总认为盎格鲁-撒克逊人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却又并未弄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材料制成的。这两位军官也许是两个标准的英国人,但也是令人望而生畏、避之唯恐不及的英国人,他们妄自尊大,目空一切,不可一世。这两个英国人总觉得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像在自己的家里,即使命运将他俩弄到离他们的国家几千法里的地方,他们也会将那个地方变成他们的殖民地,他们甚至想将月球变成他们的殖民地,到那时,他们会把英国国旗插到月球上去。

这场将地球破坏得满目疮痍的灾难发生了,但说实在的,灾难并没有让奥利方少校和莫尔菲准将这两位特别的人感到异常惊恐。灾难发生时,他们正和几百名官兵驻守在一座大山上,结果山峰瞬间变成了一座孤岛,四面是茫茫大海。其他好几百名军官和士兵全都被压在巨岩下面了。在这次灾难中幸存下来的,只有他们俩和哨所里的另外十一个人。

“啊!”少校只不过惊叹了一下,“这可是一个够特殊的情况了!”

“确实特殊。”准将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

“不过,英国还在!”

“它永远存在。”

“英国船只将会前来把我们接回祖国吧?”

“肯定会来接我们的!”

“那咱们就待在哨所里吧。”

“对,就待在哨所里。”

不过,两位军官及十一名军人可能也不太想离开他们的哨所,毕竟他们只有一条小船而已,想走也走不了。昨天,他们还是大陆上的人,今天却成了岛民,所以两名军官手下的十名士兵和他俩的仆人吉尔克都在盼望着出现一条船,以便能探听到有关他们祖国的消息。

幸运的是,这些正直的人的粮食是有保障的。小岛上的地下室里的东西可供这十三个人——这十三个英国人——至少吃上十年。还有咸牛肉、爱尔兰啤酒和白兰地都储存着呢,他们当然要说“OK”了。

至于天地间所发生的这些事情,比如东方和西方位置的颠倒,地球表面引力的减弱,白昼与黑夜的缩短,地球自转轴的倾斜,在太阳系里的一条新轨道上的运行,等等,这两位军官及他们的士兵在明白了这些情况之后,并没有过分地惊慌失措。准将和少校早已将震落到地上的棋子重新放在棋盘上,并镇定自若地重新下起这盘永远也下不完的棋来。也许“象”“士”“卒”现在变得更轻,所以在棋盘上没有以前站得稳了,特别是“王”和“后”个头儿大,掉到地上的次数也多,但只要稍加小心,奥利方和莫尔菲就将他们的那支“象牙质”的小部队稳稳当当地立在棋盘上了。

毋庸置疑,困在孤岛上的那十名士兵对天地间的巨变也并没太担忧。不过他们也向两位军官提出了两点要求。

在灾难发生后的第四天,皮姆下士长作为士兵们的代表,要求晋见两位军官。

两位军官答应接见他们之后,皮姆便带领他的九名士兵走进莫尔菲准将的房间里。下士长的军帽斜戴着,压在右耳上,抿着嘴,红色军装紧系在皮带里,下摆塞在青绿色的长裤中,他举手敬礼,等着两位长官的回话。

两位军官见状,停下了棋局。

“皮姆下士长,有事吗?”莫尔菲准将板板正正地抬起头来问道。

“我想问一下有关士兵们薪水的事,准将先生,还有就是想问一下少校先生有关伙食的问题。

“那你就先说一下第一件事吧,下士长!”莫尔菲点了点头答道。

“现在,白天缩短了一半,那么,我们的薪水是不是也按比例缩减一半呢?”皮姆下士长说。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莫尔菲准将迟疑了片刻,只见他点了点头,表示下士长的问题提得很及时。随即,他便转向奥利方少校,同奥利方交换了一下眼色,说道:

“皮姆下士长,你们的薪水是按天数计算的,而不问一天时间的长短,薪水照原先的标准发放。英国还是很富有的,是付得起士兵们的薪水的!”

必须亲切地指出,英国的军队和荣誉是融于同一种思想之中的。

“万岁!”那十名士兵齐声欢呼。

皮姆下士长于是便转脸朝着奥利方少校。

“下士长,你的第二个意见是什么呀?”少校看着他的下属问道。

“是有关伙食的问题,长官,”皮姆下士长说道,“现在,白天只有六小时了,我们是不是每天不再吃四顿,而改为吃两顿了?”

少校思考片刻,冲莫尔菲准将使了一个赞许的眼色,意思是说他觉得皮姆下士长是个真正有头脑、有逻辑的小伙子。

“下士长,”少校说道,“环境虽然发生了变化,但军队的规章制度是不可以有丝毫的改变的。你同你的部下每天都吃四顿,每顿间歇一个半小时。英国比较富有,保证遵守规章制度,按规矩去做!”少校微微欠身靠近莫尔菲准将,补充说道。少校非常高兴出现新情况之后,他的意见能同他的上司不谋而合。

“万岁!”士兵们闻听此言,不禁再次欢呼起来,嗓门比上一次稍稍提高了一点儿。

随后,皮姆下士长带队,立正转身,带领手下士兵正步走出两位军官的房间,两位军官又继续博弈起来。

这些英国人有理由相信英国,因为英国从来不会抛弃自己国家的人民。不过,英国此时此刻想必也正在忙碌着,所以,援救的船久久未能前来[36],只会让岛上的人们望眼欲穿。不过,也可能是住在欧洲北部的人并不知晓在南部发生的大灾难。

不过,按照灾难发生之前的时间计算,自从去年12月31日夜间发生大变动以来,已经过去四十九天了,可是,没有一艘英国或其他国家的船在海平线上出现过。这座孤岛所在的这片海面,尽管是全球最繁忙的航线之一,现在海面上却始终见不到一艘船的踪影。尽管如此,军官和士兵们既无丝毫的担忧,也无一丝的惊惧,更无片刻的灰心丧气,每个人都像平日一样地执勤、站岗、放哨。准将与少校也一如既往地巡视、查岗。不过,这种闲适的生活,让人一看便知他们都在发福,只是那两位军官因为官阶、身份的关系,不敢吃得太胖,免得连官服都穿不上了。

总而言之,这些英国人在这座孤岛上平安地度日。两位军官因为性格相仿,情趣相投,在各方面都能配合一致。再者,一个英国人除非待在自己的国家,否则他是绝不会感到厌烦的,因为在英国,必须装腔作势,保持一副中规中矩的绅士派头。

至于他们同伴中的那些失踪的人,他们肯定是颇感遗憾的,不过带着一种完全美国式的矜持神情。灾难发生之前,他们共有一千八百九十五人,可是现在只有十三人了,他们深知那一千八百八十二人再也不会应答“到!”了。这一情况,已经写在报告中了。

据说,这座孤岛原是一座海拔两千四百米的高山,现在,只有十三个英国人居住于其上,是唯一一个露出海面的落脚点。这么说也不完全正确。南边的确也有一个小岛,与这座孤岛相仿,离这座小岛大约有二十千米远。它从前大概与现在英国人所在的这个小岛是连在一起的,是这场灾难把这两个岛变为几乎无法居住的两块岩石了。

南边这座小岛是否荒无人烟,或者是否有几个灾难后的幸存者在那儿避难,这正是两位英国军官在寻思的问题,他俩很有可能在下棋的间隙,深入探讨过这个问题。他俩甚至认为搞清楚这个问题很重要,因为他们曾利用一个风和日丽的白天,划上小船,穿过把这两座小岛分隔开来的那条水道,到那边待了三十六小时,然后才返回来。

是不是一种慈悲心肠促使他们前去探看了这座小岛,或者是其他什么样的目的让他们这么做,他们对自己的这趟探险之旅的结果只字未提,甚至对皮姆下士长也没有说过。那小岛上是否有人居住,下士长未能获得任何一点儿消息。反正,这俩人是独自前往的,回来时也只是他们二人。不过,尽管他俩谨言慎行,只字不提,皮姆下士仍从一些迹象中看出,他俩对此行甚是满意。奥利方少校甚至草拟了一封长信,莫尔菲准将签了字,并加盖了第三十三团的章,以便有什么船来时,可以立即交给船上的人。

信封上写着:

大不列颠王国

海军大臣

费尔法克斯上将 收

然而,海上未见任何船只的影子,等到2月18日,都未能与英国本土取得联系。

那一天,莫尔菲少将醒来时,对奥利方少校说道:

“今天,对所有真正的英国人都是一个节日。”

“一个大节日!”少校回应道。

“我在想,”准将接着说道,“我们身处这么一种环境中,不管怎么说,也应该好好地庆祝一下陛下的诞辰。”

“我也这么认为。”奥利方少校应声道。

“陛下至今仍未与我们联络,那可能是因为陛下觉得这么做不合适。”

“的确如此。”

“来一杯波尔图葡萄酒[37]怎么样,奥利方少校?”

“好啊,莫尔菲准将。”

这种酒似乎是专门给英国人喝的,尤其是伦敦人对它情有独钟,称它为“土豆陷阱”[38]。

“现在,”准将说道,“咱们就中规中矩地开始吧。”

“对,中规中矩地开始!”少校应声道。

皮姆下士长被叫了来,他清晨喝了白兰地,嘴唇还湿润润的。

“皮姆下士长,”准将对他说道,“如果我们像之前所有的英国人那样计算日期的话,那么按照英国的老日历,今天就是2月18日了。”

“是的,将军!”下士长回答道。

“今天是陛下的诞辰日。”

下士长行了个军礼。

“皮姆下士长,”准将又说道,“按照规定,礼炮二十一响。”

“遵命,将军!”

“哦,还有,”准将补充说道,“要尽可能地不要误伤到礼炮手!”

“是,将军!”下士长随口答应着,不愿多说。

以前,炮台上有很多门大炮,可现在只剩下一门了,剩下的这门炮是一门二十七毫米的大口径炮,而通常放礼炮都是用小口径炮,但现在别无选择,只能用它。

皮姆下士长通知了他的士兵们之后,便前往掩体,将炮筒伸出掩体外。士兵们立即将二十一响礼炮的炮弹搬到大炮旁。不用说,他们得先将弹头取下,然后放炮。

莫尔菲准将和奥利方少校一身戎装,帽子上还插着羽毛饰,亲临发射现场。

炮手们按照《炮兵手册》上的步骤装填炮弹,随即欢快的炮声开始响彻云霄。

下士长遵从准将的建议,每放一炮之后,便要仔细查看火焰是否熄灭,以免炮弹出膛将炮手的胳膊烧伤,在以往的欢庆节日鸣放礼炮时,经常会发生误伤事件。不过,这一次却没有发生任何的意外情况。

但是,也必须指出,之所以没有发生意外,是因为灾难发生之后空气变得稀薄了,炮筒轰出的燃烧着的火药造成的震耳欲聋的声响也变小了,所以,那一发发炮弹所产生的噪音没有六个星期前发射时那么大。不过,两位军官对礼炮的响声不免有点儿扫兴,本来可以响彻山谷的回声震**现在却没有了,本应隆隆的雷声般的声音也不复存在了,远处那些由空气促成的余声缭绕也听不到了。可想而知,这两位英国军官为庆贺陛下诞辰的那股兴奋喜庆劲儿大打了折扣。

已经放了二十响礼炮了。

正当士兵们要装填第二十一发炮弹时,莫尔菲准将示意那个士兵停下来。

“这是最后一发了,给它装上弹头,”准将说道,“我要看看这最后一发炮弹有没有威力。”

“这倒是可以试一试的,”少校回应道,然后他转向皮姆说,“下士长,听见了吗?”

“遵命,长官!”皮姆下士长答道。

一名炮手用手推车推来一枚装上弹头的炮弹,它的重量不少于一百利弗尔[39],通常可以打到两法里远。如果举起望远镜跟踪观察的话,便能很容易看到它落到海里,因此,可以大致估算出它现在到底能打出去多远。

炮弹已经推上了膛,炮口倾斜四十二度,以使炮弹飞得更远一些。少校一声令下,炮弹飞出炮膛。

“哎呀,天哪!”准将惊呼道。

“好家伙,真不得了!”少校赞叹着。

他二人是同时发出这一阵惊叹声的。二人站在那儿,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确实,不可能跟踪得了炮弹的飞行速度,因为现在的地球引力比以前小了,炮弹便飞得极快,即使用望远镜也看不见它落到海上的什么地方。因此,可以下结论说,它落到海平面以外的地方去了。

“超过三法里!”准将说。

“没错……绝对超过……毫无疑问!”少校回应道。

是不是一种幻觉呢?炮弹刚一发射出去,似乎随即从大海那边传来一阵微弱的轰鸣声。

两位军官及士兵们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在听。

在那同一个方向,又有连续三声炮声传了过来。

“是条船!”准将说,“如果真的是一条船的话,那只会是一条英国船!”

半小时之后,一条船的两根船桅显现在海平线上。

“英国派船来接我们了!”莫尔菲准将斩钉截铁地说。

“英国听出是我们的炮声了!”奥利方少校说。

“但愿我们的那发炮弹没打到那条船!”皮姆下士长在一旁嗫嚅着。

半小时之后,刚才隐约可见的那条船的船体便清晰可见地显现在海平线上了。

一长条黑乎乎的烟雾飘浮在天空,可以肯定那是一条蒸汽船。不一会儿,大家便认出那是一条蒸汽双桅纵帆式帆船,它显然是准备好向这个孤岛驶来的。斜桁上飘着一面旗帜,但讨厌的是现在还无法确定它的国籍。

莫尔菲和奥利方举着望远镜,紧盯着那条双桅纵帆式帆船,并迫不及待地朝着它挥手致意。

但是,突然间,二人同时放下了望远镜,其动作、速度完全一致。二人彼此惊愕木然地对视着,然后又同时说道:“俄国旗!”

确实,双桅纵帆式帆船的斜桁上方飘**着的是白色平纹薄织物,上面印着俄国的蓝十字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