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蒂索峰(1 / 1)

傍晚六点,炮弹车厢在离月球不到六十公里处经过南极,与经过北极时的距离相等。因此,其轨迹的椭圆形曲线明显地显现出来。

此时此刻,三位旅行者又回到阳光普照的温暖环境之中。他们又看见了那些星星缓慢地从东往西移动着。三位旅行者不由自主地向太阳欢呼。太阳用它那温暖的日光把热力送到炮弹车厢内。舷窗又变得清晰透明了。玻璃上的冰层像魔法似的全部融化掉了。为了节约煤气,他们立即将它关掉。只有制氧装置在消耗它平时所需要的煤气量。

“啊!”尼科尔说,“这暖洋洋的阳光真好啊!月球人经过一个漫漫长夜,焦急地盼望着的太阳又出现了!”

“是呀,”米歇尔·阿尔当可以说是猛吸了一口光亮的以太,然后说道,“有光明与温暖在,生命就无虑了!”

此时此刻,炮弹车厢的底部开始微微地偏离月球表面,沿着一条相对平直一些的椭圆形轨道运行着。在这个点上,如果地球呈“满月”状的话,巴比·凯恩同他的两个同伴就可以再见到它了。但是,它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隐没不见了,根本无法看到它。不过,另有一个景象吸引住了他们的眼球,那就是被望远镜拉近到八分之一法里的月球南部地区所呈现的景象。他们于是便不再离开舷窗一步,并记录这片奇异的大陆的详细的情况。

多菲尔峰和莱布尼茨峰分别形成两组高山群,几乎一直延伸到月球的南极。第一组高山群自南极一直延伸至月球东部纬度八十四度;第二组则位于东部边缘的纬度六十五度并延伸至南极。

在它们奇形怪状的山脊上,有一些金光闪闪的光幕,如同塞希神父提到的那些光幕。巴比·凯恩怀着比这位著名的罗马天文学家更加有把握的心情摸清了它们的性质。

“那是一片雪域!”他大声地说道。

“雪域?”尼科尔惊喜地重复道。

“是的,尼科尔,是一片雪域,都冻住了。你们瞧,它反射出的光是多么耀眼啊!冷却了的熔岩不可能反射出如此强烈的光的。因此,那上面有水,而且有空气。也许没有我们所希望的那么多,但是有水有空气是确凿无疑的!”

是的,这无须怀疑!如果有一天,巴比·凯恩重返地球的话,他的这些记录将证明对月面观察的重要材料是真实的。

多菲尔峰和莱布尼茨峰高耸在一片平原中间,该平原的面积并不算大,被绵延不绝的环形山和环形壁垒包围着的这两座山峰是相会在这环形山地区唯一的两座山。相对而言,它们并不陡峭,只不过是在这儿那儿留下了几座尖峰,最高的那座高达七千六百零三米。

但是,炮弹车厢在上方俯瞰着所有的一切,而高低起伏的山势隐没在这金光耀眼的光亮之中。显现在这三位旅行者眼前的是那种古老的月球景色,单调划一,颜色只有两种,或白或黑,没有浓淡变化,因为月球上的光线无法扩散。但是,这个单调枯燥的世界仍旧以它那奇特异样而吸引住他们三人的眼球。他们好似被狂风吹拂着,在这片混沌不开的地区漫游着,一边观赏着那一座座高山峻岭在他们的脚下退去,一边用他们自己的目光,或窥探着月球坑洞,或下到沟槽,或攀上壁垒,或探究那些神秘的洞穴,或窥视那一条条的裂隙。然而,他们却没有发现一丝植物痕迹,没有发现任何城市存在的迹象。有的只是一片片的地质层,一股股涌出的熔岩和一道道如大镜子一样反射着难以忍受的阳光的光滑的喷岩。这是一个毫无生命存在的世界,是一个死寂的世界。在这里,雪崩自山顶滚滚而下,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深渊底部。运动倒是存在,但是却了无声响。

巴比·凯恩通过反复地观察,发现月盘边缘尽管为各种不同的力所左右,但它的山岳形态依然同中央地区的相同——同样的环状堆集,同样的地表突起。不过,我们可能会想,它们的地势应该不是这样的。的确,在中央部分,尚处于可延压时期的月球外壳受到月球和地球的双重引力拉扯,它们沿着月球和地球半径的延长线朝着相反方向对它进行影响。相反,在月盘的边缘,月球的引力可以说是垂直于地球的引力的。似乎这两种条件之下所产生的地面的突起本该是形状各异的,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月球的形成及其结构有其自身的规则,它并没有受到外部力量的任何影响。这也就证实了阿拉戈[1]的那个著名论断“月球的地势起伏并未受到外部影响”是正确的。

不管怎么说,这个月球世界的目前状况就是一个死寂的世界,没有人敢说它曾经存在过生命。

然而,米歇尔·阿尔当却认为自己认出了一堆废墟,并指给巴比·凯恩看。这堆废墟位于纬度八十度和经度三十度附近,是一堆石头,布局规整,像是一座城堡,位于原本是史前时期的河床的沟槽上。离它不远的地方,便是那座高达五千六百四十六米的与高加索山同样高的雪特山。米歇尔·阿尔当以他那惯常的执着精神坚持认为那“明显”是一座城堡。他又在它的下方隐隐约约地看到一座城市的拆毁了的城墙。这儿那儿,或是廊柱的一个依然完好的拱形建筑,或是两三个倒卧在基石上的圆柱;稍远处,有一连串的可能是支撑渠道管道的拱腹;在其他地方,还有几个架在沟槽深处的倒塌了的桥墩。他辨认出了这一切,但是,他只是在凭借自己的目光猜想,那目光只是一个想入非非的“望远镜”,所以他的观察是不足为信的。不过,有谁能够证明,有谁敢说这个可爱的米歇尔·阿尔当没有真正看到他的两位同伴不想看到的那个情况呢?

时间太宝贵了,不能浪费时间去讨论这个问题。无论月球城是真是假,它也早就消失在远处了。炮弹车厢与月球的距离在逐渐增大,月球表面的地势起伏也渐渐模糊不清了。只有那些高山、环形山、火山口、平原仍然清晰地显现着。

此刻,左边,月球山岳形态学中一座最美丽的环形山,也是这个大陆上的一个奇观出现了,那是巴比·凯恩根据月面图一眼便认出的牛顿山。

牛顿山精确的位置在南纬七十七度和东经十六度。它构成一个圆形的火山口,其峭壁高达七千两百六十四米,似乎无法逾越。

巴比·凯恩提醒他的两位同伴注意观察这座高耸的山,它耸立在周围的平原上,与火山口的深度并不相等。这个巨大的洞穴深不可测,形成一个黑乎乎的深渊,阳光永远照不到它的底部。据汉勃尔德的说法,那是一个绝对的黑暗王国,无论太阳的光线还是地球的光线都无法穿透它。神话学家们不无道理地称它为“地狱入口”。

“牛顿山是那些环形山中最典型的环形山,”巴比·凯恩说,“地球上找不到这样的环形山。它们证明月球因逐渐冷却而形成,那是多亏了一些激烈的原因,因为在地下火的推动下,山的高度在大幅度地增高。这样一来,洞底便在下沉,比月球表面要低得多得多。”

“我同意这一看法。”米歇尔·阿尔当说。

越过牛顿山几分钟之后,炮弹车厢直接到达莫莱特环形山上方。它远远地沿着布朗卡努斯山峰前行,将近晚上七点半钟时,它便到了克拉维乌斯环形山。

这座环形山是月球上最了不起的山中的一座,位于南纬五十八度、东经十五度。它的高度估计有七千零九十一米。三位旅行者距离它有四百公里,在望远镜下只有四公里,他们可以仔细地欣赏这个巨大的火山口的全貌。

“地球上的火山,”巴比·凯恩说,“与月球上的火山相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我们测量威苏维火山和埃特纳火山最新的几次喷发所形成的最古老的火山口,被确定为只有六公里宽。法国的康塔尔环形山为十公里宽,锡兰的岛上环形山为七十公里,并被认为是地球上最大的环形山。与我们此刻凌驾其上的克拉维乌斯环形山的直径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那它有多宽呀?”

“宽达两百二十七公里,”巴比·凯恩回答道,“它确确实实是月球上最大的环形山,不过,还有好多环形山的宽度达两百公里、一百五十公里、一百公里等!”

“啊!朋友们,”米歇尔大声嚷嚷道,“你们想想看,当这个静默的黑暗星球上的那些火山口发出轰鸣声时,它们喷发出的激流般的熔岩、冰雹似的石头、滚滚的浓雾和炎炎的烈火该是多么惊天动地啊!那景色是多么神奇!可是现在,这个月球怎么就悄无声息了呀!它变成了遗骸残迹,如同爆竹、钻天猴、火蛇、太阳灯等,灿烂一下,立刻便变成碎纸屑了!谁能说出这些灾难性的巨变的前因后果来呢?”

巴比·凯恩没有听米歇尔·阿尔当的这番唠叨。他在凝视着克拉维乌斯山那厚达好几法里的峭壁。在那巨大无边的洞穴底部,有一百来个已经熄灭了的小火山口,宛如一柄漏勺,由一圈五千米高的峭壁拱抱着。

四周是一片荒凉的平原。没有比这些山体更加贫瘠的了,没有什么比这些火山废墟更苍凉的了。我们不得不说,这些峭壁和高山的残骸全都壅塞在月球表面了!地球的这颗卫星似乎曾在这儿发生过爆炸。

炮弹车厢一直在往前行进,而月球上的这番乱象也始终未变。环形山、火山口、崩塌的火山连绵不断,没有平原,没有大海,仿佛没完没了的瑞士和挪威的更替不断。最后,在这片龟裂的地区中央,在那最高的地方,月球上的那座最壮美的山——那座闪光耀眼的蒂索峰出现了,我们的子孙后代将永远铭记这位著名的丹麦文学家的大名。

在满月时分,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人人都会注意南半球上的那个发光点。米歇尔·阿尔当为了形容它,不惜动用其全部想象力。在他看来,这个蒂索峰就像是一个炽烈的发光源,一个辐射中心,一个喷射光线的火山口!它是一个发光的轮毂,一个以它那银色触须紧紧地箍住月盘的海星,一只金睛火眼,普路托[2]头上的一个光环!仿佛是造物主拿起一颗星星向月亮扔过去,星星立刻成了齑粉!

蒂索峰形成一个极其明亮的光源,连地球上的居民们都无需望远镜,用肉眼就能看得见,尽管他们与它相距十万法里。那儿,在离它仅有一百五十法里的这几位观测者眼里,它的光线的强度就不言而喻了!透过那纯净的以太空间,它的亮光强得让人眼睛都睁不开,巴比·凯恩及其两位同伴只好用煤气灯将他们的眼镜片熏黑,才能眯着眼睛看到它。他们随即默然无语地观看着,凝视着,只是偶尔发出几句赞叹声。他们所有的感情、所有的印象全都集中在他们的目光中,如同生命受到深邃的感动一般,全都集中到心坎里了。

蒂索峰如同阿里斯塔克山和哥白尼山一样,属于发光山脉系列。但是,它却是所有这类山脉中最完美的、最顶尖的一个,它的确证明月球的形成是多亏了这可怕的火山活动。

蒂索峰位于南纬四十三度、东经十二度,中心是一个宽八十七公里的火山口。它略微呈椭圆形,四周环绕着环形壁垒,东边与西边高出外面的平原有五千米。这是一个勃朗峰群,围绕着一个共同的中心,并且像被一头金光闪闪的秀发笼罩着。

这个无与伦比的大山群是由许多的山岳汇聚而成的,火山口有许多的赘生物,这一切至今都没有被拍摄到过。确实,每当满月时节,蒂索峰便大放光彩,独傲群雄。而这时候,蒂索峰不见阴影,各个角度的线条全都消失不见,拍出来的照片全都是白花花的一片,见不到影像。这种情况确实让人沮丧,因为这个奇特的地区本应让人精确地拍摄下来才是。这只是一些洞穴、火山口、环形山、重叠交错的山峦的集大成者,极目望去如同被抛弃在这个脓包似的土地上的一个火山网。我们明白,火山喷发出来的岩浆仍然保留着它们原来的形状。由于冷却凝结,它们便留下了这个从前月球在普路托的魔力影响下所形成的这副容貌。

旅行者们与蒂索的环形峰的距离并不算远,因此他们得以观测环形山的主要地形地貌。众多的山脉自蒂索环形山开始,沿里外两面斜坡蔓延开去,山山相连,宛如一个硕大无朋的大平台。西边的山峰比东边的看上去要高三四百英尺。地球上没有任何安营扎寨技术可与这种天然堡垒相媲美。一座建造在环形洞穴中的城市是绝对攻不破的。

这是一座攻不破的而且山峦起伏、风光无限的城市!大自然确实没有让这个火山口底部成为一个平淡无奇、空洞无物的地方。它的山峦自成一统,宛如一个世外桃源。旅行者们清晰地看到圆锥状山,中央丘陵,地势起伏,自然排列,仿佛是在月球上造就的一个杰作。那儿是一个神殿广场,那儿是建造宫殿的地基,这儿是一座城堡的高台。这一切拱抱着一座高一千五百英尺的中央山峰。如果在这儿建造古罗马城的话,那它可能还要大上十倍!

“啊!”米歇尔·阿尔当看到如此美景,不禁兴奋不已地喊叫着,“在这个群山环绕的地方,可以建造一座多么雄伟的城市啊!那将是一座平静安宁的城市,一个摆脱人间苦难的宁静的庇护所!所有的愤世嫉俗者,所有的仇恨人类的人,所有厌恶社会的人,都能在这里与世无争地平静安逸地生活着!”

“所有的人!那这地方就容不下了!”巴比·凯恩这么反驳了一句。

[1]阿拉戈(1786—1853):法国天文学家。

[2]普路托:希腊神话中冥王哈德斯的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