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陶醉的时刻(1 / 1)

于是,一个离奇而又合乎逻辑、荒诞而又可以理解的现象在这些怪异的条件之下出现了。扔到炮弹车厢外面的所有东西都将沿着同样的轨道运行,而且也同它一起停止。这是他们当晚说不完的话题。另外,随着旅行者们的终点越来越近,三个旅行者的心情也愈来愈舒畅了。在他们当时的那种精神状态下,他们对什么意外呀,新现象呀,全都见怪不怪了。他们激越的想象力已经把炮弹车厢抛到脑后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它的速度在明显地下降。不过,月球在他们眼里却变得更大了,他们已经觉得只要伸出手去,就能抓住月球了。

第二天,12月5日,刚早晨五点钟,三个旅行者便全都爬起来了。这一天,如果计算是绝对正确的话,将是他们旅行的最后一天了。当天晚上,午夜过后,再过上十八个小时,等到满月的那一时刻,他们将登上灿烂的月球表面。下一个午夜,这趟旅行便会结束,那将是往昔与今朝相分别的一个最特殊的时刻。因此,自一大清早起,他们便透过被阳光照射得金光闪闪的舷窗,向黑夜星球致敬,信心满满地而且快乐无比地呼喊“万岁”!

月球在满天星斗的宇宙空间里大模大样地前进着。再旋转几度,它就将抵达太空的那个精确的点,与炮弹车厢会合。巴比·凯恩根据自己的观察计算,炮弹车厢将在月球的北半球着陆,那儿是一片大平原,没什么山峦。如果月球的大气层像大家所认为的那样的话,只是聚集在低洼的地方,那就非常好了。

“不过,”米歇尔·阿尔当说道,“在平原着陆要比在高山上着陆好。如果你把一个月球人放到欧洲的勃朗峰,或者放到亚洲的喜马拉雅山上,很难说他已经到达地球上了!”

“还有,”尼科尔船长补充道,“炮弹车厢一旦接触月球,如果是落在平地上,那它就会一动不动。相反,如果是落在一个斜坡上,它就会像遇上雪崩似的往下滚去,而我们又不是松鼠,不可能安然无恙地从炮弹车厢里钻出来的。而现在,一切都非常好。”

的确,这个大胆的尝试似乎毋庸置疑,就要大功告成了。不过,巴比·凯恩被一个想法围绕着,但他又不想让他的两个同伴担忧,所以也没有说出来。

这时候,炮弹车厢朝着月球的北半部行进,这说明它的轨迹稍稍有点改变。因为按照数字计算,发射时炮弹车厢应该是冲着月球的正中心的。如果不是冲着正中心的话,那就是出现了一点偏差。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巴比·凯恩想象不出原因所在,也无法确定这一偏差有多大,因为缺少方位标。不过,他希望这一偏差别将它引往别的地方,而是引向月球的上半部,那个地区更适合降落。

巴比·凯恩没有将他的种种担忧告诉他的两个同伴,只是自己在不停地观察月球,希望看到月球的方向不要有太多改变。万一炮弹车厢没有落在所预计的目标地点而冲向星际空间里去了,那就可怕至极了。

此时此刻,月亮不再是个平平的圆盘,而是已经让人感到是个球状了。如果阳光斜射到它的话,根据那些阴影就可能看到那些突兀的高山轮廓。月光也可以看到巨大的火山的深处,也可以分辨清楚广袤平原上纵横交错的一条条沟壑。但是,在刺目的阳光下,看不清山峦起伏的情况,只能隐隐约约地分辨一下月亮的那个好似人的面庞一样宽大的影像。

“就算是像人的面庞吧,”米歇尔·阿尔当说,“但是瞅着阿波罗神的妹妹的那张麻脸,实在是让人觉得很不是滋味!”

这时候,离月球极近的这三位旅行者一直在观察着这个新的世界。他们凭借自己的想象力在畅想这片陌生的土地。他们忽而登上一座座山峰,忽而下到偌大的环形深坑处。他们在这儿那儿仿佛看到了被一层稀薄的大气层笼罩着的一个个浩瀚的大海,以及一条条溪流从山上蜿蜒而下。他们俯瞰深渊,希望捕捉到这个星球的声音,但是在这真空寂寥之中,没有一丝声响。

这最后的一天让他们浮想联翩,激动不已。他们连最细小的细节都记了下来。当他们逐渐靠近这个星球时,一种莫名的不安油然而生。如果他们感觉到炮弹车厢的速度已经降低,那他们的焦虑不安会更加厉害的。这样的一种速度会让他们感到自己无法被送往目的地。因为这时候炮弹车厢几乎已经“没什么重量了”。它的重量在不停地减轻,等到达月球吸引力和地球吸引力互相抵消的分界线时就会完全失重了,这将引发一些令人惊讶不已的现象。

然而,尽管焦虑不安的事情层出不穷,但米歇尔·阿尔当却并没有忘记像平时一样地按时准备早饭。大家吃得很香,没有什么比这种电煤气加热的浓汤更加美味可口的了,也没有什么比这些罐头肉更加让人馋涎欲滴的了。早餐结束前的最后一道工序是几杯法国的玉液琼浆,一提到法国葡萄酒,米歇尔·阿尔当便指出,在那灼热的太阳照射下培育出来的月球葡萄——如果月球上有葡萄的话——肯定会酿出最醇美的葡萄酒来的。不管怎么说,这个具有远见的法国人并没有忘记在自己的包裹里放上几棵珍贵的梅多克和科多尔的葡萄秧,他对这两种葡萄情有独钟。

莱赛和雷格诺装置一直极其精准地运行着。空气始终保持在完全清新的状态。任何二氧化碳的分子都无法抵挡住苛性钾,至于氧气,则正如尼科尔船长所说,“它肯定是最上乘的”。混在炮弹车厢里的极少的水蒸气,与这种空气融合在一起,减轻了干燥,即使巴黎、伦敦或纽约的许许多多的公寓房以及戏院里,也肯定不会有这么清新的空气条件。

但是,这种装置要想正常运转,就必须让它保持最佳状态。因此,米歇尔每天早上都要检查一下装置的运转情况,看看气流调节阀,试试龙头,用高温计调整一下煤气的火力。直到目前为止,一切正常,而且,旅行者们也像尊敬的马斯通一样,开始胖了起来。如果如此这般地继续下去,几个月都关在炮弹车厢内,他们有可能没人能认得出来了。总之,他们如同笼子里的小鸡一样,开始长膘了。

巴比·凯恩透过舷窗在观察,发现了卫星的尸体以及各种各样被他们扔了出去的东西仍旧在不离不弃地陪伴着他们。狄安娜在看到卫星的尸体时痛苦地号叫。这些飘浮物似乎静止不动,仿佛落在一块坚实的土地上似的。

“朋友们,你们知道吗,”米歇尔·阿尔当说,“如果我们中的某位在出发时因撞击而亡,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不知如何安葬他,怎么说呢?那也就只好为他举行‘以太葬’了,因为在这儿,以太代替了土地!你们看,这具尸体有可能在太空像一块心病似的一直跟随着我们!”

“那可就更愁死人了。”尼科尔说。

“哎!”米歇尔又说,“我感到遗憾的是,无法到太空去溜达溜达。要是能够跑到这个光芒万丈的以太空间里飘浮着,在那纯洁的阳光里翻来滚去的,那该多么刺激呀!如果巴比·凯恩料事如神,带上一套潜水服,并配上一只打气筒,我就能到处去疯一疯了,像神话中的喷火怪兽和长着翅膀的怪兽一样。”

“喂,我的好米歇尔,”巴比·凯恩对他说道,“即使你跑到外面去了,想扮演长着翅膀的怪兽也扮演不了多一会儿的,因为尽管你身穿潜水服,但你体内的压缩空气便会膨胀起来,像一颗炮弹或者说一只气球那样在空中往上飞升,并爆炸开来。因此,你也别觉得遗憾,而且,你还得老老实实地记住:只要我们飘浮在真空里,我们就不许你跑到炮弹车厢外面去优哉游哉!”

米歇尔·阿尔当在某种程度上还是被说服了,他承认这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但却说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他从不说什么“不可能”。

谈话从这一主题转到另一个主题,不停地在说,没有片刻的间断。这三位朋友在这种氛围下,脑海里的种种思索全都涌现出来,犹如春天里刚开始的阵阵暖风,吹着树叶快快吐绿。他们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是枝繁叶茂的灌木丛。

这些你问我答,彼此解惑的交谈持续了一个上午。而尼科尔提出的某个问题却没有立即得到解答。

“哎!”他说道,“登上月球固然很好,但是我们又如何回去呢?”

他的两个朋友闻听此言,神情惊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这个问题还是第一次摆在他们面前似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尼科尔?”巴比·凯恩严肃地问。

“还没到地方,就先问回去的事,我觉得很不合时宜。”米歇尔说。

“我这么说并不是在打退堂鼓,”尼科尔辩白道,“但我还是要再问一遍:我们如何回去呢?”

“这我可不知道。”巴比·凯恩回答道。

“可我看,”米歇尔说,“如果我早就知道如何回去的话,我也就根本不会来。”

“这叫什么话呀!”尼科尔嚷嚷道。

“我赞同米歇尔所说的,”巴比·凯恩说,“不过,我得说一句,现在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等上去之后,当我们认为该返航了的时候,我们再考虑也不迟。如果说哥伦比亚炮不在那儿了的话,可炮弹车厢还始终在的吧。”

“说得真好听呀!一颗没有枪的子弹!”

“枪嘛,”巴比·凯恩回答道,“我们可以自己造。火药嘛,我们也能制作!月球上什么都不缺,金属呀,硝石呀,煤炭呀,全都有的。再说,要返回去的话,只需克服月球的引力,上升到八千法里的高度,就可以单纯依靠重力定律回到地球上。”

“行了,”米歇尔有点激动地说,“别再讨论回去的问题了!我们已经对这个问题谈论得太多了。至于同我们地球上的老同事们的联系问题,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你有什么办法?”

“利用月球火山喷射的火流星呗。”

“这个办法妙,米歇尔,”巴比·凯恩语气坚定地说,“根据拉普拉斯[1]的计算,大于我们普通火炮的威力五倍以上,就足以将一颗火流星从月球上发射到地球上去。而且,所有火山的威力都要比这一个推力大得多。”

“太棒了!”米歇尔大声嚷道,“这些流星真是合适的邮差呀,而且还不收邮费!月球邮政局真是傻透了!不过,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一个绝妙的主意!我们为什么不在我们的炮弹车厢上架一根电报线呢?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同地球互发电报了!”

“异想天开!”尼科尔说道,“一根长八万六千法里的电线难道没有重量吗?”

“那算不了什么的!我们要是将哥伦比亚炮的火药增加三倍就可以了!甚至还可以加大到四倍、五倍!”米歇尔嗓门儿极高地叫喊着,说出的话语似炮弹一般。

“你的这个提议不值一驳,”巴比·凯恩回答道,“当地球自转的时候,我们的电报线也就缠绕住地球了,仿佛绞盘上的铰链一样,我们也就被拉回到地球上去了。”

“我敢对天发誓!”米歇尔说,“我今天想出来的全都是无法实现的主意!可以同马斯通的主意相媲美了!不过,我还是在想,如果我们回不到地球上去,马斯通有可能上来同我们会合的!”

“没错!他会来的,”巴比·凯恩回答道,“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勇敢的伙伴。再说,这不是很容易的事吗?哥伦比亚炮并没有一直埋在佛罗里达的地底下呀!制作火棉的棉花和硝酸也不缺呀!月球难道不再经过佛罗里达的上空?再过十八年,它难道不再回到它今天所在的位置吗?”

“没错,”米歇尔说,“没错,马斯通会来的,而且,他还会同我们的朋友埃尔菲斯顿、布鲁斯贝里以及俱乐部的全体会员一起来的,他们将受到热烈的欢迎!而且,以后,我们还将建造一些炮弹车厢,穿梭于地球与月球之间!马斯通万岁!”

如果说可敬的马斯通不可能听得见为他所发出的欢呼声的话,那至少,他的耳朵根子是要发热的。他现在在干什么呢?他想必是坚守在落基山的朗峰观测站,正在努力寻找在太空中运行的这个看不到的炮弹车厢哩。如果说他正在想念他的朋友们的话,那么必须实话实说,他的朋友们也同样在思念着他,而且在这种特别兴奋的状态下,他们会向他致以美好的祝愿的。

可是,炮弹车厢的旅行者们那明显在增加的激奋源自何处呢?毋庸置疑,他们对酒精是有所节制的。他们这种大脑的奇特激奋是不是他们所处的环境所导致的?是因为他们离月球很近了,过几个小时就到月球了,以至大脑皮层受到月球的什么神秘因素的影响?他们满脸通红仿佛被火炉烤着了似的;他们的呼吸在加快,他们的肺部好像铁匠炉的风箱;他们的眼睛像是在冒火;他们的声音大得吓人;他们说的话像开香槟酒瓶似的咚咚咚地响;他们的举止让人感到担心害怕,因为动作太大,地方太小,无法伸展开手脚。可是,他们自己却并没有感到自己手舞足蹈到这种程度。

“现在,”尼科尔硬邦邦地说,“现在我不知道我们能否从月球返回去,所以我想要弄明白我们跑到那上面去干什么。”

“我们跑那上面去干什么?”巴比·凯恩像是在演武厅里练武似的跺着脚回答道,“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你一点也不知道!”米歇尔吼叫着说,他那吼声震**着炮弹车厢。

“我真的不知道,我甚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巴比·凯恩也大声吼着回敬道。

“那好!我知道。”米歇尔说。

“你知道你就说呀!”尼科尔压不住火,大声嚷叫道。

“到时候我自然会说的。”米歇尔狠狠地抓住他同伴的胳膊吵吵道。

“现在就是说的时候,”巴比·凯恩两眼冒火,攥紧拳头,说道,“是你鼓捣我们做这趟危险可怕的旅行的,我们想知道为什么!”

“是呀!”船长说,“现在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去那里!”

“为什么?”米歇尔一蹦三尺高地嚷叫道,“为了以美国的名义占领月球!为了给合众国加上第四十颗星!为了耕种月球上的土地,为了在月球上繁衍生息,为了把艺术、科学、工业传播到月球!为了让月球人开化,除非他们已经比我们更加文明了!为了让他们建立共和国,如果他们尚未成立的话!”

“那要是没有月球人哩!”尼科尔反诘道,他处于这种朦胧之中,变得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谁告诉你说没有月球人呀?”米歇尔以威胁的口吻吼道。

“我!”尼科尔怒吼着。

“船长,”米歇尔说,“别这么蛮横无理地吼,否则我要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对手红着眼睛正要向对方扑上去,巴比·凯恩眼见二人由争吵发展到要动手了,便猛地跳到二人中间,制止了搏斗。

“行了,你们这两个讨厌的家伙,”他边说边将二人分开,“如果没有月球人,我们也不害怕,照样活下去!”

“那倒是,”米歇尔不再固执己见地说,“我们用不着月球人。我们就制造月球人!打倒月球人!”

“月球王国属于我们。”尼科尔说。

“让我们三人一起组建月球共和国吧!”

“我代表众议院。”米歇尔嚷道。

“我代表参议院。”尼科尔说。

“巴比·凯恩当总统!”米歇尔大声说道。

“但不是全国人民选举的总统!”巴比·凯恩说。

“那好,就由国会来任命吧,”米歇尔大声地说,“而我就代表国会,我们国会一致任命你为总统!”

“万岁!万岁!巴比·凯恩万岁!”尼科尔呼喊着。

“万岁!万岁!万岁!”米歇尔·阿尔当叫喊着。

随后,“总统”和“参议院”用一种挺吓人的声音唱《扬基歌》[2],而“众议院”则用雄浑的声音唱起《马赛曲》[3]。

于是,三人便开始疯狂地跳起舞来,一个个头发蓬松,手舞足蹈,像小丑似的不停翻着跟斗。

于是,三人便开始疯狂地跳起舞来,一个个头发蓬松,手舞足蹈,像小丑似的不停翻着跟斗。狄安娜也混在一起跳动起来,一边跳一边叫,一蹦竟蹦到炮弹车厢的拱顶上了。这时候,突然传来抖动翅膀的声音和公鸡的鸣叫,叫声极其响亮。还有五六只母鸡像蝙蝠似的疯狂地向四壁撞击……

随后,三位旅行者仿佛在一种不明力量的影响下肺部受到了损害,炽热的空气灼烧着他们的呼吸系统,他们一个个像醉鬼似的,最后卧倒在炮弹底部,一动不动了。

[1]拉普拉斯:即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1749—1827),法国数学家、天文学家。

[2]《扬基歌》:美国独立战争时流行的一支歌曲。

[3]《马赛曲》:法国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