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大集会(1 / 1)

第二天,对没耐心的公众而言,白昼的星体起身得太迟了,大家都觉得这个必须负责照亮这样一个节庆的太阳,实在是太懒惰了。巴比·凯恩担心群众会向米歇尔·阿尔当提出过于冒失的问题,原本想限制听众的人数,只允许一小群同一学派的人参加,比方说,他的俱乐部同事们。可是,这就像尝试筑一道堤坝拦阻尼亚加拉河[1]一样,是完全无效的。因此,他只得放弃本来的计划,让他的新朋友在公共会议上碰碰运气。坦帕城交易所新盖的大厅,尽管场地极广阔,但是要举办这样一个庄严的大会,仍嫌不足,因为预定的聚会有着真正群众大集会的规模。

大会的地点于是选在位于城外的一片宽广空地上。人们才花了几小时,就把会场上的阳光遮了起来。港口的船只拥有不少船帆、索具、桅杆、备用船具、桁柱,提供了搭建巨型帐篷的必要配备。没多久,一张巨大的帆布铺展在被阳光烤焦的草原上,挡住了白天的炎热。30万人在这里找到座位,他们不顾令人窒息的高温,一连几小时等待着法国人的到来。这群观众的前1/3可以看见和听见演讲人,接下来的1/3,看得就不那么清楚,而且完全听不到声音,最后的1/3,既看不到,也听不见,然而他们并不因此吝惜给予热切的掌声。

下午3点时,米歇尔·阿尔当就在大炮俱乐部几个主要会员的陪同下出现在会场。他右臂挽着巴比·凯恩主席,左臂搭着马斯通,显得比正午的日光还要光彩照人,他的那张脸几乎就和太阳一样火红。阿尔当站上讲台,他的目光从这个高度推向眼前这片布满黑色礼帽的人海。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窘迫,没有装腔作势,他站在台上,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快活、随意,讨人喜爱。面对迎接他的乌拉声,他优雅地回礼致意,接着,就以手势要求大家安静,他用英语发言,而且表达得极为正确。他开始说道:

“诸位先生,天气非常热,我要耽搁大家一些时间,对这个你们也许感兴趣的计划做几项说明。我既不是演说家,也不是科学家,我并没有对公众公开讲话的打算,但是我的朋友巴比·凯恩对我说,这样做可以使你们高兴,我就愿意竭尽所能来做。那么,请张开你们60万只耳朵听我说,也敬请原谅发言者语言上的错误。”

这样不做作的开场白受到在场所有人士的热烈欢迎,一片广泛的满意低语声正表示出他们内心的欢喜。

“先生们,”他又说,“不管赞成或不赞成的意见都欢迎提出,我一概不限制,就和大家这么约定。现在我开始来谈我的旅行计划。首先,请大家不要忘记,和你们讲话的人是一个无知者,而他是如此无知,以至于他甚至不晓得什么是困难。所以,在他看来,乘坐炮弹出发到月球是一件稀松平常、自然而容易的事。这趟旅行迟早都会实现,至于要采用何种运输方式,只须依照进步的规律就行了。人类最初用四只爪子开始旅行,然后,有一天,用两只脚;接着,驾二轮马车、四轮马车、有篷马车、大型驿车,随后是火车。好吧!像炮弹一般的发射体,正是未来的车子。说真的,行星也不过就是这类的发射体,是造物者用手抛掷出来的普通炮弹。但是,让我们回头再来谈谈我们的交通工具。各位先生,你们之中有一些人可能会认为,炮弹所承受的速度太快了。没有这回事,所有星体的速度都胜过它。地球本身,带着我们环绕太阳公转时的速度是炮弹的三倍。这里还有几个例子。不过,我请求你们允许我以法里来计算,因为我对美国的度量衡不太熟悉,恐怕会混淆了。”

这个要求似乎很容易理解,没有遭遇任何困难,听众就接受了。演说者继续他的讲词:

“先生们,以下是不同行星的运转速度。我不得不承认,我虽然无知,对这个天文学上的细节却知道得非常清楚,不过,用不着两分钟,你们就会和我一样有学问了。现在,请大家听听,海王星的速度是每小时5000法里;天王星,7000法里;土星,8848法里;木星,11,675法里;火星22,010法里;地球,27,500法里;金星,32,190法里;水星,52,520法里;某些彗星在它们的近日点时,速度可达1,400,000法里!而我们,十足爱闲**的人类,一群不慌不忙的人,我们制造出来的速度不超过9900法里,而且还会越来越少呢!请问大家,这上头是否有令人着迷之处?显然,将来有一天它仍会被更大的速度所超越,而这个速度的原动力很可能是光能或者电能,这一切不是很明显吗?”

看来,没有人会对米歇尔·阿尔当的这番充满肯定的言论提出质疑。

“亲爱的听众,”他接着说,“依照某些目光如豆的人的说法,这个形容词正适合这些人,人类将被禁锢在不能跨越的波琵里乌[2]之圈里,被迫在这个星球上默默生活,永远无法投入行星间的宇宙!这绝非实情!我们将会到月球上去,到行星上去,到恒星上去,就如同我们今日从利物浦去纽约一样,方便、快捷、安全。我们很快就能穿越大气层这片汪洋,还有月球上的海洋!距离不过是一个相对的名词,最后终将会归零。”

与会的听众,尽管在情绪上深受这位法国英雄所感动,但是面对他这篇大胆的理论,仍有些惊讶和困惑。米歇尔·阿尔当似乎看出了这一点。

“正直的主人们,”他带着和蔼的微笑又说,“你们好像不怎么信服,好!我们来推究一下。你们可知道一列特快火车到达月球要花多长时间吗?300天,不会再多。一趟86,410法里的行程,算得了什么呢?甚至还不到绕地球9圈的里数,任何一个船员,任何一位活跃的旅行家,在一生中都走过比这更多的路程。因此,请想想看,我只要在路上度过97小时就能到月球。啊!你们认为月球离地球很遥远,必须再三考虑才能开始从事冒险!但是,如果是要前往距离太阳1,147,000,000法里远的海王星,你们又会怎么说呢?假设每公里只要价5苏[3],能够进行这趟旅行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呀!罗斯柴尔德男爵[4]就是用他的10亿苏家产,也付不起旅行的票价,缺少了那147,000,000苏的尾款,就只好让他停留在半路上了!”

在场群众似乎很喜爱这样的推论方式。何况,米歇尔·阿尔当一心专注思考自己的题目,正活力充沛、奋不顾身地投入论述当中,他感觉大家正贪婪地听他演讲,于是便带着令众人激赏的自信继续说下去:

“很好!朋友们,如果我们拿海王星到太阳的距离,与恒星之间的距离相比,那就更微不足道了。实际上,要估计这些恒星间相距多少,必须进入一个让人目眩神迷的计数领域,其中最小的数目有9位数,而且是以亿作为计算单位。请大家原谅我对这个问题谈得如此精细,不过,它也确实是非常引人入胜的。请听我说过后,再做判断!半人马座距离太阳80,000亿法里,织女星500,000亿法里,天狼星500,000亿法里,大角星520,000亿法里,北极星1,170,000亿法里,山羊座1,700,000亿法里,还有其他恒星距离几千法里、几百万法里、几亿个亿法里!而我们却在谈论行星和太阳间的距离!而且还确信这个距离是存在的!错误啊!虚假啊!感觉上的谬误啊!你们知道我对这个太阳系,这个开始于一颗耀眼的恒星,止于海王星的太阳系有什么看法吗?你们愿意了解我的主张吗?这个理论相当简单!对我而言,太阳系是一个均质的固体,组成这个星系的几个行星相互挤压、碰触、粘贴在一起,行星之间的空间大小也只不过是和质地最密实的金属,就像银或铁、金或铂的分子间的距离一样!因此,我有权利断定,而且我要以让所有人深刻信服的认真态度重复说:距离是一个空洞的字眼,距离不存在!”

“说得好!真是妙啊!乌拉!”大会的全体听众受到演说者的姿态、腔调以及他想法中的大胆特质所激励,都异口同声地叫喊起来。

“对!距离不存在!”马斯通比其他人更用力地高声疾呼。

由于动作猛烈,难以控制身体往前冲的力道,米歇尔·阿尔当差点从讲台的高处跌到地上。不过,他还是重新取得平衡,避免摔跤,否则这突如其来的一摔,可能就要粗暴地向他证明,距离不是一个空洞的字眼了。随后,这位激奋人心的演说者继续他的论述。

“朋友们,”米歇尔·阿尔当说,“我想这个问题现在已经解决了。假如我没有说服所有人,那是因为我的引证不够大胆,提出的论据不够强,这必须归咎于我在理论研究上的不足。无论如何,我要再向你们重复,地球到它的卫星之间的距离实在微不足道,不值得一个思想严肃的人去过度关注。如果我说不久的将来,将会建造出炮弹列车,载我们方便地到月球上旅行,我相信也不会言过其实。这样的火车既没有碰撞,不会摇晃,也不必担心出轨,旅客不感觉疲劳,就一路快速直达目的地,以你们猎人的用语来说,就是‘像蜜蜂飞行似的’笔直不绕路。不到20年,地球上就会有一半的人已经造访过月球了!”

“乌拉!为米歇尔·阿尔当欢呼!”在场的群众呼喊,就连那些不怎么信服他的人也跟着大叫。

“为巴比·凯恩欢呼!”演说者谦虚地回答。

这一句向实验发起人表达感激的话,受到众人一致的掌声欢迎。

“现在,朋友们,”米歇尔·阿尔当接着说,“假如你们有问题要对我提出,显而易见,你们会把我这样一个可怜人困住,不过,我还是会尽力回答你们。”

直到目前为止,大炮俱乐部的主席应当对这场大会的讨论走向感到十分满意。当中提到的都是纯理论,米歇尔·阿尔当想象力丰富,表现非常亮眼。现在,必须阻止他转向实际的问题,毫无疑问,他在这方面是较难以应付自如的。巴比·凯恩赶紧发言,他问他的新朋友是否认为月球或行星上有人居住。

“高贵的主席,你向我提出的可是一个大难题,”演说者面露微笑地回答,“然而,假如我没有弄错的话,一些才智出众的人,如普鲁塔克、斯威登堡[5]、贝尔纳丹·德·圣皮埃尔[6],以及许多其他的博学者都表示过肯定的答复。假如把我放在自然哲学家的角度来看问题,我的看法会和他们相同。我认为这个宇宙间不存在没有用的东西,老友巴比·凯恩,若从另一方面来回答你的问题,我要肯定地说,假如不同的天体世界是可以居住的,那么现在、过去,或者将来都会有人居住在上面。”

“非常好!”前几排的观众高声说,他们的意见对最后几排的人来说,有着法律一般的效力。

“没有人能回答得更恰当、更合乎逻辑了,”大炮俱乐部主席说,“那么,问题可以理解成:所有天体上是不是都可以居住呢?在我这方面,我相信是可以的。”

“而我呢,我十分肯定可以住人。”米歇尔·阿尔当回答。

“可是,”与会群众中有一个人反驳道,“还是有一些论据反对所有天体都能住人的说法。显然,在大部分的天体上,必须先改变生存的条件才行。就只拿行星来说,随着星体距离太阳的远近,居住在上面的人必然会被冻僵,或被烧伤。”

“可惜我本人并不认识这位可敬的反对者,”米歇尔·阿尔当回答,“因为我要试着回答他的问题。他的反对意见相当有价值,不过,我认为我们能够成功地驳倒这个意见,以及所有主张天体上无法居住的学说。假如我是物理学家,我会说,只要能在邻近太阳的行星上,减少运动耗用的热能;相反地,在离太阳较远的行星上,增加运动耗用的热能,这个简单的现象就足以使热力保持平衡,像我们这样的有机生物,也就能适应这天体上的温度了。假如我是个博物学者,我会告诉他,根据许多杰出科学家的观察,地球上的大自然提供了不少动物在不同居住条件里生活的实例。在其他动物无法存活的环境里,有些鱼类却可以自在呼吸;两栖动物有着相当令人难以理解的双重生活;某些海洋里的生物能在极深的水层维持生命,承受五六十倍的大气压力却不会被压碎;种类互异的水生昆虫对温度毫无感觉,它们能出现在沸腾的泉水里,也能出现在极地海洋的冰原里;最后,我们必须知道自然界有着各式各样的生命运作方式,人们经常无法理解,但这些运作方式却真实存在,甚至达到无所不能的程度。假如我是化学家,我就要向他谈谈陨石,这种明显是在地球以外的地方形成的物体,经过分析之后,测出它们含有碳的痕迹,这是不争的事实,而这类物质只能源自有机生物,根据雷森巴可[7]的实验证明,这必定是一种从‘动物质’转化而来的物质。最后,假如我是神学家,我会对他说,依据圣保罗[8]的说法,基督救世的神圣恩典似乎不仅赐予地球上的众生,也普及所有天体上的存在物。不过,我既非神学家,也不是化学家、博物学家、物理学家。我对支配宇宙的伟大法则一无所知,因此,我只能回答:我不知道天体上是否有人居住,而正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要去那上面瞧一瞧!”

那位反对米歇尔·阿尔当的理论的人有没有再尝试提出其他论据呢?实在无法断定,因为群众的疯狂叫喊声早已使任何意见都难以发声了。直到离讲台最远的人群也安静下来之后,得意的演说者才补充了以下几点意见:

“正直的美国人民们,你们相当清楚,我仅仅触及了这样一个大问题的表面,我来此地并不是要给大家讲课,为有关这个内容丰富的主题做论文答辩。还有另外一系列论据是支持天体上可以居住的,我暂且略过不谈,只想请大家容许我强调一点。对于那些主张行星上无法居住的人,应该这样回答他们:假如能拿事实证明地球是所有可能存在的世界里最好的一个,那么你们可能是对的;但是,不管伏尔泰[9]曾经对这个问题谈过什么,却没有人真正提出过证明。地球只有一个卫星,而木星、天王星、土星、海王星都有好几个卫星供它们支配,这是不可轻忽的好处。而使地球住起来特别不舒适的原因,在于地球的轴心与运行的轨道倾斜。因此白昼和夜晚不一样长,令人不快的四季变化也是由此产生的。在我们居住的这颗倒霉的椭球体上,天气不是太热,就是太冷;冬天里大家都会冻僵,夏天却快被烤焦了;这是个感冒、鼻炎、胸腔炎症盛行的行星。然而,以木星为例,它的轴心倾斜角度非常小[10],居民可以享受终年不变的温度,那儿有永远不变的春天地带、夏天地带、秋天地带和冬天地带。每一个木星居民可以选择他喜爱的气候,一辈子都免去温度变换的烦恼。你们无疑会同意木星比我们的行星优越,还不用提它的1年等于地球的12年呢!此外,对我而言,显而易见地,在这事事吉利、生存条件绝佳的情况下,这个幸运世界里的居民都是高人一等的存在体,这里的学者更有学问,艺术家才华更出众,坏人更不恶毒,好人更加善良。哎呀!要臻至完美境界,我们的椭球体究竟还缺少什么呢?一丁点儿大的小事!只要把运转的轴心和轨道平面倾斜的角度变小就可以了。”

“好啊!”一个激动高昂的声音叫道,“让我们联合心力,一起创造几台机器,把地球的轴心竖直起来吧!”

听到这个提议,会场爆出如雷的掌声,说这段话的人正是马斯通,也只可能是他。这位性格冲动的秘书很可能被他工程师的本能所驱使,才大胆提出这个极需勇气的提议。但是,必须提醒大家,因为事实也的确如此,许多人只是用他们的叫喊声支持他。毫无疑问,假使能取得阿基米德[11]要求的支点,美国人一定会建造一支能够扛起地球、竖直地球轴心的杠杆。不过,这些勇猛大胆的机械学家所缺少的,正是这个支点。

不管怎么说,这个“无比切合实际”的点子获得了极大的成功,讨论大会就此暂停了足足一刻钟。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整个美利坚合众国都还在谈论这个由大炮俱乐部常任秘书所提出的强力建议。

[1]尼亚加拉河(Le Niagara),美国和加拿大的交界河,水量丰沛,下游处形成举世闻名的尼亚加拉大瀑布(les Chutes du Niagara)

[2]波琵里乌(Caius Popillius Laenas)是古罗马的议员兼外交家。他为了解决冲突,曾手执木棍在地上画一个圈围住叙利亚国王,并警告对方除非明确答复罗马人民的要求,否则禁止越过界线。

[3]法国旧时的辅币名称,1苏相当于1/20法郎。

[4]罗斯柴尔德家族是19世纪世界上最富有的家族。

[5]斯威登堡(Emanuel Swedenborg, 1688—1772), 18世纪瑞典著名的科学家、哲学家、神学家。

[6]贝尔纳丹·德·圣皮埃尔(Bernardin de Saint-Pierre, 1737—1814), 19世纪法国作家、植物学家。

[7]雷森巴可(Carl Reichenbach, 1788—1869), 19世纪德国化学家。

[8]圣保罗(Saint Paul,公元5—公元67),基督教里最伟大的传教使徒之一,《新约圣经》中有一大部分是由他撰写的。

[9]伏尔泰(Voltaire, 1694—1778), 18世纪法国最具影响力的作家、哲学家。他曾在作品《赣第德》(Candide)中强烈批评地球是人类最理想住所的说法。

[10]木星的轴心倾斜于轨道平面的角度只有3.5度。(原文注)

[11]阿基米德(Archimède,公元前287—公元前212),古希腊著名的数学家、物理学家、工程师,也是杠杆原理的发明人,他在比喻自己对机械的透彻了解时曾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起整个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