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敬的主席最后那几句话所产生的回响实在难以描述。多么激昂的叫喊！多么高声的喧哗！吼叫声、乌拉声、“嗬！嘿！咳！”的叫嚷声，以及英文里所有的大量拟声词全都接连不断地涌出！一片无法形容的混乱、嘈杂！人们嘴巴叫嚷、双手击掌，两脚把大厅地板踩得不断震动。就算这座炮弹博物馆的所有武器同时开火，其扰乱声波的程度也不会比这剧烈。这倒也不令人惊讶。有些炮手几乎就和他们的大炮一样吵。

巴比·凯恩态度平静地处在这场热烈的喧闹中，他或许还想对会友说一些话，因为他做手势要求大家安静，他那暴怒的响铃也拼命地发出强烈的爆炸声，大家却连听都没听到。没过多久，听众就把他从座椅上拉下来，像庆祝胜利一般把他举起来欢呼，他从忠诚的会员伙伴手中，被送到同样兴奋异常的群众手里。

没有什么能吓得倒美国人。我们经常说法文里没有“办不到”这个词，我们显然是翻错了词典。在美国，一切都容易，一切都简单，至于机械上的困难，还来不及产生就已经解决了。在巴比·凯恩的计划和其付诸实现之间，没有一个真正的美国佬会允许自己瞥见困难的迹象。事情一经说出，就一定能做到。

主席的胜利游行一直持续到很晚。那是一场真正的火炬游行。爱尔兰人、德国人、法国人、苏格兰人，所有这些组成马里兰州人口的不同族群，都用他们的母语高声叫喊，喝彩声、乌拉声、叫好声，在难以名状的激昂情绪中，混杂成一片。

月亮好像了解到这是关于自己的事，也正因为如此，它从容地纵情发光，灿烂的光芒把周围的星光都掩盖了。每一个美国佬都望着这光辉闪烁的月盘子；有的人对它招手，有的人用最温柔的名字呼唤它，这边的人目测它的大小距离，那边的人握拳威胁它；从晚上8点到半夜，琼斯法乐街的一位眼镜商，靠着卖望远镜而发了财。大家拿起望远镜，瞭望着这个黑夜里的星体，就好像它是一位上流贵妇似的。美国人摆出所有者的姿态，对它举止随便。仿佛金发的芙蓓[1]已经属于这些大胆的征服者，而月球早已成为联邦领土的一部分。然而，不过就是发送一颗炮弹到那儿，这样子建立起来的联系，即使是对一个卫星，也算是相当粗暴的了。可是，这种联系方式在文明国家之间却十分通行。

半夜12点的钟声刚响过，高昂的热情却丝毫没有降温；这股热情在市民的各个阶层里都保有同等分量；官员、学者、大批发商、小贩、脚夫、精明的人和“青色的人”[2]都一样，全都感觉他们最纤细的心弦被拨动了。这是一项全国性的事业，上城、下城、帕塔普斯科河流经的堤岸、锚地里无法出航的船只上……到处都挤满了群众，他们陶醉在欢乐之中，也陶醉在杜松子酒和威士忌之中。每个人都在交谈、夸说、讨论、争辩、赞同、鼓掌叫好，从酒吧间那些懒散地躺在长沙发上，面前摆着一大杯雪利皮匠[3]的绅士，一直到费乐斯角的阴暗小酒馆里喝“烧心”[4]喝得醉醺醺的船夫，无一例外。

然而，接近凌晨2点时，激动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巴比·凯恩主席总算得以回到家中，他精疲力竭，疲乏不堪。即使像海克力士[5]一样的大力士也抵挡不了这样的狂热。群众渐渐离开了广场和街道。会集在巴尔的摩的四条通往俄亥俄、萨斯奎哈纳、费城和华盛顿的铁路，把沾染了炸药味的会议听众送到了美国各个角落，城市才平静下来。

若以为在这个值得纪念的夜晚，只有巴尔的摩城陷入兴奋状态，那可就错了。联邦所属的大城市——纽约、波士顿、阿尔巴尼、华盛顿、里奇蒙、新月城[6]、查尔斯顿、莫比尔城；从得克萨斯州到马萨诸塞州，从密歇根州到佛罗里达州，所有的城市也都在分享这份狂热。事实上，大炮俱乐部的30,000名通信会员都收到主席的通知信，他们也抱着同样急切的心情等待10月5日这篇特殊的报告。因此，当天晚上，报告中的字句一从演说者的唇间说出，就立刻以每秒248,447英里[7]的速度，经由电报线跑遍联邦各州。所以，我们绝对有把握地说，比法国大10倍的美利坚合众国是在同时发出单一的乌拉声，2500万颗充满骄傲的心，都随着同一个脉搏在跳动。

第二天，1500份日报、周刊、半月刊或者月刊都大篇幅地讨论这个问题，它们从政治或文化的观点，研究这个题目的物理、气象、经济或道德等各个不同方面。他们争论月球会不会是一个已完成的世界？是否不会再发生任何改变？月球的情况是不是就像大气层尚未存在时的地球？在地球上看不到的那一面是何种景象？虽然目前的计划是发送一颗炮弹到这黑夜里的天体，但所有人都看到这是一系列实验的开端；大家都一致期待，有一天美国将会揭开这个神秘盘子的最后秘密，甚至有些人似乎已开始担心征服月球会明显扰乱欧洲的势力平衡。

在讨论完之后，没有一份报刊质疑这项计划的实现。由学术、文学、宗教团体所出版的文集、手册、公报、杂志都强调这项计划所带来的益处，波士顿的“自然史学会”、阿尔巴尼的“美国科学与艺术学会”、纽约的“地理与统计学会”、费城的“美国哲学学会”、华盛顿的“史密森尼学会”[8]寄出上千封信件祝贺大炮俱乐部，并表示愿意提供实时的金钱与服务。

因此可以说，从来没有一项提议能集合为数这么多的支持者，那些犹豫、怀疑、担心的情况，根本就不存在。至于在欧洲，特别是在法国，那些针对朝月球发射炮弹的想法而出现的调侃、讽刺画、歌曲，恐怕对其作者完全没有好处，在普遍的公众愤怒面前，世界上所有的“护身棒”[9]都无力保护他们。在新世界，有些事情不容许被嘲笑。所以从那天起，安培·巴比·凯恩变成了美国最伟大的公民之一，好比科学界的华盛顿，这就和许多例子一样，显示了一个国家的人民对于一个人的突然崇拜可以达到什么地步。

在大炮俱乐部那场有名的会议过后几天，一个英国剧团经理宣布在巴尔的摩剧院上演《无事生非》这出戏。但是，市民认为这个剧名对巴比·凯恩的计划有侮辱性的影射，他们涌进戏剧厅，砸坏座椅，强迫不幸的经理更换海报。这位经理是个聪明人，他顺从公众的意愿，用《皆大欢喜》[10]来代替那一部倒霉的喜剧，随后在几个星期之内，获得了惊人的票房收入。

[1]芙蓓（Phoebé）是希腊神话中的月亮女神。

[2]美国英文的惯用词，用来指天真幼稚的人。（原文注）

[3]雪利皮匠（sherry-cobbler）是一种鸡尾酒，由兰姆酒、柳橙汁、糖、桂皮和肉豆蔻混合调制而成。这种深黄色的饮料通常装在大型啤酒杯里，用玻璃吸管来饮用。（原文注）

[4]一种烈性烧酒，是下层平民常喝的可怕劣质饮料。（原文注）

[5]海克力士（Hercules）为古希腊神话的英雄，拥有非凡的力气，创下不少勇武的功绩。

[6]纽奥良的别名。（原文注）

[7]约等于10,000法里，这是电流传播的速度。（原文注）

[8]史密森尼学会（I’ institution Smithsonian），美国半官方性质的博物馆机构，拥有上亿件的艺术品和标本，是世界最大的博物馆系统和研究中心的集合体。

[9]护身棒（life-preserver）指一种袖珍型武器，用柔韧的金属细条制成，尖端有一颗金属球。（原文注）

[10]《无事生非》与《皆大欢喜》皆是莎士比亚的喜剧。（原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