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 / 1)

次日,8月27日星期四,是这趟地底之旅的一个大日子。每每思及这件可怕的事,我的心依然会悸动。从事情发生的那一刻起,我们的理性、我们的判断力跟机智,就不再有发言权,而且我们就要沦为地球内自然现象的玩物了。

我们六点就起来了。用火药为我们在花岗岩中炸开一条路的时刻接近了。

我央求有荣幸为炸药点火。我必须在完成后,和同伴在没有卸货的木筏上会合,为免爆炸之虞,我们要紧接着出海,因为爆炸的威力可不会只集中在岩体内部。

根据我们的计算,引火线在把火引到火药室之前,必须燃烧十分钟,够我回到木筏上了。

我心跳耳热,为完成我的角色做准备。

在匆忙吃完早餐之后,叔叔和汉斯上船,我则留在岸上。我提着一盏点燃的灯笼,要用它来点燃火线。

“去吧,孩子,”叔叔对我说,“然后马上回来和我们会合。”

“别担心,叔叔,我不会在半路上耽搁的。”

我立即往通道的开口走去。我打开灯笼,抓住火线的尾端。

教授手里拿着计时器。

“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

“那点火吧,孩子!”

我立刻把火线浸入火焰之中。火线一碰到火立即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我跑回岸边。

“上船,孩子,我们赶快离岸。”

汉斯奋力一推,就把我们投向海中。木筏漂开约四十米。

那是令人心脏狂跳的时刻。教授的目光紧追着计时器的指针不放。

“还有五分钟,”他说,“还有四分钟!三分钟!”

我的脉搏每半秒钟就跳一下。

“还有两分钟!一分钟!倒下吧,花岗岩山!”

接着发生了什么事?我想我没听见巨响,但是悬岩的形状突然在我眼里变了模样,它像窗帘一剖为二。我看见海岸下陷,凹出一个深不可测的巨壑来。大海突然一阵昏乱,化成一面巨浪,而在这面海浪的背后,木筏被直直抛起。

我们三个人都仰天翻倒。不到一秒钟,最浓重的黑暗就取代了光明。接着,我感到失去坚固的支撑点,我指的不是我的脚,是木筏。我以为它直沉海底了,但是不然。我想对叔叔讲话,可是水声隆隆滚滚,他听不见我的声音。

尽管周遭漆黑一团,尽管大海发出摇天撼地的巨响声,尽管我们惊骇欲绝,我还是明白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刚刚被炸开的岩石后方有个深渊。爆炸在这个缝隙处的地面里,引发地震,震开了深谷,而大海化身成急流,带着我们涌入。

我已经晕头转向,不辨东西了。

一小时、两小时,鬼才知道!时间就这样溜走了。我们挽着臂,牵着手,免得摔离木筏。木筏撞上厚壁的时候,就会出现剧烈的冲击。可是这种碰撞难得发生,因此我推断这条通道加倍扩大了。不必怀疑,这里就是萨克努森之路,但是我们不是自己走下来,而是不小心把整座海洋也一同带下来了。

各位可以了解,这些念头在我的脑袋里只是模糊不清的掠影。我在令人晕眩、类似坠落的移动中,百般困难才将这些想法联结起来。从抽打我脸庞的空气判断,我们移动的速度应该大幅超越跑得最快的火车。在这种条件下要点燃火把是不可能的事,而我们仅剩的照明仪器在爆炸的时候就碎掉了。

因此,看见一道光倏地在我身边闪耀,我大吃一惊。汉斯镇静的脸庞亮了起来。灵巧的猎人总算点亮了灯笼,尽管火苗跳动到快熄灭,但仍往这可怕的黑暗之中洒了几点光明。

我的判断没错,通道相当宽敞。我们的光线不足,无法同时看见两壁。载着我们的水下泻的速度,连美洲流速最难以超越的奔流都比不上。水面看似以拔山盖世的力道射出去的一簇水箭。我无法用更精确的比喻来表达我的观感。木筏被伴流缠住,偶尔回旋疾行。木筏靠近通道里的岩壁时,我就将灯笼的光线照射在上面,以便从凸出的岩石变成持续不断的线条,来判断速度:我们被罩在移动的线条里!我估计我们的速度应该达到时速一百二十公里。

叔叔和我目光惊慌无比地看着,倚靠在半截桅杆上,桅杆早在灾难发生的时候便硬生生折断了。我们背对着气流,以免因为高速移动而断了呼吸。没有人为的力量能遏制这么快的速度。

然而一个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情况依旧,只是发生了一件雪上加霜的事。

我企图整理一下木筏上的行李时,看见绝大部分物品都在爆炸后,迅猛的大海席卷我们的时候不见了。我想确定我们究竟还剩下多少资源,便手持灯笼开始东摸西找。我们的科学仪器只剩下罗盘和计时器,梯子和绳索缩减到一段盘绕着半截桅杆的缆绳。没有鹤嘴锄,没有十字镐,没有榔头,而最无可补救的不幸,是我们连一天的粮食都没有了!

我翻遍木筏的缝隙,横木形成的角落及木板间的接缝,什么都没有!我们的储备粮食只剩一块肉干和几块饼干。

我大惊失色,愣瞪着!我不想明白!但是话说回来,瞧我担心的是什么危险?就算粮食足够吃上好几个月、好几年,我们要如何摆脱把我们拖进深渊、势不可挡的洪流呢?在这九死一生的关头,怕饿肚子难受有什么用?我们还有时间饿死吗?

然而因为想象出了一件解释不来的怪事,明明危在旦夕,我却忘记眼前急难当头。何况,我们说不定可以逃过狂暴激流,回到地表呢。怎么做?我不晓得。去哪里?无所谓!在饿死无疑的时候,千分之一的机会好歹是个机会。

我想要对叔叔和盘托出,向他点明我们已经落到粮尽援绝的下场,并精确算出我们还剩多少时间可活。但是我硬下心肠保持缄默。我不想引起他的恐慌。

此刻,灯笼里的光逐渐减弱,然后完全熄灭。灯芯已经烧尽了。天地又处于绝对的黑暗。再也休想驱散这穿不透的漆黑了。还剩下一支火把,但是它也撑不了太久。于是我就像个儿童,闭上眼睛不去看这片浓黑。

过了大半天的时间后,我们的移动速度加倍,这是我根据吹过我脸上的气流注意到的。流势愈趋陡斜。我真的认为我们不再滑动,根本是掉下去了!我体内的感觉告诉我,我们几乎是垂直坠落。叔叔和汉斯抓住我的手臂,牢牢地抓稳我。

忽然间,过了一段无法估计的时间,我感觉受到撞击。木筏并未撞上坚硬物体,却突然中止坠落。粗巨如龙卷风的水柱倒灌在木筏表面。我呼吸不过来。我要淹死了……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水难并未持续下去。不过几秒钟,我就身处在畅通的空气中,我大吸特吸,让空气饱胀胸腔。叔叔和汉斯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就快掐断它了,而木筏还好好地载着我们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