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口中的“航海日志”就在这个地方结束。日志很幸运地从船难被解救下来。我会接下去记述,就像之前一样。
木筏冲撞海滨暗礁的情形,我无法描述。我感到自己直坠坠栽进浪涛中。如果我死里逃生,如果我的躯体没有被尖锐的岩石撕裂,全是因为汉斯强健的手臂将我从鬼门关里拉出来。
这位英勇的冰岛人把我搀到海浪不及之处,我和叔叔并躺在滚烫的沙子上。
接着他回到有怒涛拍岸的岩石那边去抢救残骸。我说不出话来,我惊魂未定同时疲软力虚,我需要一整个小时恢复。
大雨依旧滂沱,不过雨势增强预告了暴风雨即将结束。几块重叠的岩石提供给我们一个避雨处,躲开从天而降的滔滔洪流。汉斯准备了一点食物,我却没办法碰,接着,经过前三夜的折腾,我们个个浑身酸痛,疲然入睡。
次日晴空万里。天空和大海上下一心,平静了下来,丝毫不见暴风雨的痕迹。迎接我苏醒的,是教授开心的话声。他整个人欢天喜地的。
“怎么样啊,孩子,”他大声说道,“睡得好吗?”
听到这问候,谁不会以为我们还在国王街的家里,我正从容地下楼用餐,而且当天就要举办我和可怜的歌洛白的婚礼呢?
唉!暴风雨只要稍微把木筏往东边丢,那我们就能经过德国底下,我亲爱的汉堡城下,这条住着我钟爱的心上人的街道下方。我们之间只隔着一百六十公里哪!只不过是花岗岩厚壁垂直向下的一百六十公里,而且其实需要跨越四千公里以上的距离!
在我回答叔叔的问题之前,这些令我痛心的念头迅速掠过我的脑海。
“啊,”他又说,“你不想告诉我你睡得好不好吗?”
“很好,”我答道,“就是骨头都散了,不过之后就会没事了。”
“绝对会没事,就是有点累而已嘛,没别的。”
“您今天早上好像很开心,叔叔。”
“是喜出望外,孩子!喜出望外!我们到了!”
“我们的远征结束了?”
“不是,我们来到这座无垠大海的尽头了。我们现在要走陆路,直直深入地球内部。”
“叔叔,请容我问一个问题。”
“我准,艾克赛。”
“回程呢?”
“回程!啊!我们都还没到,你就想着要回家了啊?”
“不是,我只是想问回程要怎么走。”
“用全世界最简单的方法啊。一旦抵达地球中心,我们要么是找一条没走过的路,爬上地表,要么就是悠闲地再走来时路啰。我想它总不会在我们走过之后就封起来了。”
“那就得把木筏恢复原状。”
“一定要。”
“但是粮食呢?剩下的还够我们做完这么多事吗?”
“当然够。汉斯这么能干,我很确定他把绝大部分的载货都救下来了。我们干脆去确定一下吧。”
我们离开这座四面透风的洞穴。我有一个希望,但是那个希望同时也是个担忧。我觉得木筏的激烈碰撞不可能没有摧毁船上所有物品,不过我错了。我到达海岸的时候,我看见汉斯在一大堆整理得井然有序的物品中间。叔叔跟他握手的时候,几乎感激涕零。这个男人尽忠职守的精神无人能及,甚至空前绝后,在我们睡觉的时候仍继续工作,拼死救下了最珍贵的物品。
这并不代表我们没有什么损失,例如武器,但是我们没有武器其实也无妨。险些在暴风雨中炸光的火药完好无缺。
“好吧,”教授大声说,“没了枪,我们唯一的损失就是不能打猎了。”
“好,那科学仪器呢?”
“最有用的压力计在这里,我宁愿把其他的都送走!有了它,我就能计算深度,知道我们何时抵达地心。没有它,我们有可能走过头,从对跖点出来了!”
看来他开心得快飞上天了。
“罗盘呢?”我问。
“在这里,在这块岩石上,完好无损,还有计时器跟温度计。啊!汉斯真是个难能可贵的人才!”
我得说在科学仪器方面,什么都没有少。至于工具和机械,我看见散置在沙子上的有梯子、绳索、鹤嘴锄、十字镐等等。
但是还有粮食问题必须厘清。
“粮食呢?”我问。
“来看看。”叔叔回答。
装粮食的箱子保存完整地铺排在沙滩上,大海饶过了大部分,总之有饼干、肉干、杜松子酒和鱼干,我们有四个月的粮食可以指望。
“四个月!”教授惊喊,“足够我们来回了,吃剩的我还可以拿回去馈飨我约翰学院的同事呢!”
我早该习惯叔叔的脾气,但是这个人还是不住地令我惊奇。
“现在我们去储水,”他说,“暴风雨倒了不少雨水在花岗岩盆地里,我们不必担心会口渴了。至于木筏,我会嘱咐汉斯尽他的能力修好,虽然我猜想我们应该用不着了。”
“什么意思?”我惊喊。
“只是我的一个想法,孩子!我想我们不会从进来的地方出去。”
我狐疑地盯着教授看,纳闷他是不是疯了。然而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料事如神”。
“来吃饭吧。”他继续说。
他给猎人几个指示后,我跟着他来到一座位于高处的岬角。我们在那里享用了肉干、饼干和茶组成的美味的一餐,我必须承认,这是我人生中吃过最可口的其中一顿饭。饥饿、户外的新鲜空气、风雨过后的平静,全都对我的胃口大开贡献良多。
用餐时,我问了叔叔一个问题,想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我觉得这个,”我说,“好像很难计算。”
“要算得很准确的话是没错,”他答道,“甚至不可能,因为这三天的暴风雨,我没办法记录速度和木筏的航向,但是我可以大概指出我们的位置。”
“的确,最后做的一次观察是在喷泉那座小岛──”
“艾克赛小岛,孩子。能用自己的名字为第一座在地球内部发现的小岛命名是个光荣,不要拒绝它。”
“好吧!在艾克赛小岛,我们横渡了大约一千公里,当时我们位于离冰岛两千四百公里以上的地方。”
“好!那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再加上四天的暴风雨,这段期间我们的速度不该低于一天三百二十公里。”
“我也这样想。所以要再加上一千两百公里。”
“对,从李登布洛克海的一个岸到另一个岸大约是两千四百公里!你知道吗,艾克赛?它这么大,可以媲美地中海哩!”
“对,尤其是如果我们横越的只不过是它的宽度而已!”
“这很有可能!”
“有件事很奇怪,”我补充说,“如果我们的计算无误,我们的头顶上现在就有那个地中海。”
“真的吗?”
“真的,因为我们现在离雷克雅未克三千六百公里!”
“那还真是好长一段路哪,孩子。不过,就算我们在地中海之下,而不是土耳其或大西洋,也不能肯定我们的航向没有改变。”
“不,风似乎没有断过,所以我想这个海岸应该位于歌洛白港的东南方。”
“好,查看罗盘,要确定就不难了。我们去看罗盘吧!”
我摇摇罗盘,检查它,它的状况良好。无论我们怎么摆,它的指针总是顽固地转回这个意外的方向。
因此,无须怀疑,我们在暴风雨中没有注意到风向急转了:风把木筏带回叔叔原以为留在他背后的海岸上。
教授朝汉斯放罗盘的那颗岩石走过去。他喜滋滋的,脚步轻快,搓着手,还摆姿势耶!真是个老顽童!我跟着他,颇好奇我有没有估计错误。
叔叔来到岩石边,拿起罗盘,将它水平摆着,细看它的指针。指针一阵摆动,然后在磁场的影响下停在一个固定位置上。
叔叔看了看,紧接着揉揉眼睛,再看一次。最后他睁大眼睛惊愕地回到我旁边。
“怎么了?”我问。
他作势要我自己去看罗盘。我也忍不住失声惊呼。在我们推测为南边的方向,却是指针尖端指示的北方!它转回沙滩方向,而不是大海!
我摇摇罗盘,检查它,它的状况良好。无论我们怎么摆,它的指针总是顽固地转回这个意外的方向。
因此,无须怀疑,我们在暴风雨中没有注意到风向急转了:风把木筏带回叔叔原以为留在他背后的海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