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众人默然地回到山洞入口。为了缅怀这位伟大的尼摩船长,他们把这个洞穴取名为“达卡洞”。现在海水正在退潮,史密斯等人顺顺当当地便钻出洞来。然后,彭克罗夫、纳布和艾尔通把小艇拉到山洞一侧的沙滩上,使之在海水上涨时不被冲走。
暴风雨已经停息,西边天空最后响了几声闷雷。不过,天上仍布满乌云。十月份是南半球的初春,但并未带来好天气,风向一直在变,天气无法稳定下来。
众人离开达卡洞,返回畜栏。纳布和哈伯边走边小心地把尼摩船长铺设的电报线收起,留作日后需要时用。
沿途,众人彼此间不怎么说话,心里仍萦绕着夜间所发生的事情。尼摩船长已离开了人世,他的潜艇也沉入了海底。林肯岛上的这几个居民现在备感孤单无助。他们已经习惯于遇上危难有贵人相助,可现在,保护神已不复存在,甚至史密斯都同大家一样有着这种悲观的想法。所以,一个个心事重重,一路上几乎是一言不发。
上午九点左右,他们回到了花岗岩宫。
造船工作本来就在紧赶慢赶的,现在,史密斯更是比往日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对于未来,大家心中并没有底儿,为了保险起见,就必须尽快地拥有一条结实坚固的大船,能够经得起海上的大风大浪,能够出海远航。船造好之后,倒不一定马上就得去太平洋上的波利尼西亚群岛或新西兰,但却必须立即赶往塔波岛,留下有关艾尔通在林肯岛的字条。这一点非常重要,要抓紧进行,说不定哪一天苏格兰游船就到了附近海面。
因此,大家毫不懈殆地抓紧建造大船。全体人员,包括哈伯在内,都投入到这项紧迫的工作,在争分夺秒地干着。秋分时节一到,秋风刮起,就无法再出海了。要想赶在秋分之前前往塔波岛,就必须在五个月内,也就是说在三月初把船造好。不过,他们倒也不用再制作帆缆索具,因为“飞快”号上的这些船用物品已经全都抢救出来了,所以他们只须将船体造好即可。
1868年就这么过去了。因为抢着造船,其他的活计几乎全都停了下来。又过了两个半月,肋材已经安装好了,第一批船壳板也已铺设完毕。不难看出,工程师的设计无可挑剔。此船在海上航行肯定是一帆风顺的。水手在干活儿时,一马当先,干劲十足,谁要是丢下斧头打猎,他是会很生气的。不过,冬季即将到来,必须为花岗岩宫补充储备。但尽管如此,只要工地上人手一少,水手总要嘟囔个够,一边生气,一边一个人干着几个人的活儿。
整个夏季天公并不作美。有几天,简直热得透不过气来。暴风雨会突然而至,让人猝不及防。不过,暴雨过后,天倒是凉快了不少,利于干活儿。
甚至在1869年元旦的那一天,也是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林肯岛上有好几处遭到雷击,许多大树被劈倒,格兰特湖南岸的许多为家禽饲养场遮阴的朴树,也有一棵遭雷击了。史密斯很担心,因为随着暴风雨的加剧,火山复活的征兆也愈加明显了。
1月3日晨,哈伯登上眺望岗高地,准备为一头野驴套上套,突然发现火山顶上冒出一股巨大的浓烟。哈伯急忙跑回来,叫上大家,一起跑到高地来观察。
“啊,”水手惊叫道,“这次冒出来的可不是水汽了!它在冒烟!”
三个月来,火山口总在冒着或浓或淡的水汽,那只是地壳内部矿物质沸腾引起的。可这一次,除了水汽外,更加严重的是冒出一个灰黑的大烟柱。烟柱底部约有三百英尺宽,升至山顶上方七八百英尺处便扩散开来,形成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火山内部肯定是在燃烧。”斯皮莱说。
“这燃烧的火无法扑灭。”哈伯说。
“我们应该疏通一下火山。”纳布一本正经地说。
“那好啊,纳布,这活儿就交给你了。”水手大声说道,还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史密斯仔细地观察那股巨大的浓烟,甚至还伸长脖子,竖起耳朵,想仔细听听远处的隆隆声响。
“朋友们,”史密斯随即说道,“火山现在已不是处于沸腾状态,而是开始燃烧了,很快,火山便会爆发的。”
“那就让它爆发好了,”水手说,“这并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是呀,彭克罗夫,”史密斯对他说,“火山岩浆至今一直是往北流的,可是……”
史密斯没有往下说,他担心这一自然现象过于突然的变化会带来很大的灾难。火山爆发很可能引发地震,而林肯岛地质结构各异,一边是玄武岩,另一边是花岗岩,北边是凝结了的熔岩,南边是疏松的土壤,因而彼此间的结合就很不紧密,很可能导致小岛分崩离析,后果不堪设想。
艾尔通趴在地上,耳朵紧贴地面,听了一会儿说道:“我似乎听见了一种隆隆声,很沉闷,好像负荷很重的大车发出的声响。”
大家也跟着屏气敛息地仔细听了片刻,觉得艾尔通所言极是。隆隆声中时而还夹杂着地下的轰鸣声,渐渐增强,又渐渐减弱,好像地底下有一阵狂风刮过似的。不过,谁都没有听见有爆炸声发出。因此看来,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出现地层断裂的危险后果。
“好了!”水手催促道,“让它先这么喷吧,我们还是回去干活儿吧。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走吧,艾尔通、纳布、哈伯、赛勒斯先生、斯皮莱先生,今天谁都得动手干造船的活儿!现在得安装船的腰外板了,六个人一起干都不容易完成任务。但是,我一定要在两个月后让我们的新‘乘风破浪’号——我们仍旧给它起这个名字吧——在气球港的水面上漂浮起来!”
于是,他们便返回工地,安装船的腰外板。这是一种很厚实的船壳板,做护舷木用的,并且还承担着牢牢连接船身肋材的功用。这项工作艰巨而繁重,所以大家都得参加。
1月3日一整天,大家都在辛勤地劳动着,不再担心火山爆发的事,而且,在工地上也看不见富兰克林山。不过,有这么一两回,天上的太阳曾被巨大的阴影遮蔽住,那是火山的浓重烟云飘过来所致。工程师和记者都注意到了天空暂时被遮蔽,二人讨论了多次火山苏醒的加快,但他们并未因此而停下手中的活计。再说,无论如何,都必须尽快地把新船造好。有了船,万一发生意外情况,他们就有了对策,有了安全的保障。也许这条船就是他们今后的避难之所!
晚饭后,史密斯、斯皮莱、哈伯三人又上了眺望岗高地。天已漆黑,但他们仍可分辨出火山口里有火焰夹杂在水汽和浓烟之中。
“火山口冒火了!”哈伯叫嚷道。他因为年轻,身轻体健,第一个上了高地。
在六英里左右远的地方,富兰克林山犹如一支巨大的火把,顶端有火苗在跳动。烟雾极浓,可能还夹杂有火山灰和岩石渣,所以火头看上去并不十分旺,在漆黑的夜色中,并不显得耀眼吓人。不过,岛上却笼罩着一片黄褐色的光亮,使树影朦胧,若隐若现。烟雾遮蔽了天空,只能看见稀疏的几颗星星在闪烁。
“火山变化得很快。”史密斯说。
“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它已经苏醒了有一阵子了。”斯皮莱说,“它冒出第一缕水汽时,我们正在搜寻它的支脉,好像是10月15日,对吧?”
“没错,”哈伯应道,“都已经两个半月了。”
“也就是说,地火已经在火山体内积存十个星期了,”斯皮莱指出,“所以它现在变化得这么快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觉得地面是否有点儿微颤?”史密斯问记者道。
“嗯,有点儿,但离地震尚远……”
“我并不是说我们会受到地震的伤害,上帝会保佑我们逃过这一劫的。”工程师说,“这不是地震,这只是由于地心火焰温度太高所引起的震颤。地壳犹如锅炉的炉壁,炉壁在受到蒸汽的压力之后,就会颤动起来,如同乐器的声片一样。火山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
“这些火把好壮观啊!”哈伯赞叹道。
这时候,火山口喷出一串火花,光芒四射。无数条火蛇朝着四面八方飞舞开去。与此同时,爆炸声连续不断,嘭嘭啪啪地响着。
三人在高地上观察了有一个小时,然后回到住所。史密斯沉默不语,仿佛心里压着什么心事。
“我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斯皮莱说,“水汽和岩浆顺着火山管释放出来就没什么事了。”
“可是,我担心有由其他因素引发巨大的灾难。”史密斯忧心忡忡地回答他道。
“什么其他因素?”
“我现在也不太清楚……我得想一想……我想去富兰克林山看看……再过些天,我就能弄明白了。”
斯皮莱没有再往下追问。火山发出的爆炸声越来越响,但居民们仍然睡得很实。
1月4日、5日、6日过去了,大家仍旧是忙于造船。此时,富兰克林山已经被浓浓的烟雾笼罩住,看着十分可怕,它一边冒着火,一边还喷射出炽热的岩石块。有一些喷出来的岩石重又落入火山口。总喜欢拿火山当笑料的彭克罗夫见此状况,不禁大声说道:“看呀!这家伙在玩杂耍!在耍球呢!”
喷发出来的物质确实在往回掉落,可见岩浆在地底压力的作用之下在不断膨胀,但是,它仍没有膨胀到溢出火山口的边缘的程度。从他们所处的位置,可以看到火山口东北角的缺口,至少,那个缺口尚未见到有熔岩向富兰克林山北坡流出来。
但毕竟情况还是有点儿不妙,居民们虽然为紧张的造船工作所拖累,但仍不得不抽出人手来照顾一下岛上各处的工作。首先就是畜栏,羊群需要添加草料了。于是,第二天,1月7日,艾尔通到畜栏去照看了一番。其实,那点儿活儿,他一个人就可以了,但史密斯对他说了一句令众人颇觉惊讶的话:“明天我跟您一起去畜栏。”
“嗨,活儿这么紧,您一走,就又少了一个人呀!”水手不满地说。
“我就去一天,完了就回来。我必须去一趟……我得观察清楚火山活动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火山,火山,我才不在乎呢,”水手急得什么似的说,“我只想早点儿把船造好。”
史密斯不理会水手的不满,依然决定第二天到畜栏去。
翌日一大清早,史密斯和艾尔通坐上两头野驴拉的车子,直奔畜栏而去。
火山口不停地涌出大量的烟雾,森林上空不时地飘过大片大片的“乌云”。烟雾中夹带着粉末状的岩渣,纷纷落下,树木、草地像被一层几英寸厚的黑雪给覆盖住了似的。幸而刮的是东北风,大部分的尘埃都被刮到海上去了。
“情况不妙,史密斯先生。”艾尔通说。
“是很严重呀,”史密斯回答道,“这些矿物质尘埃说明了火山内部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
“那我们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现在还真的是无能为力。您先去畜栏忙您的,艾尔通。我去红河源头看一看富兰克林山北坡的情况,然后……”
“然后怎样,史密斯先生?”
“然后我俩一同去达卡洞……我想去看一下……好了,我过两个小时来找您。”
艾尔通进了畜栏,照料显得十分惶恐的羊群。史密斯则上了富兰克林山东边的支脉,绕过红河,走到一眼硫黄泉边,这是他与同伴们第一次踏勘林肯岛时发现的。
从这儿看去,烟柱已经从一股变成了十三股,情况十分不妙。空气中弥漫着硫酸气、氢气和碳酸气,还夹杂着水汽。地上满是火山凝灰岩,史密斯感觉到它们在微颤着,但这只是以前的熔岩凝结而成的坚硬石头,未见新的熔岩流。
史密斯仔细地观察了整个北坡,心中更加有数了。火山口仍在继续喷吐着浓烟和火焰,岩渣像冰雹一般纷纷地落了下来,但岩浆尚未通过火山口的瓶颈处向外喷发,这说明火山物质尚未满溢至中央火山管上面的边口。
史密斯暗自思忖:“但愿它能满溢出来,这样的话,我至少可以确定熔岩仍是顺着以往旧有的轨迹在流。谁知道它会不会从哪一处新的缺口喷射出来啊!不过这倒也没多大的危险。尼摩船长对此早就预感到了!不!这没什么危险!”
史密斯一直走到宽阔的堤岸上。这条堤岸向前伸展,将狭窄的鲨鱼湾给围了起来。从这儿可以仔细地观察熔岩流的旧有痕迹。他完全可以肯定,上一次的火山爆发距今已有很久很久了。随后,他便一边仔细地听着地下的隆隆声响,一边往回走。九点钟时,他回到了畜栏,艾尔通已经在等着他了。
“饲料已经全都添满了,史密斯先生。”艾尔通说,“我们现在就走吗?”
“马上就走,把灯和火镰带上。”
野驴已卸了套,在畜栏里走来走去。二人从外面关好门,一前一后地踏上往西海岸去的羊肠小道。
地上满是粉尘,风一刮起,让人睁不开眼,张不开嘴,只好把嘴捂住,眯缝起眼来,慢慢地摸索着往前走。另外,空气沉闷,令人憋气,好像有一部分的氧气已经被燃烧掉了,所以空气变得稀薄起来。他俩走上个百十步,便不得不停下来喘喘气。因此,二人走到林肯岛西北岸这座由玄武岩和斑岩构成的大山顶上时,已经过了十点钟。
二人随即开始往陡峭山坡下走去,走的仍基本上是那条暴风雨夜所走的艰难老路。此路通向达卡洞。不过,此刻是白天,所以路没有上次那么难走,危险程度小得多,而且光滑的岩石被厚厚的一层灰尘铺盖着,走起来就没那么滑了。
片刻之后,二人便到了海岸边约四十英尺高的悬崖上。工程师记得这个悬崖是呈缓缓下降趋势的,直通大海。此刻海水处在退潮的低潮阶段,所以沙滩清晰可见,海浪拍击着玄武岩海岸,浪花已被火山灰污染,看着特别脏。最后,二人终于找到了达卡洞的入口,在山洞的平台上停了下来。
小艇就在那儿,二人连忙上了小艇,点亮了灯,一人划船一人掌舵,朝着黑漆漆的山洞里面划去。
潜艇已经沉入海底,不再有强光照亮山洞。借助微弱的灯光,小艇沿着右侧石壁向前行驶着。洞内寂静得瘆人。史密斯没多大一会儿便能清楚地听到源于火山深处的隆隆声。除此而外,二人还闻到一股刺激喉咙的硫黄蒸汽味。
“尼摩船长担心的就是这个,”史密斯喃喃道,他脸色有点儿苍白,“不过,我们还是得进到洞底去看看。”
“好的。”艾尔通一边答应着,一边俯身抓起船桨,向石洞深处划去。
进洞已经有二十五分钟了,小艇已到了洞穴的尽头。
这块石壁将山洞与火山中央管道分隔开来。它有多厚,是十英尺厚还是一百来英尺厚,没人知晓。但从地心传出的清晰的声音来看,这石壁不会太厚。史密斯站起身来,把灯举起,对石壁进行仔细检查,发现石壁上有许多几乎看不出来的缝隙,呛人的气味从中溢出。史密斯喃喃道:“嗯,尼摩船长说得对!危险就在这儿,而且是非常大的危险!”
艾尔通没有吭声。史密斯示意他拿起桨来划船。半小时后,二人划出了达卡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