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亮了,可是,山洞中却不见一丝光亮。潮水已涨高,堵住了洞口。潜艇射出人造光,四周水面银光闪烁。
极度虚弱的尼摩船长倒在沙发上。他不愿前去花岗岩宫,宁愿与其满船珍宝一起等候死神的降临。史密斯与斯皮莱耳语,看看是否还有什么办法延长他的生命,哪怕让他多活一天也好。
“我们已回天无力了,”斯皮莱说,“他的生命已枯竭了。”
“把他抬到洞外,晒晒太阳,也许有一线希望。”水手提议道。
“不可能的,彭克罗夫。”史密斯说,“再说,他只愿意与潜艇共存亡。他在他的‘鹦鹉螺’号生活了三十年,他肯定是死也得死在他的船上的。”
尼摩船长似乎听见了史密斯的话,微微抬起点儿身子,声音微弱但却十分清晰地说:“您说得对,先生,我希望死在这儿,也必须死在这儿!我有一事相求。”
史密斯连忙在他身后塞上许多靠垫,让他坐得舒服一点儿。
电灯光将整个客厅照得通明透亮,连天花板都照得亮闪闪的,上面的各种装饰使灯光变得柔和。尼摩船长的目光停留在客厅里摆放着的每一件珍宝上。他一件一件地看着那些美丽的挂毯上的图案——那都是意大利、佛朗德勒、法国、西班牙等地的艺术大师们的杰作。他还饶有兴趣地看着底座上的大理石和那青铜小雕像,以及靠墙放着的那架精致的风琴。然后,他又看了看客厅中间的玻璃鱼缸,里面全都是各种美丽的海洋生物,有海底植物、植形动物和一串串珍贵的珍珠。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这博物馆似的客厅的三角楣上,上面刻着“鹦鹉螺”号的格言:
在运动中运动
他好像想要最后看一眼这些艺术的和大自然的杰作。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生活在海洋深处,他每天所能看到的,也就是这些东西!
他沉默着,史密斯等人没有催促他。过了几分钟,他开口说道:“先生们,你们想感激我,那好,如果你们答应帮我实现我最后的愿望,那就是对我的最好的报答。”
“我们答应您,您请讲。”史密斯说。
“先生们,我活不过明天了。我只要‘鹦鹉螺’号作为我的坟墓。我的朋友们都长眠于海底了,我要同他们在一起。”
大家闻言,不知如何是好。客厅里一片寂静。接着,船长继续说道:“由于洞口抬升,潜艇出不了山洞,但它可以沉入深渊。明天,待我咽气之后,请你们立刻离开,船上的一切珍宝必须与我一起消失。我给你们留下了一只箱子,是我赠送给你们的唯一礼物。里面装有钻石、珍珠,你们将来可以用它们来做许多善事。我将在天国与你们共勉,我完全信赖你们。明天,你们离开时,将客厅的门关上,回到平台上去之后,将舱盖盖好,用螺钉拧紧。”
“我们将照您的指示去做,船长。”史密斯说。
“很好。然后,你们就乘坐来时的小艇,赶紧离开。不过,离开潜艇,请先去船尾,把吃水线上的两个很大的螺旋开关打开,让海水注入储水舱,船就会慢慢下沉,长眠于深渊。你们别难过,别害怕。你们只是在为一个死人下葬。能答应我吗,先生们?”
“我们答应您,船长。”众人回答。
尼摩船长高兴地做了个感谢的手势,然后要求大家先出去,让他单独待一会儿。斯皮莱担心他出意外,想要留在他身边,但被他拒绝了。
大家随即离开客厅,上了高出水面七八英尺的平台。他们对所见到的潜艇内部结构之先进,感慨万千。
他们上到高出水面七八英尺的平台上,看到一个大圆孔,有一块似透镜般的厚玻璃嵌于孔中,光亮就是从这儿射出来的。大家凑近圆孔,看见里面是放舵轮的舵舱。潜水艇在海底行驶时,灯光可以在海下照出很远去。舵手就站在这儿掌握着航向。
史密斯等人刚才听船长一说就已经惊讶不已,现在看了这些,更是目瞪口呆。可是,这位保护神即将离开人世,真令他们痛苦不堪。他给了他们那么多帮助,他们的生命可以说都是他给的,可是,刚刚认识还没有几个小时,他就要与他们永别了!
后人对这位达卡王子可能会有各种不同的评价,但他将永远作为一名神奇人物留在大家的记忆之中。
“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啊!”水手感叹道,“他竟然能生活在海底深处,真不可思议!”
“我们也许可以利用这艘潜水艇离开林肯岛,到有人居住的地方去。”艾尔通说。
“不行,我可不敢大着胆子驾驶这种船。在海面上航行还可以,到海底去我可不干!”水手说。
“我觉得驾驶这艘潜水艇不会太难的,”记者说道,“彭克罗夫,它的习性你很快就能掌握。在海底行船,既不怕风暴,又无撞船的危险。海底几英尺深处,就像湖泊一样平静了。”
“也许是这样,但我宁愿扯上风帆顺风顺水地航行在海面上。”水手说。
“朋友们,”工程师终于说道,“我们不必讨论潜水艇的问题了。这艘‘鹦鹉螺’号不是我们的,我们没有权利使用它,何况它对我们未必有用。你们没听船长说吗?上升的玄武岩把出路给堵上了,它是出不去的,再说,尼摩船长希望自己死后与它一起沉入大海之中。他的主意已定,无法改变,我们只有遵从他的意愿。”
史密斯等人在平台上感叹着,交谈着。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又下到舱内,吃了点儿东西之后,回到了客厅。
尼摩船长似乎恢复了点儿气力,两眼还闪现着一点儿光芒,嘴角也浮着一丝微笑。大家向他身边走去。
“先生们,”船长说道,“你们是一些勇敢、正直、善良的人。我没少观察你们。你们打算离开林肯岛吗?”
“我们即使离开,以后还会回来的,船长。”水手回答说。
“船长,”史密斯说,“我们想把该岛献给祖国,让这儿成为美国海军的停靠港。”
“你们一心想着自己的祖国,”船长说,“很好,你们应该回到祖国去,回到祖国去安享余生……我嘛,我却无此福分,我死的地方离我所钟情的一切实在是太遥远了!”
“您还有什么遗愿或纪念物需要我们转达、转交的吗,船长?”史密斯心情异常激动地说。
“不,没有,我再也没有朋友了。我是我的这群朋友中最后一个还活着的人……而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认为我早已死了……我曾经以为一个人是完全可以孤独地活着的……其实不然,太难了……你们应该想法尽快离开这里,回到故乡去,回到亲人、朋友中间去。我知道,匪徒们把你们的船毁掉了……”
“我们正在建造一艘新船,尼摩船长,”斯皮莱说,“这条新船更大,可以将我们带往最近的陆地。不过,我们就算是离开林肯岛,那也是暂时的,我们还会回来的。我们忘不了它,它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回忆。”
“而且,我们就是在这里认识尼摩船长您的。”史密斯说。
“也只有在林肯岛上我们才能回想起对您的全部记忆。”哈伯也插言道。
“可我却要长眠于此了……”船长说,但他却没把话说完,犹豫了片刻之后,他淡淡地接着说了一句,“史密斯先生,我想同您……单独谈谈。”
同伴们听了这话,立即遵从,很知趣地退了出去。
史密斯与尼摩船长只单独待了几分钟,然后他便把同伴们叫了进来,但只字未提他与船长谈话的内容。
斯皮莱进来后,仔细地观察了尼摩船长。很明显,尼摩船长完全是凭着一种精神力量支撑着自己,过不了一会儿,这种力量就要从他身上消失了。
白天平平安安地过去了,史密斯等人一直守在潜艇内。夜幕降临,夜色浓重。在洞穴中虽看不到昼夜的变化,但大家心里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的。
尼摩船长并未表现出垂死者的痛苦来,但明显地可以看出,他已不行了。死神在步步逼近,他的脸变得极其苍白,不过仍不失安详。他时不时地会喃喃低语,但听不清其含义,听着像是在念叨他传奇一生中的什么事情。斯皮莱用手摸了摸他的手和脚,发现他的四肢已经凉了。
他仍冲着众人露出笑脸,含着笑容向死亡走去。
午夜过后,他身子最后动弹了一下,费劲地把双臂交叉于胸前,以保持一种端庄安详的姿态。
凌晨一点钟,他只是眼睛里还剩有一丝生气。这双曾经目光炯炯而又犀利的眼睛,现在闪现的却是死亡的弱光。他轻轻地说了一句:“上帝,祖国!”然后,便慢慢地咽下最后的一口气。
史密斯立即弯下腰,俯身为他合上双眼。他走了,既不是达卡王子,也不是尼摩船长了。
哈伯和彭克罗夫立刻失声痛哭。艾尔通也在偷偷地抹泪。斯皮莱呆立不动,宛如一尊塑像。纳布在一旁跪着。
史密斯手抚着死者的额头,说道:“愿上帝接纳他的灵魂!”
他随即转身对同伴们说:“让我们为我们失去的恩人祈祷吧。”
数小时后,史密斯等人按照船长的遗愿,完成了答应下来的事情。然后,他们带着死者留给他们的唯一的纪念品——那只装满财富的箱子,离开了“鹦鹉螺”号。
金碧辉煌的客厅依然沐浴在明亮的灯光中。客厅的大门被小心翼翼地关上了。进口塔也锁好了,海水绝对渗透不进来。
他们上了停在潜艇旁边的小艇。把小艇划到船尾,打开潜水艇的控制阀,让海水渐渐地灌满储水舱,潜艇缓缓地下沉,消失在海底。
新岛民们依然可以透过海水看到“鹦鹉螺”号。它那很强的灯光把海水照得通明透亮,而洞穴却已经又是一片黑漆漆的了。最后,四射的光亮消失了。片刻之后,作为尼摩船长的坟墓的“鹦鹉螺”号静静地躺在了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