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滨孙漂流记005(1 / 1)

那些在绞架上接到死刑缓刑令的人,或即将惨遭盗贼毒手却突然获救的人,抑或那些有过此类绝处逢生经历的人,才有可能体会我当时有多么喜出望外;才有可能知道我把小船驶入那股涡流的时候多么庆幸;才有可能猜到,我随着越来越大的风势张开帆,乘风破浪一路向前的时候心情有多么欢畅。

这股涡流卷着我径直往回走了一里格远,但是跟先前把我冲向外海的那股急流相比,往北偏了两里格,因此,等我靠近小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驶向北岸,也就是说,跟我出发的那端刚好相对。

我借助那股涡流又往前走了一里格左右,便发现它势头渐弱,再也没力气推着我往前走了。此时,我发现自己正处于两股水流的中间——一股在南边,也就是把我冲走的那股急流,另一股在北边,两股急流相距大约一里格。我是说,我发现,在两股水流中间靠近小岛的地方,水面至少还算平静,而且此时还有一股顺风,我便径直朝岛上驶去,尽管速度不像之前那么快。

大约下午四点,在距离小岛不到一里格的地方,我发现造成这次灾难的岩礁岬角朝南延伸,迫使那股急流往更远的南方流去,同时分出一股回流向北流。这股回流十分湍急,但是跟我的航向并不一致,我在朝正西行驶,而它几乎是一路朝北。但是,我趁着强劲的风势斜刺里穿过这股回流,朝西北插过去。一个小时后,我距离海岸只有一英里了,岸边风平浪静,我很快就上了岸。

我一上岸就跪在地上,感谢上帝救了我一命,决心摒弃一切乘小船离开孤岛的念头。我吃了几口船上带的东西,把小船划到岸边,泊在一个树下的小湾里,便倒头大睡起来,因为这次航行搞得我筋疲力尽。

现在,我对该从哪条路驾船回家毫无头绪。我遇到这么多危险,非常清楚原路回去会怎样,至于另一边(我是说西边)会是什么情况我一无所知,也无意再去冒险。于是,我决定第二天早晨沿着海岸朝西走,看看有没有河流,可以把我的小舰艇安全地泊好,以备不时之需。我沿着海岸往前走了三英里左右,就看到一个很棒的小河湾,大约一英里宽,越往里越窄,渐渐变成一条小小的溪流。我在河湾里找到一个进出非常方便的港口,把船停在那里简直就像停在专门为它量身打造的小船坞里。我把小船划进去停放妥当后,便走上岸环顾四周,想看看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我很快就发现,这里距离我上次徒步旅行所到的地方不远。于是,我什么都没带,只从船上拿了枪和伞(因为天气很热)就出发了。经过那样一次航行后,我觉得这一路走得十分轻松。傍晚时分,我就到了自己的茅舍。茅舍里一切如故,因为这是我的乡间别墅,我总是把它收拾得整整齐齐的。

我翻过围墙,躺在树荫下歇脚。我累坏了,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了。不料有个声音叫着我的名字,把我从睡梦中惊醒:“鲁滨!鲁滨!鲁滨·克鲁索,可怜的鲁滨·克鲁索,你在哪儿,鲁滨·克鲁索?你在哪儿?你到哪儿去啦?”亲爱的读者,你们不妨想象一下,我当时有多么吃惊。

我划了半天的船,又走了半天的路,实在累坏了,所以刚开始睡得很沉,以至于听到声音都没有彻底清醒过来,半梦半醒之间,还以为梦到有人在跟我说话。可是那个声音不断地叫着:“鲁滨·克鲁索,鲁滨·克鲁索!”我终于完全清醒过来,这一醒,吓得魂儿都没了,一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不过,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我的波儿停在篱笆上,于是马上就知道是它在跟我说话了。因为这些令人伤心的话正是我经常对它说、教它说的,它把这几句话学得惟妙惟肖,经常站在我的手指上,把喙贴近我的脸嚷着:“可怜的鲁滨·克鲁索,你在哪儿?你到哪儿去啦?你怎么会在这里?”以及诸如此类我教给它的话。

可是,尽管我知道刚才说话的是那只鹦鹉,也知道不可能是哪个人,却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稳住心神。首先,我很惊讶这只小鸟是怎么飞到这里来的,其次,我很好奇它怎么会待在这里,没到别的地方去。不过,我也明白跟我说话的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忠实的波儿,便也释然了。我冲它伸出手,叫了一声“波儿”,那只会说话的小鸟便像往常一样,飞到我的大拇指上,喋喋不休地跟我说着话:“可怜的鲁滨·克鲁索,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到哪儿去啦?”仿佛很高兴又见到我了似的。于是,我就带着它回家去了。

我在海上漂了那么久,实在受够了,正好安安静静地休息几天,回味一下所经历的险境。我很想把小船弄回小岛这边,却又想不出切实可行的办法,不知道怎样才能绕过岛的东侧,我到过那里,非常清楚不能冒险走那条路。一想到这件事我就心惊胆战,不寒而栗。至于小岛西侧情况如何,我一无所知。但是,倘若那股猛烈地冲击着东海岸的急流以同样湍急的水势流经西侧,那我同样有可能被卷进急流,就像上次那样,被冲离小岛。想到这些,我便打消了把小船弄回来的念头,尽管我辛辛苦苦地干了好几个月才把它造出来,又干了好几个月才把水引过来,把它运到海里。

将近一年时间,我克制着自己的性子,过着一种恬静悠闲的生活,正如你们所料想的那样。我对自己的境况泰然自若,安于上天对我的安排,我觉得,除了没有人可以交往之外,我对这一切都很满足,过得非常幸福。

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我的波儿停在篱笆上,于是马上就知道是它在跟我说话了。

在此期间,为了应付生活所需,我的各种技艺都大有长进。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木匠,特别是在工具如此缺乏的情况下。

除此之外,我的陶器也做得出乎意料地完美。我绞尽脑汁,想出了用轮盘来制造陶器的办法,结果发现做起来简单多了,而且做得更好了。现在我做出的那些陶器又圆又好看,过去做的那些简直惨不忍睹。不过,各项成就当中,最令我骄傲、最值得高兴的,莫过于自己能做出烟斗这件事。尽管做出的烟斗丑陋而笨拙,烧制得跟其他陶器一样红,可是坚固耐用,中通外直。这对我是个莫大的安慰,因为我以前都在抽烟。船上倒是有烟斗,可惜我忘记拿下来了,而且当时也不知道岛上有烟叶,后来再去船上找的时候却一只都找不到了。

在编制藤具方面,我的进步也很大。我充分发挥自己的创造力,编制了很多用得到的筐子。虽然编得不怎么好看,用来装东西或者运东西却很方便。比如,假如在外面打死一只山羊,我就可以把它吊在树上开膛剥皮,再切成块,放进篮子带回家。捉到海龟也差不多,我可以把它切开,把蛋取出来,再切一两块肉下来,放进篮子带回家,这些足够我吃了,剩下的就扔在那里不要了。此外,我还编了几个又大又深的筐子,是用来放置粮食的。等谷物一干透,我就会把粮食搓出来晒干,然后装进筐子保存。

我渐渐发觉我的弹药在大幅减少,这是无法补充的必需品。我开始认真考虑没有弹药之后该怎么办,也就是说,该用什么办法捕杀山羊。上岛第三年的时候我说过,我捉到一只小母羊,把它驯养了起来,想着能再抓一只公羊来就好了,可是直到我的小羊变成老羊,我也没能想出办法再捉一只来,而我又不忍心将它杀掉,结果最后让它老死了。

现在已经是我在岛上生活的第十一年,正如我所说的,我的弹药越来越少,我必须好好研究一下怎么设机关或者下套去捉山羊,看看能不能活捉几只。我特别希望能捉到一只怀孕的母羊。

为此,我做了几个捕羊的夹子,我相信它们有好几次都被夹住了,可是由于没有铁丝,我的装置做得不够好,结果总是发现夹子被弄坏了,而诱饵被吃了。

最后,我决定用陷阱试试看。我在山羊经常吃草的地方挖了几个大坑,把自己做的木条格子架在上面,再压上重物。开始那几次,我在上面放了一些麦穗和干稻,故意没有设机关。我一眼就看出它们进去吃过粮食,因为上面有它们的脚印。一天夜里,我设好三个机关,第二天早上跑去一看,发现机关都没有动,诱饵却被吃得一干二净。这真叫人沮丧。于是,我把机关改动了一下,具体怎么改的就不赘述了。有一天早上我去查看,发现一个陷阱里扣着一只很大的老公羊,另一个陷阱里扣着三只小羊,其中一只公羊、两只母羊。

我不知道该拿那只老公羊怎么办,它异常凶猛,我不敢下去抓它,也就是说,不敢按照原本的打算把它活捉走。我本来可以杀掉它,但那不是我的本意,也不是我的目的。于是我把它放掉了,它吓得一溜烟就跑掉了。当时我忘了,哪怕是狮子都可以用饥饿来驯服。要是把它丢在那里三四天,不给它东西吃,然后给它喝点儿水,再给它吃点儿粮食,它肯定会像那些小羊一样驯服,因为只要驯养得当,山羊都非常聪明、乖巧。

可是当时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放它走。接着,我走到扣住三只小羊的坑里,把它们一只只捉出来,再用绳子把它们拴到一块儿,又费了不少力气把它们牵回家。

小羊好久都不肯吃东西,我给它们丢了一些新鲜的谷物,吊它们的胃口,它们这才慢慢驯服起来。现在我发现,要是我想在弹药用完之后还有羊肉吃,唯一的办法就是养几只羊。说不定到时候我房前屋后会有一大群羊呢。

不过我突然想到,我必须把驯养的山羊跟野山羊分隔开来,否则它们一长大就会跑掉,再次变成野山羊。唯一的办法就是圈一块地,用篱笆或者木栅栏把它们围起来,牢牢地关在里面,以保证里面的羊出不来,外面的羊也进不去。

对靠一双手干活儿的人来说,这实在是一项巨大的工程。但是,我认为这项工程是绝对必要的,便立马着手物色合适的地方,这地方要有草吃,有水喝,还要有阴凉。

我挑了一个地方,符合以上所有条件,是一片平坦的草地,也就是我们西部殖民者所说的“萨凡纳”[44]。草原上有两三条小溪,溪水清澈,尽头有不少树木。然而,但凡对圈地有认知的人都会觉得我做事不动脑筋,还会笑话我缺乏预见,因为按照我起初圈地的规模,我至少要修两英里长的篱笆或者栅栏。这倒还在其次,因为就算要修十英里长的篱笆,我多半也有工夫去做,最恼人的是范围太大了。我没有考虑到,山羊在这么大的羊圈里会到处乱跑,就跟没有圈起来一样。而且地方这么大,永远都别想捉住它们。

直到动手把篱笆修了大约五十码远的时候,我才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于是我立刻停了下来,决定先圈一块大约长一百五十码、宽一百码的地方。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这么大的地方足以容纳我所有的羊。等以后羊多了,还可以再扩大圈地面积。

这个做法还算稳妥,于是我信心十足地干了起来。我先用了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植篱笆,在此期间,我一直把三只小羊拴在最好的地方,并让它们养成在我近旁进食的习惯,好跟我熟悉。我经常带着麦穗或者稻谷去喂它们,让它们就着我的手吃。等我把围栏修好,把绳子解开后,它们肯定还会跑到我身边,咩咩叫着跟我讨粮食吃。

我的目标总算实现了。不到一年半时间,我连大带小已经有十二只羊了。又过了两年,加上被我宰杀吃掉那几只,我已经有四十三只羊了。此后,我又圈了五六块地方养羊,还在旁边做了窄小的槛圈,想捉羊的时候就把它们赶进去。另外,各个大羊圈之间还有门彼此相通。

这还不算,现在我不仅随时有羊肉吃,还有羊奶喝。这点我当初可没想到,所以突然想到这点的时候,我真是喜出望外。现在,我建起了挤奶房,有时候每天能产一两加仑的羊奶。我从来没挤过牛奶,更没挤过羊奶,也没见过别人怎么做奶油和干酪,可是,经过屡次尝试和失败,我终于做出了奶油和干酪,而且做得很顺手,后来我再也没缺过这两样东西。可见,大自然不但给每种生物提供食物储备,还会自然而然地教会他们如何充分利用这种储备。

造物主对自己所创造的生灵们是多么仁慈啊,哪怕是在他们似乎陷入绝境的境况下!他多么善于把最残酷的命运变得让人容易接受啊,让我们哪怕身陷牢笼也有理由赞颂他!他在这片我起初认定自己会饿死的荒野上摆上了多么丰盛的佳肴啊!

就连斯多葛派人[45]看到我和我的小家庭共进晚餐的情景也会忍俊不禁。我坐在那里,俨然就是全岛的君主,掌握着所有臣民的生杀大权。我既可以将它们吊死,也可以将它们开膛破肚,既可以赐给它们自由,也可以剥夺它们的自由,而且我的臣民中永远都不会有反叛者。

再看看我是怎样像个国王似的用餐的:我独自坐在那里,侍从们在一旁候着。波儿就像我的宠臣,只有它被准许跟我讲话;我的狗(现在已经又老又昏聩了,而且没有找到任何物种可以继续繁殖下去)照例坐在我的右手边;那两只猫分坐两旁,希望不时从我手里讨点儿东西吃,并将其视为特殊的恩宠。

这两只猫不是我最初带上岸来的那两只,那两只早就死了,我亲手把它们埋在我住所的附近。不过其中有一只猫不知道跟什么物种**过,生了很多小猫。这两只是我留下来驯养的,其余的都跑到树林里去,成了野猫,后来搞得我很头疼,因为它们总是跑到我家来,还抢我的东西,最后我不得不开枪打死了几只,这才把它们彻底赶走。现在我侍从成群,生活富足,可以说,除了没有人来往,什么都不缺。此后过了一段时间,我反而觉得这种来往太多了。

前面说过,我等不及想要用那艘小船,只不过不想再去冒险,因此,有时候我会坐在那里苦苦思索怎么把它弄回来;有时候又会安抚自己,觉得不要它也行。可是我的心思安定不下来,总想到上次出海时曾爬上去观察过海岸概貌和水流状况的那个岬角去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这个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最后我决定沿着海岸走过去。于是我便出发了。

就连斯多葛派人看到我和我的小家庭共进晚餐的情景也会忍俊不禁。

如果在英国碰到我这副打扮,人们肯定会吓一大跳,或者哑然失笑。我也频频停下脚步打量自己,想象自己穿着这一身行头到约克郡去旅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下面我描述一下自己的穿着打扮,博诸位一笑。

我头上戴着一顶又大又高又丑陋的羊皮帽,后面垂着一块帽檐,一来可以遮阳,二来可以挡雨,不让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去。在热带,雨水流进衣服是最伤身体的。

我上身穿着一件羊皮做的短外套,衣襟遮住了半截大腿;下身穿着一条露膝短裤,短裤是用一只老公羊的皮做的,两侧的羊毛垂下来,像灯笼裤似的直垂到小腿中间。我没有鞋袜,做了一双自己也不知道该叫什么的东西,有点儿像短筒靴,靴筒遮住了小腿,还有跟绑腿一样的绑带。可是,这双靴子跟我身上其他的装束一样,都极其粗笨难看。

我腰间系着一条晒干的羊皮做的宽皮带,两头没有搭扣,用两根羊皮条系在一起。皮带两边各有一个挂绳似的东西,我没有挂短剑和匕首,只挂了一把小锯子和一把短柄斧,一边一个。另外一条比较窄的皮带斜挂在我肩膀上,也用皮条系着。皮带的末端,也就是我左臂下面,挂着两个荷包,也都是用羊皮做的,一个装火药,另一个装子弹。我背上背着箩筐,肩上扛着枪,头上顶着笨重而丑陋的大羊皮伞——别看它又笨又丑,却是除了枪之外最重要的东西。至于我的脸,倒不像那种生活在赤道九至十度以内又完全不在乎肤色的人那么黑,像穆拉托人那样。我曾经让自己的胡子长到四分之一码那么长,不过,我有的是剪刀和剃刀,后来把它剪得相当短,只留下了上嘴唇的胡须。我把它修剪成伊斯兰教徒的那种八字大胡子,就像我在萨累看到的土耳其人留的胡子那样,因为摩尔人是不留这种胡子的,只有土耳其人才留。我不敢说我这把胡子长得能挂我的帽子,但是它的确又长又大,要是在英国迎面走过去准会把人吓一跳。

不过这些也就是顺便说一下而已,反正也不会有人看见我的样子,我模样如何也就无关紧要了,所以对此我就不再赘述了。我以这幅模样踏上了新的行程,一连在外面待了五六天。我沿着海岸,直奔上次抛锚的地方,想登上山岗去看看。这次没有小船要照管,我就抄近路爬到跟上次一样高的地方。当我朝上次不得不驾着小船绕过去的那个岬角眺望时,出乎意料地发现那片海风平浪静,没有波澜,没有暗潮,也没有急流,跟别的地方一样平静。

这让我甚是纳闷,便决定花点儿时间好好观察一下,看看是否跟涨潮和退潮有关。不过我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从西边退下来的潮水与岸上一条大河汇合起来,形成了那股急流,而北风大还是西风大就决定着那股急流是离岸远还是离岸近。我在附近等到傍晚,再次爬到山岗上,其时正值退潮,我再次清楚地看到了那股急流,只不过这次离岸比较远,将近有半里格。而我上次来的时候它恰好离岸比较近,结果把我的独木舟给卷走了,换个时间肯定不会这样。

这次观察让我确信,只要注意潮水的涨落,说不定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小船开回去。可是,上次遇险让我心有余悸,一想到要把小船开回去就心惊胆战,想都不敢再想。于是,我做出了一个比较费事但也比较安全的决定,那就是再造一艘独木舟,这样我在岛的这头和那头就各有一艘小船了。

要知道,现在,我在岛上有两个庄园,一处是我那个小堡垒,也就是小帐篷,帐篷四周有围墙,上方有岩壁,后面有山洞。我已经把山洞扩建成一个套一个的洞室了,其中那个最干燥、最宽敞的洞有一个门通到围墙外面,或者说堡垒外面,也就是通到了围墙把山岩围起来的地方之外。那间山洞里放满了我前面说过的大瓮,另外还有十四五个大箩筐,每个箩筐都能装五六蒲式耳东西。这里贮藏着我的粮食,特别是谷物,有些是割下来的麦穗和稻穗,有些是用手搓出来的麦子和大米。

至于那堵我之前用长木桩筑起的围墙,那些木桩已经长成了大树,树木高大,枝叶茂密,谁都看不出后面住着人。

紧挨着这处住所往岛内走几步,在一片地势较低的地方,就是我那两块庄稼地了。我按时播种,它们就按时按季节替我产粮食。倘若我需要更多的粮食,旁边随时都有同样适宜耕种的土地可供开垦。

此外,我还有一座乡间别墅,现在那里也有一座不错的庄园。最开始,我建了一座小茅舍,然后不断地修葺。我是说,我不断修剪篱墙,使其保持着惯常的高度,而且梯子总是靠在墙内。这些树木起初不过是一些木桩,现在已经长得又结实又高大了。我不断地修剪,希望它们能长得枝繁叶茂,生机盎然,投下更多的绿荫,后来它们果然不负我所望。树篱中央,总是搭着我那顶帐篷。帐篷是用帆布和几根柱子搭建的,永远都不需要修缮或更换。帐篷里面,我用自己打来的兽皮和一些柔软的材料做了一张睡榻,上面铺着我从船上抢救出来的褥子,另外还有一件值夜穿的大外套做盖被。我每次因故离开老住所时,就住在这座乡间别墅里。

与别墅毗邻的,是我的牲口圈,也就是我养羊的地方。圈这块地的时候我费了不小的劲,所以非常谨慎,特意把篱笆做得十分严密,以免里面的山羊逃出去。我不遗余力地在外层树篱中间插满了小木桩,那种密实的程度不像篱笆,倒像栅栏,木桩和木桩之间几乎连手都插不进去。这些木桩在第二年的雨季全都长了起来,后来形成了一堵结实的屏障,甚至比墙壁还坚固。

这证明我没有闲着,凡是为了让生活舒适而必须做的事,我都会不辞辛苦地去做。我认为像这样圈养一批牲口,就等于给自己建了一座供应羊肉、羊奶、奶油和奶酪的活仓库,只要我还在这个地方生活,就算再过四十年,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要想一伸手就能抓住这些羊,就得把羊圈修得密实而坚固,确保山羊不会跑掉。按照这个想法,我把篱笆修得非常严实,结果把木桩插得太密了,等它们长起来的时候,不得不拔掉一些。

我还在这里种了一些葡萄。我每年冬天贮藏的葡萄干,靠的就是这些葡萄。我每次都小心翼翼地把它们保存起来,当作所有食物中最好、最可口的美味。的确,葡萄干不仅好吃,而且营养丰富,有益健康,祛病提神。

乡间别墅大约就在我海边住所到泊船处的正中间,每次去泊船的地方我都会在这里稍做停留。我经常去看自己的小船,把东西全都整理得井井有条。有时我也会驾着小船去消遣一下,但是再也不敢冒险走远,离开海岸超过一箭之地了,生怕一不注意再被急流或大风卷走,或者遇到其他不测。不料,我的生活又出现了新情况。

一天中午时分,我正在朝自己的小船走去,突然发现岸上有一个人赤足的脚印,清清楚楚地印在沙滩上,我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像遭了晴天霹雳,又像大白天见了鬼。我侧耳倾听,又环顾四周,可是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见。我爬上高处眺望,又在海边跑了好几个来回,可是一无所获,就只有这么一个脚印。我再次走过去,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脚印,看看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是根本就不可能是幻觉,因为那个脚印清清楚楚,脚指头、脚后跟和脚的其他部位一应俱全。这里怎么会有脚印?我无从得知,也无从猜测。于是,我像个精神错乱的人似的,胡思乱想了一阵,便拔腿朝自己的堡垒跑去。我跑得飞快,似乎感觉不到地面的存在,可是心里又惶恐至极,跑两三步就扭头往后看一眼,把身后的树丛和远处的树桩全都看成是人。至于受到惊吓的想象力将事物在我眼前变幻成多少奇奇怪怪的形状,以及我心中一瞬间冒出多少荒诞不经的念头,一路上产生了怎样离奇古怪的猜想,简直难以言表。

一跑回城堡(以后我就这样称呼它好了),我就窜了进去,好像后面有人追着似的。至于我是按照原来的设想用梯子爬进去的,还是从那个被我称为门的岩洞钻进去的,连我自己都记不得了,甚至到第二天早上都想不起来,因为不管是受惊的野兔钻进自己的窝,还是受惊的狐狸钻进自己的洞时,都没有我逃进这座避难所的时候那么惊骇。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事情过去越久,我的疑惧反而越强烈,这有点儿违背常情,特别是有违所有生物受惊后的惯常反应。可是,我受到惊吓后不断胡思乱想,以至于满脑子阴森可怕的幻觉,尽管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有时候,我心里认定是魔鬼干的,我的理智对这种猜测也随声附和:怎么会有人类到这个地方来?把他们送来的船到哪儿去了?别的脚印又在哪里?再说了,人类怎么可能到这个地方来?可是,再一想,要说撒旦变成人形跑到这么一个地方,仅仅为了留下一个脚印,未免也太不知所谓了,因为它无法确定我一定会看到这个脚印。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很可笑。我认为,除了留下这个孤零零的脚印,魔鬼可以找到很多办法吓唬我。而我住在小岛的另一侧,魔鬼绝不会这么笨,把印记留在我十有八九永远看不到的地方,而且是留在沙滩上,只要风起浪涌,它就会被冲得一干二净。这似乎说不通,而且也不符合我们对魔鬼的普遍看法——我们通常都认为魔鬼是诡计多端的。

许多诸如此类的事让我不得不承认,一切关于魔鬼的疑惧都是毫无根据的。接着,我马上断定是某种更危险的生物干的,也就是说,是海岛对面大陆上那些野人干的,他们乘着独木舟到海上游**,要么被卷入急流,要么碰上逆风,被冲到或者吹到了岛上。上岸后,他们不愿意待在这座孤岛上,就回到海上去了,否则我肯定早就看到他们了。

这些想法在我脑海里盘旋,我很庆幸自己当时不在那一带,没让他们看到我的小船。要是他们看到我的小船,就会断定岛上有人居住,搞不好会到处搜寻我的踪迹。接着,我又胡思乱想起来,担心他们说不定已经发现了我的小船,知道岛上有人了。要是这样,他们肯定会带更多的人回来把我吃掉。就算他们找不到我,也会发现我的羊圈,毁掉我种下的所有庄稼,带走我驯养的所有山羊,那我最后就会被活活饿死。

就这样,我的恐惧驱走了我对上帝的全部希望。此前,我曾因受到上帝恩惠这样的奇妙经历而对上帝产生的信赖全部消失了,仿佛过去用神迹赐给我食物的上帝无力保护他恩赐给我的粮食。我责备自己偷懒,不肯多种一些粮食,只图能接得上下一季就算了,就好像不会出现任何意外事件阻挠我享用地里的庄稼似的。我认为这种自责是有道理的,所以决定以后提前囤积两三年的粮食,这样,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至于因为没有粮食吃而饿死。

人生是多么不可捉摸的黑白棋盘格啊!而人类情感随着境遇的变化又是多么变幻无常啊!我们今天所爱的,往往是明天所恨的;我们今天所追求的,往往是明天所逃避的;我们今天所渴望的,往往是明天所惧怕的,甚至怕到浑身发抖。此刻的我就是一个极其生动的例子。以前,对我来说,最大的痛苦就是感觉自己像被人类社会遗弃了一样,孑然一人,被茫茫大海包围着,与世隔绝,陷入我称之为“沉默生活”的困境,仿佛上天认为我不配与人类为伍,不配生活在自己的同类当中。要是能见到自己的同类,对我来说,不亚于死而复生,那将是上天所能赐给我的最大的恩宠,仅次于让我灵魂获救,升入天堂。而现在我只要怀疑看到人的踪迹就会吓得魂不附体;看到人类踏上这座小岛的痕迹,我恨不得钻到地下躲起来。

人生是如此变幻莫测。我稍微平复了一下之后,对此产生了很多奇怪的想法。我当前的生活处境是拥有无穷智慧的、慈悲为怀的上帝为我安排的。既然我无法预知上帝的最终用意,那就应该绝对服从他无上的权力;既然我是他创造的,那他就拥有绝对的权力以自己认为适当的方法支配我、处置我;既然我曾经冒犯过他,他就有权力对我施加任何他自己认为适当的惩罚。而我对他的震怒则当逆来顺受,因为在他面前我是有罪的。

接着,我又想到,上帝不但是公正的,而且是万能的,既然他认为应当这样惩罚我、折磨我,那他当然有能力搭救我。要是他认为不应该搭救我,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毫无异议地完全服从上帝的意旨。同时,另一方面,对他寄予希望,向他祈祷,静静听候圣意的裁决和指示,也是我应该做的。

我就这样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个小时、很多天,甚至很多个星期、很多个月。对此事的反复思索所产生的某种影响,这里不得不提一下:一天清晨,我躺在**,想着野人的出现给我带来的危险,心中烦乱不安,此时,我突然想到《圣经》上的那句话:“汝于患难之日求告于吾,吾必救之,汝须赞吾。”

我顿时欢快地从**一跃而起,心里踏实多了,而且好像得到了指示和鼓舞似的,开始虔诚地向上帝祷告,恳求他拯救我。做完祷告,我拿出《圣经》翻开,结果看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要等候上帝,不要沮丧,他将让你坚强。我说,要等候上帝。”[46]这几句话带给我的安慰简直无以言表。于是,我满怀感激地放下《圣经》,不再垂头丧气,至少不再对这件事那么灰心丧气。

我翻来覆去、疑神疑鬼、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有一天,我觉得这一切有可能只是我自己的幻觉,那个脚印或许是我自己上岸的时候留下的。想到这里,我的精神顿时振作了一些,我开始说服自己那不过是幻觉,是我自己留下的脚印。我想,既然我从那条路上的船,为什么没有可能是在那条路下的船?更何况我根本无法确定自己踩过什么地方,没踩过什么地方。如果最后证明只是我自己的脚印,那我简直像个傻瓜,自己编造了一套鬼怪故事,没有把别人吓倒,反而把自己吓坏了。

于是,我又鼓起勇气,打算到外面看看。我三天三夜都没有出城堡,已经快断粮了,家里除了大麦糕和水,什么都没了。而且,我知道我的山羊也该挤奶了(这项工作一直是我傍晚时分的消遣),那些可怜的家伙好久没有被挤奶,肯定痛苦不堪。事实上,这差点儿毁掉几只山羊,搞得它们都快断奶了。

我说服自己那不过是我自己的脚印,所以其实是自己吓唬自己,这么一来,我就壮起了胆子,重新开始出门,到乡间别墅去挤羊奶了。如果有人看到我一路上战战兢兢的样子,看到我不断回头张望,随时准备扔了筐子逃命的情形,肯定会以为我做了什么亏心事,或者最近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这倒是实情。

我一连跑去挤了两三天羊奶,什么都没看到,于是胆子又慢慢大了起来,觉得其实真的什么都没有,不过是我自己的想象罢了。可是,我无法彻底说服自己,除非再到海边去看看那个脚印,跟自己的脚比一比,看看大小是不是差不多,以确定到底有没有可能是我自己的脚印。可是,到那个地方后,首先,我一眼就看出来,当初停船的时候我不可能从那附近上岸;其次,伸出脚一比就发现我的脚小得多。这两个情况让我又马上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并且一阵头晕眼花,冷得直发抖,就像发疟疾似的。于是我再次跑回家,一心想着肯定有人从那里上了岸。简而言之,岛上有人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偷袭我,而我根本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措施保护自己。

噢,人们陷入恐惧时所做的决定是多么荒唐可笑啊!恐惧让他们无法采用理智的办法解决问题。我首先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拆掉羊圈,把驯养的山羊全都放回树林,任凭它们变成野羊,以免敌人发现它们后为了掠夺羊群经常跑到岛上来。其次,我还打算索性把那两块庄稼地挖掉,以免他们发现有粮食后更经常跑到岛上来。然后,我还打算毁掉自己的茅舍和帐篷,以免他们看出有人居住的痕迹后,为了把住在这里的人找出来四处搜索。

回到家的那天夜里,我心里一直都在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曾经盘踞在我心头的种种疑惧在我心中蔓延,并且像白天那样让我惊魂不定。由此可见,对危险的忧惧比危险本身(亲眼看见时)还要令人惊惧千万倍,而焦虑的压力远甚于我们所担忧的恶行。最糟糕的是,我平时总是希望自己能听天由命,现在遇到麻烦却无法从中获得解脱。我觉得我就像扫罗一样,不但埋怨腓力斯人攻击他,还抱怨上帝遗弃了他[47],因为我没有用适当的方法让自己镇定下来,没有在危难中呼叫上帝,没有像以前那样,听凭天意的安排,靠上帝来保护我、拯救我。如果我这么做了,至少现在会以更积极乐观的心态对待这次意外,说不定会有更大的决心渡过难关。

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让我一个晚上都没合眼,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昏昏睡去。由于用脑过度,精神疲乏,我睡得特别香。醒来后,我比之前镇定多了,也开始冷静地思考当前的情况。我内心进行了激烈的争辩,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这座小岛风景宜人,物产丰富,距离我看到的那片大陆也不远,所以并不像我之前想象的那样完全没有人迹。岛上虽然没有固定居民,但是难免会有船只从对岸过来,那些人到这个地方来要么有所企图,要么根本没有企图,只是被逆风刮过来的。我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五年,但是迄今连一个人影都没见过。就算哪天有人被风吹到这里来,多半也都是设法赶紧离开,因为到现在为止,他们一直都觉得这座荒岛不宜久居。我能想到的最有可能带来危险的事,就是那片大陆上三三两两的人会不时在这里登陆,看样子他们不是自己想来的,而是被刮到这里的,所以并未逗留,而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他们很少在岛上过夜,生怕退潮后天色黑下来走不成。因此,我只要找个安全的隐身之所,看到野人上岸的时候赶紧躲起来就行了。

我现在开始后悔把山洞挖得太大了,于是在堡垒外面又开了一道门。因此,经过认真考虑,我决定在围墙外面,也就是十二年前种下两排树的地方,再筑一道一模一样的半圆形防御工事。那两排树原来栽得非常密,现在只要在树木中间打几根木桩,它们就会变得很密集,所以我很快就能把这道屏障修好。

这么一来,我就有了一道双层墙。我用木料、旧缆索和各种我能想到的东西加厚外墙,使其更加坚固,然后又在墙上开了七个小孔,大小刚刚够把武器伸出孔外。至于内墙,我不断地从洞里挖出泥土,堆在墙根下,用脚踩实,把墙壁加厚到十英尺左右。我打算用这七个小孔放置我之前从船上取来的那七支火枪。我用架子把火枪撑住,像大炮一样安置好,确保我可以在两分钟内连着把那七支枪都开上一遍。我辛辛苦苦干了好几个月,才把这道墙彻底修好。在此之前,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不安全。

围墙竣工后,我围着围墙,在离围墙相当远的地方,密密麻麻地插了一圈容易成活的杨柳枝,因为它们可以长很高。我估计我栽了将近两万棵。在杨柳林与围墙之间,我特地留出一条很宽的空地,这样,万一有敌人企图偷袭我的外墙,也无法利用这些小树做掩护,我一眼就能看到他们。

不到两年时间,我就有了一片浓密的小树林。五六年后,我的住所前便长起了一片密林,树木极其浓密、极其粗壮,几乎过不去人。任谁都想不到树林后面会有什么东西,更想不到会有人住在这里。树林里没有留小路,我自己靠两架梯子进出,一架靠在下面的一块山岩上,山岩上面有一个折断面,可以放置第二架梯子。把两架梯子抽走后,就没有人能毫发无损地靠近我的城堡了。就算他们能穿过树林,也还是在我的外墙外面。

就这样,我采取了穷尽人类谋略所能想到的所有措施来保护自己。你们以后就会看到,我这样做并非全无道理,尽管我当时并没有预见到什么具体的危险,只是感觉到恐惧而已。

开展上述工作期间,我并没有对其他事务置之不理,因为我仍然非常关心我的羊群,它们不仅可以不费我一枪一弹就随时满足我当前的需求,还可以让我不必费力气去猎捕野羊。我不想失去它们所带来的便利,也不想以后再从头驯养。

为此,考虑良久之后,我觉得只有两个办法可以保护羊群。一种办法是就近找个地方挖个地洞,每天晚上把羊群赶进去;另一种办法是再圈两三块小地方,彼此相隔比较远,而且越隐蔽越好,每个地方养六七只羊。这样万一大羊群遭遇不测,我还可以费点儿劲重新再养起来。尽管这么做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但我仍然认为这是最合理的方案。

于是,我便花了一些时间去寻找岛上最偏僻的地方。我挑了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完全合乎我的设想。那是一片小小的湿地,环绕在密林中央,上次我从小岛东部回家的时候就是在那里差点儿迷了路。我在那里找到一块近三英亩大的空地,四周树木环绕,几乎就是一个天然的羊圈,至少不用像在别的地方圈地时那么费劲。

我马上着手在这块地上干起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就把篱墙筑好了,群羊或者羊群(随你怎么叫都行)不像刚开始那么野,圈在里面很安全。于是,我一刻都不肯耽搁,马上转移了十只小母羊和两只公羊过去。把羊关进去后,我继续加固篱墙,把它做得跟另一个羊圈一样坚固。只不过做之前那个羊圈的时候比较从容,花费的时间多得多。

我之所以付出这么多的辛苦劳动,完全是因为看到那个脚印而心生疑惧,其实到现在我也没有看到任何人靠近小岛。两年来,我一直生活在忐忑不安之中,过得远远不如以前那么轻松自在。不管是什么人,凡是能理解成天提心吊胆的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就能想象到这点。而且,这种不安的心情对我思维中的宗教部分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因为我时刻都在担心落到野人或者食人族手里,很少能以恰当的情绪向造物主祷告,至少无法以惯常那种安宁平和的心态去祷告。我在向上帝祷告的时候,处于巨大的痛苦和心理压力之下,仿佛周围危机四伏,每夜担心自己在天亮之前被杀了吃掉。我的切身体验表明,处于平和、感激、爱戴和充满深情的状态比处于惊恐不安的状态更适合祷告。一个人处于大祸临头的恐惧之下祷告,无异于在病榻上做忏悔,根本无法安心地祷告。因为心绪不宁会影响一个人的精神,就像疾病影响人的肉体那样。心绪不宁是精神上的障碍,其危害性甚至超过肉体上的障碍,因为祷告是精神的行为,不是肉体的行为。

还是言归正传。我把一部分家畜安排妥当之后,便在全岛四处寻找,想再找一片隐秘的地方,建一个类似的羊圈。我信步来到以前从未来过的岛西头,抬眼向海面上望去,仿佛看到远处有一艘船。之前我从一个水手箱里找到过两副望远镜,从船上拿了下来,可惜没带在身边,而且那个东西离得又远,我也说不准到底是什么,尽管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直到盯得眼睛发痛,也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一艘船。等我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只好作罢。不过,我决定以后出门一定要在口袋里揣上望远镜。

我走下山岗,来到以前从未踏上过的小岛的尽头,便明白看到脚印在这座岛上实在不足为奇,只不过上帝特地安排我流落到了野人从来不去的小岛的另一侧,否则我肯定早就知道,那片大陆的独木舟有时候在海上走得太远了,就会渡过海峡,到这座岛上来找港口停泊,这种事再常见不过了。而且,他们的独木舟在海上相遇便会打仗,胜利方要是抓到俘虏,就会带到这片海滩上,按照他们食人族的习惯,把俘虏杀了吃掉,这也是常有的事。此事我后面再详谈。

我下了山岗,走到小岛西南角的岸边,顿时吓得目瞪口呆,只见岸上到处都是头骨、手骨、脚骨和其他部位的骨头,我心中的惊骇简直无法形容,特别是看到有个地方曾经生过火,还挖了一个斗鸡坑似的圆坑。那些野蛮的恶徒多半就坐在那里,用他们同类的尸体举行残忍的宴会。

见此情景,我不由得惊愕万分,好一段时间都没有想起自己面临的危险。亲眼看到这样一种惨无人道、恶魔般的兽行,看到人性的堕落,我只顾着震惊,都忘记了自己的恐惧。尽管我以前经常听人说起这样的事,但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总而言之,我扭过头去,不再去看那副惨绝人寰的情景。我的胃里翻腾起来,人也快晕倒了,一张嘴就吐了出来。一阵剧烈呕吐之后,我才略感轻松,但是我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立刻拔腿跑上小山,向我的住所奔去。

跑开一段距离后,我站在那里,依旧惊魂不定。我稳了稳心神,满怀深情地仰望上苍,热泪盈眶地感激上帝将我降生在世界的其他地方,没有混入这些可怕的家伙当中。尽管我感到自己当前的处境十分悲惨,但上帝还是给了我那么多照顾和安慰,使我需要感恩的依然多于值得抱怨的。最重要的是,即便在这种悲惨的处境中,我都因为意识到上帝的存在并对他的恩宠心怀希望而受到宽慰,这种幸福足以抵偿我所遭受的或者能承受的所有不幸。

我怀着这种感激的心情回到自己的城堡。我对自身处境的安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放心得多,因为我发现,那些恶徒上岛从来都不会四处寻找,看看能发现什么东西,或许他们并不是要在这里找到或者弄到什么东西。而且毫无疑问,他们总是在密林覆盖的地方登陆,也从未发现过对他们有用的东西。我在岛上已经快十八个年头了,以前从来没见过人类的脚印。只要不让他们发现我,继续像现在这样彻底隐蔽起来,我完全可以再住十八年。而我目前唯一的任务就是把自己完全隐蔽起来,除非看见比食人族更文明的、可以让我现身的人类。

然而,我对那群野蛮的恶徒和他们互相吞食的那种灭绝人性的习俗深恶痛绝,以至于此后近两年时间都心事重重,愁眉不展,只在自己的生活圈子里活动。我所谓的生活圈子,就是指我的三处庄园,也就是我的堡垒、乡间别墅和密林里的羊圈。羊圈只用来养羊,不做别的用处。我的天性让我对那群恶魔般的凶徒满怀憎恶,生怕看到他们,就像害怕看到魔鬼一样。近两年来我都没去照看过我的小船,打算干脆再造一只。我不再绞尽脑汁想绕过小岛把那艘船运回来,以免在海上碰到那些恶徒,万一落到他们手里,可想而知会落个什么下场。

不过,我发现自己并没有被那些人发现的危险,不由深感欣慰,再加上时间的流逝,我不再那么坐卧不宁。我渐渐像以前那样平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只不过比以前更谨慎、更警惕,避免不小心被他们看到,特别是在开枪的时候更加小心翼翼,以免他们在岛上刚好听到。万幸我替自己养了一群羊,不用再去林子里开枪打猎。此后我虽然抓过几只山羊,但都是像从前那样用陷阱和机关去捉的。所以,此后两年,我记得自己再也没开过枪,尽管我每次出门都要带上它。此外,我曾经从那艘船上弄下来三把手枪,每次出门的时候至少要带两把,别在腰间的羊皮皮带上。我还把从船上拿下来的一把弯刀磨锋利,用一条带子系在腰上。因此,我出门的时候样子很吓人,在以前描述过的那副装扮上又添了两把手枪,还在腰间挂了一把没有刀鞘的大腰刀。

就这样过了一段日子,除了增加了这些预防措施外,我似乎又恢复了那种平静安宁的生活。这些事情让我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跟有些境况相比,我的处境远远算不上悲惨。不但如此,倘若上帝随便把我的命运改变一下,我都会比现在更惨。这让我开始反省,若是不管身处何地,都把自己的境遇跟更糟的境遇相比以心怀感激,而不是跟更好的境遇相比去怨天尤人,那人类的牢骚该减少多少啊。

就我目前的境况而言,我缺乏的东西实在不多。事实上,我觉得,那些凶残恶徒带来的惊吓和我对自身安全的担心挫伤了我为改善生活而进行创造的锐气。之前我本来想试试看能不能把大麦制成麦芽,再试着酿一些啤酒,现在这个计划也放弃了。其实,这根本就是异想天开。我经常数落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因为我很快就发现,酿酒必不可少的几样东西我都没有,根本就造不出来。首先,我没有用来装酒的木桶。前面我已经说过,我根本不知道怎么造桶。我花了好多天,不,好几个星期乃至好几个月的时间去尝试,结果都没做成。其次,我没有让啤酒经久不坏的啤酒花,没有让它发酵的酵母,也没有用来煮酒的铜壶铜锅。尽管如此,我还是坚信,要是没有这些事的烦扰(我是指那些野人给我带来的惊吓和恐惧),我可能早就已经着手去做了,说不定已经成功了。因为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我下定决心去做,就不会轻言放弃,一定要把它做成。

可是现在我的创造力完全发挥在其他方面了。我日夜不休地在想,怎么才能趁着那伙人举行残忍的宴会时杀掉几个,而且,如果有可能,就把他们带到岛上准备杀害的受害者救走。为了消灭那些人,或者至少把他们吓得再也不敢到这里来,我想过各种各样的计策,要是把我酝酿过的那些计策或困扰我的东西统统都写下来,那这本书就要厚得多了。但是这些计划全都夭折了,除非我肯亲自去实施,否则全都是空想。说不定他们是二三十人结伙来的,还带着标枪和弓箭,投掷或射箭的准头跟我打枪一样,我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

有时候,我很想在他们生火的地方挖个坑,埋上五六磅火药,那样他们一生火,就会引爆火药,把周围统统炸个干净。然而,首先,我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这么多火药,因为我只有不到一桶火药了;其次,我并不能保证火药能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爆炸,炸他们个措手不及,说不定充其量只会溅他们一脸火星,吓他们一大跳,却不足以让他们摒弃这个地方。于是,我放弃了这个计划,又想着可以找个合适的地方埋伏起来,给那三支枪装上成倍的火药,等他们残忍的仪式举行到一半时就朝他们开火,一枪肯定能打死或者打伤两三个,然后再带着那三把手枪和那把腰刀朝他们冲过去。假如对方有二十个人,我毫不怀疑自己可以把他们杀个精光。这种幻想让我高兴了好几个星期。我整天想着这事儿,搞得连做梦都梦到,有时候还会梦到自己正准备向他们开火。

我对这个计划简直着了迷,花了好几天时间寻找适合埋伏起来监视他们的地方,而且经常到出事地点去,对那里越来越熟悉。特别是当我脑子里充满复仇的念头,恨不得一刀杀死他们二三十个的时候,我对那个地方的恐惧、对那些残暴恶徒互相吞食的痕迹的恐惧,就会令我的恶念渐渐消退。

反正最后我在小山坡上找到了一个可以安全地监视他们的地方。等看见他们的船靠近,我就抢在他们上岸之前悄悄跑进树丛,树丛里有一个凹处,刚好够我把整个身体隐蔽起来。我可以坐在那里观察他们的残忍行径,等他们凑到一块儿的时候,我就瞄准他们的脑袋开枪,几乎不可能打不中,开第一轮枪就可以打伤三四个。

于是,我决定在这个地方实施自己的计划。我把两把火枪和日常用的鸟枪装上弹药。两把火枪每把装了两颗弹丸和四五颗较小的子弹,大约像手枪子弹那么大;鸟枪里装上一把最大号的猎枪子弹。另外,每把手枪都装了四颗子弹。我装好这些枪,又带上足够第二轮、第三轮射击用的弹药,就算完成了作战准备。

我如此这般制订好作战计划,并在自己的想象中将其付诸实施后,就开始每天早上爬到那座小山的山顶上去巡逻(小山距离我的城堡大约三英里或者更远),看海上有没有小船驶近小岛,或从远处驶来。可是,一连守望了两三个月之后,我就厌倦了这桩苦差事。每次回来都一无所获,这么长时间了,连一只船的影子都没看见,不光是海岸上或者海岸附近看不到船只,就是整片海面上,我目力所及或者望远镜所及的地方也都没有船的踪影。

我每天到小山上去巡逻瞭望,这期间,我始终保持着实施计划的劲头,我的精神始终处于一种可以随时执行如此残忍的死刑、杀掉二三十个赤身**的野人的状态,其实我从来不曾对他们所犯的罪行细细思量,只是看到当地土著人那种变态的恶俗,深感震惊,不由得义愤填膺。造物主在其对世界英明的统治中已经以天道对他们进行了惩罚,令他们得不到指引,只凭着自己那种令人憎恶、腐败堕落的冲动行事,任由他们数百年来干着如此骇人听闻的恶行,养成如此可怕的恶俗,只有完全摒弃上天,靠某种地狱般堕落的性情行事,才会让他们沦落到这般田地。但是现在,正如我所说的,我开始对长期以来每天早上进行徒劳无功的巡视感到厌倦。于是,我对这种行为本身的看法也开始发生变化,而且开始比较冷静地思考自己所要采取的行动。这么多年来,上帝都放任这些人自相残杀,以作为彼此所受到的天理判决的行刑者,那我又有什么权利或义务去充当法官或行刑者,判定那些人有罪呢?这些人究竟如何冒犯过我?我有什么权利介入他们的流血混战?我经常这样反复思索。我怎么知道上帝会对这件事做出什么样的审判?毫无疑问,这些人并不把此事当作一种罪行,也并不会受到自己良心的谴责,不会受到良知的责难。他们不知道这是一种违背天理的罪行,也并不是要故意蔑视天理,罔顾天道——像我们大家在犯下几乎所有罪行的时候那样。他们不认为杀死战俘是一种罪行,就像我们不认为杀牛是一种罪行一样;他们也不认为吃人肉是一种罪行,正如我们不认为吃羊肉是一种罪行一样。

这样稍加考虑之后,我便意识到的确是自己错了,我认为,这些人并不是我之前所谴责的那种意义上的杀人犯,他们的行为正如有些基督徒在战斗中把战俘处死,很多时候甚至把整队弃械投降的人杀个精光一样。

其次,我突然想到,他们的自相残杀尽管残忍,跟我却丝毫没有关系。那些人并没有伤害过我。倘若他们企图杀害我,或者我觉得有必要为了自己的安全而去进攻他们,那倒还说得过去。可是,他们现在还侵犯不了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所以也不可能有加害我的意图,在这种情况下,我去进攻他们实在是不公平。倘若我那么做,就相当于承认西班牙人在美洲的暴行是正当的。他们在美洲屠杀了数百万土著,尽管那些土著是迷信的野人,在其风俗中,有些残忍而野蛮的仪式,比如用活人去献祭,但是他们对西班牙人来说是无罪的。而将他们灭族这种暴行,即便是西班牙人自己说起来也深恶痛绝。欧洲的其他基督教国家都将其看作一种毫无人性的屠杀,一种人神共愤的暴行。因此,“西班牙人”这个名称,在所有拥有仁慈心和基督教同情心的人心目中,成了可怕而令人憎恶的字眼,就好像西班牙王国专门出这种既没有怜悯心又没有恻隐之心的人似的,而怜悯心和恻隐之心被看作人类仁慈心的标志。

经过上述种种考虑之后,我完全中止了行动,并逐渐放弃了自己的计划。我最后得出结论:我在进攻野人这件事上所做的决定是错误的。除非他们先攻击我,否则我不应该干涉他们的行为,而是应该尽可能防止他们攻击我。不过,倘若我被发现,遭到攻击,那我也知道该怎么做。

另一方面,我也意识到,这种办法非但不能自救,反而会彻底把自己给毁掉。因为,除非我有把握把当时上岸的和随后上岸的人统统杀光,否则,一旦有人逃回去报信,就会有成千上万的土著人跑来为他们的同胞报仇,我这么做就相当于平白无故地自取灭亡。

最后,我得出如下结论:无论是在原则上还是在策略上,我都不应该去插手这件事。我要做的是想方设法隐蔽自己,不留下一丝痕迹,不让他们怀疑岛上有人。

这种深思熟虑唤醒了我的宗教信仰,现在我从很多方面都认识到,当我制订那些残忍的计划,要消灭那些无罪的野人(至少对我来说是无罪的)的时候,已经完全背离了自己的职责。他们对彼此犯下的罪行跟我毫无关系。这是全民性的行为,我应当把此事交给上帝,听凭上帝审判,因为上帝是万民的统治者,知道如何按照自己最满意的方法,用全民性的惩罚措施对全民性的犯罪行为加以公正惩罚,对公开犯下罪行的人进行公开审判。

现在,这件事已经一清二楚了,我为自己没有干下蠢事而备感庆幸。现在我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假如我真的这么做了,那我所犯下的罪行无异于故意谋杀。于是,我赶紧跪下来,以最谦卑的姿态感谢上帝,感谢他让我没有犯下杀人罪,并恳求他保佑我,让我既不要落入野人的手中,也不用对野人动手,除非我从上天那里得到清楚的召唤,出于自卫不得不这么做。

此后,我以这种心态过了将近一年时间。这一年里,我根本没有袭击那些恶徒的欲望,也就没有再到小山上去观察是否有他们的踪影,是否有人上岸,以免自己忍不住再去想别的办法对付他们,或者看到有机可乘便对他们发起突袭。我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把我停在小岛另一侧的小船开到东头,放在我之前在高耸的山岩下找到的一片小湾里。我知道,由于急流的缘故,那些野人无论如何也不敢——至少不肯把船开到那里。

我把放在小船上的附属品全都搬了下来,因为短途航行一般都用不上,这其中包括我亲手做的桅杆和帆,还有一个像锚一样的东西(其实根本不能称作锚或抓钩,但我最多也只能做成这样)。我把这些东西统统搬下来,以免引起注意,被人发现小船的踪影或者人类居住的痕迹。

此外,正如我说的,我比以往更加深居简出了。除了一些日常工作,比如挤羊奶、照料森林里的羊群之外,我很少离开自己的住所。森林里的羊群在岛的另一边,几乎没有危险。毫无疑问,那些偶尔上岛的野人从来不曾想过要到这儿来找什么东西,所以从来没有离开海岸往里面走过。我毫不怀疑,在我发现他们的踪影,开始像以前那样时刻提防之后,他们还来过几次。老实说,回想起以前真是令我不寒而栗,倘若这之前我被他们发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那时候,除了一把通常只装小子弹的手枪外,我什么武器都不带,就在岛上四处转悠,东瞧西望,看看能不能弄到点儿什么东西。假如那时候我看见的不是脚印,而是十五六个野人,看到他们飞快地朝我追来,我根本无法逃脱,那我将会多么惶恐!

有时候想到这些我就心情沉重,心中异常难过,半天都恢复不过来。我都不敢设想自己会怎么做,我不但会无力抵抗,甚至会因惊慌失措,无法做到本应当可以做到的事,更不用说经过这么充分的考虑和准备之后可能做到的事了。事实上,对那些情况进行认真思考后,我本来应该感到心情抑郁,而且有时候应该抑郁挺久;但是,我把这些抑郁的心情转变成了对上天的感恩,感谢上天将我从这么多无形的危难中拯救出来,让我躲过了我自己根本无法避开的灾难,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或者说根本想不到会有这种可能性。

以前,我看到上天在我们遭逢危难时仁慈地安排我们渡过难关,就经常萌生这种感想,现在,这种感想重新回到我的心头,令我深深觉得:我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形下获得了多么神奇的拯救啊!当我们犹豫不决、踌躇不定、不知该走这条路还是那条路的时候,常常会有一种神秘的暗示指引我们走这条路,尽管我们原本打算走那条路。甚至有时候,我们的意识、愿望和职责都在召唤我们走那条路,可是心里突然出现一种奇怪的念头,我们既不知道这种念头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出自什么力量,只感觉它压倒一切意愿,非要我们走这条路;而后来事实证明,倘若我们走了本来要走的那条路,甚至是我们自己心目中认为应当走的那条路,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经过许多诸如此类的思考后,我给自己定了一条铁律:每当我心中出现这种神秘的暗示或者那些迫切的念头,叫我去做什么事或不要做什么事,走这条路不要走那条路时,我就应该坚决服从那种神秘的暗示,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只有那种迫切的感觉,只感到某种暗示。在我这一生中,可以找到很多诸如此类的实例,特别是我沦落到这座荒岛之后。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这样的事例,倘若我当时也有现在的眼力,就很有可能会发现。不过,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奉劝所有三思而后行的人,假如他们的生活也跟我一样充满了这种离奇的变故,即便不这么离奇,也千万不要忽视这种上天的启示,不管它们来自什么无形的智慧。对此我不打算展开讨论,或许也解释不清,不过它们可以证明精神之间的确存在交流,有形的物质和无形的物质之间的确存在神秘的沟通。而且,这一事实是永远都无法推翻的。关于这一点,我会从自己荒岛余生孤寂的生活中举出一些非常罕见的实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