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滨孙漂流记004(1 / 1)

不过,通过这次实验,我成了种田好手,对何时适宜播种了若指掌,而且知道一年可以播种两次,收割两次。

在庄稼生长的时候,我有一个小发现,这个发现后来对我大有用处。大约十一月的时候,雨季已经过去,天气开始转晴,我去巡视自己的乡间茅舍。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来过了,但是发现一切如故,跟我离开的时候一样。我做的那圈双层树篱不仅完好无损、坚固如初,而且从附近砍下来的木桩都发了芽,抽出了长长的枝条,就像头年砍掉树头的柳树似的。我不知道是什么树,反正这些木桩都是从那种树上砍下来的。看到这些小树都成活了,我不禁喜出望外。我把这些树修剪了一番,尽量让它们长得一般大。三年后,它们变成了一道极其优美的风景线。树篱围成的院子直径足有二十五码,但是这些树很快就把它遮住了。院子里的绿荫遮天蔽日,整个旱季住在里面都很舒适。

于是,我决定再去砍一些木桩,在那道半圆形的围墙外面也做一道树篱,我是说我旧居的篱笆院。说干就干,我在距离第一道围墙大约八码远的地方打了两排树桩,或者说栽了两排树苗。树苗很快就长了起来,把我的住所严严实实地遮蔽了起来。后来,这道树篱还成了一道防御工事,这事儿我后面会讲到。

我现在发现,这里的季节可以大致划分为雨季和旱季,而不是像欧洲那样分为夏季和冬季。雨季和旱季的划分大致如下:

雨季有时候长,有时候短,主要取决于风向。不过这只是我的大致观察罢了。自从我根据切身经历明白了雨天外出的严重后果,便留心在雨季来临之前准备好口粮,免得冒雨出门。下雨那几个月,我尽量待在家里。

这次我有很多事要忙(而且也非常适合在这时候做),因为我发现自己还缺很多东西,只能靠辛苦而持续的劳作创造出来。我想编个箩筐,试过很多办法都行不通。摘来的枝条太脆了,根本不中用。小时候,我很喜欢站在镇上的箩筐店门口看篾匠们编柳条筐。那时候我跟大多数男孩子一样,喜欢凑上去帮忙,而且会非常认真地观察篾匠们是怎么编箩筐的,有时候还去打打下手,因而也学会了编箩筐,现在倒是派上大用场了,就是手头没有材料。我突然想起来,我砍来做木桩的那种树的枝条说不定跟英国的柳条一样坚韧,于是决定试试看。

第二天,我到自己那座乡间别墅去砍了一些细枝条,结果发现再合用没有了。于是,第二次我带了一把短柄斧去,准备砍它一大堆。山谷里这种树很多,不一会儿就砍够了。我把枝条放在我的篱笆院里晒干,等晒好之后就扛回山洞。等到雨季再次来临的时候,我就忙碌起来,编了很多筐子。这些筐子既可以用来装土,也可以随意装其他东西。那些筐子尽管编得不太好看,但是挺耐用。后来,我经常编筐子,从来不让自己缺筐子用。旧的坏了,就赶紧编新的,还特地编了很多又结实又深的筐子,准备盛放收获的粮食,以后就不用拿布袋装了。

我花很多时间解决了这一难题,不由备感振奋,便想看看能不能做出来我想要的两样东西:除了两个桶和几个玻璃瓶,我没有盛放**的容器,只有两个几乎都装满了朗姆酒的桶和几个用来装水与装酒的玻璃瓶(有的是常规尺寸,有的是方形的)。我没有煮东西用的锅,只有一个从轮船上抢救出来的大水壶,可是水壶太大了,不能照我想的那样用来煮汤或者炖肉。我特别想要的第二样东西是烟斗,可是自己做不出来,不过最后还是想出了解决办法。

整个夏季,或者说是整个旱季,我都在忙着打第二排木桩、编箩筐。此外,另一项工作也占去了我不少时间,比我预料得还要多。

我前面提到过,我特别想周游全岛。之前我沿着小溪往北,走到了修建茅舍的地方,那里有块开阔地,一直延伸到海岛另一头的海边。现在我决定穿过海岛,到另一头的海边去看看。我带上枪、短柄斧、狗和大量的弹药,袋子里揣上两片饼干和一大串葡萄干,便踏上了旅程。我穿过茅舍所在的那条山谷,向西眺望,大海便映入眼帘。这一天,天气晴朗,能非常清晰地看到陆地,至于是岛屿还是大陆,我就无从得知了。那里地势很高,从西向西南偏西方向延伸出去很远,不过估计距离这里有十五到二十里格那么远。

我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只知道肯定是美洲的一部分,而且据我观察,肯定靠近西班牙的领土,说不定上面住的全是野人。要是我在那里上岸,境况肯定比现在糟糕。于是,我更愿意听从天意的安排了,也开始承认并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想到这里,我平静多了,不再自寻苦恼,妄想到那里去了。

另外,经过一番考量,我想,如果那块陆地是西班牙的海岸,那我迟早都会看到有船只经过;如果看不到船只往返,那就说明是西班牙领土和巴西之间的蛮荒海岸,住在那里的是最坏的野人,他们是食人族,不管什么人,只要落到他们手里,都会被他们吃掉。

我一边想,一边慢悠悠地往前走,发现脚下的环境比我住的那一带好得多。这里草原开阔,绿草如茵,鲜花似锦,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我看到很多鹦鹉,便想捉一只去养,教它跟我说话,结果费了半天劲才捉住一只小鹦鹉,还是用棍子把它打下来的。我把鹦鹉弄醒之后带回家去,后来过了好多年才教会它说话。最后,我还教会它亲昵地叫我的名字。后来发生的那件小事说起来十分有趣,不过那是后话了。

这次旅行让我心满意足。在地势较低的地方,我还发现了不少据我估计是野兔和狐狸的动物,可是它们跟我以前见过的那些野兔和狐狸长得截然不同。我打死几只,但是无意去吃它们的肉。我不缺食物,没必要冒这个险。何况我的食物很可口,特别是山羊肉、鸽子肉和海龟肉这三种。这三种食物再加上我的葡萄干,就个人平均享受到的食物数量和种类而言,即便是伦敦勒顿活市集都无法提供比我的食物更丰盛的宴席。尽管我的境遇令人扼腕,但我还是应该感激上天,因为我非但从来不缺食物,而且数量相当充裕,甚至还有珍馐美馔。

这次旅行当中,我没有哪天一天走出两英里的,因为我总是绕来绕去,往复来回,想看看会有什么新的发现。每次走到准备休息过夜的地方,我都疲惫不堪了。有时候我会爬上树去休息,有时候会在四周插上一圈木桩,或者把木桩和树木相间,围成一圈,以便有野兽靠近的时候先把我惊醒。

一走到海边,我就惊讶地发现自己住在全岛环境最糟糕的地方。这里的海滩上到处都是海龟,不计其数,而我住的那边,一年半的时间才找到三只。这里还有大量飞禽,种类极多,有些是我见过的,有些我从来没见过,其中很多禽类的肉吃起来都不错。这么多飞禽当中,我只认得那种叫企鹅的鸟,其他的都叫不上名字。

本来我想打多少就能打多少,可是我不想浪费弹药,倒是很想打一只母山羊,那样可以吃得更久。这边山羊比我那边多,但是很难靠近,因为这一带地势平坦,更容易被它们觉察,不像我在的那边,人可以躲在山上。

我承认这一带比我那边好得多,但还是无意搬家,因为我在那边住习惯了,感觉在这边像在出门旅行。

我沿着海边往东走,估计走了十二英里,然后在岸边竖了一根大柱子做标记,便决定先回家去。下次我打算到海岛另一边去看看,从我的住处往东走,兜上一个圈子,再回到柱子这里。这些是后话了。

回家的时候我走了另一条路,心想只要密切注意全岛的地貌,就不会迷路,不会找不到我的旧居,可是我发现自己错了。走出两三英里远之后,我发现自己走进了一条大山谷,周围群山环绕,山上丛林密布,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除非靠太阳辨认方向,甚至靠太阳也没用,除非我知道当时太阳应该在什么位置。

更不幸的是,我在山谷的那三四天浓雾弥漫,根本看不见太阳,只好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走,最后不得不回到海边,找到那根柱子,沿着原路返回,然后再慢悠悠地朝家里走去。天气异常炎热,我扛着枪、弹药、短柄斧和其他东西,感觉特别沉重。

回家路上,我的狗突然扑向一只小山羊,把它按倒在地,我赶紧跑过去抓住小羊,把它从狗嘴里救了下来。我很想把它带回家去。以前我就经常盘算着有没有可能抓两只小羊,把它们饲养起来,让它们繁殖,等到弹药用光后可以供我食用。

我给小家伙做了个项圈,又用随身携带的绳线搓了一根绳子,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把它牵回我的茅舍。我把它圈起来就走了,因为我离开家已经一月有余,急着回家去看看。

回到旧居,我躺在吊**,心中有说不出的惬意。这次小小的漫游中,我居无定所,觉得很不舒服,相较之下,我的房子简直就是完美的安身之所,家里的一切都布置得极其舒适,于是我决定,如果我注定要在岛上生活下去,以后再也不出远门了。

我在家里休息了一个星期,洗去长途旅行的疲惫,肆意享受着生活。在此期间,我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另一件大事上面,就是给我的小鹦鹉做笼子。此时它已经完全驯服了,跟我非常亲热。这时,我想到那只可怜的小羊,打算去把它牵回家来,或者喂它吃点儿东西。我走的时候把它圈在了小篱笆院里,等我回去一看,它还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因为它根本出不去,但是已经快饿死了。我赶紧去砍了点儿嫩枝嫩叶丢进去喂给它吃,然后还像以前那样,用绳子牵着它走。可是它已经被饿得十分温顺,根本不需要牵,就像只小狗似的乖乖地跟着我走了。后来,我一直养着它,它变得又温顺又可爱,也成了我的家庭成员之一,从此再也没有离开我。

秋分时节的雨季又降临了。我跟去年一样,以严肃虔诚的方式度过了9月30日,也就是我在登陆这座岛的周年纪念日。现在,我到这里已经满两年了,但还是跟刚来的时候一样,毫无获救的希望。整整一天,我都怀着谦卑而感激的心情,感念上帝种种神奇的恩赐。若是没有这些恩赐,我孤苦伶仃的生活会更加凄惨。我谦卑而衷心地感激上帝,因为上帝让我明白,我虽然离群索居,却有可能比自由地生活在人群中更幸福。上帝陪伴在我身边,仁慈地与我的灵魂交流,支持我、安抚我、鼓励我,让我信赖天命,祈祷他以后永远与我同在,这足以弥补我寂寞生活的种种不足和远离人群的痛苦。

我沿着海边往东走,估计走了十二英里,然后在岸边竖了一根大柱子做标记。

直到现在,我才充分体会到,当前的生活比过去幸福得多,尽管当前处境狼狈,但过去的生活卑劣可憎,令人生厌。现在我的喜怒哀乐都变了,我的欲求也不一样了,我的爱好和兴致也不同了。跟刚来的时候相比,其实也就是这两年间,我获得了全新的快乐。

以前,我去打猎或勘察海岛环境的时候,走着走着,一想到自己的处境,想到自己被困在这深山老林里,困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就会突然痛苦不堪,感觉自己就像个永无出狱之日的囚犯,茫茫大海就是永不腐朽的铁栅栏,将我囚禁在这杳无人迹的蛮荒之地。即使在我心情最平静的时候,这种感觉也会像暴风雨一样突然席卷而至,让我扭绞着双手,像个孩子似的失声痛哭。有时候我正干着活,这种感觉突然袭来,我就会立刻坐在地上长吁短叹,一连一两个小时垂头盯着地面。其实这样更糟糕,要是能痛哭流涕,能叫喊两声,还能发泄出来,悲伤的情绪也能得到纾解。

可是现在我开始用新的思想锻炼自己。我每天读《圣经》,把那些安慰的语句统统跟自己当前的处境联系起来。一天早上,我的心情十分悲凉,打开《圣经》便看到这几句话:“吾必不弃汝而去。”[36]我立刻觉得这句话就是对我说的,否则怎么会刚好在我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悲伤、觉得自己被上帝和人类遗弃时,让我看到这句话呢?我说:“好吧,既然上帝不遗弃我,就算全世界都遗弃了我又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反之,即使我拥有全世界,却失去了上帝的宠幸和庇佑,那也太得不偿失了。”

从这一刻起,我心中开始断定,对我来说,处于这种离群索居的生活状态说不定比处于任何其他状态都幸福,这么一想,我不由得要感谢上帝将我带到这个地方来了。

想到这里,不知什么让我心头一惊,没敢把感激的话说出口。“你怎么是这样的伪君子,竟然假装感激这种处境?不管你多么努力让自己安于现状,都无法抑制你发自内心的渴望被救赎的愿望。”我甚至把这些话大声宣之于口。于是,我不再顺着那个思路想下去。不过,尽管我不能说我感谢上帝把我带到这里,但还是要感谢他让我历尽磨难,睁开眼睛看清楚自己过去的生活,为自己的罪孽感到悲恸和悔恨。我每次翻开《圣经》时或合上《圣经》时,都发自内心地感激上帝引导我在英国的朋友未经我嘱托就把《圣经》放在我的货物中间寄来,并感谢上帝后来帮助我把它从破船里翻找出来。

我以这种精神状态开始了自己第三年的生活。尽管我没有像第一年那样,把自己的工作巨细靡遗地讲述给读者听,不过总体上来说,我很少有空闲的时候。我按照眼前的几项日常工作,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很有规律。比如说:第一,对上帝尽责,阅读经文,我每天都留出时间读三次《圣经》;第二,不下雨的时候,带着枪去觅食,一般每天上午要花三个小时的时间;第三,处理打死或捕获的猎物,或熏、或腌、或烹,这项工作要花去我大半天的时间。此外,还得考虑每天中午太阳当空的时候酷热难当,什么都不能干,这么一来,真正能干活的时间一般来说只有傍晚那四个小时。不过也有例外,有时候我会调换一下打猎和干活的时间,上午干活,下午打猎。

不但能干活的时间十分短促,而且工作也异常艰辛。很多时候,由于缺乏工具,没有助手,不懂技术,我做每件事都要耗费大量的时间。譬如,我想在山洞里做个长木架,结果花了整整四十二天时间才做出一块装在木架上的木板。而事实上,要是有工具和锯木坑,两个锯木工只要半天时间就可以用同一棵树锯出六块木板来。

而我是这样干的:我要先找一棵大树把它砍倒,因为我要做的是很宽的木板。砍树要花三天时间,还要花两天时间把枝丫砍掉,把它削成一根原木,或者叫木料。再经过无数次的砍劈,把两侧一点点削去,直到砍到搬得动为止。然后,我把它翻过来,把一侧从头到尾削平刨光,再把削平的那面翻下去,削另一面,直到削成三英寸厚、两面光滑的木板。不管是谁,都能一眼看出,我凭着一双手完成这样一项工作有多辛苦。但是,凭着辛苦和耐心,我不但完成了这项工作,还完成了其他的很多工作。我只是用这个例子说明,为什么我花了这么多时间只做了这么点儿工作,这些工作本是在有助手和工具的情况下可以轻而易举完成的,若单凭一个人空手去做,会耗费大量的体力和时间。

尽管如此,我还是靠耐心和劳动创造了很多东西,事实上,在这种处境下不可或缺的那些东西全都是我靠耐心和劳动创造出来的,这些后面会说到。

现在到了十一月多,我在等着收割大麦和稻谷。我开垦的耕地面积并不大,正如我前面说的,由于我在旱季播种,白白损失了整整一季的收成,每种种子都只剩下不超过半配克的量。不过现在我的庄稼有望大获丰收。不料突然出现几种敌人,让我再次面临失去所有收成的危险,而这种危险几乎无法避免。最开始是山羊和那些被我叫作野兔的动物,它们尝到了禾苗的甜味儿,种子一发芽就昼夜蹲伏在我的田里,把露出地面的禾苗啃个精光,禾苗根本长不出茎秆来。

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只能修一道树篱把庄稼地围起来,这项工作我干得非常辛苦,而且为了赶时间,就更加辛苦了。好在庄稼种得不多,耕地面积也不大,我花了不到三个星期的时间就把庄稼地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白天,我开枪打死几只山羊和野兔,到了夜里,又把狗拴在大门口的木桩上让它守夜,它就在那里整晚吠个不停。没过多久,那些敌人就舍弃了这块地方,庄稼开始茁壮成长,而且迅速开始成熟。

庄稼刚发芽的时候兽类来祸害,现在要抽穗了鸟类好像又要来祸害。一天,我到田里去看庄稼的长势如何,结果发现我那块小小的庄稼地里聚集了不知道多少种鸟类。它们围着庄稼地,仿佛在等着我走开。我立刻对着鸟群开了枪(我总是随身带着枪的),枪声一响,一大群我起先根本没有看到的鸟乌压压地从庄稼中间飞了出来。

这让我非常痛心,因为可想而知,要不了几天时间,它们就会把我所有的希望吃个精光,我只有挨饿的份儿,而且再也种不成庄稼了,简直无法想象到时候该如何是好。不过,我打定主意一定要保住自己的粮食,就算夜以继日地守着也在所不惜。我先走进田里去查看受损情况,发现它们糟蹋了不少庄稼,不过幸好麦穗和谷穗还很青,损失不是太大,假如剩下的庄稼能保住,多半还会有个不错的收成。

我站在庄稼地旁边,给枪装上弹药,然后一眼就看到那些窃贼都站在周围的树上,仿佛就等着我离开似的。事实也确实如此。我走到一旁,假装已经离开了。等我一走出视线,它们就再次纷纷飞进庄稼地。我顿时火冒三丈,等不及更多的鸟飞下来(可以这么说,我知道它们现在所吃掉的每颗谷粒几年后都是个一配克的大面包),就快步走到树篱跟前连开几枪,打死三只鸟。这正中我下怀,我把那三只鸟捡起来,按照英国惩治臭名昭著的窃贼的做法,用锁链将它们吊起来,以儆效尤。叫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办法居然奏效了,鸟儿们不但再也没有来糟蹋庄稼,而且彻底舍弃了这一带,再也不来了。那些死鸟吊在那里示众期间,附近连一只鸟的影子都看不到。

不用说,对此我很高兴。大约到了十二月下半旬,也就是本年度的第二个收获季,我开始收割庄稼。

没有收割庄稼的镰刀,这叫我十分为难,只能将一把从轮船的武器舱中取出来的砍刀改作镰刀凑合着用。好在第一次收成不多,收割起来不算太难。简而言之,我是按照自己的办法来收割的,只割麦穗和谷穗,把茎秆留在地里。我把麦穗和谷穗装进自制的大筐子里扛回家,然后用双手把谷粒搓下来。全部收割完之后,我发现那半配克种子收了将近两蒲式耳[37]稻谷和两蒲式耳半大麦,我是说按照我的估计,因为我当时没有量器。

这极大地鼓舞了我,我预见有朝一日,上帝会赐给我面包吃。可是我对此再次感到束手无策,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把谷粒碾成粉,甚至不知道如何脱粒,如何去秕糠;就算能碾成粉,也不知道怎么做面包;就算知道怎么做面包,也不知道怎么烤面包。再加上我想多攒一些粮食,以保证持续供应,便决定这次收获的庄稼一粒都不吃,全部留存起来做种子,等到下个季节播种。在此期间,我把时间和精力全部投入到为自己提供粮食和面包这项伟大的工程上。

可以说,现在我真是在为了面包而工作。为了制作面包这种小小的东西,你得耕地、播种、加工、筛面粉、揉面团、烘烤,经过众多奇特烦琐而必不可少的过程,这真是令人惊叹,相信很少有人会想到这些。

我沦落到一种纯粹的原始状态,这让我每天都感到很沮丧,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特别是意外得到第一把粮种之后。

首先,我没有犁去耕地,也没有铁锹或者铲子去挖地。不过,前面说了,我自己做了一把木铲,算是克服了这个困难。可是用它干起活来很笨拙,尽管我花了好多天才做好一把木铲,却因为没有铁,磨损得更快,干起活来更累,挖得也没那么好。尽管只能凑合着用,我还是耐着性子把地挖好,挖得不好也随它去了。播种的时候,因为没有耙,我不得不拖着一根又粗又重的大树枝在田里来回走,与其说是在耙地,还不如说是在爬地。

我前面已经说过,庄稼成长期间和成熟前我有很多事要做。要建树篱,要保护庄稼,要收割,要晒粮,要运回家,要打谷脱粒,要筛谷壳,要储存。我还缺磨粉用的石磨、筛粉用的筛子、做面包用的发酵粉和盐巴、烘烤用的烤箱。不过,没有这些东西我也做出了面包,但这是后话了。即便这些东西我统统都没有,这些粮食对我来说也是莫大的慰藉和优势。正如我刚才说的那样,所有的事做起来都特别吃力,特别耗费时间,可是没有办法。而且,我并没有浪费时间,因为我把时间分配得很好,每天都安排出一定的时间来做这些事。我打算攒很多粮食再做面包,所以我有六个月的时间,可以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发明创造加工(以备后用的)粮食各道工序所需的各种工具上。

不过,首先我要准备更多的田,因为现在我的种子足够播种一英亩地。耕地之前,我苦干了一个星期,至少给自己弄了把铲子。铲子做得又难看又笨重,拿它去挖地事倍功半。但是不管怎样,总算做成了。接着,我尽可能在离家最近的地方找了两大块平地,把种子播下去,用从我以前栽种的那种树上砍下来的木桩筑了一道坚实的树篱。这种树长得很快,只要一年时间就会长成一道生机勃勃的树篱,几乎不怎么需要修补。这项工程可不算小,足足花了我三个月的时间,因为这期间大部分时间都是雨季,我出不了门。

待在家里的时候,也就是下雨的时候,我也会找点儿事情做,一边干活儿,一边跟我的鹦鹉闲扯,教它说话,聊以消遣。我很快就教得它能听懂自己的名字了,后来终于能大声叫出“波儿”了。这是我上岛以来第一次听到的不是从我嘴里发出的单词。教鹦鹉说话不是我的工作,而是工作中的消遣。前面说过,现在我手头上有一项大工程,那便是,我很早就在研究用什么办法做几个陶器。我非常需要这种东西,可就是不知道怎么做。鉴于这里气候炎热,我毫不怀疑,要是能找到陶土,我多半能做出几个盆盆罐罐,放在太阳底下晒干,晒得足够坚硬,足够结实,可以盛放任何需要放进容器的干东西。我最近要加工粮食、制造面粉,这些东西就是必不可少的。我决定尽量把容器做得大一些,可以像瓮那样放在地上,里面盛放东西。

说起来读者肯定会可怜我,或者更确切地说,会笑话我,他们不知道我用了多少稀奇古怪的办法来捏这些黏土,做出的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有多丑,那些东西因为黏土太软坍塌了多少个,往外搬得太匆忙又晒裂了多少个,晒制前和晒干后搬动的时候碎了多少个。总而言之,我费了很大的劲,去找黏土、挖黏土、调黏土,再运回家,做成泥瓮。我干了两个月,只做成了两个大型的泥坯,样子十分丑陋,简直不能叫作瓮。

不管怎么样,太阳把这两个大泥坯晒得又干又硬后,我便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搬起来,放入之前特地为它们编的两只大柳条筐里。瓮和筐之间有一点儿空隙,我又用稻草和麦秸塞得严严实实的。我想,那两只瓮既然永远都不会受潮,等粮食舂好就可以装进去了,说不定还能装面粉。

尽管两个大瓮做得不是很成功,但是那些小物件做得都还不错,比如小盆、盘子、水罐、小锅等等,凡是我随手做出来的,都还不错。而且,由于阳光强烈,这些瓦罐都晒得特别坚硬。

不过,这些并没有达到我的最终目的,我想要的是既能装**又不怕火烤的陶器,而这些都做不到。过了一段时间后,有一次我生起一堆大火烤肉,烤好之后去灭火,结果发现火堆里有一块泥胎的碎片被火烧得像石头一样坚硬,像砖头一样红。这一发现令我喜出望外,我对自己说,既然碎片能烧成陶,那泥胎当然也能烧成陶。

为了给自己烧几口锅,我开始研究如何控制火力。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建陶工烧陶用的窑,也不知道怎么用铅去上釉,尽管我还有一些铅。我把三个罐子和两三口锅一个一个摞起来,四面架上木柴,底下生一大堆炭火,然后在四周和顶上点起火来,一直到把里面的罐子烧红为止,而且当心不让它们烧裂。看到泥胎烧得红透之后,我用同样的火力将它们烧了五六个小时,直到发现其中一个虽然没有裂,却已经开始熔化(因为掺在黏土里的沙子被大火烧熔了,再烧下去就要变成玻璃了),我才慢慢减小火力,让锅和罐子渐渐褪去红色。为了避免火力退得太快,我整夜守着火堆。到了第二天早晨,我烧成了三个说不上好看但质地上乘的瓦罐和两个极其坚硬的砂锅,其中一个由于沙子被烧熔了,还上了一层漂亮的釉。

这次实验之后,我再也不缺陶器用了。不过不得不说,这些东西的形状真是令人不敢恭维,大家也可以想象,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做,就像小孩子做泥饼,或者不会和面的妇女做馅饼那样。

我发现自己烧成了一个耐火的砂锅,不由得大喜过望,这件小事如此微不足道,我的欣喜却无可比拟。我等不及它们完全冷却下来,就把其中一个放回炉子上,倒上水煮起肉来。锅非常好用。我用一块羊羔肉煮了一锅十分鲜美的肉汤。没有燕麦,也没有其他的配料,否则我可以把肉汤煮得跟自己想的一样美味。

接下来要考虑的是如何做一个石臼舂粮食,因为我知道,仅凭一双手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么复杂的工艺。至于怎么做石臼,我一筹莫展。在三百六十行里面,我最不在行的就是石匠行当了,更何况也没有适用的工具。我花了好几天的工夫,想找一块中间能挖个凹坑当石臼的大石头,可是一块都没找到。岛上除了坚硬的礁石,就没有足够硬的石头,全都是一碰就碎的砂岩。礁石挖不出来,砂岩又经不住用杵去捣,就算能舂粮食,也会把沙子捣进粮食里。我花了很长时间都没能找到合适的石头,只好放弃这个打算,决定去找一块坚硬的木头,结果发现找硬木比找石头容易得多。我找了一块很大的木头,大到我几乎搬不动,然后用长柄斧和短柄斧把外面砍成圆形,再用火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中间挖出一个凹坑来,就像巴西的印第安人做独木舟那样。然后,我用那种被叫作铁树的木料做了一个非常重的杵。舂粮食的工具做好之后,我就等着收割庄稼,按照自己的打算舂粮食,更准确地说是磨面粉做面包。

然后要解决的难题是做个筛子筛面粉,把麸皮和谷壳筛出去,我认为没有筛子不可能做得出面包来。这件事就连想一想都觉得难如登天,因为我实在没有做筛子用的东西,我是指那种有细网眼、可以把面粉筛出来的薄帆布之类的东西。一连好几个月我都没有着手去做,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除了几片破布碎片,我连一块亚麻布都没有。我有羊毛,可是不知道怎么织布,连怎么纺线都不知道。就算我会纺线织布,也没有纺织工具。最后,我想起来从轮船上取来的那些水手的衣服里,有几块平纹细布的围巾,便用那几块围巾做了三个小筛子,总算能凑合着用了,而且这样应付了好几年。至于后来是怎么做的,我后面再说。

还要考虑的是烘焙问题,以及有了粮食之后如何做出面包的问题。首先,我没有发酵粉,这个需求无从解决,所以就干脆不去费脑筋了。但是为了做烤炉,我颇费了一番周折。最后,就连这个问题也想到了解决办法,具体做法如下:我用黏土做了几个又大又浅的容器,直径大约两英尺,深度不超过九英寸。像之前烧制其他陶器那样,我把它们也放进火里烧成陶盆,然后放到一旁备用。我的壁炉贴着说不上方整的自制方砖。烤面包的时候,我在壁炉中生一大堆火。

当木柴快要烧成灰烬的时候,或者变成热炭的时候,我把炭取出来放在壁炉上面,把壁炉铺满,直到把壁炉烧得很烫,才扫去灰烬。然后,我把面包放在壁炉上,用陶盆扣住,再把陶盆外面和上面铺满热炭,以保持并增加里面的热度。就这样,我烤出了大麦面包,而且那些面包绝不亚于世界上最好的烤箱烤出的面包。不久之后,我就变成了出色的糕点师傅,因为我还用大米做了一些糕点和布丁。我没有做馅饼,因为除了鸟肉和山羊肉,没有可以做馅的东西。

这些事情花去了我在岛上第三年的大部分时间,这倒不足为奇,因为在做这些事情的间隙,我还要收割庄稼,料理农务。我在收获季收割了庄稼,尽可能完整地把谷穗和麦穗运回家,装进大筐子,等有工夫的时候再用手把谷粒和麦粒搓出来,因为我没有打谷场,也没有打谷用的工具。

现在,随着粮食储备不断增加,我急需扩建谷仓。我缺一个存放粮食的地方。现在粮食产量很不错,我已经有二十蒲式耳大麦和比二十蒲式耳只多不少的稻谷,便打算随意吃用,因为从轮船上取下来的面包早就吃完了。此外,我也想估算一下,看看一整年要多少粮食才够吃用,并打算一年只种一季。

我发现一年有四十蒲式耳大麦和稻谷大体上就绰绰有余了,于是便决定每年只播种同等数量的种子,并希望收获的粮食足够我做面包吃。

不用说,在此期间,我经常想有没有可能到我在小岛另一侧看到的那片陆地上去,心中暗暗希望自己此刻就在那边的大陆上,幻想着找到陆地和有人烟的地方之后,能找到办法继续往前走,说不定最终会找到办法逃出生天。

不过当时我根本没有考虑到那种处境有多危险,没有考虑到自己可能会落入野人手中,或许有理由认为,他们比非洲的雄狮猛虎还凶残得多。一旦落入他们手中,我绝对会被杀掉,甚至被吃掉。听说加勒比海沿岸住的是食人族,而从纬度来看,我距离加勒比海岸不会太远。就算他们不是食人族,也有可能把我杀掉,很多落入他们手中的欧洲人都惨遭杀害,即使一二十个人结伙都难逃厄运,何况我孤身一人,毫无自卫能力。就算我后来的确考虑到了这些本来就应该慎重考虑的情况,起先也不曾有丝毫畏惧。我一门心思想要到对面的陆地上去。

这时,我怀念起我那个小仆人佐立,还有那艘挂着三角帆、载着我沿非洲海岸航行了一千多英里的小艇。但是想这些徒劳无益。我想去看看我们轮船上的那艘小艇。前面已经说过,在我们最初遇难的时候,小艇被暴风刮出了很远,一直刮到了岸上。它几乎还躺在原地没动,但是位置变了。小艇在狂风巨浪中翻了个个儿,几乎底朝天扣在一道高高的沙脊上,只是周围没有水了。

如果我有助手,把小艇整修一番,并推它下水,那肯定非常好用,说不定我可以乘着它轻而易举地回到巴西去。其实我早就应该预见到,凭我一己之力是无法把它翻过来的,其难度跟搬走这座岛不相上下。不管怎么说,我去树林里砍了几根木头做杠杆和转木,然后把它们扛到小艇跟前,打算尽我所能试试看。当时我一心想着,要是我能把它翻个身,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把受损的地方修好,那它会变成一艘相当不错的小艇,说不定我可以乘着它轻松自如地出航。

为了这件徒劳无功的苦差事,我不遗余力,而且足足花了四个星期的时间,最后发现凭自己这点儿力气根本不可能把小艇抬起来,便开始挖沙子,想把小艇下面掏空,好让它自己从沙脊上掉下来。与此同时,我在底下竖了几块木头,好让它往下掉的时候翻过身来。

完成这一步之后,我再也无法让它动弹分毫了,也无法把杠杆和转木什么的插到船底下面,更别说把它推到水边去了。最后,我不得不放弃。然而,即便我对这艘小艇放弃了希望,到那片陆地去的渴望却没有因为无法实现而减退,反而愈加强烈了。

最后,我想,就算没有工具,没有帮手,我是否也能像热带的土著那样,用一根巨大的树干做一艘独木舟。我觉得这事儿不但可行,而且很简单。想到能自己做独木舟,想到我拥有的便利条件比任何黑人或印第安人都多得多,我就喜不自胜。我根本没有想到,我所面临的不利条件也远甚于印第安人:等独木舟做好之后,没有人帮我把它推下水。这种困难远比缺乏工具给印第安人带来的不便更难解决。即便我能在树林里找到一棵大树,千辛万苦地把它砍倒,用工具把外面削成一艘小船的形状,再把里面烧空或者凿空,做成一艘小船——即便我能完成上述种种工作,也无法把它弄到水里,只能留在原地,那对我又有什么用呢?

人们会想,我制造这艘小船的时候不可能一点儿都没想到自己的处境,应该立马就想到怎么才能把小船弄下水。可是我一心只想坐上小船出航,从来就没想过怎么把小船从陆地上弄下水。就小船本身的性能来说,在海上把它开出四十五英里,比在陆地上把它拖出四十五英寻[38]弄下水要容易得多。

我像个大傻瓜似的开始造船,而且对自己的计划十分满意,根本就没想好是否真的能付诸实施。我并非没有想到让小船下水是个难题,但是对这一疑虑却不肯深究,还是愚蠢地安慰自己说:“先把它造出来,只要能造出来,我保证能找到办法解决。”

这真是最荒唐的办法,可是迫切的心情占了上风,于是我说干就干了起来。我砍倒一棵杉树。我怀疑就连所罗门建造耶路撒冷的圣殿都没有用过这么大的木料。[39]那棵大树靠近树根的地方直径达5英尺10英寸,22英尺处的末端直径也有4英尺11英寸,然后树干才明显变细,开始长出树杈。为了把那棵大树砍倒,我付出了无数的辛苦劳作:我花了二十天时间砍断树根,接着又花了十四天时间,靠长柄斧和短柄斧,经过难以描述的辛苦劳作,把向四面舒展的巨大树冠和枝干砍掉。此后,我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把它刮削得略具规模,削出了像船底一样的东西,使其能够船底朝下浮在水面上。而后我用了三个月时间把中间挖空,把它做成一艘像模像样的小船。这次我不用火去烧,只用锥子和凿子一点一点地把里面凿空,直到把它雕成一只相当漂亮的独木舟。独木舟很大,足以容纳二十六个人,因而足够载上我和我所有的东西。

这项工作完成后,我满意极了。这只小船实在是比我这辈子见过的任何用整棵树做成的独木舟都大得多。为了制造这艘船,我不厌其烦地砍凿了许许多多下。现在万事俱备,只剩下让它下水了。要是能把它弄下水,我肯定会不假思索地开始有史以来最疯狂、最不可能付诸实施的远航计划。

但是,我使出了浑身解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让它下水。从小船所在的位置到河边最多不超过一百码,但是一道上坡路,这是我面临的第一个障碍。我决定把它挖成一道向下的斜坡。说干就干。我历尽千辛万苦才把它挖好,但是,但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谁还顾得上辛不辛苦?不料完成这项工程,解决这个难题后,情形依然如故,因为我根本推不动这艘独木舟,就跟推不动那艘小艇一样。

于是我测量了一下现场的距离,打算开凿一条船坞或者运河——既然无法把独木舟推下水,就把水引到船底下来。于是,我又开始着手这项工程。一开始我就算了一下大概需要挖多深多宽,怎么把挖出来的土运走,结果发现单凭着自己一双手,得十一二年的时间才能完成,因为河岸很高,坡那头至少要挖二十英尺深。所以,尽管我心里极不情愿,最后也只能放弃这个计划。

这件事让我非常难过,现在我才明白(虽然为时已晚),开始做一件事之前,倘若不先计算一下需要付出的代价,不正确估计一下自己的力量,那真是十分愚蠢!

这项工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结束了自己在荒岛上第四年的生活。我怀着和以往同样虔诚和欣慰的心情度过了我的登岛纪念日。通过对《圣经》的不断学习和认真实践,再加上上帝的眷顾,我获得了全然不同于过去的认知,对事物也产生了截然不同的看法。现在对我来说,世界是个遥远的存在,我跟它之间毫无瓜葛,对它没有任何期望,也没有任何欲求。总而言之,我现在跟它毫无关系,以后也不太可能扯得上关系。因此,我现在看待世界就像我们离开人世后再回首一样,亦即,把它看作一个自己曾经生活过但是已经离开的地方。我完全可以用圣父亚伯拉罕对那些财主说的那句话对它说:“尔与吾之间,如隔深渊。”[40]

首先,我摆脱了人世间的一切罪恶。我既没有肉体的情欲和眼目的情欲,也没有人生的骄傲。[41]我无欲无求,因为我所拥有的一切已经尽够我享受了。我是这块土地的领主,只要我愿意,尽可以在自己所拥有的这片领域里称王称帝。没有对手,没有竞争者跟我争权夺势。我可以种出整船的粮食,可是这对我没什么用,所以我只种到够自己吃。我有足够的海龟,可是偶尔捉一只就够了。我有足够的木材,可以建造一只船队。我有足够的葡萄,可以酿酒,可以晒葡萄干,可以在船队建成后把每艘船都装满。

我所能够利用的,全都是那些有用的。我吃用不愁,多出来的东西对我有什么用呢?打的猎物吃不完就得给狗或者虫豸吃。种的粮食吃不完就会发霉。砍倒的树放在地上会腐烂,除了当柴火烧火做饭,一无用处。

总而言之,事物的本质和对事物的体验让我明白,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是因为对我们有用才有好处,没有用就没什么好处。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积攒成堆了,就应该拿去送人。我们能享用的,至多不过是能用到的那部分。哪怕是世界上最贪婪、最吝啬的守财奴,只要处于我现在的境地,也能把贪得无厌的毛病治好,因为我现在拥有的东西太多了,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我已经无欲无求,只想要几件我缺乏的东西。尽管它们对我来说用途的确很大,但也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之前我说过,我有一包钱币,有金币也有银币,大约价值三十六英镑。唉,那些讨厌的废物就躺在那里,对我毫无用处。我常常想,我宁愿用一大把金币去换一罗[42]烟斗,或者换一扇磨粮食的手磨,甚至宁愿用它们去换价值仅六便士的产自英国的白萝卜和胡萝卜的种子,或者一把豌豆和一瓶墨水。可是现在我要它们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它们就那样躺在抽屉里,等到雨季,随着山洞变得潮湿开始发霉。就算我有一抽屉的钻石,情况也一样,对我来说还是一点儿价值都没有,因为没有用处。

现在,我的生活状况跟以前相比大有改善,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变得轻松多了。我经常满怀感激地捧着肉坐下来,感佩上帝的安排,感谢他在荒野中赐予我丰盛的食物。我已经学会多去看自己处境的光明面,少去看它的黑暗面;多去想自己拥有什么,少去想自己缺少什么;有时候这让我由衷地感到难以描述的欣慰。我在这里说这些,是为了让那些不知足的人注意到,他们之所以无法舒舒服服地享受上帝赐给他们的东西,是因为他们一直盯着或者觊觎上帝不曾赐给他们的某些东西。在我看来,我们之所以对自己所缺乏的东西感到不满足,全都是因为我们对自己所拥有的东西缺乏感恩之心。

我还想明白了另一件事,令我获益匪浅,并且毫无疑问,会令任何陷入我这种困境的人都受益匪浅,那就是拿我当前的处境去跟我最初所预料的处境相比较,或者说,跟我本来会遭逢的处境相比较。若不是上帝大发慈悲,通过神奇的安排让那艘船冲上岸,让我不仅能登上船,还能搬走那些东西,得到救济和安慰,那我就不会有干活儿用的工具、自卫用的武器和猎食用的弹药。

我一连几个小时甚至几天时间都在苦苦思索,若是当初没有从船上拿来任何东西,那我当如何行事?除了鱼和海龟,到哪儿去弄那么多食物?而且,我是很长时间之后才找到海龟的,那时候不等找到它们,我就已经饿死了。就算没有饿死,也会活得像个野人。就算我碰巧杀死一只羊或鸟,也没有办法开膛剥皮,去除内脏,并且把它切成小块,只能像野兽似的用牙齿去啃咬,用两只手去撕扯。

这些想法令我深深意识到上帝对我的仁慈,让我对自己目前困苦、悲惨的处境满怀感激。我要把这一认识介绍给那些在逆境中时常抱怨“还有比我更可怜的人吗”的人,让他们好好想一想,若是上帝当真要为难他们,他们的处境会糟糕到什么地步。

还有一种想法,也令我深感宽慰,满怀希望,那就是把我当前的境遇跟我本应当遭到的报应加以比较。我过去过着一种十分卑劣的生活,对上帝完全缺乏认知,缺乏敬畏之心。父母当初也曾谆谆教诲我,他们并不是没有努力地把敬畏上帝的意识灌输给我,让我树立责任感,明白人的本性和人生目标对我的要求。可是,唉!我早早堕入了航海生涯,而过这种生活的人对上帝最缺乏敬畏之心,尽管上帝令他们面临种种恐惧。我早早堕入航海生涯,与水手们为伍,心中仅存的那点儿宗教信仰,由于伙伴们的嘲笑、自己对危险的满不在乎和对死亡的习以为常,也由于长时间只能跟自己的同类人交谈,没有机会听到有益的教导或引导,渐渐消失殆尽了。

那时候,我完全没有向善之心,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应该成为什么,因此即使在获得最大的救助时,比如逃出萨累,比如被葡萄牙船长所救,比如在巴西得以安身立命,再比如收到千里迢迢从英国运来的货物,诸如此类,我也从来都不曾真心实意地说过一句“感谢上帝”;同样,即使身处最大的危难之中,我也从来不曾想到向他祈祷,或者诚恳地说一声“上帝啊,发发慈悲吧”。除非赌咒谩骂,我从来不曾提到上帝的名字。

正如前面提到的,一连几个月,我都在深刻反省自己以往那种无动于衷的罪恶生活。当我环顾四周,想到自从我来到这个地方后,上帝给了我多少特殊的照顾,对我多么仁慈,不但没有按照我的罪孽惩罚我,反而处处照料我,我心里就充满了希望,觉得上帝已经接受了我的忏悔,而且会继续施恩于我。

这些反省令我更加坚定,不但顺从地接受了上帝对我当前处境的安排,甚至对自己的现状由衷地心生感激,感激自己至今还活着,并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因此实在不应该满腹牢骚。我本来毫无理由去指望获得上帝的怜悯,却频频受到上帝的恩泽。我根本不应当对自己的处境感到不满,反而应当满心欢喜,应当每天都为有面包吃而心怀感激,因为这是个天大的奇迹。我应该觉得自己甚至是靠奇迹养活着的,这种奇迹之伟大,就像以利亚靠乌龟养活一样,[43]而且是一长串的奇迹。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哪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能比得上我现在流落到的这座荒岛:虽说这里没有人相伴令我难过,但是也没有猛虎饿狼威胁我的生命,没有吃了会毒死人的植物,没有会杀人吃人肉的野人。

总而言之,我的生活从某个方面来看是悲惨的,从另一方面来看却又是万幸的。我不再想着要将其变得多舒适,只想让自己能够体会上帝的仁慈,把上帝对我的关怀当作每天的安慰。真正认识到这些之后,我感到心满意足,不再难过。

我到这里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从船上搬来的很多东西不是用完了,就是快用完或者用坏了。

我之前已经说过,我的墨水早就要用完了,只剩下一点点,我不断地兑水进去,到后来已经非常淡,写在纸上都看不出痕迹了。只要还有一点点墨水,我都坚持把每个月发生特殊事件的日子记下来。我把过去的日记翻了一下,发现我遭遇的种种天意,在日期上都有一种奇妙的巧合。要是我迷信日子有吉凶之分,真是有理由觉得这是特别稀罕的事儿。

首先,正如我所说的,我离家出走,离开父亲和朋友跑到赫尔去航海的日子,碰巧就是我被萨累的战船俘获而沦为奴隶的日子。

其次,我从雅茅斯锚地的沉船逃生的那天,碰巧就是我后来乘着小艇从萨累逃走的那天。

再次,我出生的那天,也就是9月30日,正是我二十六年之后奇迹般地死里逃生,流落到这座小岛上的日子。所以,我的罪恶人生和我的独居生活开始于同一天。

继墨水用完之后,我的口粮也吃完了。我是指从船上拿来的饼干。我吃得十分节省,一年多的时间,一天都只吃一片。就这样,在收获自己的粮食之前,我差不多有一年时间都没有干粮吃。只要有干粮,我就感激不尽。正如我前面说的那样,能吃到面包,简直不啻奇迹。

我的衣服也开始破烂不堪了。至于内衣,除了从其他水手的箱子里找出来的那几件我精心保存下来的花格子衬衫,早就没有了。我之所以保存那几件衬衫,是因为很多时候都只能穿衬衫,穿不住别的衣服。幸好我从船上拿来的衣服当中有三打衬衫,这派上了大用场。另外还有几件水手值夜穿的厚外套也还没破,可是穿起来太热了。的确,这里天气酷热,根本没必要穿衣服,可我总不能赤身**。尽管岛上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打算这么做,这种念头就连想一想我都受不了。

我之所以不能赤身**,是因为不穿衣服根本受不了灼热的阳光,会热得把皮肤都晒出水疱。如果穿了衬衫,空气就可以在衬衫下面流通,比不穿凉快两倍。而且,太阳底下不戴帽子也出不了门。阳光太毒,要是直接照在没戴帽子的脑袋上,不一会儿就会把我晒得头痛起来,所以不戴帽子根本受不了。戴上帽子不一会儿就不要紧了。

鉴于这些情况,我开始考虑把那些被我称为衣服的破布整理一下。我已经把所有的背心都穿破了,现在要做的,是看看能不能用手头那几件水手值夜穿的厚衣服和其他布料做几件背心。于是我便动手缝制起来,其实只能算是胡乱缝合,因为我的技术非常糟糕。至于短裤,后来我勉强缝了一件很难看的直筒裙。

前面说过,我打死野兽后把兽皮全都存了下来——我指的是那些四足动物。我用棍子把那些兽皮撑起来,放到太阳底下晒干,有的晒得太干太硬,用不了了,有的倒是很好用。我先用这些兽皮做了一顶大帽子,有毛的那面朝外,可以用来挡雨。帽子做得很不错,我索性用兽皮做了一整套衣服,也就是一件背心和一条短裤。背心和短裤都做得很肥大,因为它们是用来挡热的,不是用来御寒的。我必须承认,这套衣服做得很难看,不过将就着穿还是很不错的。外出时要是遇到下雨,背心和帽子的毛朝外,我就不会被淋湿了。

此后,我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去做伞。我真的很需要一把伞,一直都想做一把出来。我在巴西见过别人做伞。巴西天气炎热,伞的用处很大。我觉得这儿跟巴西一样炎热,而且因为更靠近赤道,比巴西还热。何况我得经常出门,伞对我实在太有用了,遮阳挡雨都少不了。我费了很大的劲,花了很多时间,才勉强做出了能撑起来的东西。即便在我认为自己找到诀窍之后,还做坏了两三把,最后总算做出一把能凑合着用的:我发现最大的困难是让伞收起来。我可以做出能撑开的伞,但是如果不能收起来合拢,只能顶在头上,就没办法随身携带,肯定不行。最后,我终于做出了一把能用的伞。伞顶是用兽皮做的,毛朝上,可以像个小棚屋似的把雨挡住,也能有效地遮住阳光。这么一来,我总算在最炎热的天气也能出门了,比以往最凉爽的时候出门还方便。而且,伞不用了可以收起来,夹在胳膊底下。

现在我过得极舒服,心情也彻底平静了,因为我乐天任命,把自己完全交给了上帝,听由上帝安排。这让我的生活比有人交往的生活更美好,因为每当我开始懊恼没有人可以说话的时候,就会问自己,同自己的思想交流,甚或通过祷告同上帝交流,不是比人类社会最令人愉悦的交际还要好吗?

此后五年,基本上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我和从前一样,以同样的状态,在同样的地方,过着同样的日子。我的主要工作,除了每年种植大麦和稻谷,晒制葡萄干,并把这两种东西提前囤积起来供自己一年吃用之外,我是说,除了这些每年照例要做的工作以及每年带枪出门之外,我还干了一件事,那就是造独木舟。我最后终于造出了一艘独木舟。为了把独木舟放进将近半英里外的小河,我挖了一条六英尺宽、四英尺深的运河。造第一艘独木舟的时候,我没有事先考虑让船下水的问题,所以造得太大了,没办法把它弄到水里,也没办法把水引过来,只好让它躺在原地留作纪念,这教会我吃一堑长一智。事实上,尽管第二次我没能找到特别合适的树,而且得从半英里外把水引过来,可是当我终于看到有成功的希望时,就再也不肯放弃这个机会了。尽管我花了将近两年时间才把它造出来,但是我丝毫不曾懈怠,只希望有朝一日能乘着小船到海上去。

然而,小船虽然造成了,船身却太小了,还是无法达成我造第一艘独木舟的目的。我是说,冒险到四十里开外的大陆去的目的。鉴于船太小,我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既然有了小船,我接下来就打算绕小岛航行一周。我之前说过,我曾经从陆上横穿小岛,到过小岛的另一边,那趟小小的旅行中有不少新的发现,所以我一直都很想去看看沿岸的其他地方。现在有了小船,我便一心要去环岛航行。

为了把一切都做得又谨慎又周到,我给小船装了一根小小的桅杆,从大船上取来的帆布还存着很多,我用其中一些做了一张帆。

装好桅杆和帆之后,我试了试船,感觉行驶得很不错。然后,我做了几个小柜子,或者叫匣子,分别装在船头和船尾,用来存放粮食、必需品和弹药,以免被雨淋到或者被浪花打湿。另外,我在船舷内挖了一条可以放置枪的长槽,还做了块盖板把它盖住,以防打湿。

我把我的伞也装在船尾的平台上,伞像一根桅杆似的竖在船上,正好罩住我的头顶,替我遮住炎热的太阳,就像一个凉棚。就这样,我时不时乘着小船到海上去,只是从来不走远,不远离那条小河。可是,我急于亲眼看看自己这个小王国的边界,最终还是决定扬帆起航。于是,我开始往船上装粮食,装了两打大麦面包(其实应该叫大麦糕)、满满一罐平时吃得最多的炒米、一小瓶朗姆酒、半只山羊、用来打山羊的弹药,还有两件从水手箱里拿出来的值夜穿的大外套,晚上一件当褥子铺、一件当被子盖。

我在自己统治或者被囚(随你怎么说都行)的这座岛第六年的11月6日,终于扬帆起航,开始环岛航行。我发现这次航行花的时间比我预料中要长很多,因为这座岛虽然不大,东头却有一大片岩礁,岩礁朝海里延伸出两里格远,有的露出水面,有的藏在水下。岩礁外面还有一片沙滩,足有半里格宽,所以我不得不行驶到远处的海面上,绕过这个岬角。

刚开始发现这片岩礁的时候,我差点儿想放弃这次航行,掉头回去,因为我不知道究竟要往海上走出多远,更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于是我抛了锚——我用从船上取下来的一个破铁钩做了一只锚。

把船停稳后,我带着枪上了岸,爬上一座看上去可以俯瞰那个岬角的小山。我在山上看清了岬角的全貌,便决定冒险继续往前走。

我站在山上朝海面放眼望去,看见有一股急流朝东奔去,都快流到岬角附近了,于是便认真观察了一下,因为我发现这股急流可能暗藏危险。要是我把船开进去,说不定会被它冲到外海去,再也回不到岛上。而且,说真的,我相信要是我没有事先爬上这座山观察,肯定会发生这样的事,因为岛的另一边也有同样的急流,只不过距离海岸比较远。我还看到海岸下有一股强烈的涡流,就算我能躲过第一股急流,也会马上被卷进涡流里去。

我在这儿停了两天,因为劲风一直猛烈地朝东南偏东吹,跟我所说的那股急流正好方向相反,因而岬角附近的海域浪头很高。这么一来,怎么都不安全,靠岸太近会遇到惊涛拍岸掀起的碎浪,离岸太远又会被卷入急流。

第三天早上,夜里风势大减,海面也平静了下来,于是我冒险起航,却再次成了所有鲁莽无知的驾船者的警示标,因为我刚靠近那个岬角,甚至距离海岸还没有船身长度那么远,就驶入了一片深水区,而且撞上一股急流。急流像磨坊开闸泄水那么湍急,卷着我的小船一道朝前冲去,我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让它沿着急流的边缘行驶。它被冲得距离我左手边那股涡流越来越远。没有一丝风相助,我只能拼命划桨,但根本无济于事。现在我感觉自己要完蛋了,因为小岛两侧都有急流,我知道它们肯定会在几里格外汇合,到时候我在劫难逃,也看不到任何逃避的希望。所以,摆在我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倒不是死于风浪,因为大海此刻非常平静,而是被活活饿死。不错,我之前在岸上抓到一只重得几乎抱不动的大海龟,把它弄上了船,此外还有一大陶罐淡水,但是,若是被冲进汪洋大海,至少一千里格之内没有海岸,没有大陆,也没有岛屿,这么一点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我才明白,上帝可以多么轻而易举地把人们最不幸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现在想起我那座荒凉的小岛,我简直觉得它就是世界上最舒适的地方,现在我所憧憬的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再次回到那里。我热切地朝它伸出双手,说:“噢,幸福而荒凉的地方啊,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对自己说,“噢,可怜的家伙,你将去往何方?”接着,我开始责备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脾性,责备自己不该抱怨孤独的生活。现在只要能重新回到岸上,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见,我们这些人非要等到碰见更恶劣的处境,才能看清自己的真实境况;对自己所拥有的,也非要失去后才懂得珍惜。我眼看着自己从那座心爱的小岛(现在的确是我的挚爱)被冲进茫茫大海,直冲出近两里格远,再也没有回岛的希望,内心的惶恐简直难以想象。但是我还在拼命地划桨,直到筋疲力尽。我尽力把小船往北划,也就是朝着急流和涡流交汇的边缘划。正午时分,太阳过了子午线后,我感觉似乎有一点儿微风拂过面颊,是东南偏南方向吹来的风,精神顿时为之一振,特别是半个小时后,风势越来越大,渐渐变成一阵强风。这时我离岛已经很远了,若是有一丝阴云或者薄雾,我也会完蛋,因为船上没有罗盘,只要看不见小岛,我就无从得知该往哪个方向走。可是天气一直都很晴朗,我再次竖起桅杆,张开帆,尽量靠北行驶,以逃出那股急流。

我刚竖起桅杆张开帆,船就往前走了。我看到水很清,便知道那股急流发生了变化,因为水流湍急的地方海水是浑浊的。我见水变清了,一看急流的水势果然变小了。这时,我看到东边大约半英里远的地方有几块礁石,水打在礁石上浪花四溅。礁石把急流分成了两股,其中那股主流继续朝南流,把礁石抛在身后东北方向;另一股被礁石撞了回去,形成一股强劲的涡流,朝西北方向回旋,水势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