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海战不多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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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吉利海峡的另一端有一个国家一直躁动不安,它就是英国。

在16世纪的时候,荷兰与英格兰这两个国家还如盟友一般,它们一起对抗西班牙,与腓力二世作战。当危机解除,盟友关系就开始出现裂痕。一开始,两国并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争,不是因为英国在坚守某种道义或仁慈,而是这个国家自身也有棘手的事情。1650年以前的英国处于斯图亚特王朝统治时期,国王查理一世(1625—1649年在位)正在为自己的王权费心费力,与议会之间的争斗让他没有更多的精力顾及海外贸易的诸多事宜。矛盾的不可调和使得局势继续恶化,1642年英国内战爆发,查理一世落败,强势的议会将他推上了断头台,成为英国历史上首位被公开处决的国王。

查理一世与议会之间到底在争夺什么呢?最核心的问题之一就是舰队建设问题。

打造一支舰队需要大量资金,查理一世为了王权的加强与扩大,他按照皇家的标准分配了许多高级军官的职位,而议会仿佛就是刻意在对抗他,你分配越多,那我批准的费用就越少。查理一世当然不愿意协调这一矛盾,他让几乎是门外汉的贵族进入到舰队领导层,于是英国舰队不再平民化了,那些经验丰富的“海狗”没有了用武之地。面对这样的局面,英国议会表现出了强烈不满。

虽然查理一世与议会之间火药味十足,但在他执政期间还是有一系列的新式战舰下水了。这里值得一叙的就是于1637年开始服役的“海上君主”号,由伍利奇船厂建造,总造价超过4万英镑。主设计师佩特的最初设计是装配90门青铜火炮,但查理一世强硬地要求把火炮数增加到104门,总重量达到了153吨,并配备4层甲板,成为当时火力最强的战舰。高昂的造价,有将近一半的费用都用于支付造船工匠的薪水了,而这样的付出是值得的。该舰服役期超过了60年,海上作战中表现杰出,譬如在1652年的普利茅斯海战中,“海上君主”号仅用船的一侧火炮就将荷兰的一艘战舰击沉。

不过,高昂的造价也直接造成了查理一世的财政危机,与议会的矛盾丝毫没有缓和。1649年1月,查理一世被处决,随后共和国宣告成立。这一时期一批战舰也得以建造完成,以奥利弗·克伦威尔(Oliver Cromwell)为首的新政府成了实现自身利益的强大工具,那些富裕的资产阶级对于海外贸易也有更为强烈的愿望。

就在查理一世被处决后不久,英国同荷兰就爆发了战争,这场战争的导火索是1651年英国颁发的《航海条例》。条例的颁发可谓是掀起了巨大的风浪,对此,利奥波德·冯·兰克(Leopold von Ranke)205认为:“(它)可能是为英国与世界带来最为广泛影响的一项。”《航海条例》对英国意义非凡,被视为“英国强大的主要源泉”。兰克的这一说法是将《航海条例》的影响力放在世界范围内进行阐释,而英国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将完全折射于从此之后的“日不落帝国”上。

《航海条例》中这样规定:今后凡运往英国的海外贸易货物,必须由英国船只或商品生产国的船只运送。每艘在英国卸货的商船,船长和至少四分之三的船员必须是英国人。若有违反,船只与货物将被没收。

因此,《航海条例》的颁布实际上就是对荷兰的公开挑衅,英国海军上将乔治·蒙克(George Monck)说得更露骨,他说:“说这个或那个原因有什么用,我们就想在当时由荷兰人掌控的贸易中分一杯羹。”206

荷兰国会愤怒异常,直接给出了回应。荷兰人当然知道这个条例对他们意味着什么,表面上看条例是针对所有国家,实际上当时在海外贸易中取得辉煌成就的还能是谁?1652年3月3日,国会做出了一项重要决定,在现有76艘战舰的基础上再装备150艘,以组成一支拥有226艘战舰的强大舰队。但是,这样的战舰数量所需要的费用实在是太大了,且时间紧迫——第一次英荷战争即将爆发——具体实施起来困难重重。因此,这项造舰计划被迫搁浅,只能改为建造武装商船。显然,这种船型是不适合作战需要的,因为一种具有革命性突破的战术的产生让它很快从主要海上作战中消失。这种战术就是一直沿袭到二战的战列线战术,它对战舰的要求很高,需要坚固的船体、多层甲板、优良的火炮、训练有素的船员和作战人员……

上述内容是荷兰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扩舰计划”的重要原因之一。第一次英荷战争在1652年5月29日爆发,比官方宣战提前了。战争是在多佛尔海峡打响的,导火索是英国要求其他国家的船只在经过多佛尔海峡时必须向遇见的英国军舰行升旗礼。这一次,荷兰人决定不屑一顾,这主要是因为两国日趋尖锐的矛盾能轻易让荷兰人心生敌对情绪。事情说来也颇有戏剧性,当时,英国舰队在多佛尔海峡巡逻,而荷兰海军的商船护航舰队正好也在这一天途经多佛尔海峡,可以说是不期而遇。若换在以往,这事也不至于发生,但现在是敏感时期。面对英国海军将领罗伯特·布莱克(Robert Blake)207的降旗致敬要求,荷兰海军上将马尔滕·哈珀特松·特龙普(Maarten Harpertszoon Tromp)208拒绝了。于是,双方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史称“古德温沙洲之战”(Battle of Goodwin Sands)。双方互相炮击4个多小时,荷兰方面损失了2艘战舰,罗伯特·布莱克的旗舰“詹姆斯”号也被打得千疮百孔。随后,英国人封锁了多佛尔海峡,7月28日,双方正式宣战。

封锁、袭扰、劫掠等都是控制海权的重要策略,英国方面据此控制多佛尔海峡和北海,拦截通过海峡的一切荷兰船只。海军将领罗伯特·布莱克将这样的策略发挥得较为出色,并使用了战列线战术(另一种说法,此战术可能是马尔滕·特龙普最先提出的,但并没有马上运用到实战中),虽然不够成熟,但效果显著。

为了能与外海有联系,荷兰试图凭借强大的舰队进行商船护航行动,强行通过多佛尔海峡。尽管有经验丰富的海军将领特龙普为统帅,尽管荷兰水兵的单兵作战能力很强,但是各舰缺乏协调能力的弊端长期没有得到有效解决,加之装备和数量方面的欠缺,使得英国的海上封锁策略奏效了。

1653年6月,英国在加巴德海战(Battle of the Gabbard,英国人在这场海战中使用战列线战术,让荷兰人付出了惨重代价)击败荷兰后,荷兰完全失去了对英吉利海峡的制海权,其海岸也受到英国海军的严密封锁。8月初,特龙普决定放手一搏,率领100多艘荷兰军舰出战,试图打破封锁。英国则派出了以乔治·蒙克指挥的海军舰队迎战。8月10日,双方在斯海弗宁恩(Scheveningen)海面交战。

这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一战,双方都损失惨重。战斗刚开始,特龙普就不幸阵亡,他的死让荷兰人倍感心痛,特别是奥兰治派(由奥兰治贵族形成的政治派系)从此失去了政治影响力。随后,荷兰在损失了11艘军舰后返港。英国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由于有35艘船遭到重创,蒙克不得不解除了对荷兰的封锁。

由于荷兰过度依赖海外贸易,在英国海军的封锁下,其经济受到很大影响。据说,一向以繁荣著称的阿姆斯特丹街道上竟然长满了草,乞丐遍地,经济的急剧下滑让将近1500所房屋无人居住。

荷兰在厄尔巴岛(意大利中部托斯卡纳大区西边海域的一座岛屿)、来航(Leghorn,今里窝那,意大利西岸第三大港口城市,位于托斯卡纳西部)海战的胜利,也让英国的地中海贸易完全陷入瘫痪状态。

这两个国家都被战争拖得疲惫不堪,最后双方开始谈判,最终于1654年4月5日签订了《威斯敏斯特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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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海战的过程或许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在过程中或者是结束后所呈现出的革命型突破。

第一次英荷战争的许多次海上交锋采用的依然是传统的海战形式,袭击对手的商船队,劫掠单艘或多艘商船,封锁港口,以此破坏交通线和贸易活动。譬如布莱克曾派舰队到苏格兰北部袭击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运银船;到北海击沉或捕获荷兰的捕鱼船;进入波罗的海破坏荷兰和北欧、东欧方面的海上贸易。英国人通过这样的方式的确取得了一些成效,然而在一场纯粹的海战中,正如马汉所言,通过歼灭对手的主力舰队来夺取制海权,它只有在大规模的海战中才能实现。并且,也只有通过最有效地发挥出舰船的攻击火力才会赢得大规模的海战胜利。这一切都必须要有全新的舰队装备以及舰队、人员的三效合一方能如愿。

英国人在这方面表现得前卫,1636年出版的《英国舰队作战指南》是第一份以书面形式呈现的作战条令。这是在诺森伯兰伯爵阿尔杰农·珀西(Algernon Percy,10th Earl of Northumberland)命令下出版的作战指南,旨在强化作战纪律。譬如条令规定:不得追逐逃跑的敌舰,而要攻击敌人实力最强的一点,以此瓦解其抵抗。在这份指南中,英国人已将整个舰队按白、红、蓝三种颜色的令旗进行划分,形成前锋、主战和后卫三个舰队,各舰队配备精良的火炮。在海战初期,虽然风帆指令(按照风向而制定的指挥策略,多受制于风向)、火炮优势成为获胜的重要条件,但是,配合以更为默契的战术和阵型很快就被证明是非常有效的。因为,即便是迎风面,也可以借助这样的战列线趁机越过敌人,然后集中火力实施齐射。

上述描述会让许多人提出这样的质疑:战列线战术也不过如此!

按照当时最大的舰队规模60~100艘计算,其技术层面的困难尤为明显。战列线战术要求舰船间以极小的间距首尾相连,并且要保持这样的间距相连航行一段较长的距离。这绝对不是一件容易完成的事——17世纪的战舰不是以标准化工业流程进行生产的,属手工制造的产物,就像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一样,没有两艘船是完全一模一样的。这就导致其吨位大小、风帆面积和航海性能都存在差异。只有通过训练整支舰队的协调性,才能以战列线形式推进。这对舰队成员的航海技艺、执行力和纪律性要求都十分严格。

即便具备了上述各方面的前提条件,也只有基本等重的舰船且具备一定的规模才能成功实施战列线作战。

具有革命性的突破是需要一套标准化的体系来推进的,而第一次英荷战争就起到了这样的推进作用。

随后几年内,欧洲诸国的主力舰队就停用了武装商船和轻型船。毕竟,这样的舰船航海性能低劣,火力也较弱。取而代之的是大型的战列舰,并由此形成一套只在细节上有差异的战舰评价体系——相比以前,这算是很大的进步和突破了。评价体系的主要依据是船只大小和火力配备。以英国海军为例,一级战列舰装备的火炮数量在100门以上,二级战列舰90~100门,三级战列舰80~90门……更轻便的六级巡航舰20~40门。

训练体系和标准也出现了大变革,以往战时征召未经训练的水手与船长的传统做法已经过时了。英荷两国冲突过程中体现的弊端和优势让我们明白,只有舰队人员的配合度和舰队指挥官的统筹、应变等能力达到完美一致,才能在具体作战中拥有更多的胜利条件。它更是新式战舰形成战斗力的基础。

无论是战时还是和平时期,一支新式的舰队能做到随时待命,是需要庞大开支的。为此政府财政将支出一笔很大的费用。如何解决这一难题呢?长期以来,只有通过发行国债或者提高税收来解决。譬如英国海军的支出从1585年至1604年间的150万英镑上升到1689至1697年间的1900万英镑,建造一艘战列舰的花费在此期间已经增长了4倍,还不算港口基础建设、船厂和火炮铸造厂等开支,其费用更是惊人。此外,海军的发展也大大促进了资源开采,众多专业程度较高的工匠、绞缆匠、制帆匠和铸炮匠等人才的诞生。

因此,仅仅通过国家的财政支出是不够的,更重要的一点是国民意识以及支持度也得跟上。正如德国学者沃尔夫冈·莱因哈德(Wolfgang Reinhard)在《国家权力史》(Geschichte der Staatsgewalt)中所说:“普遍的义务教育、服兵役与纳税的履行情况来考察现代国家发展,纳税义务的履行对舰队建设意义重大。”参考前文英国海军的开支增加幅度,英国能迅速崛起,这方面的因素不容忽视。

17世纪欧洲各国的主要航海国家,像瑞典、丹麦、荷兰、英国和法国,它们都在许多港口建有造船厂,并由此产生了负责舰队的建设、维护和投入的海军官僚制度。这都是英荷战争带来的积极影响。

虽然荷兰在第一次英荷战争中失败了,也接受了英国人的《航海条例》,不过,双方心里都很清楚,签订的《威斯敏斯特和约》就是一纸空文而已,谁也不服谁的心理正在暗暗作梗。尤其是荷兰,不仅没有遵守合约,反而因此变本加厉,海外贸易一度更加繁荣起来。

第一次英荷战争并未伤及荷兰的根本,英国也无法采取有效的控制措施让荷兰遵守条约之规定。这当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护国公奥利弗·克伦威尔(集立法权、行政权和军权于一身,护国公就是典型的无冕之王)去世后,英国进入到理查德·克伦威尔统治时期。这是一个执政能力远不及他父亲的护国公,他虽然继承了父亲的独裁统治,却无力镇压反叛的贵族与军官,英国政坛陷入混乱不堪的局面,君主制在这样的情况下恢复了,流亡在外的查理二世趁机回国。1660年,查理二世在多佛登陆,回到伦敦,次年4月,在议会支持下正式加冕为不列颠国王。查理二世即位后并没有展开血腥报复,只处死了9名签署其父王查理一世死刑命令的人,同意与议会共同管理国家。他是个脾气随和的人,对不同的宗教信仰持很宽容的态度,作为国王他很有魅力、十分风趣,受到臣民的爱戴。不过查理二世十分好色,拥有情妇无数,被人们称为“欢乐王”“快活王”。查理二世复辟初期,由于英国忙于处理内政问题,根本无暇顾及荷兰。

此时的荷兰不但从之前的“失败”中恢复了,还把海外贸易的触角伸向了印度209。出于海军军备竞赛和海上贸易的竞争需要,英国议会向查理二世施加压力,要求他对荷兰再次开战。查理二世能够当上英国君主,议会势力起到了重要作用。于是,第二次英荷战争爆发在即。

1663年,英国皇家非洲公司进攻荷兰在非洲西岸的殖民地,企图从荷兰人手中夺取一本万利的象牙、奴隶和黄金贸易。1664年,查理二世把新英格兰和特拉华湾(Delaware Bay)210,以东的英国殖民地交给弟弟约克公爵詹姆士管辖。1665年夏天,约克公爵的一支海军远征队占领了荷兰在北美的殖民地新阿姆斯特丹。在英国人强大炮火的控制下,考虑到胜算机会不大,荷兰人就投降了。在夺取新阿姆斯特丹后,英国人把它改名为“纽约”(New York)。据说,这是为了将占领的新阿姆斯特丹作为礼物送给约克公爵詹姆士而改名(New York的意思就是新约克)。

这样的挑衅和耻辱让荷兰人无法忍受,6月14日,第一场海战在英格兰东海岸外的洛斯托夫特(Lowestoft)爆发。因此,英国人占领新阿姆斯特丹可算第二次英荷战争的导火索。愤怒的荷兰人在这场海战中表现得很英勇,但还是以惨败收场。荷兰人损失了17艘战舰,4000人阵亡,而英国人仅损失了2艘战舰,800人阵亡。

荷兰人失败的原因,德国学者阿尔弗雷德·施滕策尔(Alfred Stenzel)有较为精辟的论述,他在著作《海战史》(Seekriegsgeschichte)中写道:“这样一场按套路进行的海战持续时间并不长,荷兰舰队的混乱使英国人很快占据优势。此外,许多舰长缺乏训练而导致……各舰间的不协调也严重妨碍了协同行动与船只机动。这场以快速航行排成间距极小的封闭纵列而拉开序幕的海战中,英国方面严格遵守作战指令,第一次使用了正确的战术进行作战。”

施滕策尔所说的“正确的战术”就是战列线战术。一开始,荷兰人处于有利的顺风位置,但其舰队未能抓住时机主动攻击,等到风向改变之后,荷兰人才顶风攻击。结果,在英国舰队战列线阵型的猛烈炮火下,荷兰舰队很快就被打散了,舰队指挥官雅各布·范瓦塞纳·奥布丹(Jacob van Wassenaer Obdam)阵亡。

不过,荷兰人很快就扳回一局,它就是著名的“四日海战”。在这动人心魄的4天时间里,荷兰人终于突破了英国舰队的战列线,将其一分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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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布丹的阵亡让荷兰失去了一员猛将,舰队指挥权被交给另一位极具才华的将领米希尔·阿德里安松·德勒伊特(Michiel Adriaenszoon de Ruyter)211。在第一次英荷战争中,他是特龙普的下属,曾获得了一支分舰队指挥权,任海军准将,未能有更多的表现机会。即便如此,他在1652年8月16日的普利茅斯海战中击败了英国海军将领乔治·艾斯丘(George Ayscue)。这是一场在舰队指挥、舰船运转技术、海战技术和炮术方面都堪称一流的对决。德勒伊特指挥中央舰群两次切断英国舰队的战列线,英国舰队损失战舰3艘,伤亡1200人。在出任荷兰海军舰队司令后,他利用冬季来临后的休战期,励精图治,训练水兵,重建舰队,使荷兰海军迅速重新崛起。

在1666年6月1日—4日的四日海战中,英国舰队犯下了一个严重的战略错误。在海战开始前,英国收到一份错误的情报:法国舰队已抵达英吉利海峡,准备进攻英国。英国人担心法国舰队会对英作战,就分拨了主力舰队中的20艘舰船去拦截。这样的安排正好中了荷兰人的圈套,就算法国舰队正在支援的途中,这种分散主力舰队的做法也是极不明智的:作战的首要原则是要最大限度地集中优势兵力进行决战。

现在,英国舰队只剩下58艘战舰了,而荷兰舰队则有84艘。当荷兰舰队出现在视野中,作为指挥官之一的乔治·蒙克当即决定利用有利的风向进行冲锋,其他指挥官如乔治·艾斯丘爵士、托马斯·特德曼(Thomas Teddeman)爵士等也相继投入战斗。双方都打得很英勇,海战演变成一场持久战,英国人利用更精良的火炮和严格的作战纪律来抵消舰队数量少的缺陷,荷兰人在德勒伊特的出色指挥下化解了敌方的这些优势。

海战进行到最后一天,形势终于偏向荷兰人这方。原先抽调去拦截法国舰队的英国分舰队虽然返航与主力舰队会合,但未能改变局势,因为德勒伊特已将英国人的舰队一分为二,冲破了战列线。当时,乔治·蒙克的中央战线的舰队航速过快,导致战列线出现了缺口。德勒伊特迅速抓住战机,命舰队快速冲进缺口,随后又突破了多处战线,而他也终于可以对英国战舰的舰艏与舰尾实施集中炮击的战术了。

我们无从知晓乔治·蒙克为什么会如此急切,也许是皇家海军的士气低落所致,也许是对战事充斥着不乐观的情绪。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作为指挥官之一的蒙克在这次海战中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他担心一旦失败,会让本就低迷的士气更加不堪。他想尽快打败荷兰舰队,以此提升皇家海军的士气。而德勒伊特或许正好利用了他的这种心理。如果不是鲁珀特(Rupert)亲王的援军到来,英国舰队的损失将会更大。

四日海战以荷兰人的胜利结束。英国损失了10艘战舰,死伤2500多人,有近2000人被俘虏。荷兰损失了4艘战舰,伤亡人员不到3000人,按照荷兰人的说法,他们完胜了。不过,这次胜利的因素是多样的。

一方面是英国海军遭遇了财政困难期,议会想尽办法在1665年10月批准拨款125万英镑,却如同杯水车薪。克伦威尔军事独裁时期,长期对内镇压反对势力,对外又远征爱尔兰、苏格兰……加之政界、军界腐败不堪,英国财政吃紧。

另一方面,荷兰人利用休战期实施了扩建计划,并寻求盟友帮助。经过多方斡旋,1666年初,丹麦和法国决定加入荷兰这方。丹麦的重要作用在于可以封锁波罗的海,阻断英国人用于建造船只的原材料供应;法国的加入主要在于路易十四这个年轻的国王野心勃勃。三十年战争就这样变得更加热闹和复杂了!

再一方面,当时伦敦发生的鼠疫和大火使得英国人情绪低迷。这场瘟疫就是1665年的淋巴腺鼠疫,疫源至今没有确切说法,一种说法是从荷兰传入的,之前阿姆斯特丹曾经发生过这样的瘟疫,死亡人数不少于5万人。来自这个区域的运输棉花的商船进入了伦敦外围的码头地区和圣贾尔斯教区,随后瘟疫蔓延,有超过8万人死于这次瘟疫。著名作家丹尼尔·笛福据此写了一部叫《瘟疫年纪事》的历史小说。第二年,伦敦爆发了巨大的火灾,灾源是位于伦敦布丁巷的一间面包铺。大风刮起,火势很快蔓延开来,连累了整座城市。4天时间里,87间教堂、44家公司、1.3万间民房全部被焚尽。厄运接连而至,给英国人造成了心理创伤,就连皇家海军的士气也受到了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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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海战的失败让英国人品尝到了比伤亡数字更大的战略苦果。

在鲁珀特亲王的舰队支援下,英国海军回到了本土军港,领导层也因这次海战的失败爆发了激烈争吵。其中一个焦点问题就是:为什么要派出一支舰队去对付从未出现的法国人?设身处地去想,英国人因这样的决策导致舰队实力大打折扣,一场徒劳无功的拦截最终是令人气愤的。返航的战舰大部分受损严重,已无法继续使用,而大修又需要许多资金。议会多次向查理二世提出用于维修舰船的财政拨款要求,而国王竟然将之前已批准的款项中的大部分用于宫廷事务去了。雪上加霜的是,法国人趁火打劫,不断对英国商船进行劫掠,损失越来越大。

原本想着从英荷战争中捞取巨大经济利益的伦敦商人在看到得非所愿后,对战争的热情支持明显下降。舰队的补给因财政匮乏始终不足,各类军备与补给供货商也因长期未收到货款,拒绝再进行赊购。这次海战损失了不少兵员,想要重新征召困难重重,海军部试图通过发行“票证”来解决,但收效甚微。他们心里很清楚,这种所谓的“票证”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而已,甚至有沮丧的海员把“票证”以极低的价格卖给投机商。塞缪尔·佩皮斯(Samuel Pepys)在日记中写道:“我用了整整一上午把他们昨天和前天从家里拖出来的壮丁们装上船,这些人大部分不适合出海。其中很多人都很有教养,真是一种耻辱。”就连一向以繁荣著称的“泰晤士河渡口也完全崩溃了,因为渡船工人害怕被拖上战舰甲板,都逃走了”。鼠疫和大火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仅重建费用就达到了1000万英镑。1666年8月4日至5日是英国的圣詹姆斯日,按理说,这一天的海战胜利或多或少能为英国人带来点什么改变。然而,这样的胜利却没有让英国人厌战的情绪得到好转,也没有让财政的枯竭得到缓解。

不得不再说说德勒伊特的厉害之处。在四日海战击败英国舰队后,他决定再给英国人一次沉重打击,以此彻底摧毁英国舰队。在荷兰大议长约翰·德维特(Johan de Witt)的命令下,他开始实施一项计划:摧毁正在肯特郡查塔姆(Chartham)地区梅德韦港(Medway)整修的英国舰队。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荷兰人成立了世界上第一支用作两栖登陆的海军陆战队,2700名海军陆战队员将分乘10艘舰船。为确保这次突袭的胜利,德勒伊特决定联合法国舰队。然而,计划实施的那天,法国舰队没有出现,加之当天天气状况十分恶劣,虽然一些英国舰队准备开出港口已产生了战机,但猛烈的海上风暴把荷兰舰队赶回了佛兰芒海岸,8月1日的海上行动被迫取消。

8月3日荷兰舰队再次穿越北海。这一次,德勒伊特打算突袭。经过一系列准备,8月4日舰队出航了,不料在多佛尔海峡的北部海域与英国舰队相遇。这是一支由鲁珀特亲王和乔治·蒙克联合指挥的舰队,双方展开了较为激烈的海战,荷兰舰队损失了2艘舰船,伤亡1200人,英国方面死亡300人。随后,荷兰舰队撤离。

8月8日发生了著名的“霍尔姆斯篝火事件”。这是英国人为了报复之前荷兰人的袭击行为,霍尔姆斯奉命率领一支小型分舰队突然出现在弗利兰岛(Vlieland),却意外发现隐藏在这片海域的荷兰商船。这些商船的数量有150多艘,鳞次栉比地排在一起,由于荷兰人几乎没有防备,英国人轻轻松松放了把火将船队付之一炬,随后英国人又劫掠了弗利兰岛。

这样看来,荷兰人失败了!但是,荷兰人在战略上取得了巨大胜利,因为英国人在相对较长的时间里再也无力造舰了,加之瘟疫、火灾和财政严重吃紧,更没有能力发动大规模海战。在这种情形下,英国人怎能高兴得起来?“荣耀胜利”的背后却是士气的再次低落。事实上,荷兰人也不好过,长期的战争耗费了大量财力、物力和人力。于是,双方要求和平谈判的意愿也日趋明显,但是荷兰人有着秘密打算。荷兰大议长约翰·德维特决定通过一场惊人的胜利来为谈判获取最大的利益,他的计划是突袭梅德韦港,劫掠那里的黄金、木材和油脂等物资,要知道那里仅黄金储存量就高达四五吨。

这次突袭能成功的原因是多样的,最重要的一点是1667年初,在确认法国无意进攻英格兰后,查理二世决定不再继续增加海军装备,也不再理睬荷兰采取积极进攻的各种信号。这可能是导致英国人放松警惕而损失惨重的原因。

1667年6月19日,德勒伊特率领荷兰舰队到达泰晤士河口。当时正值黑夜涨潮,这为舰队顺流航行提供了很大的便利。舰队通过连续炮击很快就占领了英国希尔内斯(Sheerness)炮台,存储在这里的四五吨黄金被荷兰人全部夺取,外加大量木材和油脂等军用物资。22日,荷兰舰队到达查塔姆船坞,在炮火的猛烈轰击和纵火船的焚烧下,停泊在那里的18艘巨舰有6艘被摧毁,乔治·蒙克的旗舰“皇家查理”号(Royal Charles)也被荷兰人带回国内。今天,在荷兰国家博物馆还能看到这艘被缴获的巨舰上的木刻舰艏徽章。

这次行动给英国造成了近20万英镑的损失。一位目击者写道:“这些威武雄壮、战绩辉煌的战舰的毁灭,是我生平所看见的事情中最令人心痛的。每一个真正的英国人见了都会伤心泣血的。”面对这雪上加霜的损失,英国人倍感耻辱,而许多英国人因内心恐慌,欲逃离伦敦。很快,一场关于追究责任的争吵便展开了。塞缪尔·佩皮斯在6月24日的日记里这样写道:“D.高登昨天对我说,枢密院会议上吵得很厉害,人人都想把因指挥失误导致大型战舰未能启动的责任推给别人。”

约翰·德维特的计划成功了!1667年7月31日,英荷两国在布雷达城堡签订了《布雷达和约》。荷兰政府为表彰德勒伊特为合约签订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决定赏赐他一个价值不菲的金杯。这是一份双方都互有妥协的和约。对英国而言,除了《海航条例》继续生效,还得到了新阿姆斯特丹,并获得哈得孙河流域的殖民权。荷兰方面,则重新获得荷属东印度群岛以及在南美洲苏里南的权益。

然而,《布雷达和约》的签订并没有让战火得到长久的停歇,仅过了5年,烽烟再起。而一个国家的加入,使得局势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它就是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