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生死较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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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曼帝国的舰队出师不利。

在马耳他大围攻开始之前,骑士团团长就做好了相应的情报工作,这些商人扮演着双重角色,利用身份之便搜集情报。另外,土耳其人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也会引起沿途居民的注意。实际上,在马耳他大围攻期间,恶劣的海洋气候或多或少帮助到了骑士团。这样看来,土耳其人的出师不利也在情理之中。

根据伊斯坦布尔当地商人、渔夫以及看见舰队路过的商船提供的消息,这支庞大的舰队曾遭遇了风暴,一些船只被吹向沙滩,其中一艘连同船上的1000人全部葬身海底,另一艘连着几门火炮以及8000桶火药也沉没了。无论这样的消息是真是假,都不会让骑士团团长德拉瓦莱特心里有任何一丝懈怠,当然也不会阻挡奥斯曼帝国舰队前进的步伐。

上面的消息对骑士团而言也并非一点用处没有,至少团长德拉瓦莱特了解到敌方的兵力是如此强大。历史学家到现在也没能知道土耳其人出动的确切兵力,但保守估计在3万~4万人之间。需要说明的是,这些数字是指训练有素的作战人员,不包括水手、奴隶、后勤人员。在训练有素的作战人员中,有6300余名作战能力超强的禁卫军,而这一时期的帝国禁卫军总人数约为4万。因此,我们有理由推测,参加马耳他大围攻之战的禁卫军一定是精锐中的精英。

土耳其人的兵力构成和武备情况,布拉德福德著作中的描述简直让人惊叹:“大约9000名来自安纳托利亚(大致相当于今天土耳其的亚洲部分)、卡拉曼尼亚(指旧时的卡拉曼公国区域,这是位于安纳托利亚高原的一个小公国,后为穆罕默德二世所灭)和罗马尼亚的西帕希(西帕希在波斯语中意为军队,属奥斯曼帝国的军事封建地主骑兵,其地位相当于欧洲的骑士)构成了军队的主体。另外有4000名非正规军,他们是一支由宗教狂热者组成的特殊部队,被训练成了届时冲向城墙缺口的敢死队。军队的主要人员是4000名志愿兵和5000名应征兵。大量的希腊叛教者、黎凡特人和犹太人也乘着他们自己的船只或特许船跟随着舰队……除了搭载这些部队以外,舰队还运载着8万发炮弹,1.5万公担(1500吨)用于火炮和围城武器的火药,以及2.5万公担用于火枪和小型武器的火药……港口的军需官也没有忘记军队将要宿营地区的地形,准备了一袋袋的羊毛、棉布、绳索、帐篷和许多马匹以供西帕希使用,还从商人那里采购了船帆和给养。”

穆斯塔法帕夏的主力舰由无花果木打造,名为“苏丹娜”号,船长是一名在东部地中海有“岛间苏莱曼”称号的海盗,曾在巴巴罗萨手下服役,令人生畏。皮雅利的旗舰是一艘有34排桨位的加莱船,整艘船显示出黄金般的荣耀,被誉为“博斯普鲁斯海峡上所能见到的最大最美丽的船”。

与此同时,马耳他群岛上的骑士团也做好了所有准备。值得一提的是,“所有位于比尔古和森格莱阿的城墙之外的建筑都被夷平,这样狙击手便没有了藏身之处”。7艘桨帆船有2艘驶向了墨西拿,剩余的5艘中有3艘安置在圣安杰洛堡后方的护城河上,2艘被凿沉在比尔古外部的水域里,它们是“圣加百列”号和“库罗纳”号,在必要时可以被打捞出来使用。岛上的居民将所有的牲畜和能上缴的蔬菜等物放置在比尔古与姆迪纳的高墙内,这样做是为了让入侵者无法在岛上获得物资补给。

骑士团团长德拉瓦莱特下了一道命令,让不能作战者迁入姆迪纳避难,他认为比尔古极有可能最先遭到攻击,同时也是为了腾出活动空间,避免城堡拥堵不堪。在比尔古城堡的外围,即东南面的海域常被入侵者青睐,因为那里有天然良港马尔萨什洛克(Marsaxlokk),宽阔的港湾对于奥斯曼帝国舰队而言——尤其在整个夏季——是最好的避风处。一旦土耳其人的舰队在那里得到庇护,将对城堡产生巨大威胁。

承受第一轮攻击的是圣艾尔摩堡,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德拉瓦莱特经过慎重分析,认为该堡北边的马萨姆塞特港是一个非常好的驻泊锚地。如果土耳其人的舰队进行突袭,一旦突破就能**这个入口,以往图尔古特和其他海盗都是从这里突破到岛内的。因此,圣艾尔摩堡的防御力显得非常重要,况且它还是新修建的,未经过实战检验。即便土耳其人的舰队不从马萨姆塞特进行战略突破,而是从大港湾发动攻击,圣艾尔摩堡依然躲不过第一道攻击。因此,这座城堡肩负着第一道防线的重任,必须给予尽可能多的守军。西西里总督曾许诺的1000名援军,最终只来了200名,由唐胡安·德拉塞尔达(Don Juan de la Cerda)指挥。德拉瓦莱特将这里的守卫重责交付给一位来自皮埃蒙特(Piedmont)的七旬老将路易吉·布罗利亚(Luigi Broglia)。他知道这位将领无论勇气还是经验均让人佩服,是能够胜任统御官一职的。为了安全起见,他最终派了西班牙骑士胡安·德瓜拉斯(Juan de Guaras)作为副指挥官进行协助或支援。另外,还有来自其他区域的46名骑士志愿者加入到这座城堡的守卫中。

议会上有人建议放弃姆迪纳和戈佐岛上的城堡,这样可以节省出兵力到大港湾区的重要防御据点。但是,睿智的德拉瓦莱特认为守卫这两个地方的城堡具有防止被入侵者袭扰的作用,绝对不容忽视。而最重要的还在于可以保存岛上最后的防御力量,不能让骑士团的所有战斗力量在第一轮或多轮的残酷战斗中消耗殆尽,他们将作为隐藏的力量在至关紧要的时刻发挥作用。如果土耳其人将大本营设在马耳他岛的南部,那么骑士团就必须要确保与马耳他北部、戈佐岛、西西里岛的联系,因为这将是外援或者是退路的保障。多种可能性,骑士团团长都考虑到了,并做了尽可能合理的布局。

德拉瓦莱特知道这场战争有多么的残酷。他甚至想到过自己即将死亡,再也不能和骑士团的兄弟们并肩作战了。为此,他召集了所有的成员,并对他们做了最后的讲话:“即将打响的战役是两种信仰之间的对决。异教徒的大军对我们的岛虎视眈眈。我们是基督千挑万选的战士,如果天主需要我们杀身成仁,此时此刻便再好不过。那么,我的兄弟们,让我们不再犹豫,走向圣坛。在那里我们将重申誓言,以圣礼重铸信仰,以信仰视死如归。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同样,土耳其人也士气高涨,他们高喊:“啊,真正的信徒们,当我们与异教徒狭路相逢的时候,不要把后背留给敌人。无论是谁,如果背敌而逃,都将招致真主的怒火,他将在地狱永无宁日。”154

5月18日,那天是星期五,土耳其人的攻击开始了。

奥斯曼帝国的舰队在离马耳他岛24千米的时候,圣艾尔摩堡和圣安杰洛堡的瞭望哨均发现了这支庞大的舰队,它们正从东北偏东方向压过来。当时,正值黎明破晓时分,海面上薄雾逐渐退散。瞭望哨发现敌方舰队以扇形队形前进,平静的海面上因船桨上下翻飞而激起一道道波痕。哨兵当机立断,向岛上发出警戒的炮声。3声炮响后,岛上的人看到炮口散发出的浓烟,所有人快速行动起来。

土耳其人的舰队离岛不足800米了,它们分为3队向海岸驶来。行驶到悬崖峭壁的背风处,即姆贾尔(Mgarr)村稍微偏北的地方,舰队开始抛锚。令人奇怪的是,他们并未发动攻击,直到凌晨前的几个小时,有30多艘战舰开始起锚,并转向南行驶。骑士团团长命令骑兵队密切关注舰船的动向。

从土耳其人的舰队试图攻击的方向来看,并不是骑士团团长预料的那样,因此他长时间地感到疑惑忧虑。他一度怀疑土耳其人是佯攻,直到夜晚看到敌方舰队从原路返回了马尔萨什洛克,他心中的疑虑才打消。真正的战斗如他所料将在南部展开。

为了消耗或打击土耳其人的战斗力,德拉瓦莱特下了一道投毒的命令,人们分成若干小队向马尔萨什洛克地区低地的水井投毒。大量大麻、亚麻、苦菜还有粪便被扔进水坑、井里以及泉眼里。如果有人饮用了这样的水,就会引发痢疾的传播。让人不解的是,即便如此,土耳其人仍然在饮用着马尔萨什洛克的水源。或许他们并未意识到这将有多么可怕。

在圣安杰洛堡与森格莱阿之间有一道狭长水域,骑士团充分利用了它的防御价值,在其颈部位置横起了一道巨大的铁索,仿佛同金角湾那里的铁链如出一辙,借着特殊的地理位置保卫着重要的城堡。将这里的入口封锁住,就可以防止任何来自海上的攻击。而这条铁索的质量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它由当时一流的兵工厂——威尼斯兵工厂纯手工打造,长度超过200米,每一个铁环花费了10个金杜卡特,总造价就可想而知了。骑士团在圣安杰洛堡的底部建造了一个专门的平台,那里有一个大型绞盘控制着铁索。铁索的另一端则固定在森格莱阿一侧的巨锚上,巨锚原属罗得岛的克拉克大帆船,它是骑士团的旗舰。巨锚被深深地嵌入岩石中,并用石垒加固,用稳如泰山来形容也不为过。

现在,这道巨大的铁索将发挥其作用。骑士团命令许多奴隶推动绞盘提升铁索。按照布拉德福德的说法,随着铁索“破水而出(和平时,铁索沉入比船只吃水略深的深度),马耳他船夫们划着小舟搭起了木质浮桥,每隔一定距离就把浮桥与铁索绑牢,如此一来就构建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以防任何突袭者闯入。浮桥还能使铁索浮在水面上,避免铁索中段松弛或下沉”。

“至此,无论是在陆上还是海上,比尔古和森格莱阿所处的两个海岬均已对侵略者严阵以待。”

等待是紧张而刺激的,这种心绪直到5月20日,奥斯曼帝国发动攻击。

2

19日,周六,午时,土耳其人开始在马尔萨什洛克登陆。前卫部队没有受到阻挠在南部登陆。随后主力舰队全部调头转向南,到午夜时分,所有舰队驶向了马尔萨什洛克的锚地。

在白天已经登陆上岸的土耳其人大约有3000人,其中有1000人是骁勇的禁卫军。他们的任务是快速扫**距离海岸2.4千米的泽敦(Zejtun)村,夺取那里所有的牲畜和农作物。然而,土耳其人的计划落空了,就连庄稼也未曾得到一点,因为农民早已将其收割完了,这得益于骑士团团长的先见之明。气急败坏的土耳其人在面对一片荒芜的乡村准备撤离时,马耳他一方的大元帅德科佩尔(De Koppel)派出的一支监视马尔萨什洛克和泽敦村北部地区之间道路的骑兵与土耳其的先锋巡逻队遭遇。双方发生小规模战斗,土耳其人依靠兵力优势获胜,另一方伤亡数人后迅速撤离。土耳其人俘获了两名骑士团成员,一名是因伤被俘的法国骑士阿德里安·德拉里维埃(Adrien de la Rivière),另一名是葡萄牙新兵巴尔托洛梅奥·法拉内(Bartolomeo Faraone)。

5月20日,真正的战斗开始。穆斯塔法的主力部队于这天早晨登岸。随后,穆斯塔法开始审讯两名俘虏,询问他们马耳他的防御情况。两名勇敢的骑士一字未说,他们知道穆斯塔法的行事风格,说与不说都是一个字“死”。然而,酷刑之下有多少人能坚守不渝呢?最终,两人供出了骑士团防御最弱的区域——卡斯蒂利亚(Castile)。因此,穆斯塔法决定对该区域进行试探性进攻。

接下来的几场战斗都是试探性的,双方不分上下,伤亡都不小。土耳其人明白他们遇上劲敌了,这场围攻战注定血肉横飞,惨烈不已。毕竟双方都是抱有某种信仰而战,特别是伊斯兰教徒的狂热如火一样炽烈。这些试探性的战斗,譬如土耳其人的一个前卫分队在马尔萨什洛克寻找水源的时候,骑士们从姆迪纳附近的山坡呼啸而下,就像切西瓜一样将土耳其人杀得尸横遍野。与此同时,土耳其人不受阻碍地在马耳他岛的整个南部地区完成了部署。

我们不禁会产生疑问,依据围城战防御一方的通常使用战术,在敌方登陆的那一刻发动一轮攻击是能收到不错的战果的。德拉瓦莱特却未采用这样的战术,一些历史学家对此感到迷惑。实际上,骑士团团长没有采用此战术是明智之举,因为对一座要塞而言,重要的是要让一支小部队承受住占据绝对优势的敌军的轮番攻击。

德拉瓦莱特非常清楚这一点,在这场艰苦卓绝的围城战中,岛上能够作战的士兵人数不会超过9000人,而奥斯曼帝国一方却有至少3万名士兵。如果贸然出击,就等于放弃了城堡的庇护,在宽阔的外围进行作战,无论这点兵力有多么骁勇,最终都会寡不敌众。但是,如果守军在城堡内采用了正确的战术,是有可能最终取胜的。这个道理,在三国时期的曹魏和蜀汉之间同样得到了体现,司马懿坚守不出,诸葛亮也无计可施。圣约翰骑士团身经百战,拥有丰富的要塞防御战术及经验,只有把战场放在坚城高垒的后方,骑士们才能抵抗强大的土耳其人。

穆斯塔法将全军分为三部,左翼为马尔萨什洛克地区,右翼正对着森格莱阿,中军紧靠科拉迪诺。另外,守军防御力量最强的一段在卡斯蒂利亚,那里配置了许多火炮,给予禁卫军沉重打击,伤亡巨大。穆斯塔法这才发觉被两名俘虏欺骗了,他怒不可遏地下令用大棒将他们活活打死。

在第一轮的真正交锋中,骑士团大获全胜,两名被俘的基督徒做出了重要贡献。接下来,土耳其人就选择进攻地点产生了争议。穆斯塔法的战略是以强攻的形式迅速拿下马耳他岛北部和戈佐岛,然后再挥师攻打姆迪纳,一旦这一作战目标达成就可以进攻比尔古和森格莱阿。至于圣艾尔摩堡,他认为只要利用舰队的一部封锁住大港湾就可以了,另外一部则在海上阻击援军即可。这种海陆协同作战的思想是非常明智的,然而,穆斯塔法的战略被皮雅利给推翻了。他认为最大的威胁在于马尔萨什洛克,因为那里的运输船极有可能会遭受到攻击,这是帝国在这场战争中取胜的命脉,决不能让其受到一点伤害。并且,他也不同意将舰队布置在马耳他岛、戈佐岛的东部和东北部沿岸海域。因此,他十分严厉地指出,保护帝国舰队比什么都重要,在发动攻击之前一定要将舰队放置在一个真正安全的锚地。也就是说,舰队不在大港湾驻扎的话,只有驻扎在马萨姆塞特了。

皮雅利之所以会如此坚持自己的意见,主要是因为他认为在整个5月到6月期间马耳他海域有来自东部或东北部的强风或者狂风的可能性。特别是格雷大风,这是地中海上一种非常可怕的东北风,无论多么优秀的水手,都会在它面前露出畏惧的神色。然而,皮雅利应该是过于考虑格雷大风的威胁了,并且对海上气候的了解不够深入。因为格雷大风在3月或者4月后就几乎不再威胁到马耳他了,其实将舰队的锚地放置在马尔萨什洛克是很好的选择。

穆斯塔法非常不情愿地接受了皮雅利的意见,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将领与苏丹皇室的关系,苏丹已经把他当作最亲近的人,甚至他还极有可能成为年轻的驸马。穆斯塔法尽全力地做出了折中的计划,为了能将舰队放置在马萨姆塞特,他必须要指挥部队首先拿下圣艾尔摩堡。因为这座城堡的地理位置太特殊了,它俯瞰着马萨姆塞特湾的入口。根据苏丹派出的间谍提供的情报,圣艾尔摩堡的修建时间过短,因此它是不堪一击的。得到情报的土耳其人自然内心窃喜,然而真正窃喜的应该是骑士团,他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对城堡进行加固,并优化防御——土耳其人想要拿下圣艾尔摩堡必须先突破两道防线,即比尔古和森格莱阿。骑士团团长立刻通知圣艾尔摩堡的守备官路易吉·布罗利亚,让他做好抵御第一轮攻击的准备。为了确保这座城堡的安全,团长还增派了援军——马斯上校(普罗旺斯骑士皮尔埃·德马斯奎斯·维尔孔)从墨西拿带来的400名士兵(基于荣誉感和圣战,其他区域的骑士加入到这场保卫战中)刚刚到达。由此,圣艾尔摩堡的守备力量得到了加强。

我们不得不佩服圣艾尔摩堡的设计者。它是一个呈星形的城堡,有4个主要的突出部。为了抵御炮火对城堡的正面轰击,设计者将正面切割成棱堡状。在临海的方向有一座骑士塔,它被一道深深的壕沟分割开来,而另外一座小三角堡与骑士塔和城堡的主体相连,前者通过一座吊桥,后者则通过一座石桥实现。这样看起来十分怪异的设计,充分考虑了堡址的特殊地形。因为希贝拉斯山的山头十分荒凉,没有任何掩体,也没有任何可供挖掘壕沟的泥地。这就意味着,土耳其人擅长的挖地道攻破城堡的战术很难得以实施。在罗得岛围攻战中,骑士团曾吃过这样的亏,现在不能让悲剧重演。

无奈之下,土耳其人只能从马尔萨什洛克和邻近的乡村耗时耗力地运来用麻袋装好的泥土,它们将被搭建成掩体。在工事未完成之前,穆斯塔法不得不将他的军队布置在主山脊下,这样一来,对圣安杰洛堡与圣艾尔摩堡之间水域的封锁力度将大大减弱。

工事可以同时进行构筑,而发动攻击的时间不能再往后延了。穆斯塔法担心时间拖下去会让骑士团做好更为充分的准备。5月24日早晨,穆斯塔法下令炮轰圣艾尔摩堡。土耳其人的炮火异常猛烈,尽管城堡十分坚固,还是有大块大块的岩石碎落下来。粉末飞扬,形成灰蒙蒙的盲区,堡内无法瞄准射击,只能进行盲射。骑士团团长打算利用坚固的城堡防御消耗掉土耳其人的兵员和弹药,这样一来,他们就有时间加固受损的圣艾尔摩堡——由马斯上校派出200名士兵加上60名桨帆船上的奴隶对城堡进行维护。为了加速这一计划的实施,德拉瓦莱特决定诱使土耳其人向贫瘠海岬上的小城堡发动攻击。考虑到土耳其人在希贝拉斯山安放的大炮对骑士团的威胁太大,想要引诱成功,就必须再修建一座小城堡,并安放2门与土耳其人炮位相同高度的大炮进行对轰。与之同时,德拉瓦莱特还让姆迪纳的骑兵突袭土耳其人的供水线路,无论是什么部队,只要有机会袭击就绝不会放过。这一战术让土耳其人如芒刺在背,苦不堪言。

面对这样的困境,土耳其人必须速战速决才行,因此他们夜以继日地在希贝拉斯山上挖掘壕沟、修建地堡。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土耳其人发挥出了让人惊叹的能力,他们的无情与冷漠令人胆寒——劳工和奴隶既要忍受监工的鞭笞,还要冒着守军猛烈的炮火不断地采石、挖掘和搬运。许多劳工命丧于此,他们的尸体堆积如山,并被埋进了工事里,其场景惨不忍睹。5月下旬,这些工程完成了。随后,土耳其人成功地将14门大炮部署在此,进行更加猛烈的轰击。圣艾尔摩堡和其他一些堡垒正遭受无休止的摧残,只要一出现缺口,骑士团的路易吉·布罗利亚就命令部队快速在后方筑起一道防护墙。他们就这样和时间赛跑,拼命地修筑防护墙。然而,土耳其人的火炮实在太厉害了,城堡正在不可避免地缩小防护范围。好在圣艾尔摩堡基本不用担心来自海上的攻击,因为这一侧的陆地全是悬崖峭壁。布罗利亚打算向团长德拉瓦莱特报告说,只要他的手下还能操纵火炮,并能在夜间加固城堡,他就能守住圣艾尔摩堡,土耳其人唯一的取胜之道就是从希贝拉斯山找到突破口。现在,布罗利亚必须派出传信者向骑士团团长报告这一内容。然而,他派出去的传信者或许是害怕了,也可能是没有经历过这样残酷的围城生死搏杀,被土耳其人的狂轰滥炸吓破了胆。因此,他带去的消息难免掺杂了负面的内容。

深夜,德拉瓦莱特正在召开紧急议事会议。很显然,他及在座的骑士团议事成员都受到了传信者德拉塞尔的影响,大家都心情沉重。

团长问:“骑士们认为城堡还能坚持多久?”

“大约8天,”骑士团的一位西班牙议事成员回答,“最多8天。”

“你们的准确伤亡数字是多少?”团长问德拉塞尔。

德拉塞尔没有回答具体数字,转而陈述了更为悲观的内容:“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已用尽其力气,没有医者的帮助就再也活不下去了。”155

团长很是愤慨,他表示要誓死保卫城堡,并说服众人要具备无畏的勇气,随后有50名骑士和200名西班牙士兵立即前往圣艾尔摩堡。援军离去后,会议继续进行,他客观地告诉众人,圣艾尔摩堡陷落是迟早的事,不过,它将是整个战役取胜的关键。因此,只要尽可能延长城堡的守卫时间,待外界的援军一到,那时土耳其人就会陷入战争泥潭,失败将是注定。西西里总督正在尽力组建援军,他们还需时日才能将军队送过马耳他海峡。

土耳其人继续采取轮番炮击的战术,在炮火掩护下,他们开始逐步向前推进。这种步步为营的前进方式显然是明智的选择——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守军正在经受严峻的考验。亚历山大港总督劳克·阿里的到来无疑提升了攻方的士气,4艘装满军火和食物的船只简直就是雪中送炭,而一队专精攻城技术的埃及工程师的到来更是让土耳其人欢呼雀跃,这意味着土耳其人的攻坚能力将得到大大提升。

下午时分,发生一起让人惊叹的事情。骑士圣奥宾(St Aubin)之前在柏柏里海岸执行侦察巡航任务,他已经接到团长德拉瓦莱特的警告,土耳其人极有可能利用舰队发动攻击,让他注意姆迪纳城堡的烟雾信号,一旦见到信号应立即躲避。然而,这位勇敢的指挥官决定穿越封锁线,抵达大港湾。不仅如此,在穿越封锁线的时候还要给在比尔古和船坞海汊的敌人一点颜色看看。

土耳其舰队司令皮雅利被一块石头碎片击伤,他愤怒到了极点,不仅是因为受伤一事,还在于一艘挂有圣约翰骑士团旗帜的船竟然敢在强大的帝国舰队面前独闯封锁线,毫无惧色地耀武扬威。皮雅利肺都要气炸了,他认为“这艘船的指挥官一定是疯了,于是决定派出6艘加莱船去对付这个基督教狂徒”。

一场惊险刺激的海上角逐即将上演。

海面开阔,视界较远,圣艾尔摩堡上的瞭望哨可以看见圣奥宾与土耳其人的角逐场景。圣奥宾的座船周围已经泛起阵阵烟雾,土耳其人开炮了,圣奥宾果断地利用舰艏炮还击。不久,夏季的海面上,炮击产生的烟雾逐渐变厚挡住了圣奥宾的视线,此时他才发现大港湾的入口遍布敌舰,猛然意识到要强行突破成功是不可能了。于是他立刻改变航线向北驶向西西里岛。他的船是骑士团里性能优越的巡弋船,具有流线型的船身,因此航行速度极快,那6艘土耳其人的船只有1艘勉强还能追赶。不过,圣奥宾一流的驾驶技术让土耳其人望尘莫及。只见他加速航行,远远甩开追逐的敌舰后迅速一个转身,而一直高速航行的土耳其人的船想要突然刹住,必定使船身的一侧倾覆,另一侧的桨手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将船稳住。如此几番下来,土耳其人吃不消了,航行速度明显下降许多。无奈之下,这6艘舰船的指挥官穆罕默德·贝伊决定不再与这个难缠的对手浪费时间了,他下令船队改变航线,回到了大港湾基地。受伤的皮雅利目睹了这场海上角逐过程,他再次暴跳如雷,感受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屈辱——自己在竞争对手穆斯塔法和其他指挥官面前颜面尽失。内心憋屈的他痛骂了穆罕默德·贝伊,骂他胆小如鼠,让自己和整个海军蒙羞。随后,他向这个不争气的下属脸上吐了口唾沫,将他撤职了事。

最后,土耳其人的舰队死守大港湾,圣奥宾的船向西西里岛驶去。

德拉瓦莱特知道了圣奥宾的这次行动,也知道了亚历山大港总督的援助到来。按照土耳其人的围城经验分析,最黑暗的时刻即将到来。

土耳其人出动了禁卫军中的超级武士,给守军带来较为严重的损失。好在依赖圣艾尔摩堡的坚固,守军勉强能守住。然而,一个更加厉害的对手的到来,让骑士团团长的脸色凝重了几分。

此人就是让许多人头疼不已的图尔古特。

3

为了迎接这位杰出的海上勇士——图尔古特,舰队司令皮雅利决定以特殊的方式在他面前展示一番——海上响起轰隆的炮声,土耳其人的舰队似乎全部出动了。

皮雅利身先士卒,紧随其后的不少于80艘的战舰则沿着海岸掠过大港湾最南端的盖洛斯角(GallowsPoint)156直逼圣艾尔摩堡。每艘船都表现得勇猛无比,在逼近圣艾尔摩堡后进行一轮炮击,归队后,后续的舰船次第行之。不久,听到有人在呼喊:“图尔古特来了!”

图尔古特,现任的黎波里总督,那个时代最负盛名的穆斯林水手,当然,也是臭名昭著的海盗。土耳其人欢呼起来,为了给图尔古特深刻的印象,皮雅利特意命令舰队向圣艾尔摩堡发动攻击。然而,他的属下表现得不尽人意。除了一小部分炮弹击中了圣艾尔摩堡面向海面的城墙,大多数炮弹因为射程原因越过了城堡,落到远方土耳其人自己的营地里。更让人尴尬的是,有一艘船竟然被骑士团的火炮击中,不得不搁浅到海滩上。

图尔古特参加马耳他围攻战的时候已经80岁了,为了苏丹的事业,已是高龄的他亲自出马。他带着一把镶金的弯刀,还有一本嵌有宝石的《古兰经》,这都是苏丹给予他最大的信任和重用的体现。苏丹要求穆斯塔法和皮雅利在所有事务上尊重图尔古特的意见。

有关图尔古特的详细信息,以及他为什么要如此卖力地为苏丹服务,冯·汉默、朱里安·德拉·格拉维埃和爱德华·汉密尔顿·柯里(Edward Hamilton Currey)等历史学家均有相关的著作进行解说。特别是柯里的《地中海的海狼》(Sea Wolves of the Mediterranean)一书,其中的描述比较详细。

简单来说,图尔古特曾多次对马耳他进行劫掠(1540—1565年间劫掠不下6次)。1544年,他的一个兄弟死在了马耳他,马耳他要塞的总督为了震慑这帮凶恶的入侵者,焚烧了他兄弟的尸体。愤恨无比的图尔古特随即发出了毒誓:“总有一天,会在骑士团的领地上遇见死神。”这个死神就是指图尔古特自己。为了证明这条毒誓并非空话,在1551年的入侵中,图尔古特将戈佐岛上的绝大多数居民变卖为奴隶。从利益上讲,他与苏丹基本上是一致的。多年的入侵经验,加上他本人出色的才能,由他亲自出马助攻,苏丹是十分放心的。此次他是以顾问的身份参与围城战,但在之后的战斗中被炮弹击伤,伤重不治。

柯里在其著作中写道,图尔古特对马耳他十分熟悉,这缘于他之前多次较为成功的劫掠。在指挥部里,他严肃地指出了两位统帅,特别是皮雅利的战略错误:“在攻击任何主要据点之前,你们应当从北面封锁岛屿,你们为什么不首先攻下戈佐岛,进而夺取姆迪纳呢?这两个城堡的防御都已经陈旧且不堪一击,应该能轻易拿下。夺取它们后,阻止骑士团的信使船驶向北面的西西里岛就会变得很简单。至于圣艾尔摩堡——也就自生自灭了!一旦你们控制了岛的其余部分,就可以忽略它的存在。到那时你们就可以称心如意地攻击比尔古和森格莱阿了。”

图尔古特深知要拿下马耳他会有多困难,既然已经获得了苏丹最大的授权,那他自然希望自己的围攻方案能得到最大限度地实施。然而,这当中又有尴尬的地方,无论是穆斯塔法还是皮雅利,都是他不得不有所顾忌的对象。从的黎波里出发前,他精心挑选了1500名作战经验丰富、战斗力强悍的士兵,并组建了一支拥有15艘船的舰队,搭载了围城所用的火炮和弹药。然而,马耳他强悍的防御体系,似乎除了用攻陷君士坦丁堡时采取的火炮轮番攻击外,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发挥炮火的威力,而且前提是尽快找到防御体系中的薄弱点。这个薄弱点应该不在目前主力进攻的方向,而在“外围”。从这个角度来讲,图尔古特主张首先拿下戈佐岛,进而夺取姆迪纳是非常正确的。

从图尔古特的分析来看,他不愧是老江湖,总能一语中的!他看出了马耳他后门大开的危险所在。穆斯塔法无疑感受到了图尔古特建议的分量,与之前他的战略大体相同,只是皮雅利这位苏丹的孙女婿太固执己见了。

皮雅利依然坚持自己的战略——确保舰队安全。图尔古特内心很无奈,虽然苏丹如此地信任他,但他也深知东方观念里血统的重要性,不能让皮雅利过于难堪。因此,他这样建议道:“攻击圣艾尔摩堡的行动已经开始,这是件非常令人遗憾的事,但是既然已经发生了,放弃也很可耻。”

无奈的图尔古特只能根据眼前的布局进行调整,随后他下令将4门重型火炮安放在蒂涅角(Tigné Point),从北面正对着圣艾尔摩堡,因为那里距离城堡不足450米,炮弹可以落到对城堡伤害最大的地方。同时,他还对希贝拉斯山的炮位进行了调整,之前的炮位只能从一个地方进行轰击,即只是向陆基城墙的一侧(西侧)实施较为有效的炮击。具体来说,他将其中的一些火炮转移到盖洛斯角,骑士团在这个地方修建了里卡索利堡(Fort Ricasoli)。为了加强火力,图尔古特还另外增加了50门火炮。针对骑士塔,同样布设了火力不弱的重炮,并与三角堡形成火力交叉。在大港湾的岸边,图尔古特建议重新修建工事,以保护炮台不受来自圣艾尔摩堡的炮火轰击。

炮位经过重新调整后,圣艾尔摩堡将遭到来自多个角度的轰击。而且骑士团团长通过夜间派出援军支援各堡垒的策略也难以实施了。“切断他们的交通线,城堡就必然会陷落”,图尔古特深谙破坏敌方海上交通线的重要性,正因为如此,他才在盖洛斯角设置了炮台。

让骑士团高兴的是,皮雅利竟然拒绝提供火炮,他的理由依然是保护海上舰队才是最重要的。因此,尽管图尔古特在盖洛斯角设置了炮台,却因火力不足,骑士团还是能够通过精湛的航海技术来往于圣安杰洛堡和圣艾尔摩堡之间。

郁闷的图尔古特只能采取其他措施,他命令禁卫军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三角堡,因为三角堡是圣艾尔摩堡的外围工事。

虽然有皮雅利的“从中作梗”,但是经过图尔古特的一番战略布局后,圣艾尔摩堡遭受到更为猛烈的轰击,而且轰击效果比之前明显好多了。城墙开始出现缺口,新护墙也被炸得碎石横飞,骑士团很快意识到土耳其人大规模的进攻就要开始了。

根据参加了这次保卫战的骑士团成员巴比尔·达柯勒乔的记录,圣艾尔摩堡遭到轮番炮击时“就像爆发中的火山一样,喷出火焰和浓烟”。根据另一位殉难的骑士留下的记录,“在大多数日子里,平均有不少于6000~7000发炮弹落到了圣艾尔摩堡”。157

5月末,天气更加酷热了,气温上升到27摄氏度。

守卫城堡的骑士们饥渴难忍,补给队用浸过酒和水的面包放在他们的唇边,这样既能充饥,又能抑制住恶心或呕吐。补修队也马不停蹄地修补破损的城墙。连日的战斗已经让敌我双方死伤枕藉,尸体堆积在壕沟里无法得到及时清理,在高温闷热之下变得恶臭熏天,这也是为什么补给队要给面包浸上酒和水的重要原因之一。荒凉的希贝拉斯山上更加酷热,比尔古和森格莱阿南面的山脊同样无法躲避烈日的炙烤。

酷热的天气对守卫者和入侵者都是公平的,但是就水源而言,对土耳其人的伤害简直就是致命的。尽管他们已经对马尔萨什洛克地区的水潭和水井进行了净化处理,但是痢疾依然在军中肆虐,特别是5月底开始,土耳其人被迫在马尔萨什洛克区搭建了数百座帐篷,用以安置浑身无力、奄奄一息的病人。

骑士团当初针对水源的破坏之术,现在产生效果了,然而德拉瓦莱特依然对形势感到十分不安。他派出去的信使带回的消息令他眉头紧锁,就像西西里总督在信里所言,组建援军是一件艰难又缓慢的工作,骑士团将岛上的每一座要塞守得越久越好。

是的,时间对骑士团来说非常重要,时间越长就越能拖垮敌人,时间越长或许就能等来援军。眼下,让骑士团团长为难的一事在于“要不要将骑士团位于圣安杰洛堡后方、船坞海汊里的加莱船”用作运输船,以便给唐加西亚·德托莱多用来运输物资。

考验总指挥官全局能力的时候到了。他权衡利弊,认为骑士团承受不起将剩余的加莱船用作运输船的损失,最首要的一点是这会消耗掉相关配置人员,且很难保证他们在突破敌方封锁线的时候不会丧命。负责传递信息也好,运送物资也罢,能小心翼翼地使用好现有的运输船才是最好的。而马耳他的渔民同样可以贡献出自己的力量,渔民对海岸、浅滩和海湾了如指掌,因为那是他们安身立命、生活多年的地方。将剩余的加莱船保护好,在最关键的时刻就能发挥重要作用,团长坚信这一点。同时,他也坚信骑士团“不能等着由他人来解救我们!我们只能依靠上帝和我们自己的利剑!但是这不应成为我们气馁的理由。相反,了解自身的真实状况远胜于被似是而非的希望蒙蔽。我们的信仰和我们团体的荣耀就在我们自己手中”。158

图尔古特对海上的封锁更为严格了。骑士团之前可以在白天的时候利用小船进行运输,现在只能依靠夜间。不过,骑士团成员精湛的海上技能将为他们保驾护航。从圣安杰洛堡出发的小船趁着夜色前行,在航行的时候,他们尽量将划桨声减到最小。可是,波光粼粼的海面最终还是暴露了他们的行踪。有一回,土耳其人派出的小船悄悄地从盖洛斯角附近的海湾驶出来,以截杀援军的船队。双方在海上发生了战斗。在第一轮对决中一艘马耳他小船不幸沉没,第二轮对决土耳其人吃了大亏,损失了两艘船。自此之后,土耳其人不再派船进行阻截,而是采用炮火攻击。这对骑士团来说是一件好事,他们依然可以凭借精湛的航海技术运送援军或物资。

但土耳其禁卫军的厉害果然不同凡响。

6月3日,一名土耳其工程师发现了三角堡的外围工事遭到了严重毁坏,图尔古特精心设计的炮击产生了可观的效果。也许,镇守在那里的卫兵如果能及时发出警报,禁卫军就不会突破这道防线。据说,卫兵因为疲倦而呼呼大睡。关于为什么在如此重要的时刻没有人发出警报,因史料缺乏一直未有定论,有这样一种说法,执勤的卫兵恰好被流弹击中身亡,而他的同伴因为熟睡没有发现。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早已准备好的禁卫军从外崖一跃而出,打了守军一个措手不及。三角堡的守军几乎全军覆没,这是自开战以来,骑士团第一次遭受到如此惨重的损失。而这种损失带来的恶果正在扩大,因为三角堡和城堡本身由一座木桥连接,极少数幸存的守军经由此桥逃入圣艾尔摩堡。显然,禁卫军是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的!他们从三角堡杀将而出,试图趁城堡大门未关闭之际杀入堡内。土耳其人叫嚣着:“伊斯兰雄狮们!现在就让真主之剑把异教徒的灵魂从身体剥离,劈开他们的躯干和头颅!”

守军发射的炮弹将桥炸出了一个个缺口,禁卫军完全无视桥面上的洞口,继续往前冲杀。这时,来自比萨的骑士兰弗雷杜奇指挥两门火炮直接轰击敌人。禁卫军死伤众多,但依然前赴后继疯狂冲杀,有的禁卫军扛着云梯,试图登上城墙。在这危急万分的时刻,兰弗雷杜奇发出命令,立刻调来秘密武器火焰喷射枪。这种武器源自厉害无比的“希腊火”,在君士坦丁堡之战和之前的许多战斗中曾用过它,“希腊火”在帝国危急关头发挥出了巨大作用。现在,圣约翰骑士团的骑士们依然凭借这种可以喷射火焰的武器给土耳其人沉重打击。

另外,骑士团还使用了“喇叭筒”,这种筒是由“木头或金属制成、固定在长杆上的”,里面装填着易燃混合物,混合物里还加入了亚麻籽或松节油。这样一来,喷射出来的火焰威力巨大。为了产生更大的威力,在喇叭筒的尾部还绑有一节铁质或铜制的小管,小管里面装有铅弹。也就是说,当前面的混合物燃烧殆尽的时候,就会点燃小管上的引线,从而发射出铅弹。

禁卫军遭到惨绝人寰的杀戮,他们的身体燃起熊熊大火的时候,还要经受铅弹的打击。他们的尸体倒在壕沟里,火焰仍在燃烧,尸体发出吱吱的声响,就像在烤肉一样。

比“希腊火”和“喇叭筒”更厉害的是“火圈”。根据一位名叫韦尔托特的历史学家的描述,它是由一位名叫拉蒙·福图尼的骑士发明的。布拉德福德在《大围攻:马耳他1565》中记录道,它“由最轻的木材组成。木条首先被浸入白兰地中,然后被擦满油,随后被浸泡过其他易燃**且混杂着硝石和火药的羊毛和棉花包住。待冷却后,这个过程又被重复数遍。在战斗中,这些火圈被点燃,后被钳子挑起扔到前进的人群中。一个火圈能套住两到三个士兵”。由于穆斯林都穿着宽松平滑的轻质长袍,这种叫作火圈的武器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索命恶魔。圣艾尔摩堡能度过此次危机成功守住,火圈的功劳最大。

穆斯塔法赶紧下令禁卫军停止进攻,这时,禁卫军已经损失了近2000人,他们大部分是禁卫军中的佼佼者。

土耳其人不甘心失败,他们征调来工兵和奴隶,还有许多牲畜。这些人和动物将更多的大炮拉上希贝拉斯山,禁卫军刚撤退完毕,火炮就发出不间断的猛烈攻击。三角堡还是沦陷了,圣艾尔摩堡因此暴露在土耳其人面前,如果土耳其人筑起高高的工事,堡内的一切将一览无余。更为严峻的是,土耳其人的舰队也将出动,与陆上部队进行联合作战。

马耳他危矣!

4

比死亡更让人担忧的是士兵的绝望心理。

布拉德福德在《大围攻:马耳他1565》中写道:“令人难以容忍的疲惫感与日俱增,夜里的大部分时间被用来将尸体的残肢碎肉埋入胸墙,这些不幸罹难的守城者被敌方炮火轰成碎片;战斗岗位对士兵来说毫无振奋之感,只是他们机械地睡觉和吃饭以及进行其他生理活动的地方;武器片刻不得离手,随时准备作战;白日间暴晒在炎炎烈日之下,黑夜里还要忍受寒冷潮湿之苦;各种摧残,从火药的爆炸、烟雾、灰尘、希腊火、铁片和石块、排枪射击,到火炮的密集轰击、营养不足或疾病,使士兵们变得面目全非以至于彼此都认不出来对方。有些人因为受的是看起来不是很严重的小伤而耻于退出战场,而实际上这些伤可以致命;有些人的骨头错位或被粉碎;有些人铅灰色的脸由于骇人的伤口溃疡而变得瘀紫青肿;有些人由于跛足而悲惨地步履蹒跚;还有些人可怜地被绷带包紧了头部,胳膊也打着绑带且以奇怪的形状扭曲着——这些惨状随处可见,几乎就是守军的全貌,与其说他们是活人,倒不如说是行尸走肉。”

在大港湾,海面因晨光的照耀而焕发出光芒。如果不是这场战争,骑士们可以静静地欣赏这美景。6月4日破晓时分,一艘小船突然从海上的薄雾中出现,驶向圣艾尔摩堡。船上一个身影站立,狂呼:“萨尔瓦戈!萨尔瓦戈!”原来,他是怕哨兵开枪误杀他。与他同行的还有西班牙上尉德·米兰达,受西班牙海军司令唐加西亚·德托莱多的命令,专程来检查圣艾尔摩堡的防御状况。拉斐尔·萨尔瓦戈也是骑士团的成员,他是奉西西里总督之命前来传达消息的,德托莱多将于6月底之前派来援军,最快也得等待6月20日。

为何援军会姗姗来迟呢?历史上说法不一。大多数人认为德托莱多是一个胆小之人。实际上,他只是小心谨慎罢了,并且,他将援兵出动的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然而,对于骑士团而言,他们就得损失殆尽了。这也难怪骑士团的史官将他描绘成胆小者或恶人了——从16世纪的博西奥到19世纪的塔弗,对唐加西亚·德托莱多的描述从不客气。

虽然没有文字记载德托莱多拖延救援时间的记载,但是我们依然可以透过一系列的因素进行推断。实际上,德托莱多一开始就知道骑士团团长手下有多少人,他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能坐上司令官的位置不是浪得虚名。他知道,对于深陷围困的城堡来说,每一个人都是不可或缺的。但他不能将舰队派往西西里岛,因为援军根本无法突破土耳其人在大港湾的封锁线,之前连经验如此丰富的圣奥宾都失败了。因此,他必须等待最佳时机,等待土耳其人的舰队出现大问题,而这个大问题一定会随着战事的推进而产生。作为西班牙舰队司令,他们必须对国王“腓力二世在地中海上最重要的领地负责”。苏莱曼一世围攻马耳他的意义在于,一旦拿下马耳他,西西里和那不勒斯就将是苏丹的下一个目标。也就是说,围攻马耳他只是真正战略目标的序曲。在这样的节点贸然派出援军,而非在最佳的时机,那么援军在施援途中可能就会被摧毁,或是在岸上被击败——土耳其人的重炮威力绝对不能小觑。援军的失败意味着西西里门户大开,土耳其人的舰队就能够快速在锡拉库萨南部和帕萨罗角附近登陆。这个时间不会太长,就是几个小时的事,随后西西里岛的陷落也不会太久,最多几周。种种因素使得这位西班牙舰队司令迟迟不发援兵。

不管怎样,德拉瓦莱特都得强调救援的重要性,在回信中他指出援军的数量不要多于1.5万人,“这样才比较容易在马耳他西北部的海湾姆贾尔或艾因图菲哈(Ghajn Tuffieha)登陆”。现在,他在马耳他实施的策略是,每晚派出最多200名生力军支援圣艾尔摩堡,让资源得到最好的利用。然而,这种资源的利用是建立在消耗比尔古和森格莱阿的资源基础上的。如果圣艾尔摩堡陷落,那么它们就几乎没有抵抗力了,而且这种做法已经难以为继了。他祈求德托莱多现在就能支援500名士兵,可以通过拉斐尔·萨尔瓦戈和德米兰达的船只输送过来。

团长回信的那一天是6月4日,倘若西班牙舰队司令在信中所言可信,骑士团只要再坚守14天就可以获得增援了。不过,他心中也十分清楚,将所有希望放在等待援军上是不明智的。此刻让团长略感欣慰的是,德米兰达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骑士团提供了100多名士兵,用以支援圣艾尔摩堡,这座极有可能在劫难逃的城堡因此获得了一个喘息之机。土耳其人的大炮依旧夜以继日地轰击着,按照他们的说法,要将城堡化成齑粉,大批石块从城堡上崩落下来,顺着东侧陡峭的岩壁滑下,撞入大港湾中。而最让人觉得残忍的是,土耳其工兵想尽办法将三角堡和圣艾尔摩堡之间的壕沟填满,甚至连尸体也被用作填充物。

在土耳其人疯狂的进攻中,圣艾尔摩堡岌岌可危。负责守卫城堡的军官们经过一场会议表决后,派出贡卡莱斯·德梅德兰(Goncales de Medran)面见骑士团团长德拉瓦莱特。他们的意思是放弃这座城堡,并炸掉它,暂时延缓土耳其人的猛烈攻势,然后将这里的守军整合到另外的主要据点里。团长的回复很坚决也很悲壮,决不能放弃圣艾尔摩堡,哪怕战斗到没有一个活人。同时,他还告诉德梅德兰,援军将于6月20日来到。

德梅德兰悲壮的表情下没有任何言语,他知道团长的这个决定就是告诉骑士们要为骑士的信仰献身了——现在才6月7日,离援军到来的时间简直太漫长了。他对守军能否支撑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刻不抱任何希望。

在德梅德兰离开的时候,团长尽最大的努力,再次增派了65名士兵(15名骑士志愿者和50名姆迪纳守军中的士兵),他们随同德梅德兰一起在夜色中穿过大港湾黯淡无光的水面,来到了圣艾尔摩堡。

毋庸置疑,圣艾尔摩堡最终陷入了孤军作战的境地,土耳其工程师和工兵部队已经按照图尔古特的建议,将这座城堡与外面的联系全部掐断了。一场惨烈的孤城之战即将开始。

6月21日,星期四,援军并没有如约到来。当天还是基督圣体圣血节。在这最黑暗的时刻,圣艾尔摩堡的全体骑士将自己的武器放在一边,他们身穿黑色长袍,上面缝有八角十字架。

根据骑士团的记录:“大团长和所有能够出席的骑士,与世俗和神职要员一道护送着圣体走过街道,两边站满虔诚的人。路线的选择经过精心考虑,避开了土耳其人的炮火。当游行队伍返回圣劳伦斯教堂后,所有人屈膝下跪,并祈求仁慈的主不要让他们在圣艾尔摩堡的兄弟们全然消逝于异教徒无情的刀剑下。”

然而,就在6月21日前几日,圣艾尔摩堡内发生了激烈争执,他们再次请求能撤离城堡。布拉德福德在《大围攻:马耳他1565》中记载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和此后的影响,一名叫维特利诺·维特莱奇的意大利骑士于6月8日送到骑士团团长手中的信较为全面地记录了堡内骑士的心理状态:“当土耳其人在此登陆的时候,阁下命令我们所有骑士在此集合并保卫城堡。我们以最赤诚之心去执行命令,而到现在我们已做了所有我们能做的。阁下您也对此知情,且我们从未因疲劳或身处险境而有过丝毫懈怠。但是现在,敌人已将我们削弱到既不能对他们造成损伤,又不能守卫好我们自己的状态(因为他们已经占领了三角堡和护城壕沟)。他们还架好了直达我们堡垒的桥,并将地道挖到了城墙下,随时都能将我们炸上天。他们还扩建了三角堡,以至于我们任何在自己岗位值勤的人都逃不了被杀的命运。我们无法安排哨兵监视敌军,因为哨兵被狙击手射杀是分分钟的事。我们的困境还在于无法利用城堡中央的空地,已经有好几个人死在那里。我们除了礼拜堂之外再无其他掩蔽之处。我们的队伍士气低落,长官也无法使士兵们再登上城头坚守岗位。由于确信城堡终将陷落,士兵们现在准备通过游泳逃生。既然我们再也无法继续有效地履行骑士团成员的义务,我们决定——如果阁下您今晚不派船来接我们撤退的话——向外突围并按照骑士应当做的那样战斗至死。不要再增派援军了,因为来了也与死人无异。这是我们所有人最坚定的决议,阁下您在信的下方可以看到我们的签名。我们还要通知您土耳其人的小船已经蠢蠢欲动了。我们通过此信表明我们的心意,并亲吻您的手,这封信我们也留了复件。”

团长的回复是这样的:“一个士兵的职责是服从上级命令。你回去告诉你的同胞们,他们必须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他们要留在那里,不得突围……”

回信的内容中有一点特别重要,“不得突围”。然而,堡内有骑士违背了命令,甚至还有叛逃者。不过,他们都将为此付出惨重代价,土耳其人绝不会放下他们手中的利剑,以示仁慈。直到骑士们明白团长再次给他们写的那封信的用意,他们决定与城堡共存亡了。“一支志愿军在骑士康斯坦丁诺·卡斯瑞奥塔的指挥下已经组建完毕。你们离开圣艾尔摩堡前往比尔古的安全之地的请求已被批准。今晚,援军登陆以后,你们可以乘他们的船回来。回来吧,我的兄弟们,回到修道院和比尔古,在那里你们会更安全。对于我来说,当我得知这个城堡——马耳他全岛的安全都极大地依赖于斯——将由我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的人守卫时,我更加放心。”

这封信可以说极大地触痛了堡内骑士们的心,他们发现自己已经被团长剥夺了骑士的荣誉,不再受到他的信任。这种屈辱感和求生欲望夹杂在一起,最终彻底激发了他们心中的怒火。于是,一名叫托尼·巴雅达的马耳他骑士竟然自告奋勇带着一封信,只身一人前往比尔古,要求团长不要来解救他们。他们宁愿战死在圣艾尔摩堡,也不要失去骑士的至上荣耀。

团长的目的达到了,他立刻取消了下达给康斯坦丁诺·卡斯瑞奥塔的命令,并派了15名骑士和不到100名士兵前往增援。而让团长没有想到的是,被他瞧不起的堡内骑士,竟然继续支撑了那么多天,并给予土耳其人最惨烈的回击,他们悲壮的战斗过程似乎再多的语言也无法描述。这段历史也因史料缺乏,或者是根本没有时间来记载而留下了一片空白。

不过,关于为什么堡内的骑士能够支撑尽可能长的时间,并给予土耳其人最大的回击,我们依然会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根据民间的流传,以及从马耳他歌曲中发现的秘密,我们发现守卫马耳他的不仅仅有来自欧洲最高贵的骑士,还有来自马耳他本地的骑士。虽然上述那名叫托尼·巴雅达的马耳他骑士的存在存疑,但是他可作为马耳他英雄骑士们的代表。根据民间流传,马耳他的主要防御仰仗的是“五六千名适龄服役的马耳他人”,而他们极有可能是腓尼基人的后代。他们就像自己的祖先在迦太基围城战中所做的那样,证明了自己可以忍受所有令人难以置信的艰难困苦,因为再也没有比攻坚战更加残酷血腥的战争了。土耳其人愈加感受到,想要尽快拿下马耳他,将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也许,马耳他是永远都无法征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