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慨然入关(1 / 1)

有一次,好几天都秋雨连绵,商队无法上路,只能闲待在驿站里。

韩信发现商队里的具体事务都是齐伯在帮忙打理,当家的不过从旁拿大主意而已。韩信难得有钱,便买了好酒好菜请齐伯一起享用,齐伯看韩信这孩子不俗就依从了他。两个人喝到兴头上,好奇的韩信趁机打听起了当家的事儿,齐伯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就随口说了。原来当家的竟是个寡妇,结婚没几天丈夫就死了,但当家的丈夫早先病了很久了,也不知为什么她还是嫁了,齐伯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当家的公公还有两个儿子,他们只管地方上的生意,却放心让一个女人家跑东跑西、南来北往地闯,当家的居然也心甘情愿。当家的待人接物比较周全,也够精明细致,所以办事倒也说得过去。

“老夫之前也纳闷,倒是听闻她娘家好像之前闹过一阵乱子,大概都与此事有关联吧……呵呵,我说你这年轻后生,还是少打听为妙!”齐伯最后才想起了这茬儿。

“兴许咱们当家的就是喜欢跑江湖呢,我看她可没个女人样。呵呵。”韩信偏还不依不饶。

“你这小子!你以为跑江湖好玩?搞不好会丢了性命!”齐伯有些生气。

“那是,而且一个妇道人家,整天扎在咱们这帮男人堆里,多少也不太方便。”韩信嘴上是这样说,可是心里却未必这样想,他料想当家的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兴许当家的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别看她平常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嗯,有道理……”说着说着,齐伯就扯远了,“本来,我还想着这世道能长久太平,可是咋想咋觉得这天下又像要出事的样子,天下混为一家,到底是福是祸呢……”

“先贤有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世间之事大概都是这个道理吧……”韩信感慨道。

齐伯越说越忧心忡忡:“老夫从前当了二十年兵,几次从死人堆里捡回这条老命,要说现在丢了也不可惜。唉,只是可惜了你们这些个后生……”

“齐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下有变,男儿死不足惜,只看是为何而死吧。”韩信忍不住说道。

“行!小子,看样子你是读过几年书的?”

“一点点罢了,后来父母都死了,亲朋故旧也靠不上,我这不就投靠咱们商帮了。”

“哦,那怪可惜的……以后你就跟着我学学管账吧,这样好歹还能有点出息!”

二人又随便闲扯了半天,齐伯可没有足够的眼力能把胸怀大志的韩信看穿,他只是一片好心罢了。而此时的韩信已懂得该怎样掩饰心底的傲气应付别人了。

没过几天,闹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麻烦事,倒霉的正是侯通大哥。

可能当家的看侯大哥为人实诚、稳重,就交代他去集市采买东西。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侯大哥竟被几个市井中的泼皮无赖盯上了。据侯大哥说,那几个人大概看他是南方人就想讹诈他,侯大哥起初没有理睬,结果这几个家伙居然偷偷栽赃陷害。

侯大哥被人拿住送了官,官府传一个商帮管事的人过去问话。本来无论如何都应该当家的亲自出马,可是她竟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指派齐伯去了。虽说齐伯是商帮的老人,可她也忒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了,韩信对她很失望。

各地郡县做主官的大多都是秦国行伍出身,累积军功才有幸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他们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些商人,尤其是原山东六国的商人。这些官员口口声声说着“无奸不商”“商贾都是贱种”,怀着一种仇富心态,羡慕、嫉妒最后都化作一股莫名的猜疑和憎恨。

齐伯替侯大哥讲了半天好话也没用,他只好去贿赂了管事的吏员,好歹保住了侯大哥一条命,也没遭发配和拘禁,但最终仍然受了皮肉之苦——盗窃罪名成立,被硬生生斩去了一根手指!

十指连心啊!当侯大哥被人扶回来的时候,身子虚得站都站不住。左手被厚厚的白布裹住,脸色惨白,让人看了好不难受。韩信眼前不由得浮现出路上遇到的那些遭受肉刑的囚犯,开始担忧起自己的未来。

这一次,当家的倒是听到风声后马上就赶了过来。韩信不搭理她,当家的几次想说什么又都咽了回去,最后当着韩信的面把一袋子钱搁在了侯大哥的榻边,叮嘱了韩信一声“你给他买些药和吃的吧”,然后就苦着脸出去了。

事后,韩信仔细想想,其实当家的又有什么办法呢,她若出面过问的话,事情说不定反而更糟糕。总之,当家的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女人而已,她没什么过错。

几天以后,一行人终于要踏上关中的土地了。这是一片让很多人既爱又恨、既敬又畏的地方,不过别人恨、畏多一些,而韩信却爱、敬更多一点。

远远地,韩信就瞥见了巍峨雄壮的天下第一关——函谷关,他的心底顿时涌起一阵抑制不住的激动。对于一个饱读兵书战策的人而言,能有幸看到那些兵家必争之地的关山险隘,就像是饥渴的人突然喝到水吃到粮食一样眼里放光。

这是进入关中的必经关口之一,它与南面的武关共同构成了防卫关中的两大枢纽,借此秦人进可攻、退可守,且虎踞之势对于山东诸国来说也是一种威慑。

秦国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形胜之地,占尽了天下地利,函谷关一带是其龙脉。身临此地,怎能不生出指点江山的豪情。

此时,整个函谷关连同周围的山脉被环锁在薄薄的青烟之中,隔着四五里地就可以看见关上数丈高的旌旗,关下一派人头攒动的繁忙景象。商队里渐渐肃静,那几个原本骑马的人也下马了,这时天上恰好有乌鸦掠过,队伍里的气氛更显压抑了。

而韩信一扫先前的激昂,胸膛里狂跳着的心也慢慢安静下来。他上前取剑悬在腰间,还特意整理了一番衣襟,仿佛要去参加一场隆重的仪式似的。

“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把它踩在脚下!”

“韩老弟,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终于来到皇帝脚下了,也该轮到咱们过一回雄视天下的瘾了。”

“过瘾?过什么瘾?你小子整天都琢磨些什么啊?唉……”

“嘿嘿,”满肚子豪情壮志难以言表的韩信苦笑一声,低声道,“只可向知者道,难为庸人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