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跑遍了大江南北,死去活来地打仗,和千千万万的人打交道,做无穷无尽的事情,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工作中去。
他思想开明,见识深远,性格坚毅,作风踏实,待人诚恳,是广大读书人实践“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圣训的楷模和丰碑。一代历史伟人,一颗政治巨星,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改革家,理学家,中国文化道统的继承人,洋务运动的创始人和践行者就这样永远地倒下了。
毛泽东、蒋介石都曾高度赞美曾国藩,立志要以他为榜样,效仿他,追随他。
成功四要素:一, 天赋;二,自律;三,坚持;四,机遇。缺一不可,这是针对绝大多数在同一起跑线上的人而言,生来就有特殊背景的不在其列。失败者则不完全具备这四个条件,或者完全不具备。
如果没有前三条,第四条就不成立,机遇只青睐有准备的人,但有了前三条,第四条仍然没有出现,那就怪命不好,前三条是必要条件,是主观的,第四条是充分条件,是客观的,你只能听天由命。
韩愈说:但凡物不得其平则鸣。是金子总会发光,先要耐住寂寞,不怕埋得深,沙子和泥土终究遮挡不住金子的光芒,此时若有贵人发现,把盖在你身上的沙粒尘土扫去,你便会横空出世,大放异彩。
曾国藩的起步比李鸿章还难,他自认为天赋不够,便以勤补拙,自律加坚持,终于等来了机遇,既是天命,也是人事。不要怨天尤人,也许你真是智力超常,能力出众,尽管目前没人看中,还是要学习曾国藩,自律加坚持,天生我材必有用,你比不上曾国藩,还比不上周文侹吗?
李鸿章接总兵黄翼升来信,说曾国藩仙逝,遗奏由赵烈文代拟,业已呈送北京。
李鸿章五雷轰顶,一时间晕眩,脑子一片空白,情绪全消,像傻子一样,叫站便站,叫坐便坐,冷暖饥饱都不知了。丁香一干人大呼小叫起来,薛福成懂医术,跑来给他掐脉,说中堂情绪猛受重击,惊悸悲痛,神魂飞越,先服侍躺下,大家各找个什么家什,比如棒槌,洗脸盆,去各堂屋边敲边呼唤,中堂回来吧!中堂回来吧!他自会复苏。
府里上下,一时金属声大作,男女竞相叫嚷,一片噪声。
傍晚时分,李鸿章的神识回来了,众人长舒一口气,丁香破涕为笑,说:爷,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奴家后半生靠谁呀?
一夜无眠。多么希望是个不怀好意的人编造的谣言,或者扁鹊在世,妙手回春,曾国藩已转危为安了,此刻正在修养身体,不日赵烈文就会发来好消息。
两天后北京邸报到达,说文华殿大学士,一等毅勇侯,军机大臣,两江总督曾国藩逝世,两宫哀恸,辍(chuò)朝三日,降半旗痛悼,晓谕各省督抚衙门为其举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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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确凿,一点侥幸都没了。李鸿章脸色惨淡,叫所有人出去,一人坐着,泪飞顿作倾盆雨,颤抖着在纸上写:吾师猝然薨(hōn)逝,恍惚不敢信,吾师确已死矣,不可复生矣,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痛彻骨髓,难以名状,天乎天乎,奈之何哉!
他凝神静气,撰写挽联:师事三十年,薪尽火传,筑室忝(tiǎn)为门生长(zhǎng);威名九万里,内安外攘,旷世难逢天下才。
又半夜起稿,向曾纪泽兄弟致信吊唁,我远方为官,职守所在,不能南下为先师执绋抬棺,特令钱鼎铭代我祭告,谨备挽联并赙(fù)仪两千两,聊表寸心。
他嘱咐曾纪泽收集曾国藩生平的文稿、奏疏、日记、著述,请名家校对,编成年谱,自己愿意负责刊印付梓(zǐ)。
晚上叫来钱鼎铭,两人坐了通宵,追述曾国藩生平,唏嘘不已,感慨良多。
李鸿章说:当年我入湘军大营为曾公幕府,一直为其器重而不自知,盖因年少轻狂,自己翰林出身,在疆场上又效命有年,且他和先父同是道光十八年进士,他往湖南办团练之前,我由先父委托,常住京城授业于他,虽然时间不长,也说得上是通家之好。
有了这几层关系,我总觉得他比别人更了解我,我应该更受重用,但他一视同仁,对我并不假以辞色,也不肯把重任托付我,平日里只让我起草奏疏,整理文书,当一般刀笔吏用,我很是抱怨了一阵。如今想来,他一直在苦心培养我,为扫除我的浮躁之气,磨平我的棱角,深造我的城府,养成我的品格和志趣。他何尝不想让我高飞,只是火候不到,羽翼不丰,一旦仓促放飞,不但不能纵横翱翔,且有折翅之危,一旦铩羽而归,精神堕落,便再难飞扬。如今我才体会他当年的苦心。
当时我寂寞难耐,郁郁不得志,总想找个由头离开他,另创一番事业,真是望眼欲穿,也不知哪片云彩里下雨,直到你老钱来湘军搬兵,我顿感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便跃跃欲试,老在他身边转悠,欲说还休,实在不敢点明,一旦被他拒绝,就彻底没戏了。你不知道那段日子我心里的苦啊!
钱鼎铭说:我哪里知道我的出现居然造就一个千古名臣,早知道我就偏不来,要是不来,嘿嘿,真不知道你现在会如何?史册上会留下曾国藩和李鸿章的大名,我老钱的名字搁哪里呢?我厚着脸皮说一声我也算帮过你一个小忙,有时候大人物还要有小人物帮衬呢,你不否认吧?
李鸿章一笑,说:岂止是小忙,你和曾公一样,简直是我的贵人。
钱鼎铭说:那不敢当,实在不敢当,折杀我了。你是金子,金子自然会发光,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来挖你。我一个庸人,哪里有识人的道行,机缘巧合才得以高攀你,这是我累世修来的福报。没有你,哪来我今天的显达,你够朋友,跟官场的人不一样,你才是我的贵人。说句该死的话,要感谢长毛作乱,否则你我一生都不会认识。
李鸿章说:看来世间倒是没有绝对好或绝对坏的事,没有一些人的倒霉,就没有另一些人的走运。当时,曾公对我的伎俩一清二楚,可能还暗笑我的拙劣演技吧,他且看我如何收场。后来我明白了,自打你一出现,他就心许于我,早胸有成竹了,后面的事,你都晓得了,你我总算有了今天,都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迄今快十二年了,他一生艰苦卓绝,也没有享过一天的清福,每日食不两餐,四季常服不过六套,真是难得的圣人,如今驾鹤西游,到阆苑天宫里做一个神仙,但愿他在那里过得好。
钱鼎铭说:那你跟我说一说曾公的生平事迹,让我这愚人也沾染一些仙气。
李鸿章说:唠叨一些小事吧,正史也不会记载。当初他在老家湘乡参加童生试,考了三年,才中一个秀才,还是县里碰巧增了两个名额,他是最末一个。进了县学读书后,有一次县试,县令把他的试卷列为四等,在大庭广众之下责骂他的文章是蛤蟆跳井—不通,还警告他若再不努力,就革去他生员资格,重新回去当童生。在场人都嗤嗤地笑,之后总有人暗暗在背后指他,窃窃私语,嘲讽不断,他受此奇耻大辱,说终生不会忘怀。如果有人说我李某人不努力,我认,说曾公不努力,打死我都不认。
后来他中了举人,又中了三甲同进士出身,总算没人敢小觑(qù)他了,从此扬眉吐气,偏偏那个人写信来讥讽他。
钱鼎铭知道那个人是指左宗棠。
李鸿章说:一甲三人为进士及第,状元、榜眼、探花;二甲若干人,为进士出身;三甲若干人,为同进士出身,都是士林清贵,翰墨典范。
那个人只不过是举人,和你老钱一样,却嘲笑人家进士,他是嫉妒。他在信里说同进士等同于如夫人,你曾国藩以后就是如夫人了。
钱鼎铭说:我可不敢嘲笑你这样的进士,那如夫人不就是小老婆吗?
李鸿章说:是。那个人一贯不厚道,常自诩为“今亮”,当今诸葛亮嘛,谁都不在他眼里,实足的狂生。受此奚落,曾公往后对小老婆的字眼就极为敏感,湘军的李元度、赵烈文曾拿科举说笑,也说到同进士出身,也是小老婆长,小老婆短。他们并不是说曾公,却被躺在里屋的曾公听到了,他从不发火,那一次却发了雷霆之怒,一时难以遏制,把桌案上的文稿、砚台统统扔出来,李赵二人逃都来不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钱鼎铭说:当着和尚骂贼秃。
钱鼎铭想笑,却觉得悲伤的时候不应该放纵,就忍住了。
李鸿章说:后来曾公当了工部侍郎,有一次朝会,议程是运河修堤,由工部面奏,工部堂官偷懒,派曾公代奏。曾公着实地准备了三天,还怕自己的湖南乡音让人听不懂,就极为仔细地连夜画了一幅画。
宣宗道光皇帝临朝,满朝官员齐集,曾公忐忑地向先帝和各位重臣奏报,听得人晕晕乎乎,他自以为早有准备,就提了一个架子,把画挂上,画一展开,引得满堂哄笑,连宣宗也忍不住了。
钱鼎铭问:难道挂错了?把春宫图挂上了?
李鸿章说:开什么玩笑,他如此仔细的人会犯那样的错,他也不会收藏那种玩意,是因为画得实在太幼稚,太蹩脚了,还不如三岁孩子。他起早贪黑忙了三天,就这样草草收场了,以后大家都管他叫画家,连宣宗一想到他,就问那个曾择端最近如何?
钱鼎铭说:怪不得圣人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怎么样,然后怎么样,不蜕几层皮,渡几次劫,怎么能成就大业?本来大任由曾公扛着,今后大任就落在你身上了,誉满天下,谤满天下,天下人的矛头都转向你了,人人都要和你对着干,能把你这座高山踩成平地,才会让人感到有面子,踩我们这些个无名小卒自然不过瘾。你李中堂要不练成一副铁骨钢筋,那就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了。
李鸿章说:你莫想躲清闲,偷着乐,别人也会踩你们这些淮军老人的,那是敲山震虎,就是针对我。
钱鼎铭说:踩就踩呗,不做事就不会招怨,多做多错,千古不变。我向你保证,一定给你长脸,至少不给你丢脸,不让居心叵测的人顺藤摸瓜。
两人长谈,时而微露笑意,时而长吁短叹,谈的都是曾国藩生前轶事,有沉重的,也有诙谐的,一直到东方渐白,座谈会是对逝者最好的缅怀。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世间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不要高估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重要性,谁都要为自己活着。曾国藩去世几天后,舞照跳,马照跑,世界又如常了。
曾国藩对人生和人性看得透彻,死前几天,曾莫名其妙地说:哪天我死了,丧仪从简为好,找口薄棺把我的朽骨运回家乡,随便找个山头埋了,不封不树,朝廷一切的恩赏能推则推,亲朋故友不必来祭奠,各安其职,不可因私废公,尽快把我忘了。让李鸿章加紧他的洋务,切不可拖沓,幼童刚派了第一批,之后三批也要尽快成行。
曾国藩和曹操如出一辙,曹操临死前说:家眷部属只要为我服丧三天,之后立刻除去孝服,各守其职,天下仍不太平。我一生好色,夫人有几十个之多,让她们尽快改嫁,不要为我守节,过好自己往后的生活。今后每逢我的祭日,她们若有心,便来铜雀台,对着空座跳一支我生前喜欢的舞,我就知足了。
这才是英雄,把人当人。
反观秦始皇、朱元璋、朱棣死前把被宠幸过的女人一律处死殉葬,如此自私残忍,占有欲无限,只有他们的命是命,别人都是猪狗草芥。这类恶毒之人居然被史家吹捧为千古圣君,不知是这些家伙是被吓破了胆,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还是昏了头,把书读到屁眼里了。
曾国藩的谥号为“文正”,后世尊称为曾文正公,“文正”为文官所能得到的最高谥号,范仲淹、司马光都为文正公。往下的是“文忠”,欧阳修、张居正、李鸿章为文忠公,再往下是“文襄”, 左宗棠、张之洞为文襄公。
明清两朝规定,只有中进士的官员,其谥号才可有“文”字,所以一看某官的谥号,就知道他是什么文化背景。刘铭传这样的武将,功劳再大,谥号不过是“壮肃”,大壮的壮,肃穆的肃,一看就是个武夫。谥号由礼部拟定,刘铭传家人请礼部拟一个优美的谥号,带“文”字的是想都不敢想。礼部官员有了发财的门径,便向刘家索贿一万两,如果识相,可将谥号拟为“庄肃”,庄重庄严的庄,还是挺气派的。结果刘家吝啬拒绝,于是刘铭传就成了刘壮肃公。
李鸿章加班加点,化悲痛为力量,当年五月,第二批留美幼童从上海启程,九月,第三批出发,其中有一个叫唐绍仪的,后来成为中华民国第一任总理,每天抽的雪茄烟都是从古巴和巴拿马整箱进口的,每根价值十元,相当于普通人家一个月的伙食。
四月,江西瑞昌又发生教案。李鸿章派员查明,有几个读书人,因憎恨洋人,煽动纠集无知乡民,劫掠美国教堂财物,拆毁教堂,追打洋教士和教民,洋教士躲入关帝庙,民众把庙也拆了,当地县官赶来弹压,驱散百姓,解救洋人,并拿获为首的几名书生,还好及时,不然必出人命,惹出国际纠纷。
朝廷下严旨,晓谕各地,不许再欺压神甫和教民,不然重办。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鸿章的老朋友,英国公使威妥玛有天走出领事馆,在东皇城根闲逛,傍晚五点走进翠花胡同时,被一群孩子尾随,骂他洋鬼子,威妥玛挥手让他们走开,并加快脚步,孩子们追他,朝他扔石头,他捂住脑袋跑向最近的驻兵所(类似现代的警务派出所)寻求帮助,又遭一壮汉偷袭,连打两棍,头破血流,倒地不起,那壮汉弃棍钻进胡同逃走。威妥玛被抬回领事馆,凶手后来也被总署抓获,是个旗人,叫全喜。
受伤的是外国公使,其性质比江西教案还要严重,假如威妥玛死了,那等同于对英国宣战,一旦引发战端或严重的国家纠纷,殃及的还是人民,人民不认识全喜,却要为他去买单,谁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