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和左宗棠大谈拜上帝教,自诩为上帝的儿子,耶稣的兄弟,还拿出《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两篇文章,以及《天朝田亩制度》的初稿给左宗棠看。
左宗棠认真倾听,他对拜上帝教“天下一家,共享太平,处处均匀,人人保暖”的提法表示赞同,生活艰难和社会不公让人民厌恶现有的统治者,人民有强烈地,迫切地改变现状的愿望,若洪秀全打着维护中华传统,改变社会不公的旗帜去改良现有的社会制度,倒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想法,这将为他积累起广泛的群众基础。
但洪秀全画蛇添足,居然要打倒孔家店,打倒八股文,打倒儒教,挖掉文化传承的老根,逼迫人民信奉上帝和耶稣。对此,左宗棠完全反对,他越听越厌恶,洪秀全在装神弄鬼,他的思想不着边际,拜上帝教的目的就是要砸烂一切旧传统,摒(bǐng)弃所有的旧思想,这种想法就会把读孔孟圣贤书长大的知识分子统统推到对立面去。
再者,人民也不了解什么西方的基督教、天主教,他们对上帝、耶稣不感冒。其实洪秀全本人对基督教义也一知半解,只为对自己有利,便随意解释,改头换面,弄得不伦不类,这让西方人啼笑皆非,普遍不认同他,因此他不会有外援。
左宗棠明显感觉洪秀全是一股邪教势力作祟(suì),会让中华陷入极大的动**。纵览中国历史,每逢末世,就会出现一些乱七八糟,怪力乱神的宗教组织,比如东汉末年太平道的黄巾起义,导致天下大乱,十室九空;本朝嘉庆年间的白莲教,在山东、河南地区刮起一股狂飙,国运急转直下。
如今来了拜上帝教,能拥护太平天国的是最基层的广大民众,他们没有机会受教育,从事最艰难的体力劳动,普遍生计困苦,他们朴素、单纯,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洗脑和利用,就很容易成为他们的暴力工具。让人有地耕、有衣穿、有食吃,生活得好一点,本是天经地义,也是最好的煽动,虽然洪秀全自创的宗教不会引起士大夫们的共鸣,但他天神下凡附身的那一套,倒能吓唬住一些愚民,于是在他身边聚集了很多人。只是他的承诺究竟能不能兑现,能兑现多少,是谎言欺骗,还是实事求是,历史已经证明了。
洪教主定都天京后,他规定太平天国军民的财产一律归公,上缴圣库统一管理,个人不得拥有私产;为保持革命斗志,男女不得同住,夫妻不得同房,男人编入男营,女人编入女营。以上两条必须凛然遵守,违者斩首。光这一条就严重违背人性。
再看看他自己,圣库里的钱财专供他营造浩瀚的天王宫,他的妻妾皇娘多的叫不上名字,只好编号,从1到100,从Mary 到Sunny和Ivory,轮换一年都不带重样的。
洪秀全很想拉左宗棠入伙,许以开国元勋和高官厚禄。左宗棠自然耍滑头,推说老婆是有名的河东狮吼,要不先和她商量,会被她骂死。家里尚有几亩薄田,自己在货栈当管账先生,如果要入伙,先得把地卖了,把家属安顿好,再带着钱财和算盘来入伙,否则被官府获悉,必然没收家产,连累家人,请洪天王体谅。
洪秀全一听说左宗棠是个妻管严,便断定他是个胆小没用的书生,也就不勉强了。左宗棠说您给我的那几本书,我一定好好拜读。洪秀全也懒得再和他周旋,就说您请便。左宗棠慢悠悠离开大营,看身后没人跟随,就飞快逃跑,他怕洪秀全后悔来追,他想多了,洪秀全哪还有心思理他。
左宗棠号称“今亮”,还做一副对联勉励自己: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书万卷,神交古人,这是他自命不凡。当时的左宗棠,除了林则徐和他老婆,没人高看他一眼,他只是一再平常不过的私塾先生,每天领导十几个孩子读“人之初性本善”,离指挥千军万马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左宗棠的夫人出身湖南望族,父亲叫陶澍(shù),担任过两江总督,陶家钟鸣鼎食,世代簪缨,左夫人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说得庸俗点是个富婆,不是左宗棠说的泼妇。左夫人肯下嫁左宗棠,是因为老丈人看中了他的才气,不是那些酸腐的书呆子可比,左宗棠是一支原始股,正积累着能量,等待直线飙升的那一天。陶澍还有一个女婿叫胡林翼,当过湖北巡抚,是个瘦猴子,更是个大能人,晚清公认四大名臣:曾左胡李。
左宗棠结婚时是个举人,之后多次进京参加会试,次次铩(shā)羽而归,弄得自信心大受打击,开始怀疑人生。左夫人时常调侃他,我父亲不是说你是千里马嘛,迟早一鸣惊人,怎么至今还是头驴子?
夫人的玩笑让他生了心病,以至于多年后飞黄腾达,成了社稷之臣,依然耿耿于怀,对学历高过自己的下属就很不待见,不肯重用,贬损他们都是书呆子,于是人家都说左大人是武大郎开店。出于自卑和自尊双重心理,左宗棠向北京打了离职申请,说要复习备考,参加明年的科举,左宗棠一把年纪还要发嗲,朝廷觉得他很可爱,于是连哄带骗,说国家大事离不开他,直接恩赏他进士出身,终于让他扬眉吐气,除去了多年的心病。
左宗棠摸清了太平天国的底牌,彻底打消了给洪秀全打工的想法,作为黉(hóng)门弟子,他走上了维护孔孟名教的道路,投身于反洪秀全的洪流中。经过曾国藩、郭嵩焘、刘蓉等湘中好友的推荐,进入湖南巡抚衙门,先后给巡抚张亮基、骆秉章当幕僚。这个今亮放下教鞭,拿起折扇,找到了自己的舞台,他一边办公事,一边拿各级官员开涮,把他们当成自己私塾里的学生,人家都说这个师爷像冒牌巡抚,正牌巡抚倒像他师爷。
有一次,永州镇总兵樊燮(xiē)来长沙晋见巡抚,见巡抚要经过师爷通禀,左师爷一贯鼻子朝天,舍我其谁,他很瞧不起武将,翘着二郎腿,斜着眼睛等樊燮来请安。可樊将军也是地方一霸,脾气不输于左师爷,我要见阎王,不尿你小鬼,就是不肯请安。于是两人开打,先用语言问候对方父母,接着肢体冲突。左宗棠被压到下面,樊燮坐在上面抡拳,像武松打虎,左宗棠气急败坏,大骂王八蛋,给老子滚出去。
大家都吓坏了,纷纷上来拉扯,樊燮只好滚出去,领导没见到,事也没办成,还受了师爷的侮辱。他忍无可忍,花重金请永州文人代拟奏折上达北京,控诉湖南衙门出了一个劣幕(恶劣的幕僚)叫左宗棠,以疆臣自诩,欺凌官绅,恶迹昭彰,道路侧目,前有长毛荼(tú)毒劫掠,后有左某擅权作威,有此“二害”不除,三湘不靖,楚地难安。
咸丰皇帝看到告状书,极为气愤,下属专权,长官受制,正所谓本末倒置、牝(pìn)鸡司晨。于是咸丰提笔就要批复:斩此劣幕,以儆(jìng)效尤。正要落笔,却犹豫了。到了半夜,他起来看奏折,还是下不了笔。就这样搁置了几天,曾国藩等人的奏折也到了,反复为左宗棠开脱,说他人才难得。
咸丰皇帝释然,幸亏自己慎重,没有听信一面之词。既然有很多人为左某人说项,咸丰顺水推舟,任命左宗棠以四品京堂候补,到曾国藩处襄助军务,左宗棠因祸得福,开始了他人生新旅程。
左宗棠算半个官二代,受曾国藩委托,他回家乡招募兵勇,把在私塾里关系都用上了,招来很多他以前的学生,号称老湘军,也叫左家军,和李鸿章一样,也独立成军了。
作为湘军偏师,左家军长年在江西战场,策应驻扎祁门的曾国藩,给湘军疏通皖南粮道。但曾左的蜜月期很短暂,左宗棠恃才傲物的德性表露无疑,常常和曾国藩、李鸿章等人抬杠,是个标准的“杠精”,人家说右,左宗棠就偏说左。李鸿章从来不让他,因为两人都很老卵,互不买账,互不服气。
曾国藩时常让着左宗棠,可左得寸进尺,以至于两人龃龉(jǔyǔ)和分歧不断,左宗棠还曾朝廷上奏,批评曾国藩,把湘军内部的矛盾公开化,授人以柄,让曾国藩的政敌们看笑话,左宗棠这厮不顾大局,自绝于兄弟的行为,让曾国藩忍无可忍,宣布和他绝交,两人到死也没有再来往。左宗棠不光是“杠精”,还是“拗(niù)精”,凡事喜欢跟人拗着来,显示自己的个性和高明。这点和王安石类似,王安石的外号叫“拗相公”。
李鸿章说,曾大帅太过实诚,反复包容左某人,可姓左的不识好歹,把别人的善意当成害怕,以反复伤害别人当做是自己的能耐,所以受伤最深的是曾大帅。我呢,从来不和这人敷衍,始终防备他,哪怕针锋相对我也不在乎。我看穿了这类人,你对他再好,他也不会记你的情,生来不知感恩,多有幸灾乐祸的龌龊,你要坐下,他就在后面抽凳子。这是个不值得交往的人,正因为我旗帜鲜明,从不妥协,所以没有受过他的伤害。
不仅李鸿章,很多人都向着曾国藩,反对左宗棠,说左不行,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左宗棠能够发迹,能够摆脱危局,曾国藩出了很大的力。左宗棠战功卓著,于国政大计也颇多建树,但他鲜有朋友,是四大名臣里最没有人缘的人。
李秀成攻陷杭州时,时任浙江巡抚王有龄上吊自杀,当时左宗棠正在金华、富阳一带鏖(áo)战。浙江不可一日无主,左宗棠正在附近,于是朝廷火线提拔他,成了新任浙江巡抚。王有龄的死给左宗棠腾出了位置,没有一些人的倒霉,就换不来一些人的幸运,这符合能量守恒定律。
左宗棠破格升官,受到莫大的鼓舞,于是一鼓作气,不顾伤亡,连克名城,最后连杭州也被他夺了回来,杭州是浙江首府,左宗棠成了名副其实的浙江巡抚。杭州、苏州相继落入湘淮两军手里,江浙从此连成一气,遥相呼应,形势一片大好。
曾国藩制定了二十四字平贼方略:欲拔根本,先除枝叶;要尝蟹黄,先掰蟹脚;想吃甲鱼,先剪裙边。他打了十年仗,前八年四处被动,八方挨打,如今全线反攻,枝叶、蟹脚、裙边统统扫**干净,湘军由战略守势转为战略攻势,最后的胜利就在眼前,真是苦尽甘来,一言难尽。
太平天国的老巢——天京成了一座孤城。如果说南北对峙,那么前据长江以为凭借,背靠江南以资后盾。但湘淮两军从苏杭向天京进逼,天京无险可守,身后的长江倒成了死地,太平军只能背水一战。
曾国荃围困天京已达两年,两年里,湘军步步蚕食,先是攻破长江中的九洑(fú)洲,切断天京的水路粮源;又连续攻克天京东南上方桥,西南江东桥、七桥瓮、秣(mò)陵关,天京外线的淳化、龙都、三岔镇、高淳、东坝等地,至此,太平军南线百里内的据点全部失守。之后,湘军进驻孝陵卫、太平门、神策门,抢占至高点紫金山,城里的一草一木都在眼皮底下,天京城被全面封锁,曾国荃想要瓮中捉鳖,可越往核心打,反弹越厉害。
李秀成在赶往苏州的路上听说苏州失守,郜永宽杀了谭绍光投降,他只好哭着回到天京。天京的形势岌岌可危,还好主心骨李秀成回来了,由他担任卫戍(shù)司令和城防总指挥稍稍让洪天王感到安慰。曾国荃不知道用了多少方法去攻城,炮轰、火烧、挖地道,攻城的器械被砸烂不知多少,湘军死人可以堆得和城高,居然不能越雷池一边。
尤其是挖地道,挖了十几条,弯弯曲曲,李秀成仿佛有特异功能,每每地道一进城里,忠王就能侦查到。他在城的四面八方搁了几百个大缸,倒扣在地上,这是早期的声纳。每个缸派三个人负责,实行三班倒,24小时都有人把耳朵贴在缸底,侦听地下的动静,一有窸窸窣窣(suō)的声响,地上的人就地开挖,一旦挖通,就往里扔炸药,地道塌方了,地道里的工兵被埋葬。城里每天都会发生闷响,人们都习以为常了。
焦头烂额的曾国荃听说苏杭都已克复,心情很复杂。既高兴外围肃清,他可以专心致志地吃河鲜大餐;又担心天京久攻不下,耗费时日,损兵折将;更忧虑朝廷等得不耐烦,会催促李鸿章、左宗棠来抢功,那时他就没借口好找了。天京城可是珍珠如土,金如铁啊。
李鸿章是个善解人意的人,曾国荃刚想睡觉,李鸿章就给他递枕头。他又收到李鸿章一封信,说如淮军士气正盛,枪炮精良,弹药齐整,旗帜鲜明,实非八旗、绿(lù)营能及,李在言辞间颇露得意之色。曾国荃读到此处,心里就咯噔一下,莫非李鸿章要来天京?
李鸿章话锋一转,又大倒苦水,说苏州刚光复,千头万绪,尚难善后。为防止长毛反扑,已改防御为出击,命程学启进攻嘉兴,目前军力捉襟见肘,一个月内,无可派之兵来天京助战,祈谅。 曾国荃长长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他跟我摊牌了,再给我一个月,若一个月后还不济,就只怪我自己不争气了。
南京的曾国荃满眼血丝,上海的李鸿章心平身安,他又犯了了长年的嗜好——睡懒觉,搂着丁香睡懒觉。什么千头万绪, 焦头烂额,那是说给外人听的,贵为一方诸侯,如果凡事都亲力亲为,那就离累死不远了。这样做的副作用也很明显,会导致部下抱怨,都不肯负责任。
诸葛亮就是典型的事务主义,管天文、地理、打仗、军务、后勤,一个连队几匹马,一匹马每天吃几斤麸(fū)子,他都要知道,母马生马驹,他也要掌灯去伺候生产。一个军汉违反军规,责打几棍,只要他不发话,就不能开打。事情无论大小,他都平摊一样的力气,管得那个琐碎、细致,三头六臂的哪吒也受不了啊。有人美其名曰:事必躬亲、日理万机,究其本质,还是权力欲望作祟(suì)。猫把猫盆子看作它的禁地,进餐时不允许别人触碰。
小事完美,大事糊涂,不是好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