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法国
初至塔希提
回到法国
重返大洋洲
游走法国
致埃米尔·舒芬尼克[1]
……有时,我真的以为自己疯了。可每当夜里我躺在**,越是辗转反侧,就越觉得自己无比正确。一直以来,哲学家们都在论证那些在我们看来是超自然的现象,但这些现象于我们而言,又是能够感觉到的。“感觉”这个词,是一切的关键。拉斐尔等其他一些人,他们的感觉在思考之前就早已形成,哪怕在进行研究时也是如此,因而不致破坏,艺术家的身份也得到了很好地保持。依我所见,伟大的艺术家便是最高智慧的化身。他所能想到的观点和表达都极其玄妙,因而称得上是人类大脑最为无形的产物。
……尽管色彩并不占据主导地位,但仍比线条更具说服力,因为它们对眼球有着绝对的掌控力。有的色调高贵,有的色调普通。和谐的色调使人镇静,给人以宽慰;另一些色调则大胆得使人亢奋……瞧瞧塞尚,那令人费解的、源自东方的神秘天性[他的脸就像是一张来自黎凡特(Levant)[2]的古人的脸];他偏爱充满神秘感的、宁静肃穆的表现形式,就如同表现一个躺着做梦的人那样;他的色彩沉稳庄重,好似东方人的性格;一个来自法国南部的人,他整天都待在山顶阅读维吉尔(Virgil)[3]的作品,并时不时地仰望天空。他的眼界很高,他的蓝色非常强烈,他的红色让人震惊到发颤……他那些颇具文学性的绘画作品意味深长,就像是拥有双重结构的寓言;他的背景极富想象力,但看上去又那么真实。简言之,当你看到一幅塞尚的作品,你会忍不住惊呼:“太奇特了!”
……在这里,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受艺术折磨,尽管我不得不为钱操心、奔波忙碌,但没有什么阻止得了我。你说我最好加入你们的独立协会(Société d’Indépendants)[4];要我告诉你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吗?今天,你们拥有差不多一百位成员;等到明天,就会有两百位。这些半艺术家、半商人的成员中,有三分之二都是阴谋家;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看到热尔韦等其他一些人的地位越来越高。到那时,我们这些梦想家,我们这些被误解的人,该如何是好?今年,新闻界还在对你大吹大擂;明年,那些搞阴谋诡计的家伙[到处都是拉法埃利(Raffa?lli)[5]]便会搅动泥巴,一股脑甩到你身上,为的是让他们自己看上去干干净净。
自由而疯狂地工作吧;你定能取得进步,人们迟早会认识到你的价值——若你确有价值的话。最重要的是,不要在一幅作品上面过多纠结;强烈情感的描绘往往只在须臾之间。尽情畅想,并寻找你能表达它的最为简单的形式吧……
——1885年1月14日,哥本哈根
致舒芬尼克
……你让我到杜朗—卢埃尔的画廊参展,我接受这一提议,但这个家伙想要把画廊维持下去,恐怕极为困难。他为毕沙罗等其他一些人做的那点事情,并非出于友谊,而是因为他将近百万法郎的投资;他担心印象派画家会不计价格出售,致使作品贬值。你要明白,这个该死的耶稣会士压根儿就不关心我是否会破产。
……我在这里被几个冥顽不化的女新教徒暗中搞得元气大伤。她们知道我亵渎神明,所以想让我彻底垮台。与恪守教规的新教徒相比,耶稣会士不过是些懦弱之人。最先有所动作的,是一直在为我儿子埃米尔(émile)支付寄宿学校费用的莫尔特克(Moltke)伯爵夫人,由于宗教方面的原因,她突然停止了支付。没什么好指责的,你明白的。很多法语课也出于同样的原因无以为继[6],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我开始感到厌倦[7],打算放弃一切前往巴黎,去工作,去挣钱养活自己——哪怕是到布约(Bouillot)[8]的工作室当雕塑家的助手,起码我能获得自由。责任!呵,让别人也来试试;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让我放弃承担责任的,是不可能满足的物质需求。再次感谢你对我们的关注。在你穷困潦倒的时候,不会有多少人会真心替你着想!
要是你遇见基约曼(Guillaumin)[9],告诉他,能在这样的时候收到他的信,我感到很高兴;每当收到从法国来的信,总会让我松一口气。我已经有六个月没和人谈过心了。这是最为彻底的孤独。毋庸置疑,我在家人眼里就是个怪物,因为我没有赚到钱。如今,只有成功人士才会受到尊重。
请给我寄一张德拉克洛瓦(Delacroix)[10]所作《唐璜之筏》(Le Naufrage de Don Juan)[11]的照片——如果不太贵的话。我必须得承认,眼下唯一能让我放松的时刻,便是沉浸在艺术世界之中的时刻。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性情在多大程度上有如野兽一般?所以他才把它们画得那么出色。德拉克洛瓦的作品总能让我想起体格健壮、动作敏捷的老虎。当你望向这种超级动物时,永远都无法知晓它的肌肉究竟附着于何处,它爪子的柔韧程度也超乎想象,令人难以置信。德拉克洛瓦画手臂和肩膀的方式也是如此,总是让它们过度扭转,虽说不合情理,却表达了最为真实的情感。
那些带有褶皱的织物像蛇一样盘绕在周围,效果像极了老虎!不管怎样,无论你作何感想,在他的《唐璜之筏》中,那条小船就好似一头威猛怪兽的呼吸,我真想大饱眼福,好好看上一看。那些忍饥挨饿的人们,就在险象环生的大海之中。……在饥饿背后,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不过是幅画罢了,也不存在错视。那条小船只是个玩具,没有一个港口城市会建造它。不是水手,德拉克洛瓦先生,但他是位了不起的诗人,他没有模仿热罗姆那种考古般的精确,我敢肯定,他在这一点上是完全正确的。
想想沃尔夫(Wolff)[12]先生在《费加罗报》(Le Figaro)[13]上写的,他说德拉克洛瓦的作品没有一幅称得上杰作,总是不完整的。现在,德拉克洛瓦已经去世,他有着天才的气质,可他的作品却并不完美。看看巴斯蒂安—勒帕奇(Bastien-Lepage)[14];有个勤勉认真的人,在他的画室里探索着大自然。沃尔夫先生并没有停下,他认为德拉克洛瓦不仅在表达方式上拥有天赋,同时还是一位创新者……
我在这边展出了我的作品。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他们是怎样依照学术界的命令,在五天之后关闭我的展览的;我还将告诉你,那些对我有利的严肃文章,是如何被挡在报纸之外的。这些可鄙的阴谋!整个古老的学派都在颤抖,仿佛我是艺术领域的罗什福尔(Rochefort)[15]之流。这对艺术家来说是一种恭维,但结果却是灾难性的。
在哥本哈根,我不得不叫木匠来为我制作画框;如果那些专门设计画框的人为我工作,就会失去其他顾客。这,竟是在十九世纪!可若是我们真的那么微不足道,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人大惊小怪呢?……要把你自己当成一个人物,也许并不完美,但仍然是个人物,然而,所有的门都对你关着……不可否认,我们都是绘画的殉道者……
——1885年5月24日,哥本哈根
致梅特·高更[16]
……你问我这个冬天打算做些什么,我还没想好。这取决于我手头是否宽裕,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没有钱、没有房子、没有家具、没有工作,除了布约的一个承诺——他答应我,如果他那里有活干,会叫我过去。若是这样的话,我会在他那儿租下一间小小的工作室,晚上也睡在工作室里。至于饮食,我买得起什么,就吃什么。要是我能卖出去几幅画,那么明年夏天,我就去布列塔尼的某处偏僻之地寻家旅馆,一边画画,一边节俭地生活。花销最少的地方,还要属布列塔尼。一旦这段糟糕的时期[17]过去,等到经济有了起色,我的创作天赋得到激发,也能赚到钱,我便会考虑找个不错的地方定居下来……
——1885年8月19日,巴黎
致梅特
……在一大堆描绘圣诞场景的作品中,我的画遭到拒绝,对此,我既不感到惊讶,也不感到沮丧。可如果你不试着去展示,又怎么能表达自己?你只要做到正视那些普遍存在的敌意就可以了,没什么好遮掩的。要是你能再进一步,让新闻界对此加以报道,事情便会得到公开,人们总有一天会看清,究竟哪一方才是正确的。
三月,我将同几位才华横溢的新印象派画家一道,为举办一场全面的展览进行准备[18]。几年来,所有画派和画室都在关注他们,这个展览说不准会家喻户晓;兴许它将成为我们成功的起点。让我们拭目以待吧。这里的油画交易比其他任何交易都要死气沉沉,根本别想卖出去哪怕一幅作品,尤其是那种比较官方的……出现一种对我们有利的迹象,但那是以后的事了……
——1885年12月29日,巴黎
致梅特
……需要是创造的前提;有时,它还会让人跨过社会为他划定的界限。当我们的儿子染上天花时,我兜里只有二十生丁,一连三天,我俩都在啃无黄油面包,还赊了账。
我惊慌失措,想恳请一家在火车站张贴海报的公司雇用我,让我来负责张贴广告。经理看到我中产阶级的模样,忍不住发笑。但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我的孩子病倒了,我需要一份工作。于是,我开始张贴广告,每天能赚到五法郎;与此同时,克洛维斯因发烧卧床不起,而我要到晚上才能回家照顾他。
……你那丹麦女人的自尊心,一定会因为有一个贴广告的丈夫而受到伤害。我还能怎么做呢,不是每个人都具有天赋。不用担心孩子;他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好转,我也不会考虑把他送到你的身边;相反,等我靠贴广告挣到更多钱后,我打算把其他几个孩子也接回来。这是我的权力,你知道的。
你让我给你回信时态度温和一些,就像你对我那样,所以,我让自己保持绝对的镇定,集中精力阅读了你所有的来信。你在信中冷静而又肯定地告诉我,我曾经爱过你,但如今你只不过是位母亲,而非妻子,等等;这勾起了我许多非常美好的回忆,同时也给我致命一击,那就是让我不要再对未来抱有半点幻想。因此,如果有一天我的情况有所改善,找到一个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孩子母亲的女人时,你也一定不会感到惊讶。
我知道你认为我毫无魅力,这鞭策着我向你证明,事实恰好相反……同时,你要继续像现在这样把头高高昂起,带着强烈的责任感,问心无愧地面对这个世界;毕竟,只存在一种罪行,那就是通奸。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道德的。你被赶出你的家,这是不公平的;而我被赶出我的家,则是合乎情理的。既然如此,就别反对我组建新的家庭。在这个新家里,我便能出去张贴广告了。每个人都免不了脸红……
——1886年4月25日前后,巴黎
致梅特
……我们的展览让关于印象派的所有议题再度浮出水面,这一次,形势变得非常有利。艺术家们都很欣赏我。雕刻家布拉克蒙(Bracquemond)[19]先生满腔热情,以二百五十法郎的价格买下了我的一幅画作,还把我介绍给一位打算制作手工装饰花瓶的陶艺家[20]。这位陶艺家很欣赏我的雕塑作品,约请我今年冬天帮他烧制一些陶器,我想做成什么样就做成什么样,如果卖出去了,便和他对半分成。也许这会成为将来一个很大的收入来源。
……有人给我提供了一份工作,让我到大洋洲去当农场工人,可这就意味着要放弃对未来的一切希望。一想到这儿,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我觉得,只要拥有耐心和一点点资助,艺术还是能够为我带来许多美好时光的……
——1886年5月底(日期不详),巴黎
致梅特
……我刚从舒芬尼克那儿回来。他依旧是我的挚友,他非常感激我帮助他取得进步。遗憾的是,他被妻子搞得越来越恼火,他的妻子慢慢变成了一个泼妇,很明显已经不再适合继续做他生活上的伴侣。婚姻的结局多么古怪:要么招来毁灭,要么导致自杀。《家常事》(Pot Bouille)[21]只不过是现实的一种温和改编……
——1886年6月初(日期不详),巴黎
致梅特
我终于为这趟布列塔尼之行筹到了资金,我住在这里还可以赊账[22]。……我的画引发了热烈的讨论,我必须承认,那些美国人相当欣赏我的作品。这是未来的一些希望。我确实画了许多习作,恐怕你已经很难辨认出我的画了……在你的设想中,我们是孤独的,但事实并非如此。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这里都聚集着许多画家……过些时日,如果我成功地为我的画找到一条可靠稳定的小销路,便会常年住在这里……我将在沃吉哈赫(Vaugirard)教堂附近找一间小画室,还会制作一些瓶瓶罐罐,像奥贝(Aubé)[23]先前那样雕刻陶器。因为欣赏我的才能,布拉克蒙先生一直对我非常友好,是他帮我寻了这个营生,还告诉我可以从中赚得可观的利润。
让我们拭目以待,希望我在雕塑方面也拥有和绘画一样的天赋,因为我打算同时从事这两方面的工作。
——1886年6月底(日期不详),阿旺桥
致梅特
……我在这里收获颇丰,取得了不小的成绩,大家都推崇我为阿旺桥最出色的画家[24];但另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是,这并没有让我比先前多赚哪怕一个苏。不过,也许这些经历正帮我为将来铺平道路。不管怎么说,至少我赢得了声望。大家都在向我讨教,而我也在愚蠢地不断给予,毕竟一个人理应对别人有所用处,而不仅仅是被认可。
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把我变得更胖;我现在比你还要轻上一些。虽然我的身体又一次干瘪得像条鲱鱼,但从另一方面来看,我变得年轻了许多。我需要忧虑的事情越多,我的力量恢复得也就越多,不过,这并没有让我受到鼓舞。我在这边全凭赊账度日,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钱的问题使我彻底气馁,我渴盼这个问题能够尽早得到解决。
好吧,我只能听天由命了,不管怎样,也许有一天,当我的艺术对每个人来说都能够接受的时候,一些热心的人会把我从困窘的环境中拉出来。
——1886年7月(日期不详),阿旺桥
致梅特
……你可以去问问舒芬尼克,其他画家是怎么看待我的画作的,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人们对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不闻不问!
我正在制作一些陶塑。舒芬尼克说它们堪称杰作,还说我这个陶艺家也很出色,但可能这些作品太过艺术,无法打开销路。不过他也表示,再过一段时间,在工业艺术展上,这样的创意会取得巨大的成功。愿魔鬼垂聆他的祷告!此时,我的全部衣物都在当铺老板那里,我连出去打个电话都打不了。
——1886年12月26日,巴黎
致梅特
……作为一名艺术家,我的名声一天比一天大,可有的时候,我却一连三天都吃不上一顿饱饭,这不仅摧残着我的身体,也消耗着我的能量。我希望能够尽早恢复精力,然后去到巴拿马,像野蛮人一样生活。我知道太平洋上有座名叫塔沃加(Taboga)[25]的小岛,离巴拿马一里格远;岛上几乎无人居住,是一处富饶的自由之地。我要带上我的颜料和画笔,在这片杳无人迹的地方寻找新的力量。
我依然得去承受没有家人陪伴的痛苦,但我将结束现在这种令人厌恶的赤贫生活。你不必为我的身体担心,那里空气新鲜,有益健康,至于食物,鱼和水果都完全免费……
——1887年4月初(日期不详),巴黎
致梅特
……我有许多事情要告诉你;我脑子一片混乱。这次旅程简直愚蠢透顶,正如俗话所说,我们都已“筋疲力尽”[26]。让那些提供错误信息的人都见鬼去吧。我们乘坐的船一度停靠在瓜德罗普(Gua-deloupe)[27]和马提尼克(Martinique)[28],这是两座引人入胜的岛屿,足够让艺术家画上好一阵子,而且这里的生活便宜、舒适,当地人也都很友善。这才是我们应该去的地方,能省下一半旅费,还不浪费时间。遗憾的是,我们还是去了巴拿马……自从运河开凿以来,那些无知的哥伦比亚人便严防死守,绝不会让你以低于六法郎每平方米的价格购得土地。这里的土地完全没有经过耕作,但却长满了植物;即便如此,你也不可能自己建造小屋,并靠周围生长的水果充饥;如果你胆敢擅自行动,他们会抓住你,说你是小偷。就因为我在一个满是破瓶子和粪便的肮脏不堪的洞里撒了泡尿,他们就让两个宪兵押着我,横穿整个巴拿马走了半个小时,最后还让我支付了一皮阿斯特的罚款。没有一点儿办法逃脱。我真想让宪兵尝尝我拳头的滋味,可在这里,制裁总是来得很快:他们离你仅五步之遥,只要你稍微动上一动,他们就会立刻朝你的脑袋开上一枪。
唉,错误已经犯下;必须把它纠正过来。明天我就到地峡去,举起鹤嘴锄开凿运河,这样一个月便能挣到一百五十皮阿斯特,等到我攒够一百五十皮阿斯特,也就是六百法郎(大概需要两个月),我就动身前往马提尼克。
……不要对工作有所抱怨。在这里,我必须从早上五点半一直干到晚上六点,头顶热带的骄阳,每天还会下雨。到了夜里,蚊子还会把我给活活吃了。
至于死亡率,并没有欧洲人说的那么可怕;干苦差事的那些黑人,他们的死亡率达到了四分之三,而其他人的死亡率基本上只有他们的一半。
说起马提尼克,那里的生活会十分美好。如果我的画能在法国打开销路,赚到八千法郎的话,我们全家就可以在马提尼克过上幸福的生活,而且我相信你也能在那里找到学生继续教课。那里的人民和蔼友善、怡然自得……
——1887年5月初(日期不详),巴拿马
致梅特
……我这次是从马提尼克写信给你的,我原本并没有打算这么早就来到这里。这段时间,我的运气一直很差,想做的事情一件也做不了。我刚为公司干了两个礼拜,巴黎那边就下达指令延缓了多项工作,因此,就在那一天,有九十名员工被解雇了。我是新手,自然也被划入裁员之列,于是,我收拾行李,来到了这个地方。
……我们目前住在一个黑人的小屋里,比起地峡,这儿简直就是天堂。放眼望去,大海就在前方,岸边满是椰子树;环顾四周,果树目不暇接、枝繁叶茂;要是想去镇上,只需要花二十五分钟便可到达。
黑人们不论男女,操着克里奥尔语,整天哼着歌游**,漫无目的地闲聊。不要觉得这样的生活太过单调;相反,它安逸富足、多姿多彩……这里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气候也舒适宜人,温暖中时而夹杂着些许凉意。
……我们已经开始工作,我想用不了多久,就能给你寄去几幅有趣的油画了……相信我,在这个地方,白人男子很难坐怀不乱,因为波提乏(Potiphar)的妻子[29]比比皆是。她们几乎全部都是黑色人种,有的肤色黝黑,有的肤色略白;她们甚至会在水果上施加魔法,然后递到你的面前来勾引你。就在前天,一个十六岁的年轻黑人女子来我这里——我承认,她确实非常漂亮——给我拿来了一个番石榴,番石榴的一端已被挤压裂开。她走以后,我正准备开吃,一位皮肤偏黄的律师刚巧路过,他从我手中拿走水果,直接扔掉了。“先生,您是欧洲人,对这个地方并不了解,”他开口道,“千万不要吃那些来历不明的水果,就好比这个番石榴,它先前已被施了咒,那个女黑人用自己的胸部压裂了它,如果您把它吃了,一定会被那个女黑人牢牢掌控的。”我觉得,这不过是个玩笑。根本没有这回事。这个黑白混血的可怜家伙虽然受过教育,却相信这样的说法……
——1887年6月20日,马提尼克圣皮埃尔(Saint-Pierre)
致梅特
……我刚刚死里逃生,从草垫上挣扎着爬起来给你写信。今天,我第一次得到你的讯息;你的来信四处流落,我总也收不到。
我在科隆(Colón)[30]的那段时间里染了病,是一种由运河的沼泽瘴气导致的中毒。起初我还拥有足够的体能来抵抗它,可当我来到马提尼克后,就一天比一天虚弱。长话短说,一个月之前,我被痢疾和疟疾击垮,起不来了。渐渐地,我的身体瘦成了皮包骨头,气息也十分微弱,喉咙发不出太大的声音;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病得很重,几乎每晚都要与死神斗争;最后,我终于有所好转,可我的胃又让我疼痛难忍。现在,我吃下去的那点东西让我的肝脏疼得厉害,我必须费好大一番力气才能写信给你:我的精神开始错乱。你要知道,我挣来的最后一笔钱,已经用来支付药剂师和医生出诊的费用了。医生说我绝对有必要回到法国,不然的话,肝病和发烧会伴随我的余生。
啊,我可怜的梅特,我没有直接死掉,这多么令人遗憾啊!那样一切都会结束。你的信让我欣喜,同时也让我忧愁,如今,我已沉浸在悲伤之中,难以自拔。哪怕我们能够做到彼此厌恶也是好的(仇恨给人力量),可你却在这个不可能的时节,开始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丈夫。可怜的梅特,你被工作搞得心烦意乱,想要我去帮你。
我做得到吗?现在,我身心交瘁,躺在这间黑人小屋里的一张海草垫子上,我没有钱,回不去法国……我得搁笔了,因为我已经开始头晕目眩,我的额头上满是汗水,脊椎也颤抖个不停……
——1887年8月(日期不详),马提尼克圣皮埃尔
致梅特
……要是我刚从监狱出来,找工作说不准还能容易一些,可我毕竟不能为了让人们对我的遭遇感兴趣,而让自己被判刑。艺术家的职责就是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艺术家;我已经尽到了这一职责。我从外边带回来的作品为我找到了许多仰慕者;然而,我还是无法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1887年11月24日,巴黎
致梅特
……从你的来信中我可以看出,你和那些追名逐利的女人一样,始终是一堵立在那里的完好无损的墙。社会上有两种阶层:一种阶层的人,他们生来便拥有一定的资本,可以不劳而获,成为企业的股东或所有者;另一种阶层的人,他们没有任何资本,那他们靠什么生存?只有靠劳动所得……那些出自艺术家家庭的孩子,他们与工人家庭的孩子相比,在哪些方面承受着更多的痛苦呢?那些不用忍受贫困(哪怕只是在一段时间内)的工人,他们又在何方?
这个欣欣向荣的国家最优秀的一面是什么,是硕果累累、日新月异、兴旺发达吗?是艺术家。你不喜欢艺术,那你喜欢什么?金钱。当一个艺术家能够赚到钱时,你就会站到他那一边。这是一场得与失并存的游戏,如果你做不到有难同当,就无法有福同享。
……自打我离开以来,为了能够保存精神力量,我的心扉便一点一点关闭,不再去触碰那些敏感的事物。在那个范围里,一切都变得麻木,而看到原本围在身边的孩子们不得不离去,这对我来说就变得非常危险。你一定要记得,我拥有两种性格:印第安人的性格和敏感的性格。敏感的性格已经消失,这让印第安人的性格得以陪伴我坚定地径直向前。
最近,《费加罗报》刊登了一篇长文,讨论了挪威和瑞典正在发生的一场小革命:比昂松(Bj?rnson)[31]和同伴在刚刚出版的一本书里提出,女性也应享有与任何自己喜欢的人睡觉的权力;婚姻该废除,男女之间转为伙伴关系,等等。你读这本书了吗?丹麦的人们对此评价如何?看看这本书有没有译成法语;如果没有,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那就是由你把它翻译出来寄给我,再由我来进行审校而后出版……
——1888年2月(日期不详),巴黎
致舒芬尼克
我来这里已经快一个月了,还没给你写过信。是的,每六天当中,我有三天都是躺在**度过的,这样的日子令我苦不堪言,得不到丝毫缓解,也就打不起精神工作。我只有放任自流,静静地凝视大自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当中。没有其他的拯救方式,这是克服身体疼痛的最好办法……你是巴黎人。乡村生活更适合我。我喜欢布列塔尼;在这里,我发现了一种野蛮的、原始的特质。当我的木屐和花岗岩地面碰撞发出阵阵回音时,我听到了我在绘画中一直寻找的那种低沉、柔和、有力的声音……
——1888年2月(日期不详),阿旺桥
致舒芬尼克
……我终于恢复了精力;我刚刚画完几幅**画,你会喜欢它们的。它们和德加的作品完全不同。最后一幅,虽然出于我这个来自秘鲁的野蛮人之手,但画风整体上却偏向于日式风格:画的是两个小男孩儿在河边打架,构思很是精巧,绿色的草地搭配上部的白色……
——1888年7月8日,阿旺桥
致舒芬尼克
……给你一点建议:不要过分地去临摹自然。艺术是一种抽象;当你置身自然放飞思绪时,要从中揣摩艺术,并专注于你将创造出来的成果。
……我新近的作品画得都比较顺利,我想你应该能够发现,它们会给人带来一种特别的感受,或者更确切地说,它们是对我早期探索的一种肯定……一个人获得的自尊和对自身力量的那种准确的感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所能得到的仅有的慰藉。毕竟,收入这东西,大多数粗浅之人都有。
——1888年8月14日,阿旺桥
致舒芬尼克
……一个人能够用形状和色彩唤起多么美妙的感受啊!那些技法矫饰、因循守旧的画家用透视画法来描绘自然,他们是多么的脚踏实地啊!我们可以带着所有异想天开的缺陷,乘坐虚幻的小船独自航行。当我们面对一些不确定的事物,无形对我们来说是多么的有形啊!音乐家通过耳朵来获得感官上的享受,而我们则用热切渴盼的双眸品味无尽的乐趣。今晚,当我用餐时,我内心的动物性将会得到餍足,可我对艺术的渴望,永远也无法熄灭……
——1888年9月(日期不详),阿旺桥
致舒芬尼克
……我为一处教堂作了幅画;不出所料,它被拒绝了,于是我把它寄给了提奥·凡高。描述它没有意义,你会看到它的[32]。
今年,我为绘画风格牺牲了一切,包括表现形式与色彩,除了擅长的东西之外,我希望给自己增加一些砝码。我相信,这样的转变总有一天会带来收获。
文森特向我要我的肖像,于是我便给他画了一幅[33]。我认为它是我画得最好的作品之一:完全无法理解——太抽象了!乍一看,人像是一个强盗的头,是冉·阿让(Jean Valjean)[34],又是一位皱着眉头的印象派画家,在世人看来,他总是带着很多累赘。人像的画法十分特殊,完全是抽象的。眼睛、嘴巴和鼻子就像波斯地毯上的花朵,这也从侧面体现出了象征主义的特点。运用的色彩全都不是大自然当中的颜色;是对模糊记忆里那在烈火中扭曲的陶器的描绘!所有的红色和紫色都被火光划过,就好似在画家眼前燃烧的火炉,画家的思想就在火炉里进行着斗争。这些景象都呈现在洒满小花束的铬黄背景之上[35]。一个纯洁少女的卧室。印象派画家是纯洁的,并没有被美术学院的腐朽之风玷污。
……提奥·凡高刚刚从我这里买走了价值三百法郎的陶器。所以,这个月的月底,我将前往阿尔勒,我估计会在那里待很长时间,因为我此行的目的是在提奥·凡高想办法帮我打开市场之前,能够不用担心钱,更加放松地去创作。
——1888年10月8日,奎恩佩勒(Quimperlé)
致文森特·凡高
……我认为,我的作品已经达到了一种极简的境界,既质朴,又不失迷信色彩。整体风格非常简朴。在我看来,这幅画里的风景以及雅各与天使之间的搏斗,只存在于那些聆听布道而后祈祷的人们的想象之中。这就是为什么自然描绘的人物与在非自然、不成比例风景中挣扎的人物之间形成鲜明对比的原因。
——1888年9—10月(日期不详),阿旺桥
致埃米尔·贝尔纳[36]
……提奥·凡高给文森特写了一封内容古怪的信。他说我曾去过修拉(Seurat)[37]那里,修拉做了一些比较不错的研究,这表明一个优秀的工匠对自己所做的工作很是满意;西涅克冷淡如常:在我看来,他就像是一个推销小点点[38]的业务员;他们将发起一场针对我们其他人的运动[《独立评论》(La Revue Indépendante)[39]是他们的宣传阵地];他们将在杂志里把德加,特别是高更,还有贝尔纳等人,描述成比魔鬼更可怕的人,就好像他们得了瘟疫、需要避开似的。信的内容大概就是这样。把我和你说的这些放在心里,不要和提奥·凡高谈起,不然的话,你会让我背上爱传闲话的名声。
我对自己在阿旺桥取得的成果十分满意。德加应该会从我这里买走我的一幅名叫《阿文的两个布列塔尼妇女》(Deux Bretonnes aux Avins)[40]的习作。这对我来说是最大的恭维;如你所知,我非常信任德加的判断。而且从商业的角度来讲,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开端。德加的朋友们全部都很信任他。
提奥·凡高希望能卖掉我所有的画。如果我真有那么走运,我就到马提尼克去,这一次,我确定自己能在那里做出成绩。若是我能凑够一大笔钱,就买一栋房子,建一个工作室,到时,我的朋友们就会发现,一切都已为他们备好,他们可以无所顾虑地生活。我非常赞同文森特的观点,未来属于那些在热带地区创作的画家,热带风景尚未入画,而我们确实需要找到全新的题材去迎合大众,还有愚蠢的买家……
——1888年10月(日期不详),阿旺桥
致舒芬尼克
……你提到了我那可怕的神秘主义,是想表达什么?要做一个意志坚定的印象派画家,别去惧怕任何事情!当然,这条极富吸引力的道路充满危险,到目前为止,我也才刚刚步入正轨,但事实就是如此,它最符合我的本性,而一个人必须要遵从本心,按照内心的指引前行。我知道,人们会越来越无法理解我。可就算我与其他人变得疏远,那又有何妨?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我是一个谜;对于极少数人来说,我是一个诗人。总有一天,人们会知道究竟什么才是好的。
没关系的;我告诉你,不管怎样,我一定能成功地创作出一流的作品——我对此深信不疑,我们等着瞧吧。你很清楚,在艺术方面,我基本上总是正确的。请密切关注:从此刻起,在艺术家当中,会有一股强劲的风吹向我这一边;我在不经意间从某些事情中预知了这一点,相信我,无论提奥·凡高有多么喜欢我,也不会只因为我长相英俊就支持我,承担起我在南边的开销。作为一个头脑冷静的荷兰人,他早已做好评估,希望让事情顺利地进行下去……
——1888年10月16日,奎恩佩勒
致埃米尔·贝尔纳
……多关注一下日本人;他们画得出奇的好,而且你能够在他们的作品中欣赏到阳光下没有阴影的户外生活……我将尽可能远离那些会造成错觉的东西,由于影子是太阳的假象,因此我打算将它抛弃。
……在看到提奥·凡高如何铺就前路之后,我想我们这个团体中所有具备天赋的艺术家,都有希望摆脱现下的困境;这意味着,你只需勇往直前就足够了。我和一位佐阿夫兵[41]聊起过你,我认为你在非洲能够过上对艺术有所帮助,并且相当容易的生活。
……有意思的是,文森特在这里关注的是杜米埃式的创作,而我则恰恰相反,关注的是其他类型的创作:彩色的皮维与日式风格的混合。这里的女人发式优雅,极具希腊美。她们身着带有褶皱的披肩,和古老的希腊人不无两样,简直就像希腊人集体出场。走在街上的少女个个都是淑女,外表看上去和朱诺(Junon)一样圣洁……
——1888年12月(日期不详),阿尔勒
致埃米尔·贝尔纳
……在阿尔勒,我就像一条离开水的鱼;一切——无论是风景还是人物——看上去都那么渺小、破败。文森特和我在很多事情上的看法都不一致,尤其是在绘画方面。一方面,他崇拜杜米埃、杜比尼(Daubigny)[42]、兹姆(Ziem)[43],还有伟大的泰奥多尔·卢梭(Théodore Rousseau)[44]——这些人全都是我无法忍受的。另一方面,他厌恶安格尔、拉斐尔、德加——这些人全都是我欣赏的。为了缓和气氛,换取片刻的安宁,我会回答他:“警官,你是对的。”他特别喜欢我的作品,可当我作画时,他却总觉得这儿也不对、那儿也不对。他很浪漫,而我则更倾向于那种原始的状态……
——1888年12月(日期不详),阿尔勒
致舒芬尼克
你张开双臂等待我的到来。谢谢你,可惜我现在还不能过去。我在这边的处境极其尴尬;我欠提奥·凡高和文森特很多,所以就算有再多的不和谐之处,我也不能对这副热心肠怀恨在心,更何况它是那么虚弱、那么痛苦、那么需要我。不要忘记埃德加·坡的人生,他那些烦心的事情和自身紧张的状态,使他成了一个酒鬼。总有一天,我会详细解释给你听的。总之,我虽然留在这里,但想要离去的心却一直蠢蠢欲动……有的时候,文森特会称我为不远万里而来、终将远走高飞的人……
——1888年12月24日前[45],阿尔勒
致梅特
……尽管我的良知给了我坚定的信念,但我还是想向其他人(那些有识之士)咨询一下,看看我究竟有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他们都认同我的观点,即我所关心的是艺术,它是我的资本,是我孩子们的未来,是我为孩子们的姓氏带去的荣誉,这些都是他们将来能够用得上的。到那时,一个尽人皆知、身份高贵的父亲会走上前来,让他们生活得体面、安稳。因此,我致力于艺术创作,从金钱方面来说,眼下我的创作还一文不值(日子过得很难),但它已勾勒出未来的轮廓。
……我住在海边的一处渔舍里,紧挨着一个有一百五十位居民的村庄;我在这里像农民一样生活,大家都把我看作野蛮人。我每天都穿着一条粗布长裤(我五年前穿的那些早已破旧不堪)工作。我每天花一法郎吃饭,花两个苏买烟。所以,不能指责我,说我在这里享受生活。我不跟任何人说话,也得不到孩子们的消息。我独自一人,全凭自己。巴黎的古皮尔画廊展出了我的作品,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人们并不愿意慷慨解囊。我没办法预测这些作品什么时候能卖出去,但我可以拍胸脯保证,如今,我是最令人震惊的艺术家之一……
——1889年6月底(日期不详),普尔杜(Pouldu)
致埃米尔·贝尔纳
……我心情非常愉悦,不是因为计划之中的事情得到了推进,而是因为发现了更多新的事物。我已经清晰地感应到了这些新的事物,但暂时还无法将它们表达出来。我一定能有所收获,只不过进展得很慢,性子再急也没有用。在这种情况下,我的探索性研究显得非常笨拙,得不到什么结果。不过,我仍然希望能在这个冬天,让你看到一个几乎全新的高更创作出来的作品;我用“几乎”这个词,是因为每件事都是相互关联的,而且我也不会那么狂妄自大,宣称自己发明了新的东西。我想要的,是属于自己的一方尚未开辟的天地。
……三天后,我将返回阿旺桥,因为我的钱都花光了,在那里我可以赊账。我计划在阿旺桥过完冬天,待到冬天过后,只要能在东京(Tonkin)[46]谋得营生,我就去那边研究安南人。对未知事物的极度渴望,让我做出傻事……
——1889年8月(日期不详),普尔杜
致埃米尔·贝尔纳
读完你的信我才明白,原来我们全都处在同一条船上。心存疑虑,结果总不尽如人意,缺乏来自别人的鼓励——所有这些夹杂在一起,给我们带来沉痛的打击。那么,除了保持愤怒、与这些困难进行斗争,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就算我们失败了,仍然可以继续发出这样的声音: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当你持续深入,便会发现绘画和人一样精神为重,却总免不了与物质发生冲突。
……你知道我有多么欣赏德加的作品,但我有时也会觉得他缺乏一种“超越”的感觉,一颗富有情怀的心。
……我并没有得到别人太多的关爱,事实上,我打算变得越来越不被人理解。
我已经做好了一个大尺寸(三十号)的嵌板,等我有钱买木头以后,再用木头雕刻。我身上连一个苏也没有。这是我做过的最好、最怪异的雕刻。高更(像一个怪物)拉着一个有些抗拒的女人的手,对她说道:“恋爱吧,你会幸福的。”还有一只在印度象征堕落的狐狸,以及空隙处的几个小形象。木材将被上色……
——1889年9月初(日期不详),阿旺桥
致埃米尔·贝尔纳
……我已经提交了许多份去东京的申请,但迄今为止,答复都是不予通过。被送往殖民地的,通常都是些惹祸上身、偷盗贪污的人。而对于我——一个印象派画家,或者说一个叛逆之人——而言,想要去到那里是不可能的。愤怒与怨气一点点积聚,压在我身上的所有不幸将我彻底击垮,让我一病不起。此刻的我几乎没有任何工作的力气和意愿,而过去,工作总能让我忘记一切。从长远来看,这种与世隔绝,这种心无旁骛——鉴于生活的主要乐趣和亲密带来的满足感都已不复存在,就像是在经历一场饥荒,空****的肠胃在不停地叫着——将变成一种空洞的错觉,除非你冷若冰霜、麻木不仁,感受不到幸福。尽管我做了各种各样的努力,想要成为那样的人,可我就是做不到,我内心深处的本性总是占据上风。就像花瓶里的高更,被阻挡在火炉里的手,挣扎着想要发出的呐喊。好了,我不再多说了。在广袤的宇宙中,人类算得了什么?我有什么资格提出要求?我比其他人更强吗?
……你把那期《艺术与批评》(Art et Critique)[47]寄给我了吗?……愚蠢的好处就是不会冒犯到别人。费内翁竟然写到我曾模仿安克坦(Anquetin)[48],我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49]……
——1889年11月(日期不详),普尔杜
致埃米尔·贝尔纳
……那些没有创造能力、内心不够强大、做不到包容的人,自然会对独创性进行攻击……我过去一年做出的所有努力几乎白费,只得到了巴黎那边的一片嚎叫,我在这边都听得到,这让我心灰意冷,不敢继续作画,只能拖着虚弱的身子,迎着刺骨的北风,在普尔杜的岸边徘徊!我机械地画了几幅习作(如果这些仅凭双眼引领所画出来的笔划能称为习作的话)。而我的灵魂随风飘**,悲伤地注视着面前裂开的洞口。
……至于去炮制商业绘画,哪怕是具有印象派风格的那种:绝无可能。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感悟到了一种更深层次的意义。
……德加并没有在我的油画中找到他所领会的东西(模特儿的难闻气味)。他觉得在我们当中存在着一种与他相反的动向。唉,要是我能像塞尚那样有办法进行抗争该有多好,我一定很乐意这样做!德加年纪大了,他对自己没有最后的发言权感到恼火[50]。做出过斗争的不只是我们;你可以看到柯罗等人,他们随着时间的推移获得了认可。可今时今日,我们那么贫穷、那么困难。就我个人而言,我承认我被这样那样的事情、被他人、被家庭所打败,但我并没有被舆论所打败。我并不在乎公众的意见,没有崇拜者我也可以继续下去……让他们仔细看看我近期的作品吧(如果他们还具备感受的能力),他们会发现这些画中饱含对痛苦的顺从。那么,一个人的呐喊真的就毫无意义吗?……我该怎么做,我的朋友,我正在经历一个幻想破灭的阶段,我忍不住要大声疾呼……
——1889年11月(日期不详),普尔杜
致梅特
……愿这一天到来(也许很快),我将逃到大洋洲某座岛屿上的森林中,在那里过上令人陶醉、宁静安逸、充满艺术气息的生活。我会组建一个新的家庭,远离欧洲人的这些金钱争夺。在那里,在塔希提岛,在美丽的热带夜晚的寂静中,我将与围绕在身旁的那些神秘生物一起,在和谐的气氛中感受我心灵的律动,聆听那轻柔舒缓的动人之音。自由终将来临,不受财务羁绊,纵情去爱、去唱、去死……
——1890年2月(日期不详),巴黎
致埃米尔·贝尔纳
……我已经打定主意,要到马达加斯加去。我要在那边的乡下买一幢泥房子,然后自己把它扩建,在周围种地,过简朴的生活。我将拥有自己的模特儿,还有研习所需要的一切。接下来,我会成立热带工作室。任何想要加入的人都可以过来……对于一个准备像当地百姓一样过日子的人来说,生活并不需要花费什么金钱。打猎轻而易举便能为你提供充足的食物。所以,如果我能达成一笔交易,便去寻找和你谈起的这种地方,自由自在地生活,并进行艺术创作……
——1890年4月(日期不详),巴黎
致埃米尔·贝尔纳
……我不是去那边找工作的,也无法给你提供工作。我想在那边做的是成立热带工作室。我会用即将赚到的钱买下一幢房子,就和你在世界博览会上看到的那种差不多。房身用木头和泥土建成,房顶用茅草覆盖(离城镇不远,但是位于乡下)。几乎花不了多少钱;我还会多砍一些木头进行扩建,把它变成一处舒适的住所。我们将有一头奶牛和几只母鸡,还有水果——我们每餐的主要食物——用不了多久,我们便没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了。我们将拥抱自由……
你觉得我失去了爱别人的能力吗,四十二岁的年纪成了我萌发冲动的阻碍吗?
……我要去到那里,远离所谓的文明世界,只与所谓的野蛮人交往。
……在那里,拥有一个女人可以说是必须的,这将让我每天都能有一个模特儿。而且我向你保证,马达加斯加女人和任何一个法国女人一样风情万种,却并不精明算计……
——1890年6月(日期不详),普尔杜
致埃米尔·贝尔纳
……尽管我绞尽脑汁,想让自己的内心变得坚硬,然而所有贴近我内心的东西还是给我带来了伤害,我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在我的油画前嚎叫的小团体并没有对我造成太大影响,这主要是因为我知道自己这一时期的绘画并不完整,更多的是为某种类似的东西进行准备。在艺术创作中,这些牺牲是必须付出的,半成型的思想缺乏直接而又明确的表达,得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努力摸索。呸!有那么一分钟,你触碰到了天空,可它随后又不知所踪;然而,这对梦想的一瞥比任何事物更有力量。没错,我们(艺术家中的创新者和思想者)注定会在世界的打击下毁灭,但只是作为物质毁灭。石头会消亡,但话语将永存。我们的确陷入了困境,但我们还没有死去。他们暂时还不能把我怎样。是的,我想我会得到我所申请的东西,一个在东京的好位置,我将在那里大显身手,并攒下一笔钱。整个远东,伟大的哲学在所有的艺术中都是用金色的文字书写的,这些都值得去研究,我想我会在那里重新振作起来。如今的西方已腐朽不堪,“赫拉克勒斯”(Héraclès)们可以像安泰(Antée)一样,在这方沃土上汲取新的力量。等一两年后归来,你将会变得健康强壮……
——1890年6月(日期不详),普尔杜
致埃米尔·贝尔纳
……我听说了文森特的死讯,你去参加了他的葬礼,这让我感到欣慰。
他的死虽然令人难过,但我却并不那么悲痛,因为我知道这一天终将到来,也知道这个可怜的家伙在与疯病的斗争中遭受了多大的痛苦。在这个时候离世,对他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因为这让他的痛苦得以了结。若是他在另一个生命中得到重生,那么他今世施行的善举,将在来世得到善报(根据佛法)。没有被弟弟抛弃,还得到了少数艺术家的理解,他走得也算欣慰……
现在,我已经不再发挥自己的艺术才智,整日打着瞌睡,不打算去了解任何事情。
——1890年8月(日期不详),普尔杜
致奥迪隆·雷东
……你给我的留在欧洲的理由,比让我信服更讨人喜欢。我已经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事实上,自打我来到布列塔尼,先前的想法便开始动摇。即便是马达加斯加,也离文明世界太近了点儿;我应该去塔希提岛,我希望在那里度过余生。你欣赏我的艺术创作,但我认为到目前为止,它还只是幼苗,我希望能在那里,在一种原始和野蛮的状态下,遵循自己的意愿继续培育它。为了做到这一点,我必须找到平静和安逸的氛围。不要在意别人是否获得了荣誉!
在这里,高更已经销声匿迹,再也看不到他了。我很自私,这一点你也看得出来。我会带上照片和画作,它们为我搭建起了一个小小的世界,我每天都可以和我的这些朋友们交谈;至于你,在我的脑海里,我记得你做过的每一件事,还有一颗星;当我在塔希提岛的小屋里看到它时,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想到死亡,而是想到永生……在欧洲,用蛇尾表现死亡是比较合理可信的,而在塔希提岛,一定要用重新长出并开花的根来表现。我并非要跟那些与我和谐相处的艺术家永远告别……所以,亲爱的雷东,我们会再见面的。
——1890年9月(日期不详),普尔杜
致梅特
……你说舒芬尼克无疑对我赞誉有加,可他只是在重复,他对我的评价和别人的几乎差不了多少,他甚至重复了德加的评价:“他或许是一个海盗,但他是神圣的。他是艺术的化身……”
——1890年12月(日期不详),巴黎
致威廉姆森[51]
……丹麦和丹麦人给我带来了太多的痛苦,从那以后,我便本能地不再信任他们。因此,我在阿旺桥对你亲切友好,是因为你是位画家,而不是因为你是我不信任的丹麦人。你写给我的信改变了一切,我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并打算对憎恨丹麦居民的决定破个例。现在,既然我们已经确立了这一点,那就让我们像朋友一样聊聊吧。你对你的荷兰之行感到满意,我对你关于那些荷兰大师的看法不予置评,除了伦勃朗和哈尔斯(Hals)[52]。这两个人中,你更喜欢哈尔斯。法国人对他并不是很熟悉;而在我看来,他的肖像画通过巧妙地(也许太过巧妙了)处理外在的东西,把生命表现得过于鲜活灵动。我建议你去卢浮宫仔细欣赏一下老安格尔的肖像画。在这位法国大师的作品中,你会感受到人物的内心世界;表面上的冷漠让人望而却步,但背后却隐藏着炽热、强烈的情感。此外,安格尔偏爱宏大的整体线条,他追求的是一种名副其实的、本真的美,并把它体现在了形式上。那么,我们又该如何评价委拉斯开兹呢?委拉斯开兹,一只老虎。这里有一幅肖像画给你,人物脸上清晰地体现出了帝王的特质。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是通过再简单不过的方式,也即对颜色的处理。
伦勃朗,现如今——我非常了解他。伦勃朗,一头敢于向一切发起挑战的雄狮。《夜巡》(De Nachtwacht)[53]一画被世人誉为杰作,实际上却很低劣,我能理解为什么你在看过这幅画之后,对伦勃朗评价很低。所有大师都有自己的欠佳之作,而恰恰是这些欠佳之作被认为是杰作;另外,他们创作这些欠佳之作,就是为了取悦大众——以此证明他们知道该怎样取悦大众。牺牲科学!……我并不认为有任何单独存在的杰作;它只是一项工作的主体部分。粗略的素描才能看出谁是大师。那样的大师是数一数二的。在卢浮宫,你会看到伦勃朗的小幅画作,比如《好撒马利亚人》(De Barmhar-tige Samaritaan)[54]、《托拜厄斯》(Tobias)[55]等。你见过伦勃朗的蚀刻版画吗?比如《圣杰罗姆》(Heilige Hi?ronymus)[56],作品没有完成,我相信是故意为之,画面上的风景好似人们在梦中看到的那样,一头狮子——不是毛绒玩具,而是真正的狮子——咆哮着,散发出威严的气息。在一个白色的角落里,圣杰罗姆正在阅读。伦勃朗在所有作品中都烙下了独有的、强有力的印记,赋予作品一种神秘主义,达到了人类想象力的最高境界。我非常钦佩他过人的智慧。
在我看来,一个低级的艺术家总是会掉入所谓的科学技巧的陷阱之中……所有柔和的笔触都只是在提醒我们作品如何运笔,从而使我们不再去关注作品是否具有想象力。然而,真正伟大的艺术家,是那些以最简单的方式,成功地运用自己最抽象的绘画原则的人。去听听亨德尔(Handel)[57]的音乐吧!……至于我,我主意已定;我即将到塔希提去,那是位于大洋洲的一座小岛,在那里没有钱也可以生活。我想忘记过去所有不好的事情,哪怕是去世也不让这边的人知道;我想自由地画画,不去理会别人眼中的荣耀……在欧洲,一个可怕的时期正在酝酿,下一代人避无可避:黄金即将为王。一切将变质腐烂,人和艺术也一样。人们正被不断地撕裂。至少在那里,在没有冬天的蓝天下,在肥沃富饶的土地上,塔希提人民只要抬起手臂就可以摘到食物;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从来都不工作。在欧洲,男男女女们只有靠不休不眠的劳作才能满足自己的需要,在此期间,他们必须忍受饥寒交迫、贫穷困顿;相反,塔希提人民是位于大洋洲的那片鲜有人知的天堂里最幸福的居民,他们尝到的都是生活的甜蜜。对他们来说,生活就是歌唱和恋爱。因此,一旦我安顿下来,保证了日常所需,便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伟大的艺术事业当中,再也不用去理会他人的嫉妒和猜疑,也无需从事任何低贱的交易。就艺术创作而言,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占到了四分之三,如果你希望创作出伟大且永恒的作品,就必须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
——1890年下旬(日期不详),布列塔尼
[1] 克洛德—埃米尔· 舒芬尼克(Claude-émile Schuffenecker,1851—1934):法国后印象派画家,代表作有《埃特雷塔悬崖景观》《粉红色女人的画像》等。他和高更在交易所结识,后来两人均放弃工作,投身艺术事业。
[2] 黎凡特(Levant):历史上位于地中海东岸的一个地区,边界模糊,曾是连接东西方贸易的重地。
[3] 普布留斯·维吉留斯·马罗(Publius Vergilius Maro,前70—前19):通称“维吉尔”(Virgil),古罗马诗人,代表作有《牧歌集》《农事诗》《埃涅阿斯纪》等。
[4] 独立协会(Société d’Indépendants):全名“独立艺术家协会”(Société des Artistes Indépendants),1884年创立于巴黎。协会定期举办无评审制度的“独立沙龙”(Salon des Indépendants),舒芬尼克是创始人之一。在第一届沙龙上,高更的作品即被展出。
[5] 让—弗朗索瓦· 拉法埃利(Jean-Fran?ois Raffa?lli,1850—1924):法国画家、雕塑家,善于运用写实风格描绘人物,代表作有《喝苦艾酒的人》《婚礼邀请》《捡破烂的人》等。他曾应德加邀请参加印象派画展,但他并非印象派画家,还声称自己展出的三十七幅作品主导了整个展览,因而受到莫奈等人的非议。
[6] 当时,高更的妻子梅特靠教丹麦的孩子学习法语来养家糊口。
[7] 参见《此前此后》“往事回忆”题下“丹麦印象”一节中,高更关于自己在丹麦逗留期间的苦涩回忆。
[8] 儒勒—欧内斯特· 布约(Jules-Ernest Bouillot,1837—1894):法国雕塑家。1877年高更与布约结识,在他的鼓励下以妻子为模特,创作了自己的第一件雕塑作品。
[9] 让—巴蒂斯特· 阿尔芒德· 基约曼(Jean-Baptiste Armand Guillaumin,1841—1927):法国印象派画家,擅长描绘风景。代表作有《克罗藏的风景》《茹伊别墅》《伯西塞纳河上的驳船》等。
[10] 斐迪南· 维克多· 欧仁· 德拉克洛瓦(Ferdinand Victor Eugène Delacroix,1798—1863):法国画家。善于运用色彩,作品充满浪漫风格,代表作有《自由引导人民》《希奥岛的屠杀》《但丁之舟》等。他崇尚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美术,继承和发展了多个画派和艺术家的风格,带给高更很大的影响。
[11] 《唐璜之筏》(Le Naufrage de Don Juan):德拉克洛瓦名作之一,创作于1840年。创作灵感源自英国诗人拜伦(Byron,1788—1824)的长篇叙事诗《唐璜》,描绘了唐璜一行在海上遭遇风暴,因缺少食物抽签决定将谁分食的场景。
[12] 艾伯特·沃尔夫(Albert Wolff,1835—1891):法国记者、艺术评论家,高更的又一个眼中钉。他支持学院派、反对印象派,但偶尔也会赞赏印象派的个别作品。
[13] 《费加罗报》(Le Figaro):法国历史最为悠久的报纸之一,1826年创刊,起初为讽刺性周刊,后改为综合性日报。
[14] 朱尔斯· 巴斯蒂安—勒帕奇(Jules Bastien-Lepage,1848—1884):法国画家,擅长描绘乡村风俗和人物肖像。代表作有《圣女贞德》《垛草》《男子画像》等。
[15] 维 克 托· 亨 利· 罗 什 福 尔(Victor Henri Rochefort,1831—1913):法国记者、剧作家、政治家,曾任《费加罗报》编辑,并主编有《灯笼报》(La Lanterne)、《马赛曲报》(La Marseillaise)、《口令报》(Le Mot d’ordre)和《不妥协者报》(L’Intransigeant)。他是位激进的共和派,常因政治斗争被罚款、监禁。
[16] 梅特·高更(Mette Gauguin):原名梅特—索菲·加德(Mette-Sophie Gad,1850—1920),丹麦籍,高更之妻。两人于1873年结婚,共育有五个孩子。1883年,高更为绘画辞去工作,一年后为紧缩开支举家从巴黎迁居鲁昂,之后又辗转哥本哈根投奔岳父。1885年,高更与妻子一家决裂,带着次子克洛维斯(Clovis,1879—1900)返回巴黎。
[17] 指1882年1月,天主教银行“联合通用”(Union Générale)股价暴跌,引发严重的经济和金融危机,致使高更损失了一大笔钱。
[18] 指1886年5月15日至6月15日,由“无名画家、雕塑家和版画家协会”(Société Anonyme des Artistes Peintres,Sculpteurs et Graveurs)举办的第八届印象派画展。
[19] 费利克斯· 亨利· 布拉克蒙(Félix Henri Bracquemond,1833—1914):法国画家、版画复兴的领导者,代表作有《埃德蒙·德·龚古尔的肖像》《布兰卡斯别墅的露台》《燕子》等。他是最先有意识模仿日本浮世绘风格创作的画家,并将这一风格介绍给了马奈、德加等人,给印象派绘画带去了重要影响。
[20] 指法国陶艺家欧内斯特· 查普莱特(Ernest Chaplet,1835—1909)。他的作品大多充满东方情调,在1889年的巴黎世界博览会上,他因学会烧制“牛血红釉”荣获金奖。正是在查普莱特的工作室里,高更开始制作陶器。
[21] 《家常事》(Pot Bouille):左拉《卢贡—马卡尔家族》系列小说中的第十一部,讲述巴黎一座公寓中几个家庭的堕落生活。
[22] 约贝—杜瓦尔告诉高更,他曾光顾位于布列塔尼阿旺桥的一家价格十分低廉的旅馆,旅馆的主人名叫玛丽—让娜·格洛内克(Marie-Jeanne Gloanec),她可以让高更赊账。
[23] 让—保罗·奥贝(Jean-Paul Aubé,1837—1916):法国雕塑家、陶艺家,代表作有《但丁纪念碑》《莱昂·甘必大纪念碑》等。高更结婚后,曾和妻子梅特在他的房子里住过一段时间。
[24] 法国画家埃米尔· 贝尔纳(émile Bernard,1868—1941)曾在1886年8月19日写给父母的信中,称高更是“一位十分令人钦佩的伙伴”。
[25] 塔沃加(Taboga):巴拿马中部的岛屿,位于巴拿马湾。
[26] 高更这趟旅行,是和法国画家夏尔· 拉瓦尔(Charles Laval,1861—1894)同去的。
[27] 瓜德罗普(Guadeloupe):法国的一个海外省,位于加勒比海小安的列斯群岛中部。
[28] 马提尼克(Martinique):法国的一个海外省(1946年)及大区(1977年),位于加勒比海东部、小安的列斯群岛最北端。
[29] 波提乏是《旧约》中埃及法老的护卫长,他把被众兄长卖到埃及的约瑟买回家中后,妻子见约瑟秀雅俊美,便企图引诱。
[30] 科隆(Provincia de Colón):巴拿马的一个省,位于该国中部,面向加勒比海。
[31] 比昂斯滕·比昂松(Bj?rnstjerne Bj?rnson,1832—1910):挪威作家、政治家,1903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著有诗歌《对!我们热爱祖国》、小说《快乐男孩》、戏剧《破产》《挑战的手套》等。
[32] 指高更于1888年创作的油画《布道后的幻象》(La Vision Après le Sermon),又名《雅各与天使搏斗》(La Lutte de Jacob avec l’ange)。当时,高更在夏尔·拉瓦尔和埃米尔·贝尔纳的帮助下,将这幅画带到了阿旺桥附近的尼松(Nizon),打算把它挂到教堂里。然而,牧师却称这样的诠释是反宗教的,拒绝了高更的馈赠。
[33] 指高更于1888年创作的油画《名为“悲惨世界”的自画像》(Autoportrait dit“Les Misérables”)。
[34] 冉· 阿 让(Jean Valjean):雨 果 小 说《悲 惨 世 界》(Les Misérables)的主人公。小说以冉·阿让偷面包被判刑为开端,讲述了他一生的坎坷经历。
[35] 在铬黄背景的右上方,高更还画了一幅埃米尔·贝尔纳的肖像,他是高更和凡高共同的朋友。
[36] 埃米尔·贝尔纳(émile Bernard,1868—1941):法国阿旺桥画派画家,代表作有《有高更画像的自画像》《林间小屋:阿旺桥》《打阳伞的布列塔尼妇女》等。他起初是高更的好友和仰慕者,后来成了高更的竞争对手。
[37] 乔治·修拉(Georges Seurat,1859—1891):法国新印象派(点彩派)创始人之一,对光学和色彩理论有较深研究。代表作有《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安涅尔浴场》《欧兰菲林的运河》等。
[38] 指点彩技法。
[39] 《独立评论》(La Revue Indépendante):1884年由艺术评论家费利克斯·费内翁(Félix Fénéon,1861—1944)创刊于巴黎,1895年终刊。该刊关注艺术和文学,曾给修拉提供过不少支持。
[40] 这幅画创作于1888年,又名《第一朵花》(Les Premières Fleurs)。
[41] 佐阿夫(Zouave)是法国在殖民地阿尔及利亚组建的轻步兵团,文中的“佐阿夫兵”指的是团里的一位军官,文森特·凡高曾为他画过肖像。高更曾在阿尔勒与这位军官交谈,以帮助打算去非洲的埃米尔·贝尔纳打探消息。
[42] 夏尔—弗朗索瓦· 杜比尼(Charles-Fran?ois Daubigny,1817—1878):法国画家,巴比松画派的代表人物,擅长对自然光影进行描绘,尤擅画水。代表作有《奥伯特沃兹的水闸》《在瓦兹河附近的洗衣妇》《桤树》等。
[43] 费利克斯—弗朗索瓦· 乔治· 菲力伯特· 兹姆(Félix-Fran?ois Georges Philibert Ziem,1821—1911):法国巴比松派画家,以画威尼斯著称。代表作有《威尼斯市场》《君士坦丁堡港口》《伊斯坦布尔风光》等。
[44] 皮埃尔· 艾蒂安· 泰奥多尔· 卢梭(Pierre Etienne Théodore Rousseau,1812—1867):法国画家,巴比松画派的代表人物,风景画主题独特、笔触大胆、色彩强烈。代表作有《枫丹白露森林的夕阳》《栗树大道》《兰德斯沼泽》等。
[45] 几天后的12月24日,文森特·凡高和高更之间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致使高更突然离开阿尔勒回到巴黎,参见《此前此后》“关于文森特·凡高”题下的“不欢而散”一节。
[46] 东京(Tonkin):越南古地名,是法国占领越南后对越南北部的称呼。
[47] 《艺术与批评》(Art et Critique):1889年由让· 朱利安(Jean Jullien,1854—1919)创刊于巴黎,1892年终刊。该刊保持中立,为各种艺术和美学流派提供了对抗的阵地。
[48] 路易·安克坦(Louis Anquetin,1861—1932):法国画家,代表作有《克利希大道:傍晚五点钟》《晚上在香榭丽舍大街上的女人》《自画像》等。安克坦是埃米尔·贝尔纳的好友,大约在1887年,两人共同开创了“分隔主义”(cloisonnisme)的绘画风格,主张运用轮廓明显、扁平的构图方式,且以黑色线条描边。
[49] 费利克斯·费内翁在自己创办的报纸《马鞭》(La Cravache)中写道:“很有可能安克坦先生的画法……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高更先生,以一种纯粹的、正式的方式。”
[50] 参见《此前此后》“关于埃德加·德加”一题中,高更对德加其人和其画的称赞。
[51] 延斯·费迪南德·威廉姆森(Jens Ferdinand Willumsen,1863—1958):丹麦象征主义画家、雕塑家,代表作有《暴风雨过后》《巴黎码头的生活》《阳光与青春》等。威廉姆森几乎大半生都在法国度过,他和高更便是在巴黎结识的。
[52] 弗兰斯·哈尔斯(Frans Hals,约1582—1666):荷兰画家,荷兰现实主义肖像画和风俗画的奠基者。代表作有《圣乔治射击手连军官们的宴会》《吉普赛女郎》《弹曼陀林的小丑》等。
[53] 《夜巡》(De Nachtwacht):伦勃朗于1642年应阿姆斯特丹城射手连队之请创作的群像油画。画面上近处两人构成中心,其他人错落有致地位于两人身后,生动表现出队伍出发时的紧张气氛。
[54] 《好撒马利亚人》(De Barmhartige Samaritaan):伦勃朗于1630年创作的一幅素描。作品描述了《新约·路加福音》一卷,耶稣所讲寓言“好撒马利亚人”中的最后一幕:一个撒马利亚人停下来帮助一个被强盗打劫的犹太人。
[55] 《托拜厄斯》(Tobias):全名《托拜厄斯为父亲恢复视力》,是伦勃朗于1640年至1645年间创作的素描。作品描述了《托比特书》中的**部分,即托拜厄斯在大天使拉斐尔的指导下,用鱼胆为父亲托比特恢复了视力。
[56] 《圣杰罗姆》(Heilige Hi?ronymus):全名《圣杰罗姆在意大利风景中阅读》,是伦勃朗于1653年创作的蚀刻版画。伦勃朗曾多次描绘圣杰罗姆这一形象,在这幅画中,他最初的意图是把人物和前景变暗,但最后为创造一种明亮的效果,正如高更所说,他故意留下空白,只勾勒出了轮廓。
[57] 乔治· 弗里德里希· 亨德尔(George Friedrich Handel,1685—1759):英籍德国作曲家,巴洛克时期音乐的代表人物。代表作有歌剧《阿尔米拉》、清唱剧《弥赛亚》、管弦乐组曲《皇家焰火音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