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美国式悲剧—课间之死(1 / 1)

AN AMERICAN TRAGEDY: THE DEATH OF RECESS

经验表明,当孩子们有机会参加体育活动,能够发挥他们天生的冲动时,上学便是一种乐趣,管理不再是一种负担,学习也变得更容易。

—约翰·杜威,《民主与教育》(1916)

想象你是一个孩子。

你和另外25个人坐在一张硬靠背的椅子上,身处一个盒子状的房间里,沐浴在荧光灯下,通风系统故障,窗户关着。

这个房间是一个忙碌的地方,在这里你必须把相关信息与那些同时从多个来源爆发出来的干扰区分开来。你必须听老师的话,遵守课堂秩序,专注于一项特定的任务。你必须掌握、回忆和操纵信息,你必须在新奇的信息和以前的经历之间建立联系……

你只是个孩子。在7小时的课堂学习中,大部分时间你都要安静地坐着不动,中间有一小段时间休息,吃点东西、喝点水。一整天,你的身体拼命地想要摆动、扭动和伸展,但是你被命令:“安静。坐着别动。安静点。坐好了。”

每隔一小时,你和你的同伴们必须像进入第一个房间一样,沿着直线慢慢走到另一个房间。你几乎没有任何过渡时间。如果你想上厕所,你必须得到监督人的许可。如果你幸运的话,在匆忙的午餐之后,你可能会有15到20分钟的休息时间,但是如果监督人认为你表现不佳或者游手好闲,那休息时间就泡汤了。

如果你是当今美国和全世界数百万孩子中的一员,那么这就是你在学校中的生活: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持续12年。

课间休息,曾经是儿童教育的基石,但现在数百万美国儿童的课间已经被慢慢扼杀。据纽约曼哈顿维尔学院的教育学教授朗达·克莱门茨说,直到20世纪80年代,美国小学生通常每天都有三个10到20分钟的课间休息。但如今,这已成为“濒危物种”。一些研究表明,全国多达40%的学区已经取消或减少了课间休息。根据疾病预防和控制中心的一份报告,约95%的幼儿园学生有某种形式的课间休息,但这一数字在提供六年级课程的小学中下降至约35%。

一些美国教育官员甚至对课间休息表达了极端的敌意。1998年,《纽约时报》报道说,亚特兰大、纽约、芝加哥、新泽西和康涅狄格州的学区正在清除课间休息,“甚至到了在没有操场的学区建造新学校的地步”。报道援引亚特兰大公立学校的校长本杰·O.嘉拿大(他的继任者,贝弗利·霍尔,因操纵标准化测验成绩而受到敲诈勒索指控,在等待审判期间去世)的话:“我们致力于提高学习成绩。你让孩子们去玩单杠可对此毫无帮助。”他新建的学校之一—克利夫兰大道文法学校—没有操场,一个名叫托亚的5岁幼儿园的孩子感到奇怪,于是问记者:“什么是课间休息?”

成群结队的孩子似乎正在消失于美国的操场上。印第安纳大学教育学副教授杰奎琳·布莱克威尔感叹道:“我已经注意到,无论何时开车或步行经过我所在的县或州的中小学,都看不到操场上玩耍的儿童和青少年,也听不到他们嬉戏的声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大喊大叫,连同奔跑的脚步声已经彻底从操场中消失了。”宾夕法尼亚州一位名叫迈克尔·帕特的教育家补充道,“我将永远记得孩子们在课间休息时全神贯注地,在无组织的户外玩耍中发出的尖叫声、愉快的面孔和狂野的眼神所展现的纯粹的快乐。如今时常看到的废弃操场,其寂静同样震耳欲聋。”

因为时常要面对被夸大的安全问题,这一趋势直接蔓延到了学校,课间休息被缩短了,为更多的教学腾出了时间。至于教授的科目,则通常以21世纪10年代席卷全美的标准化测验浪潮为准,那是在联邦政府《不让任何一个孩子掉队法案》和《力争上游》的号召下实施的。国家体育运动协会(NASPE)项目主任弗朗西斯卡·扎瓦茨基表示:“课间休息经历了与体育课相似的命运。学校为了获得更高的考试分数而争分夺秒,导致各种体育活动减少。但归根结底是钱在作祟,教育的重点根本没放在学生的全面发展上。”

即使你是一个幸运的美国孩子,可以在户外享受15到20分钟的休息时光,你的行动也可能会受到全面控制和限制。你会被禁止趴在**秋千上或转圈,以避免头晕。“想让孩子享受到课间休息的好处,15分钟远远不够。”纽约曼哈顿维尔教育学院教育学教授、美国儿童玩耍权利协会前主席朗达·克莱门茨表示,“这削弱了他们从身体活动和新鲜氧气中获取益处、活跃头脑的机会。”

并不是只有孩子觉得没有课间休息很荒谬。“成年人在工作中途都有时间喝杯咖啡,却指望孩子们在教室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堪萨斯州的体育教师里克·帕帕斯表示,“这太不合理了。”乔治亚州德卡布县的一个母亲贝丝·维德,有一个12岁的儿子,评论道:“让那些非常活跃的孩子整天坐着不动是件令人沮丧的事,因为他们最终会把所有的精力花在不乱动上,而不是用在学习上。这样会适得其反的”。在她儿子去年开始上中学后,他一直告诉她自己错过了小学。当她问儿子错过了什么时,男孩满怀渴望地说:“课间休息。”当康涅狄格州纽黑文市一位名叫塔尼·穆罕默德的母亲看到儿子哭着说“我讨厌上学”时,她问:“怎么哭了?你讨厌学校的什么?”儿子回答说:“我们没有课间休息!”

一位名叫希瑟·梅莱特的母亲被告知,她的孩子们在佛罗里达州冬季公园的学校每天不能有超过10分钟的课间休息时。学校解释道,任何更多的课间休息时间都会导致音乐和艺术课被削减。此外,更多的课间休息不是好主意,因为孩子们可能会被欺负。“孩子们在自助餐厅会被欺负吗?有谁不让他们吃东西吗?”这位母亲指出,“一切都源于对(标准化的)测验的追捧,已经开始失控了。”梅莱特和其他几位家长成立了一个由5500多名成员组成的Facebook小组,他们要求让佛罗里达州的所有小学生每天有20分钟的无组织课间休息时间。

“我想知道,如果他们的老板取消了他们的午餐时间,并指点他们如何消磨这段时间,成年人会怎么想。”安娜·门罗·斯托弗说道。她是众多美国教师中的一位,她赞同孩子们迫切需要课间休息的观点,这一点在学者出版社网站上的一场在线讨论中得到了表达。一位名叫布伦达·约翰逊的老师说:“我们的孩子需要更多的时间来锻炼身体,呼吸新鲜空气,学习才能更有成效。”三年级的老师丽贝卡·韦伯斯特同意这一观点,她认为:“自由玩耍有助于培养解决问题的能力和批判性思维。如果我们把这段时间安排给学生,他们将学会自己做事和独立思考。孩子们需要感受到自己是有一些自主权的,或者说现在的教育带给孩子的体验更像是监狱,而不是一段学习经历。”

“我们需要认识到,孩子们的学习是以运动为基础的,”新泽西州爱默生市的学校负责人布莱恩·盖恩斯表示,“在学校,我们有时要求孩子们一直安静地坐着,这是违背人性的。”他补充道,“我们陷入了这样一个陷阱:如果孩子们低着头坐在课桌旁,保持沉默地写作,我们就会认为他们在学习。但我们发现,用来给大脑注入能量的活跃时间能让所有这些安静学习的时刻变得更富有成效。”

1991年,芝加哥的公立学校发生了一起令人震惊的大规模忽视儿童事件。在经历了几十年的基础设施崩溃、安全和安保问题、人力和学校资源严重匮乏之后,芝加哥公立学校禁止大多数学生进行课间休息,这一举措持续了整整7年。到了2005年,禁令放宽,一项调查显示,芝加哥只有6%的公立学校提供每天20分钟的课间休息。成千上万的芝加哥男孩女孩,很多来自贫困地区,放学后能安全玩耍的机会很少,他们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没有经历过课间休息。经过家长、教师工会和社区领袖多年的抗议,芝加哥从幼儿园到八年级的所有学生终于在2012年恢复了每天至少20分钟的课间休息时间。

芝加哥凯撒查韦斯小学的八年级学生阿隆德拉·尼诺对这种改变表示欢迎,他解释说:“对我来说,专心学习一直是个问题。如果所有的时间都在学、学、学,那就更难了。”一位名叫何塞的埃米利亚诺扎帕塔学院的四年级学生说:“我想要课间休息,是因为我们没有时间玩耍和走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去体育馆,而且每周只有一次机会。(现在)我们将有更多的锻炼机会,我们会玩一些捉迷藏之类的游戏。”史蒂文森学院四年级学生朱利奥·梅德拉诺附和道:“孩子应该保持健康,应该跑步,应该在学校里做些活跃的事情。”

如今,关于学校课间休息的精确数据很难获得,课间休息地点、提供的活动和持续时间等细节,通常是由当地学校决策层定夺,在书面报告或实践方面几乎没有统一性。但美国疾病预防和控制中心的分析显示,在2011到2012学年中,美国只有22%的学区要求每天进行课间休息,其中要求至少休息20分钟的学区占了不到一半。

另一项研究发现,贫困儿童和城市儿童自由玩耍的机会更少,白天的体育活动也更少,课间休息时间是最少的。体育课也受到了影响—2013年,纽约市公共倡导组织的一项研究发现,57%的受访小学每周只提供一次体育课。这违反了低年级每天要安排体育课的州政策。如果一个孩子是非裔美国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或者遇到学业问题,他就不太可能得到休息机会。根据一组非正式调查,在大约一半有课间休息的高度贫困群体的学校,个别儿童,主要是非裔美国男孩和西班牙裔男孩,经常被剥夺课间休息,作为对他们一系列不良行为的惩罚,包括在大厅里吵闹、顶嘴、发脾气、不完成课堂及家庭作业。另一个令人担忧的迹象是,2009年由罗伯特伍德约翰逊基金会委托进行的盖洛普民意调查发现,77%的学校校长报告称,剥夺课间休息是对破坏性行为或表现不佳的惩罚。但在同一份报告中,80%的校长承认,玩耍的时间对提高成绩有“积极影响”;三分之二的校长表示,“学生课间休息后听课效果更好,在课堂上更加专注”。

可以说,把课间休息作为一种惩罚是教育上的渎职行为。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警告不要取消课间休息,并指出:“阻挠学生进行体育活动会影响其健康成长。”美国儿科学会也警告不要取消课间休息:“课间是一天中必要的休息时间,可以优化孩子的社交、情感、身体和认知发展。实质上,课间应被视为孩子的私人时间,不应因学术或惩罚性原因而不让孩子休息。”

举例来说,虽然纽约市教育政策部禁止这种做法,但与纽约市众多公立学校家长的对话表明,许多学校可能无视这一禁令,甚至不知道该禁令的存在。把剥夺课间休息作为惩罚俨然已成为美国儿童教育的普遍做法。

在美国各地,教师、家长和儿童都向我们反映说,学校出于学术或纪律原因,通常会取消或减少课间休息时间,以此作为惩罚。一位公立学校孩子的母亲,克里斯蒂娜·戴维斯领导了一个名为“亚利桑那课间”的组织,这个草根联盟在2018年推动亚利桑那州通过了一项法律,要求该州的幼儿园五年级学生每天至少有两次课间休息。她告诉我们,在亚利桑那州,即使在法律通过后,课间剥夺行为仍然很猖獗。戴维斯认为:“剥夺课间休息如同打骂和罚站一样,是当今时代的体罚。”这是一种下意识的、低技能的教育习惯,违背了所有的多学科共识和常识。自2009年以来,我们的亚利桑那州教育部颁布了一个基于证据的专业标准,禁止利用剥夺课间休息来惩罚课堂行为或达到学术目的。但它被普遍忽视了。”

戴维斯认为,当存在三种情况时,课间休息被剥夺的问题变得最为严重,这三种情况在亚利桑那州的公立学校都很普遍:

1.每个教师负责的学生数量都很多,因此分配给个人的注意力少,导致师生关系薄弱,教师压力大;

2.令人遗憾的是,课间休息和体育课的不足,导致孩子们压力很大;

3.用她的话说,商业测验开发者为标准化备考而推出的不适当课程,迫使教师和学生去挑战不可能达成的目标。戴维斯和许多支持课间休息的活动家认为,对精力过剩的孩子来说,不让他们享受课间,就等同于不让病人吃药。

戴维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在2016年的一天,当时她正路过一个校园,看到一所幼儿园的四年级孩子们受到近乎中世纪风格的惩罚。在中午15到20分钟的短暂的户外休息时间里,她看到六个孩子被禁止玩耍,被命令坐在外墙的金属柱旁,完成没做完的功课。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确实是一种公开羞辱的虐待形式,因为孩子们不得不低着头,努力完成他们的功课。而他们的几十个同学正在几英尺外的新鲜空气和阳光下,在他们的视线所及之处玩耍嬉戏。她记得,柱子旁的孩子们看着同龄人玩耍,像溺水的小狗一样,看起来精疲力尽,情绪低落,她看到同样的惩罚日复一日地发生在同一组孩子身上。

当她就此事与学校校长对质时,回忆说,当时收到的反馈是,这一程序是合法的“教学支持”。她把这个问题提交给地区负责人,她回忆道:“当时负责人表示,那种情况基本上不会发生—占据课间休息的做法很少使用。我们在当地的报纸头版刊登了一张孩子们‘靠墙坐着’的照片,以此来戳破这个谎言,”戴维斯,三个孩子的母亲如此说道,“一些人评论说,这张照片看起来像是少管所,甚至是关塔那摩军事监狱。现在那个地区有了一项反对这种做法的书面政策。尽管如此,它仍然被人们所忽视。事实上,在一些学校,对课间休息时间的限制只是从室外的‘靠墙坐着’改为室内的‘午餐禁闭’,这样就不太容易暴露在来访家长面前。”

在我们为写这本书搜集资料的过程中,美国各地的许多其他家长和教育工作者向我们提供了“课间惩罚”的案例,其中大多数要求匿名,因为公立学校系统仍然是他们的孩子上学或他们自己工作的地方。一位长期在佛罗里达工作的代课老师告诉我们:“我在三个州的不同学区工作过。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例子:学区教师会有一张课间休息时‘靠墙坐’的学生名单。孩子们不得不坐在或站在学校操场附近,看着其他同学追逐嬉戏。在我看来,这根本就没有意义。很多时候他们必须在课间休息时完成作业。其实正是这些孩子才更需要课间来‘释放’,这会帮助他们集中注意力。”还有一位佛罗里达州的老师告诉我们:“在我教过的每一所小学里,总是用剥夺课间休息来惩罚学生。我个人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因为被惩罚的孩子是最需要休息的!”

然而,另一位来自佛罗里达的老师告诉我们,她所在的高度贫困群体的学校不允许孩子课间休息,因为这所学校被州政府贴上了“不及格”的标签。

只有该地区成绩为“A”的学校才允许学生休息。这让我很震惊,因为我从小就知道玩耍对孩子成长的重要性。午饭后,我和一位同事会在学校大楼后面让学生们偷偷休息15分钟。根据新的立法,给学生休息15分钟是必须的。不过,我注意到我的许多同事并没有利用这段时间让学生们玩。相反,他们把学生关在室内继续做功课或是让学生在监管下安静地活动。我是一个仍然相信玩耍的力量的老师。

佛罗里达州的一位母亲补充道:“这种策略在帕斯科县公立学校经常使用。我的两个孩子都说,一旦上课时交头接耳,吃午餐时或在走廊外时讲话过多,全班的课间休息就被取消。”另一位母亲说,去年在佛罗里达州奥兰治县的一所小学,“我五年级的孩子失去了课间休息时间,原因是有些学生在经过走廊时磨磨蹭蹭。全班同学都要在操场上练习排队,而不是玩耍”。同样,在佛罗里达州,一位母亲说:“州法律实施的范围不包括特许学校(可供选择的公立学校,有时是私人管理或以盈利为目的而运营的)。特许学校的孩子就不该有课间吗?这些规定愚蠢到令人发指。我的孩子们在莱克郡的一所公立特许学校上学。只有三年级及以上的学生很幸运,每周都有一天的休息时间。”

佐治亚州的一位母亲告诉我们:“我孩子的课间休息被取消了,因为他们上课的时候还有午餐的时候说话太大声了,也因为天气太冷了—不过,这可是佐治亚州啊—也许是因为太热,或者是花粉太多了吧。我曾向老师们提到过,也曾听他们说,他们没法抽出时间让孩子们休息,所以会让孩子(在教室里,短暂地)进行‘大脑休息’。”据俄亥俄州一位经验丰富的小学老师说:“15年来,我从未见过一位老师能毫无顾忌地不让孩子们休息,不管孩子是行为不佳,或者是不做作业,又或者是前一天缺席而需要补课。”

弗吉尼亚州北部的一位母亲告诉我们,新学年上课的第二周,“我六年级的孩子已经抱怨说,老师为了惩罚他们,把课间占了。他们不得不待在屋里,头埋在桌上5分钟,就这样失去了休息时间”。

家住纽约长岛的父亲蒂姆·麦克道尔,有两个分别上五年级和九年级的儿子,他反映说,他所在的学区经常不让孩子们课间休息。他还告诉我们:“午餐时段,监督人员也有权对孩子进行惩罚,哪怕只有几个孩子行为欠佳,所有人在午餐时间都不能休息。”另一位长岛的家长说:“我女儿的小学在一个绿树成荫、人们眼中思想进步的高档社区,但他们也会因为一些孩子的‘不当行为’而用剥夺课间时间惩罚整个班级。我向校长抱怨,告诉她占用课间是最不应该对孩子们做的事,特别是那些行为出格的孩子,我说孩子有些出格行为是因为他们成长中的身体需要更多的休息时间。但我遭遇了类似于20世纪50年代那样的阻力。”

还有一位来自长岛的母亲—她有一个10岁的女儿—告诉我们,孩子因为无法跟上班里其他同学的学习进度而被禁止休息,这是对她的惩罚:她不得不在地上做课堂作业,而其他人则在玩耍和交流,尽管他们只有9分钟的休息时间。

“我对这一切感到震惊。我女儿非常可爱,她的评估表上写着她和同学相处得很好。其实她也很想让老师满意,但剥夺休息时间对她的影响是巨大的。到学年结束时,她患上了抑郁症和焦虑症。当然,这对她的学业更没有帮助。她对自己的遭遇非常生气。我们聘请了一名律师,我女儿现在就读于另一所学校,在那里课间休息和户外玩耍很常见,也是被鼓励的。她也因此开心多了。”

密歇根州的一位家长告诉我们:“我儿子在上小学,因为行为不端,课间休息被取消了。他患有注意力缺陷和多动障碍。尽管政策规定,不允许取消课间休息,但他的一个老师还是这么做了。当我向老师和校长据理力争时,他们拒绝了。然而,其他父母证实这种情况只发生在我的儿子身上。我主张孩子们无论如何都应该有自由玩耍的权利,但没有人理会。到了冬天,我儿子很少有机会到户外放松。他和其他孩子们一起待在教室里。因为整个冬天都坐在教室里,体重也增加了。不能释放自己的能量真的伤害到他了。”

在纽约市布鲁克林卡纳西的工人阶级和中产阶级社区,一名公立学校的老师透露说,将取消课间休息作为一种惩罚的现象已经普遍存在了12年。据这位老师介绍,2016年,有一个幼儿园班级被取消课间休息整整2个月,只是因为午餐时段的负责人说他们不守规矩,这一处罚还得到了校长的支持。“没有课间休息的幼儿园真是太残忍了,”这名老师感叹道,“那所学校没有艺术课和音乐课,本来已经够糟糕了。”在皇后区的另一所学校,一位老师告诉我们:“(孩子们)每天都受到午餐监督员的威胁,他们不被允许出去(休息)。等到能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那个又热又吵、气味怪异的屋子里坐了30到40分钟,但他们也只能在外面待上5到10分钟。”

在纽约州北部小镇彭内维尔的一所乡村学校,一名5岁的幼儿园学生的母亲告诉我们:“我的孩子很多次都不能在15到30分钟的时间内完成课堂作业或任务。他没有偷懒,他也在努力执行任务,但休息时间却会被取消,直到任务完成。我的孩子明明尽了全力,却受到了惩罚。同样在幼儿园,如果孩子们不做作业,课间休息就会被用来补做家庭作业。因为受到这种对待,我的孩子患上了焦虑症。”

宾夕法尼亚州的一位老师告诉我们,匹兹堡的一所幼儿园和小学,把取消课间作为一种惩罚手段,这“在2009年到2018年间频繁发生”,从幼儿园到小学五年级的孩子都不能幸免。

一位来自康涅狄格州伯灵顿的母亲说:“课间休息时,我的儿子因为没能完成一项测验,不得不站在一条线上,直到课间休息结束,他才被允许离开。这种情况发生过好几次。我女儿上六年级的时候,不小心把写完的社会学作业落在了储物柜里。她的‘作业成绩’因此减了10分,当天的课间休息也被取消了。请注意:她已经完成了作业,只是不小心放错了文件夹。”

科罗拉多州卡尼翁市一所高度贫困公立小学的老师告诉我们:“学生们只被允许在午餐前休息10分钟,由于需要打扫卫生和排队,休息时间通常会缩短。当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之后,孩子们每天玩的时间大约剩下5分钟。”据这位有33年教龄的老师透露,为了应国家要求提高学校标准化测验成绩,她的同事们“完全被额外的计划、准备评估工作,以及各种会议压得喘不过气来”。

在亚利桑那州图森市的一所学校,利用课间休息进行惩罚的渎职行为非常普遍,学校为此制作了一份通用信件。

“现在通知您,”信上写道,“你孩子的晨间休息被取消,是为了能够留校完成家庭作业或课堂作业。我们认为,将这一结果通知您是非常重要的,这样您的孩子就会明白,我们正在共同努力,确保孩子意识到按时完成和交付高质量家庭作业和课堂作业的重要性。”

宾夕法尼亚州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告诉我们:“我当了21年的公立小学老师。在我21年的教学生涯中,曾在三个州的四个学区任教,其中包含一所特许学校、一所高度贫困学校、一所稳固的中产阶级学校和一所富裕阶层的学校。丰富的经历使我有幸注意到许多关于教育的现象。在幼儿园任教的这些年里,我看到许多老师和正、副校长,因为学生(个人及团体)的行为表现和完不成作业,而剥夺了他们的休息时间。我必须很遗憾地承认,我也偶尔这么做过,但我不认为这是有效的。通常,学生的这类行为表现,完全因为挫折感作祟。如今,挫折感在学校里比过去更为常见。”

我能告诉你的是,将玩耍逐出已经给我们的学校带来了严重的后果,但我说的不仅仅是课间休息。不让低年级的孩子玩耍,并且代之以“更高的标准”。这已经导致了一个严重的雪球效应。孩子们没有培养出他们今后上课和完成作业所需要的技能,然而我们一边对他们使用狭隘的照本宣科式课程,一边对他们抱有更高的期望值。我可以告诉你,当我们幼儿园的老师主张为学生增加15分钟的午休时间时,管理部门的回答是“绝对不行”。

我确实认为,公共教育政策应该为当今儿童和青少年的许多心理健康问题负责,如焦虑、抑郁和自杀。很多时候,当媒体讨论这些问题时,关注的焦点是技术和社交媒体,但我不认为这就是完整答案。有趣的是,我的许多同事也说过,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学生出格行为的严重程度有所增加。1997年是我职业生涯的开端,作为一名执教于高度贫困学校的新晋教师,我很少需要就学生行为方面的问题向行政部门寻求帮助。但在我现在供职的学校(也是高度贫困学校),这是我和其他老师经常遇到的问题。学生们在室内的行为变得越来越暴力,并且以不安全的方式表现出来,包括频繁地从教室中逃走(每天发生多次)。

为了成绩而不惜一切代价给学生和老师施加巨大的压力,已经导致越来越多焦头烂额的教育工作者着手取消课间休息,因为他们对此无所适从。这些学生的行为问题,在我看来,是由于强调标准化测验而安排的不适当课程所造成的,也是导致教师短缺的主要原因。我见过许多老师因为无法再坚持下去而中途辞职。我的代课老师曾在离开教室时表示,他们只是需要去洗手间,而不是离开学校再也不回来(不是开玩笑)。这些足以证明,我们的声音还不够响亮。

如今,人们期望孩子成为机器人,如果老师们大声表达自己的观点,很可能会成为一个笑柄。这太无力也太绝望了,对于孩子和成年人来说都是如此。

有一些校长、老师甚至家长赞成取消或减少课间休息,作为对行为或学术不理想的惩罚,关键是要让他们认识到,有证据表明这种做法的逻辑是完全落后的,这种做法直接违反了美国儿科学会以及疾病预防和控制中心等医学权威的建议。“正是那些注意力不集中的孩子比任何人都更需要休息,也正是他们更不太可能得到休息。”课间休息问题首席研究员、乔治亚州立大学儿童早期教育副教授奥尔加·贾勒特指出。

根据全国家长教师协会的一项调查,四分之三的家长认为课间休息应该是强制性的。他们是对的。医学和科学证据表明,高质量的体育课和每日在安全监督下进行的常规课间休息(有条件的话尽量在室外),都能改善儿童的学习成绩、行为、参与度、健康和幸福感。当休息期间出现行为或安全问题时,解决办法不是取消课间,而是投入足够的监督人员,并帮助儿童树立集体行为意识和管理意识。

剥夺儿童课间休息的做法使美国成为全球中的异类。许多其他国家为儿童提供从早到晚的固定休息时间,让儿童有机会重新充电,并以更敏锐的注意力重新集中精力学习。日本的孩子每小时大约有10到15分钟的休息时间,而在其他东亚国家的小学,孩子们通常每隔40分钟左右就有10分钟的休息时间。在芬兰,定期休息是每个孩子在学校的权利,几十年来,孩子们平均每小时被在户外活动15分钟,即使在寒冷的雨雪天气,也能保持他们的活力和专注。欧洲各地的孩子通常在每节课后有5到10分钟的休息时间。“每个人都需要休息,”贾勒特说,“大脑研究表明,无论是儿童还是成人都不能长时间保持高度集中。”

在课堂上,大多数儿童注意力集中的最长时间并不是60分钟,而往往更接近30分钟或45分钟。

即使美国的孩子们有课间休息时间,学校也常常会错失良机。2001年,一项全国性的研究发现,只有不到5%的小学在午餐前有课间休息,最佳休息时段正是午餐前,而不是午餐后。午餐前休息与减少食物浪费、增加水果和蔬菜摄入以及改善午餐室与教室行为有关。康奈尔儿童营养项目行为经济学中心的一项研究表明,午餐前进行休息,吃水果和蔬菜的数量就会增加54%,至少吃一份水果或蔬菜的儿童人数增加了45%。“孩子们在休息后正好来吃午饭,”康涅狄格州温德姆市学校(在午餐前有休息时间)健康中心协调员肖恩·格伦瓦尔德解释说,“这时,他们已经有了食欲,社交需求也得到了满足,所以午餐时的重点是吃饭。他们的行为也可能表现得更好,因为已经消耗了一些精力。”这其实不是什么“难如登天”的事—大多数父母都知道,户外玩耍或其他活动有增加食欲的效果。正如一位儿科医生所说:“孩子们对休息的渴望大于对午餐的渴望。”

最近,由于家长和教师为了孩子的行动权而进行反击,美国的课间休息经历了一次小规模的复兴。2015年9月,西雅图公立学校和教师工会同意保证小学学生每天30分钟或更长时间的休息;罗德岛州、路易斯安那州、得克萨斯州和佛罗里达州的学区也要求每天提供课间休息。课间休息倡导者最近在弗吉尼亚州、佛罗里达州、罗德岛州、亚利桑那州、阿肯色州和新泽西州取得了局部胜利。

但根据2016年《国家形态报告》,只有16%的州要求小学每天给孩子们提供课间休息。这仍然使得数百万的美国孩子很少或根本没有时间放松,就儿童健康和学术准备而言,这是一个全国性的紧急事态。

2017年的一天,本书作者之一威廉·多伊尔路过纽约市一所公立小学的校园,那里挤满了参加户外运动的7到11岁孩子。

他走近一看,有六个贴着“教练”标签、身穿运动服的成年人,站在柏油路的四周,密切注视着不同区域进行各种球类运动的孩子们。这看起来像是一个谨慎且有组织的户外体育课。

“你经常在户外上体育课吗?”威廉问其中一个教练。

“这不是体育课,”教练回答说,“这是课间休息。”

“真的吗?”威廉很困惑地问。“课间休息难道不是孩子们在一起玩,做自己的事情吗?”

“很多孩子都不知道怎么玩了,”教练回答说,“所以我们帮他们聚在一起,组建团队,遵守规则,分配球权,并适当地保持比分。这样,就不会有人被遗漏,也不会有人被欺负。孩子们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活动。”

不远处的每个不同的运动区域,都有成年人不时地干预、纠正、指导和鼓励孩子们掌握运动技巧,他们离孩子们只有几英尺远。这就像学校里的“直升机家长”一样,不停地在操场上围着孩子转。

后来,威廉意识到他目睹了美国教育中的一个新概念—“课间教练”,他很快了解到,这是由一个全国性非营利组织专门为公立学校提供的服务。此类服务的费用由学校、家长和外部资助者共同承担。显然,一些学校领导喜欢这个项目。但这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课间休息,而像是体育课。事实上,该组织的宣传网站力推其“明星教练”模式—通过安排比赛和体育活动来使课间休息的质量得到蜕变。

也就是说,一些美国学校决定支付额外费用,将课间休息外包出去,并雇佣“课间教练”团队,然后将课间休息变成准结构化的体育课,让孩子们彻底失去课间休息。这所学校和其他类似学校的孩子们不再有儿童主导的户外玩耍,不再有真正的自由和选择,也不再有脱离成人指导的能力,不再用纯粹的想象力打造属于自己的冒险,不再单纯地坐在游乐场的角落里放松。他们被剥夺了童年最美好、最有价值的学校经历之一—与其他孩子独立交流和合作,享有创造自己的游戏规则的自由,以及享受简单、放松的认知休息的自由。孩子们显然没有被给予足够的信任去处理这些事情。

相反,这些孩子每天都有20分钟的户外体育课,而不是课间休息。好消息是,孩子们在20分钟的时间里到处走动,这比许多其他美国学生的身体活动要多。但在威廉看来,他们也应该每天来一段安全的能自由活动的休息时间—除了安全监督,没有成人的直接干预;还要每天都有高质量的体育课。

在暑假开始的一个周末,威廉坐在纽约中央公园的长凳上。他看着当时9岁的儿子享受着他最喜欢的活动—在游乐场里自由玩耍,抱着攀登架爬上爬下,用棍子挖土,与老朋友和新朋友组队捉迷藏,玩警察捉小偷,现编游戏,互相追逐,满身是土但是特别快乐。

整个下午,其他一些家长都充当啦啦队,不时纠正他们的孩子—“小心!”“干得好!真棒!”“当心啊!”“别倒着玩滑梯!”

相比之下,威廉曾在芬兰待过一段时间,在那里,他对家长们那种异常悠闲、乐于放手的态度产生了喜爱,于是他以此激励并暗示自己:“安静点。做个北欧人,让孩子尽情玩吧。”

威廉一家将于8月前往芬兰,这个男孩将在学校(芬兰8月开学)与一个在下午开放的社区儿童娱乐和体育俱乐部之间度过每一天。但是7月份他们在纽约有很多空闲,因为威廉和他妻子的时间安排都很灵活,他们会轮流带儿子去游乐场和博物馆。

很快,威廉加入了家长们关于暑假日程安排的小组讨论。主题是孩子们的暑假日程安排,以及孩子们是多么的忙碌和紧迫。一位名叫杰夫的父亲掏出手机,轻触屏幕,我们看到了他儿子的整个暑假日程电子表格—每一周甚至每个小时都排满了。

电子表格上的详细程度令人难以置信。几乎每一天都是无缝衔接的活动和赶路—时间安排精确到分钟。

“看看这个,”杰夫向大家展示,“普通话课、编码营、电影制作学校、机器人技术、国际象棋、跆拳道、STEM夏令营、写作营、美食烹饪班、英语和数学提高班、击剑课、法语课,下周一他还要去练习曲棍球和棒球。”

取决于你怎么看了,这要么是一个让9岁孩子在快车道上成为宇宙主宰的绝妙规划,要么是一个相当冷酷的超负荷计划。

许多纽约的孩子都有这样的日程安排,但与此同时,他们的父母似乎常常陷入一种竞争激烈的竞赛中,抱怨他们的孩子日程排得太满。

对杰夫的儿子来说,这个夏天的每一刻都是按照剧本进行的,每一个动作都有人监督和编排,每一秒都有其意义。童年最重要的经历之一—无聊,却连一句台词的时间都没得到。他童年的夏天就像一堵用数据堆砌的墙。

威廉沉思着杰夫的暑期电子表,心想:“也许我也该给我儿子报名参加一些活动。或许他会从这个夏天收获更多想法和构思。”

“但我们不要走极端,”他想,“毕竟童年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