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茗饮(1 / 1)

云若水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那红衣男子的。

可是天下间的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她以为不会再见的人,却竟然在不久之后,就又碰面了。

那是她和表妹柳裳抵达京城后的某个ri子。

那天,她和师兄林昭锋一起漫步街头。行经一个背街小巷的时候,林昭锋忽然遇见了一位朋友,和朋友一起有事别去。于是寂寞的大街上,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这样……更好。

“好难得的清静啊。好久,没有这么清静的感觉了呢。唉,真怀念以前隐居山林的ri子……”

她轻叹,信步往前方走。

故乡悠悠在梦里。地远天遥,断魂无归处。

“不知道那老皇帝的病,现在怎么样了呢?也幸亏他又突然病倒,入宫的时间才能够稍微推迟。唉!希望他最好永远一病不起吧……”

不是她恶毒诅咒。六十三岁的老皇帝,病得一年有八个月躺在**了,还妄想娶什么红粉佳人。置国家大事全然于不顾,一切朝廷事宜,概付权臣元丰之手。这样的昏君,早死早超升。

“——站住!”一声厉喝忽然远远地从前方传来。

云若水一愣。神思顿敛,她抬头向声音的来处望去。

“蓬!”

一声巨响,她还未看清楚前面的情况,便只觉得胸前一震,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进她的怀中来。

“什么人!”

胸口隐隐作疼。云若水有些羞恼,清叱一声,玉手成爪,抓向那莽撞不看路的汉子。

她是碧琳观的传人。碧琳观是江湖上最负盛名、最具威望的强大门派。碧琳观传人的武功,哪个在江湖上不是数一数二?这样的武功,用来抓一个走路不长眼睛的莽撞汉子,实在是大材小用。

却没有想到,这样大材小用的一抓,她竟然落了空!

“让开!”

云若水一爪抓去,那汉子一声低喝,身躯灵巧地一扭一闪,也不知怎么搞的,居然就被他这样闪了过去,飞快地消失在她的身后。

“好灵巧的身法!”云若水一抓落空,大出意外,不由愣在当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发呆。

“快让开!”

身后又传来一声大喝,一道红影,如飞一样,从她的身旁飚闪过去。

这次,云若水看清了他是什么人。

“是你?”她惊呼。

那后追过来的人影,竟然是船上曾经见过的红衣男子!

他是元丰的手下。他所追赶的人,难道又是一个,元丰的仇人吗?

云若水身随心转。念头才起,身形已如电一样,飞拦过去。

——当她被迫答应入宫的那一天起,她就发过誓!元丰,是她此生最大的仇人!而仇人的仇人,当是她的友人。

但,她飞拦那红衣男子的举动,却忽然落了空。

只因那男子在她身形将至未至的当儿,已突然停了下来。他停下了身子,转回了头,诧然问:“云姑娘?”

*****

“真是令人意外。没想到在大街上又遇见你啊。”

被追的汉子早已不见踪影。眼见追人无望的红衣男子,笑着提出了邀请。“相逢也算有缘,一起去喝杯茶吧?”

“也好。”

云若水淡笑着点头。她也正想趁机询问一下,适才那汉子的事情。

“适才是怎么一回事?那人,也是你们元丰元大人的仇人吗?”步入街旁的一家小茶馆,浅浅地抿一口茶,云若水若不经意地问。

“元大人?”男子一时愕然。一呆之后,又一挑眉,笑了。

“是,也不是。”他也端起杯来,喝了口茶。“那人算不得什么仇人。他只是个小贼而已。就在方才,他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居然偷去了我的荷包。”

他有些不快。真是的,凭他的身手地位,什么时候,居然会遇见这种事情?那小贼——想必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偷去了你的荷包?”

云若水惊讶。“不可能吧?那人虽然身手灵活,但显然武功并不高明。凭你的武功,怎么可能被他得手?”

她忽然扑哧一笑。“这是否便是俗话说的,‘终ri打雁,反叫大雁啄了眼睛’呢?”

她这一笑,忽如chun风拂过冰原。一刹时雪融冰化,草长花开,鲜艳美丽得眩目耀眼、直教人心荡神弛。

男子看着她,蓦然呆了一呆。

一呆之后,他才省起她话中的取笑之意。一时他又窘又笑,摇头道:“咳!你这话说的倒也不错。出丑了。”

罢了!能搏佳人一笑,出丑也还算值得。——咦?他怎么会这样想?为搏佳人一笑不惜出丑?他……什么时候是这样的人了?而眼前的女子……又何尝是他的佳人?

红衣男子的脸sè忽然微微变了。

低下头去,他借喝茶的动作,掩饰心头的苦思。

云若水却没有注意。

“既是一个小贼,那倒不必管他了。——只是这位兄台,你刚才说,你的荷包被那小贼偷走了?那,不知道兄台你的囊中,此刻可还有物么?”

她笑看着他。想看他发窘。突然之间,不知怎的,她竟有一种想要捉弄人的心思。

而这红衣男子,若是出门时拿不出银子来,想必那场面,会很好玩吧?

男子一愣。

一愣之后,“啊呀”一声,他大叫了起来。

“糟糕!不是你提醒我,我还真的忘了,我身上现在,可是身无分文!”

他顿时看着桌面上的茶水,发起愣来。

这桌面上的茶水,是上好的武夷云雾。这种茶叶,一两就值十两纹银。

十两纹银,在平ri的他眼里,自然算不得什么。可是此刻他荷包被偷,囊中空空,别说十两纹银,就是十枚铜板,他也拿不出来!

——适才可是他开口请云若水喝茶的!

男子有些发窘。他地位尊崇、身手不凡,无论江湖朝堂,一向无往而不利。平生行事,却从来,不曾碰见过这样尴尬的局面!

以至于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当如何是好。

“呵呵!”

云若水掩口轻笑起来。

这男子的表情好好玩!想必他从来不曾,遇见过这种尴尬事吧?哎,能捉弄到元丰的属下,又看到这样好玩的表情,也总算稍微一舒她将要被迫入宫的心头郁闷了。

“兄台莫窘。身上没银子付帐,又有什么关系?别忘了,还有我呢。”

她悠然自得地给他续上一杯茶,又为自己斟了一杯。端起茶来,闭上眼睛,细细地品味。

唔,这茶水好香啊!没想到这背街的小茶馆,竟有如此高超的沏茶水平。以后心里烦闷的时候,可以再来此地呢。

“如此,就有劳云姑娘了。”

那红衣男子倒也不凡,一时的懊丧过后,迅速恢复了镇定。

“本来想要做东请姑娘喝茶的,倒成了姑娘请我了,真是不好意思。下次相逢,我再回请姑娘,并向姑娘谢罪吧!”

端起茶来,他连饮三杯。

这般牛饮,也不知是以茶代酒、先行赔罪呢,还是想要发泄心头的不快?

云若水淡笑着不语。

“茶馆无酒、无琴。茗茶有箫。”放下了茶杯,那人击案道,“难得相逢,自是有缘。就由我再吹一曲洞箫,以助茶兴吧!”

说毕,也不等云若水答话,他便抽出袖中玉箫,自行吹奏起来。

一刹时悠悠箫声,凄凉地响彻天地。这番的一曲洞箫,竟是缠绵哀婉、似yu诉尽胸中郁闷。直教人耳闻之下,几yu垂泪!

这箫声也勾起了云若水心中的忧伤。

她行将入宫。虽然说老皇帝病卧在床,可是,谁又能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不得不被迫入宫呢?而枉纵她绝代武功、盖世风华啊!却竟然终究,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为什么眼前的这个男子,两番相见,都总是最能够,和她的心意楔合?

想要避世隐居。却难逃世俗尘网。恨无羽翼,展翅高飞。恨无羽翼,展翅高飞!终究是花谢花飞,委于尘泥;折翼缚足,沉沦囹圄。只落得一曲凄凉,辗转天地呵!

闭上眼,她止不住满眼的伤心,潸然泪下。

“呀!”

泪水顺腮而流,悄悄地渗入嘴角,一股咸咸的味道传来。这时候,她才蓦然发现,她哭了。

多少的委屈,多少的伤心。一自被迫答应入宫以来,她,那从未流过的眼泪,这时候却不知为何,竟突然地,在眼前这个陌生男子的一曲洞箫声中,放纵地,流了下来。

胸中多少伤情事,都在眼底心中流。

尽情地哭着,默默地任凭眼泪流。好半晌,她才探手袖中,yu取出丝帕,擦去眼底失态的泪水。

而,手方入袖,她的面sè,猛然一变!

“不好!”

她蓬地站起身来,失声惊呼。

“怎么?”

对面的红衣男子被她突然的举止一惊,一下子,箫声顿止。放下洞箫来,他惊讶地看着她颊上的泪痕。

云若水却无暇再顾及泪痕。她恼怒地站着,胸膛不住起伏。好半晌,她才总算稍微平静下来。

“喂!”

斜睨着男子,她的神情懊丧又难看。“我们今天有麻烦了!”

“什么麻烦?”男子愕然不解,目光仍紧盯在她眼底的泪痕上。

“我的荷包,”她身躯微倾,紧张地侧首看了看不远处的店小二,低声道,“也丢了!”

该死!一定是适才在街上,那汉子撞了她一下的时候,顺手牵羊偷走的!

“什么?”

红衣男子也愣住了。呆愣了半晌,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这后果。

“天!那岂不就是说,我们今天没银子付帐给茶馆?”

一下子,两个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而,仿佛是知道了他们两人此刻的尴尬情形一样,一旁的店小二这时也突然走了过来。

满面堆笑,那店小二用最最客气的腔调、最最阿谀的语气,道:“两位客官,你们的茶水一共是十二两纹银。鄙店要打烊了,请两位现在就付帐,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