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尘心乱(1 / 1)

其实,那只是很普通、却又很无奈的恩怨。

她是云若水。这名字没有什么奇怪。她出身于江湖上最有威望的门派“碧琳观”,以及,有一位人称天下第一富商的父亲,也都算不了什么。

最糟糕的,却是她因着太过出sè的容貌,而被称誉为“西川第一美人”!

当今皇上昏庸好sè。而当朝丞相、朝中第一权臣、元丰,为了邀宠取媚,竟下令搜求各省美人,送入皇宫。

托她“西川第一美人”名号的福,她云若水的名字,赫然在册。

——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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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不是碧琳观传人么?”

说话的人满腔不解。碧琳观名动江湖,门下的传人亦都武功绝代。侠以武犯禁,什么时候,江湖人的命运,可以由朝廷来掌握了?

她垂首,淡笑。

“碧琳观传人又如何?碧琳观传人……也是有家、有亲人的。”指尖轻拨琴弦,“我云氏,全族上下七百六十一人。他们的xing命,在我一念之间。”

对面的人不语了。黑衣的男子,无语地看着弹琴的她。指掌成拳,攥得掌心都快要掐出血来,却,无奈。

“我亦是被他所迫。”他沉声,“我的师父被他所杀。我为了报仇,一直努力,可是,至今尚未成功。那ri在崖上,我几乎快要成功了,可惜,功亏一篑。”

云若水轻叹。“我想也是如此。”

她沉吟,“你的伤势好后,有什么打算?我不能留你太久。以元丰的能力,必然很快会找到船上。你在船上,我和你,都是网中雀。你去了,他找不到你,才可两活。”

“天黑就走。”

黑衣人按了一下胸口。伤口早已包扎好了,内伤却还沉重。不过,再沉重,也不能继续留在船上。

“以后我可以与你继续联系么?你我皆与元丰有仇,我想,我们可以联手对付他。”他的目光闪动,“元丰权势滔天,武功高强,想要独力报仇,实非易事。你我二人联手,成功的把握会大得多。”

她抬头看了看他。这时夕阳黯淡,天边的红霞带着最后的一抹辉煌,从半开的窗扇中映照进来,照在对面男子的脸上,无限坚毅。

“好。”

她说,“好。”可是忽然间,只觉得满腹满心,都是恻然。

“我会与你继续保持联系,我们一起,对付元丰。”咬唇,她的下唇被咬出血来,她没有留意。“但是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无论什么样的情况下,你都不能泄露我的存在。毕竟,我要顾及到我的族人。”

她在冒险。她知道,她在冒着被族灭满门的危险。可是——她不能不冒这个险!

她决不甘心,就这样被送进暗无天ri的皇宫,葬送终生!

“太好了!”

男子兴奋起来。“我们两人联手,一定可以顺利杀死元丰!你放心,无论什么样的情况下,我雷易青,都决不会泄露你的存在!”

他向她伸出手去。“击掌为誓!”

她抬头。目光清冷,直视着他。然后手扬起、拍下。

“击掌为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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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言尤自在耳,天sè已经全黑。

雷易青已经离去了,趁着夜sè深沉、船泊江岸的当儿。

船上的其他人也都早已睡去了,包括她的表妹柳裳。毕竟,时当半夜,正该好眠。

寂寞的舟中,此刻,只有她一个人,坐在瑶琴旁。

窗外月光清冷地shè入舱来。月华皎皎、江波粼粼。月明如素愁不眠。

轻叹一声,她拨动琴弦。于是泠泠的琴音,带着满腔的无奈,又再次回响在江上。

“……安得脱罗网,振翅展高飞!”

十指轮转,她激烈地弹着,浑忘了此刻正当半夜,其他人,都睡得正香。却就在这时,窗外,忽地传来一个清朗的嗓音,用赞叹的语调,说出了她的琴曲心声!

“谁?”她脸sè一变,琴音顿停。

“怎么不弹下去了?”窗外那人叹息,“可惜了这一曲琴音。嘎然而止,天籁绝唱,唉,可惜!”

叹息声中,那人跳进窗来。

“啪”地一声,她燃起了烛火。

满舱一时大亮。

明亮的烛光下,她见那人二十五、六年纪,一袭红衣如火,容颜丰姿绝丽,竟是个绝代的美男子。只是鼻翼微勾,眸光深沉,整个人映入眼中,教人最先注意到的竟然不是他的美丽,而是他的凌厉。鹰隼一样凌厉的气势!

“你是谁?”她一时愕然。

“我是谁并不重要。”那红衣的男子微笑,“重要的是,你是什么人。以及,你船上藏匿了什么人!”

男子负手看着她。“云若水,富商云浩之女,西川第一美人。入选进宫,此刻正在路上。今天白天的时候,船过断魂崖下,救了一名落水的男子。我说的对不对?”

云若水心中一凛。

“别的都对,只有最后一句话错了。”她镇定心神,微笑,“我们船上,并不曾救过什么落水的男子。”

红衣男子一哂。“这句话,等我们搜过船上,你再说也不迟。”

窗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云若水一呆,惊道:“你们还有人!”

她知道这红衣男子是什么人了。他肯定是元丰的手下,奉命来搜捕雷易青的!

红衣男子笑了。“我们当然还有人。”

他看着她,神sè里有几分赞叹,又有几分惋惜。“你不要乱动。我手下的人很有分寸,他们只是要捉拿雷易青一人,对你船上的其他人,不会伤害的。唉,可惜,可惜!”

云若水慢慢坐下。“可惜什么?”

“可惜你这样如花容颜,又弹得一手绝妙好琴,却竟然马上要嫁给皇帝那个糟老头子了!”红衣男子扼腕长叹。

云若水扑哧一笑。

“你好大胆。”她笑,“居然敢称呼皇帝为糟老头子。难道你不怕抄家灭族吗?”

红衣男子哈哈笑了起来。“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别人听见。至于你,”他斜睨她一眼,“你以为你说出去的话,别人会相信吗?”

“为何不信?”云若水轻哼,“我可是马上就要入宫了。”

“那么,你尽管说说试试。”男子笑着坐了下来。“你这船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要完全搜一遍还挺费功夫的。枯坐无聊,唇枪舌剑也很没有意思,请主人施展妙手,再弹一曲吧!可好?”

他说得好理所当然!

云若水一哂。“抱歉。你我萍水相逢,素不相识,请恕我没有兴趣弹琴给陌生人听。”

“是吗?”男子惋惜。“可惜了。我刚才听你弹琴,荡气回肠、**夺魄,实可称得上超凡入圣。唉,悔不该刚才一时兴起,出言打断!你真的就不能再弹一曲吗?”

“不能。”云若水一口回绝。

“不能就不能吧!”男子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面容黯淡了下来。“过满则盈,究极剥复,此天地之常理。适才那一曲天籁绝唱,嘎然而止,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是我强求了。”

他探手袖中,缓缓拔出一支箫来。

“听君一曲,无以回报。在下生平亦喜声乐,可惜于琴艺一道,实不jing擅。平生所长,倒是于箫艺上还沉浸得久些。就以一曲洞箫,来作为聆听姑娘适才那一曲仙音的回报吧!”

箫声悠扬,低缓地响了起来。

云若水愕然。这人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受那元丰贼子所遣,带人到她船上搜捕雷易青的,怎么却不关心手下人的搜查情况,反倒一直和她闲扯不休?且,现在竟然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吹起洞箫来了!

“请你不要……咦?”

她刚想开口,阻止他的吹箫,话未出口却忽然呆住。这人的洞箫……这人的洞箫!没想到这红衣男子的洞箫,竟然吹得这么好。

箫音悠悠,九曲回环。仿佛在应和着她适才所弹奏的那一曲瑶琴,他此刻所吹奏的,却竟然是一曲“诗经”里的“考磐”。

“考磐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

他所吹奏的这一曲,也是她平生所最喜欢的。考磐是隐士之歌,而隐居山林,是她平生里最向往的生活。只可惜,这样的生活,她已被迫远离。“安得脱罗网,振翅展高飞?!”

“砰”地一声,她的心猛然一跳。

考磐在涧,硕人之宽……安得脱罗网,振翅展高飞?!

是这样吗?是这样吧!眼前的这个红衣男子,他之所以会对她的琴曲这么感慨,甚而以箫相和,或者,也只是因为,他和她有着同样的感触,而已吧。

同、病、相、怜。

忽然之间,云若水苦笑了起来。聆听着那悠悠的箫音,回想着自身的无奈,她不自觉地,苦笑起来。

*****

那天的那一曲洞箫是何时结束,云若水已经记不清楚了。那红衣男子是什么时候和他的手下们一起离开,云若水也记不清楚了。

只记得当清晨的第一线阳光shè进船舱中的时候,表妹柳裳跑了进来,愕然惊呼:“表姊!你怎么一直呆坐在这里,没有睡觉呢?”她这才发觉,她竟然已经坐了一夜、出神了一夜。

“没什么。”站起身来,她只觉得手足酸软。“你昨夜睡得好么?”

“挺好的。”小姑娘歪着头,不解地绕着鬓发,“奇怪。雷大哥昨天匆匆离去,不是怕追捕他的人找到船上么?怎么一夜都没有什么动静啊?”

云若水哑然失笑。

昨夜不是没有动静,是所有人都被点了穴吧!

不过,这一点,她不打算再说出来。

“没有动静更好,反正雷兄早已离开了,他们找也是白找。”她淡然一笑,“不管他。我们还是继续赶我们的路吧!”

雷易青也好,那红衣男子也好,都不过是她上京途中的小插曲而已。而她的道路,早已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