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门外思云已带着御医赶来,看着眼前如虎豹禽兽的卫吟宇,眼角淌下泪痕,欲要劝走卫吟宇却被身后宁储子拦住。
宁储子眉宇紧蹙急忙别过身去,拉了思云便向外走出延寿宫。
卫吟宇用力箍紧我的双手,按在我的脑头,冷冷道:“都给我滚!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踏进延寿宫半步!”
忽然低头用力吻住我的唇,啃噬,撕咬。我的手臂被他按得酸痛无比,嘴唇也是一片灼痛,却已经及不上心中恐惧的万分之一。
我紧紧闭起双眼,感觉快要窒息了,却忽然觉得身上轻了些,他也离开了我的唇,我趁机大口大口的喘息,来换回一些空气。
银光兵刃的微芒,刺痛了眼睛,此时,高玉美手中的长剑直直的抵在卫吟宇的脖颈,她面无血色,依旧淡然无波,“放开她。”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已是犯了诛九族的死罪。
而只是眨眼之间,高玉美的颈上也多了另一把剑。
玄夜冷冷道:“落影,放下剑。”
高玉美浅笑一声,摇摇头,“这条命,我会还给楚爷,你若要现在拿去,我绝不依!尹馨琼是楚爷的人,我要带走她!”
手起剑落,锒铛数响,她一个回身劈向玄夜。
玄夜默尔,静静的把剑举上眉心。高玉美朱唇浅笑蓦地长剑浅探,但却无心用力,左手中的银剑只在玄夜的勾推下脱手而飞,飞入雨中。
卫吟宇对于周身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他按着我的双手,自上而下的静静望着一瞬不瞬仇视着他而不再挣扎的我,突然讪笑,在我额上落下一吻,“你已经完全忘了他,就算不承认也是事实如此。”起身,摘下腰间的锦囊,递到我身前,“戈菲不会愿意错过明日的册封大典。”
玄夜用剑挟住落影,跟在怒气未消的卫吟宇身后走出了延寿宫……
阴冷的光线将此时的凄冷照得更加凌乱,残缺的身形被失望吞噬,我躺在冰凉的灰色地面上静静的看着那缓慢溢出的灰色悲伤,一点,一点,汇成河流,渐渐与门外的雨水汇聚。
院门猛地被人推开,卫祥宾远远见得我呆呆的侧躺地上,欲要上前扶我,却被身后的卫祥跃拦了下来。
卫祥宾心疼的跑进内堂,抓来一床锦被盖在我身上,“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一动不动,有如全身的力气早已被人吸得半点不剩。
他看了我手边的锦囊,担忧道:“戈雅,那些记忆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皇兄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非要去找楚毅,如今的楚毅已经再不是以前那样了,就算他并没有走火入魔,他也已经娶了司格尧芷,就算你记起他,你就甘愿放弃成为皇妃,而做他的妾?”
我依旧动弹不得,看着憔悴的地面稀稀落落的褪下岁月的尘埃,沦陷到安静地躺在那被无数次的踩踏,直到“心跳”结束。
卫祥宾握住锦囊的手,已经泛了青白,左拳落下重重敲在地上,“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到底谁才是真的对你好,这一次,我不会再护着你,皇兄已经下旨,明日正式册封你为皇妃,就算你心里再不愿,这却是对你最好的安排,你总会想明白的。”
他见我始终不动不语,轻声叹气,起身越过门口一直静立的另一人说道:“三哥,你看着她,我先去宗室救戈菲。”
卫祥跃点头,静静的看了我半响。
然后走近我后,淡笑无声,潇洒如我一般平躺地上道:“我会找到楚毅,将他带来见你。”
我抬眸看了看他,却不知为何心底的泪泉涌而下,而眼眶干涩再流不出半滴眼泪。
卫祥跃笑了下,静静的望着房顶,“五年前,我奉先帝之命帅二十万大军入波斯国救援我朝沦陷将士,可是途中奸人将我们的行军路线透露给敌军,致使我二十万大军只余一万人返回天源。当日,是楚毅出手相助,才救我免亡于刀下。如今,楚毅有难,我绝不会袖手旁观。所以,我会找到他,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
冰冷的地面上被磨光的痕迹谱写着低吟浅唱的悲歌,记忆随之牵连,一双深邃幽黑的双眸渐渐浮现在脑海,模糊的光点慢慢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形象,是他,楚毅身着一袭黑衣,战于沙场之上,潇洒,俊朗,我却明白他不是我记忆掩埋的那抹身影。
卫祥跃声音肃沉,“骆芸之死并不是楚毅有意为之,是骆芸要用这种方法折磨他。楚毅爱你,所以我会把他带来见你。在那之前,我要确定,你真的可以接受那样的楚毅吗?他已娶了别人为妻,已变得麻木不仁,甚至走火入魔,你确定真的要找回原来的记忆,在明白此时的他与以往不同之后,不会弃他而去吗?楚毅再经不起背叛。”
头脑中那愈渐清晰的形象再被记忆的断点击败,所有的努力,都变得苍白无力,挽回不了一颗疲倦的心,我没有办法做出承诺,尽管我真的很想找回记忆,但是我完全无法确定,楚毅就是我要的人,而我也不会有如此决心,永远不会弃他而去,因为如今他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听来故事中的主人公而已,仅此而已。
我轻轻摇头,淡淡道:“我做不到,所以你不必带他来见我了,我中了销忘琼,就算我与他直面相对也再找不回属于我们的记忆,更何况,我与他早就见过了。”
卫祥跃心中一凛,起身看向我,沉声问道:“这么说,你是决定嫁给皇兄?”
我缓缓支起上身,如墨黑丝流泄肩下,如此遮了我几欲绝望的神情,而声音依旧清冷,“我不想在做骆芸,不愿成为戈雅,我害怕找回记忆,更讨厌现在的自己,跃王,请你让我消失……”
一直不明白,是不是所有悲伤都要伴着失去与恐惧,我想变成另外一个人,于是傻傻的,傻傻的将所有无奈抛下,逃避到一个没有人会认出自己的世界,以为这样就会安然无事。
我从腰间抽出碧血刀,扬手挥落,万缕青丝如轻烟般坠落地面,散落一地。
卫祥跃瞬时握住我的手腕,吃惊的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疲倦的看向他,“我可以设计作战武器,护天源将士性命,我想离开这里……”
眼前一阵昏黑,我清楚,戈雅的身体支持不了许久就要彻底病倒了,我努力起身,再次斩断长发,冷声道:“跃王,你可以答应我吗?”
卫祥跃愣愕的看着散乱短发的我,眉宇紧锁,“铁火炮真是你设计的?”
我眼底微动,映着窗外急雨清冽无比,“是。我还懂些医术,让我加入,我不会令你失望。”
他看着我神情坚定,凝视我的眼中那隐露的自信,又问了句:“你真的要随我出征东域?”声音里却掩不住散出些许敬佩。
我点点头,“跃王,我知道,明日清晨,跃箭军便会出战东域,这将是我重新开始的唯一机会,请你答应我。”
卫祥跃眉间微微舒展,他似乎想明白了,为什么楚毅可以用性命的力量说出“相信她”,为什么卫吟宇再遭到无数次的拒绝后还是没有办法放弃相信她,因为她值得,她灵魂中的坚强,叫人不容置疑。
卫祥跃轻轻仰首,一声叹息后,转身走向门外,复又停在门前,沉声道:“我不会将你从皇兄身边带走,如果出征之前,你可以出现在东城门下,你就有资格成为跃箭军。”
我撑着全身的力气看着卫祥跃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浑身一松,软软跪倒下去。静谧的延寿宫中,我静静看着如烟如雾的雨帘,双目半掩,眸光迷离,一丝微薄的笑渐渐荡于唇角,像是雨中的一道涟漪,迅速划过苍白,然后又在双眸中凝聚成两点火星,融水成雾的美极尽那一刻的灿烂,蒸雾绕身,穿破急雨红尘,望向重生的希望,暂且怀抱希望是幸福的,逃避绝望是幸福的,不管这转瞬即逝的幸福哪怕只有一秒时间。
早春的雨就是要夜夜不停,宛如肆意洗刷过往痕迹,直到人们再也寻不出半点冬的迹象才会不情愿的停。
册封大典之日,红瓦金檐,重阁琼宇流溢了辉煌色彩,晨光下渐渐透出些清晰。
而本应喜庆热闹的延寿宫,此时却重兵穿行,各个面色凝重,好似天马上就会塌下来了。
卫吟宇一身二色金龙蟠升大红帝装喜服,头戴束发黄金冕冠,远远看去便如俊山巍峨,静立宫中。本该满面喜色的迎娶皇妃,而众臣偷望都震得胆战心惊,因为珍珠冕旒之下遮的是寂灭众生的双眼,仿佛冰雪千里寂降人间的地狱阎王。
思云满面泪痕,跪在卫吟宇身后,双手颤抖,因为掌中静躺着缕缕青丝,宛如千斤之重,压得她筋骨俱断,撕心裂肺的疼。
慌忙跑动的各房公公向朝达说了什么之后,朝达面凝容愁,极其为难的走进宫门,老膝长跪怯怯回禀道:“皇上,奴才人等已经将皇宫找遍了,甚至是宗室也未见皇妃。”
跪在一侧的思云听闻朝达之言,呆在当场,抬眸看向卫吟宇的背影,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信的颤声道:“公主,她,是真的消失了。”
卫吟宇双眸紧锁,只往身后不可思议的君臣看了一眼,转身的一刻轻轻抬手。
手落之处,众臣执手以礼,工整的退出了延寿宫。
卫吟宇微微闭目,冷声道:“玄夜,可有消息?”
玄夜现身宫中,单膝跪地垂头,并未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朝达依旧跪着,心疼的看向卫吟宇道:“皇上,皇妃也许只是并未做好准备,您暂且容她好好想想,也许皇妃想通了自会回来。”
卫吟宇听闻却突然轻笑出声,笑声凄苦骇人,向那炫目的皇妃喜服望了一眼,回身抽出玄夜宝剑,剑锋下锦缎残败如丝,纷飞于延寿宫中,仿佛红丝如网,隔出一匹金色亡练,笼罩之下甚至这万顷江山都已禁毁,而他已不再在意,冷眼望去,眼神却无论如何也移不开她仅给他剩下的缕缕青丝。
奔泻的失望,冲撞着卫吟宇的头脑,他长剑猛扬落下,瞬息之间却停留在青丝上。
终是不忍斩断情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