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眸看了戈菲一眼,见她已经收敛不满正笑看着我,便道:“阿爸不要轻信戈菲夸张,您有名医守着,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格悌展笑道:“长命百岁有什么用,我能活着见你言笑就知足了。”
他说着眼眶红润*泪水,我未想这次事件之后,突跃王变了性情,竟随意挥洒柔情,不禁吃了一惊,尴尬道:“阿爸放心,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他轻叹了一声气,向递来锦帕的侍女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转而对戈菲说,“戈菲,你也先回去,我与你阿姐有事要谈。”
戈菲心疼的点点头,携着众侍从退出大殿。
偌大的中正殿被暖炉蒸得暖意洋洋,时不时炉内发出火烧木炭的噼啪声,衬得只余我们二人的大殿更加清静,甚至静得有些慎人。
我垂眸瞥见格悌脸颊两行清泪淌下,急忙别过了脸,一咬下唇起身走到桌前,为他盏了一杯热茶,“殿下,还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现下无人,我也不必假装自己就是戈雅。
司格勒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左手按上额头,“这次我被叛贼掳掠,险些丢了性命,身体已经大不如往前了,只是坐了这么一会儿,就觉得头昏目眩。”
我缓缓走回榻前,将热盏递到他手中,“殿下已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身体当然要慢慢恢复的。”
他苦笑一声,摇头道:“漠北向来多战少有安宁,我这一病更添叛贼气焰,若是他们趁机侵犯疆土,苦的是漠北的百姓啊。”
我浅笑道:“所以殿下已经下旨与中原联姻,决定将我嫁去天源?”
他目光一动,无可奈何的点点头,“只有依仗卫吟宇保护,漠北才能渡过这一关啊。”说着又是老泪纵横,心里显然委屈至极。
我起身再看不下一位老人悲泣,浅言道:“这么做是对的,殿下何必伤心难过。”
格悌声音颤抖,看着我的背影,“我想将天下最好的都能留给两个女儿,而如今我却要亲手将自己的女儿送进深宫,即便你只是占用戈雅身体,但是我已是你的父亲,已将你视为自己的女儿,如何放心让你去啊。”
格悌的几句话仿佛一记晴天霹雳,一瞬间将我的心炸成万千碎片,一直以来,我都忽略了他对戈雅的爱,二十年间他从未间断寻找救治女儿的方法,如今女儿醒了,却要亲手相送,虽只是嫁至中原,十万八千里的路程却是永世难见了。
我的眸底深处漾出深暗的繁复,缓言道:“殿下,放心,卫吟宇绝不会为难我的。”
格悌抽泣一声道:“女儿,你的心阿爸明白,是阿爸的错,都是阿爸的错……”
我转身回望向他,抿唇摇头,“这些天来,我一直都想弄清自己为什么答应嫁至中原,却是一想到这儿,心里总是一片酸楚,我愿为漠北牺牲,除了这是帮助百姓最好的方法以外,一定还有其他原因可以说服自己,只是忘了。所以殿下又何错之有呢?”
格悌听我之言,不由一愣,慌忙的点头道:“是,有些事情忘了好,忘了好。”
我那俊妍的笑容底下却是无法掩饰的掠过阴霾,轻轻走到榻前,号上他的脉,略作诊断后道:“你心里只是郁着一口闷气,心脉虽有不稳,但强劲有力,身体没有大碍了,漠北的事只要尽力而为对得起黎民百姓就好,至于攻占中原还是算了吧,毕竟那中原的皇帝是卫吟宇,不是好对付的。而且这世上的一切,不论何物,不该属于我们的我们如何算计也得不到,而该是我们的别人也怎样都抢不走。阿爸,希望你能理解女儿的话。”
格悌望着眼前的人出了神,那眸中像是在说,终于认清了,无论如何这身体里住的再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一个看起来小家碧玉,却性情刚烈的女子。
他不由打了一个冷颤,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竟隐隐觉得连自己守了二十年的女儿样貌也变了,原本柳眉清眸之间多了一股英气,秀美俏丽的脸上散发着一股万事绝不妥协,绝不彷徨的决绝,而只有这样才愈加的让戈雅美艳动人。
“阿爸,您休息一会儿吧,我先出去了。”我屈身以礼,静静的退出了中正殿。
殿外,戈菲一直没有离开,见我步了出来,一把拉住我道:“怎么样?你有没有求阿爸收回旨意?”
我双眸一转,“收回旨意?为什么?”
她砸了一下嘴,责道:“阿姐,你傻啊,嫁去中原,不是和坐牢一样。”
我笑道:“哪有这么夸张。”
她对我的表现显然不解,支开了身边侍从,“阿姐,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阿爸用百姓压你?你根本不喜欢卫吟宇,嫁给他不是自己受罪吗。”
我点头道:“你知道就好,我若是不嫁,漠北就岌岌可危了,难不成我不嫁,把你嫁过去吗?”
“我?打死我也不会嫁给那个冰块儿!”
我揶揄道:“就是的,那你还要我去求阿爸。”
戈菲嘟嘴嗔我一眼,“阿姐,你就真的心甘情愿的牺牲自己的幸福,嫁给卫吟宇?”
我点头道:“是啊,卫吟宇也不错啊,再怎么说他是天源皇帝,能坏到哪去?”
戈菲不悦道:“他,他可非常非常的坏!要不是他你也不会忘了……”突然收声不语,紧张的看着我。
我一笑置之,并不理会她,而是缓缓将怀中与卫吟宇签订的协议递到她身前,问道:“巴哈无库。戈菲,你可愿意用你的生命为我保护这封信?”
她一怔,却复又松了一口气,接过信封向着阳光透看,“这是什么信,这么重要?”
我扬手刮了一下她的俏鼻,“这是我后半辈子的幸福,你要是弄丢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后半辈子的幸福?”戈菲揉着鼻尖,凑近了我,“阿姐,这里面写了什么啊?”
我笑道:“你自己看啊。”
她急切的展开信笺,一页一页的将协议看完,大叫,“阿姐,这你也想得出来,而且卫吟宇居然答应了!你是怎么办到的?”
“嘘……姑奶奶,你给我小声一点,”我伸手捂住她的嘴巴,狠狠嗔他一眼,“卫吟宇能答应我,当然是因为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诱之以利。”
戈菲继续追问,“卫吟宇又不是傻子,阿姐,你是用什么**他的?”
我摇摇头,骄傲的一仰头,“这个是秘密,总之,这封协议我就交给你保管了,它的重要性你该知道的。”
戈菲立刻站直了身,仔细的将信封收好,表情严肃的向我保证,“阿姐,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巴哈无库。戈菲对天发誓,一定会用性命保护你的幸福!”
看她认真的讨巧模样,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而她也是钦佩眼前这位聪明绝伦的新姐姐笑得合不拢嘴。
突跃宫殿内阵阵清悦灵笑,回旋于空,引得守在远处的侍从们也不禁被感染了快乐,纷纷抿起笑意。
窗外阵阵春风吹散云雾,已是日上之时,太阳欣然露出笑脸,把温暖和光辉洒满草原。
三月春暖,冬日旭阳退了原本的清冷终于展露和润,几缕斜阳铺洒,映的青草露珠闪闪发亮。远远而望,竟像挥洒千万水晶于广袤草原,分外妖娆。
到了离别之际,我却有些恋恋不舍,在这里住了不多日,但经历了很多变故,我由骆芸成了戈雅,又由懵懂少女变为待嫁娇妻,这一切之快,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梦,历经绕梦丝蕴却真不知该何去何从了,而偏偏硬要说服自己说自己选择的是一条阳春大道,并不是孤冷绝路。
吉日那天,格悌早已备好了嫁妆,思云携我步出突跃宫殿的一瞬,我竟有些受宠若惊之感,看着随嫁中原的十位侍婢,各个样貌俊美,乖巧伶俐,不由心生喜欢。再见格悌的赏赐更是琳琅满目,只各房宫婢送的就有珠宝、缂绣、朝衣、木器、皮张几十箱,而格悌更是出手阔绰,嫁妆里床桌器具箱笼被褥一应俱全,日常所需无所不包。只是大小提梁提桶和雕花直扛箱就是数不胜数,发嫁妆的队伍排列绵延数里,可谓“十里红妆”何其壮观。
而空广草原之上也早早就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大家自发的铺设一条红绸锦路,一直通向天际一方,遥遥望去,千里红缎浮在斑绿草原上,暖旭金阳下华丽而洒脱。
我想拒绝这般厚礼,却在这种场合下怎么也不合适开口的。
格悌送行时,端了一碗马奶酒递到我身前,声音微颤双目红肿,沉声道:“有女如此,我死亦瞑目。戈雅,这碗酒,阿爸敬你。”
我接过酒碗,浅笑,将酒一仰而尽,“我亦漠北公主,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只是女儿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格悌拉过我的手,柔声问道:“女儿,阿爸还有什么能效劳的?”
我道:“十位侍女能否请您让她们留在漠北?”
格悌一愣,低声道:“那是你随嫁的侍婢。”
我笑道:“有思云一人就够了,思云幼失双亲现下已将我视为姐姐,她随我嫁去中原倒也无妨,可是其他侍女各家都在漠北,这么一去便是再没有回来的可能了。阿爸若是可以成全女儿,女儿替他们感谢圣恩。”
格悌微怔后,突然失笑,“戈雅,你当真是漠北百姓的福星啊。”
我见他又哭又笑的,不免泛起心酸,其实对于突跃王自己本无太好印象,但是如今住进这具身体,看着他经常为自己落泪,又为难于百姓安宁之下,竟对他也心生怜悯,甚至在不觉之下,一声“阿爸”称呼,也唤得越来越顺口了。
格悌向身后侍从吩咐了几句后,重新拉起我的手,“你身子尚好,这趟远行,阿爸安排了戈菲陪着,路上也好有个说话的人。”
我点点头,看着戈菲正在发嫁妆的队伍里忙前忙后,礼笑道:“还是阿爸想得周到,女儿谢过了。”
金声玉振,琴瑟齐鸣,主婚仪官一声令下,十里长队便踏上了红路。戈菲并未入轿,而是骑在一匹通体墨黑宝马上,脸上喜色难掩,时不时回头看看轿中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