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凛,原来自己并未猜错,楚毅根本没有失去记忆,身体却一下无力,跌坐在桌前,将酒盏撞得铿锵乱响,最后坠落地上,泛起浅瓷炸碎的惊鸣。
静寂片刻后,我语音依旧淡淡,“他已为人夫,我无法与其他女子分享爱情,既然他接受了失去我,我如何不该放手。”
卫吟宇道:“若是决心放手,就该忘得彻底,怎么还会这般的灌酒?”
我静静望向他,“我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并不意味着就要忘记他,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如果连我都要冷眼相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卫吟宇,你还会信守诺言,护他周全吗?”
卫吟宇紧紧一皱眉头,冷声道:“你就这么护着他,你可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主动饮干童老的解酒药,努力让自己清醒,因为接下来与卫吟宇的对话,将事关多人的生死。
我答道:“楚毅假装失忆,是要放松突跃王的警惕,让突跃王以为他是自己人,预意攻占漠北,楚毅在这时却放弃利用鬼门势力,因为他知道鬼门的真正掌门是皇权,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做这些都是为了挺进中原。”
卫吟宇眸色渐深,却唇角微扬,“即便如此,你还觉得我会放过他吗?”
我道:“你会的。”
卫吟宇冷笑一声,负手面向窗外,月光下映得他俊容,幽深绽澈,冷酷而绝美,“突跃盘踞漠北,窥探中原已久,一直蠢蠢欲动,虽不至于对天源构成威胁,却是一处鸡肋,如果能借楚毅之手,灭掉突跃确是上策,但是楚毅意在铲除突跃王嫁祸中原,挑起纷争,一举攻进天源,我却如何也不能饶过他。”
我再悠悠道来:“你会的。”
他回身,深深凝视我的眼睛,却复又回头,冷冷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静默片刻,我的酒意又退去几分,“因为此战一打,无论楚毅成败与否,突跃王都必死无疑。他败了,突跃失王,将成为一盘散沙,内耗不断,甚至愈演愈烈,漠北再无宁日,死伤无数。就算如你计划,那时攻占漠北,又谈何容易,漠北有多少如司格勒将军一般的壮士誓死保卫疆土,这盘散沙可以瞬间凝聚,你将对付的再不是一个突跃王,或是一个楚毅。而若是他成功了,统帅突跃将士攻打中原,凭借楚毅的能力,你又有几分胜算。”
卫吟宇眉间紧蹙,眼中千尺深寒,我所说这些正是他几日来担心的事情,楚毅的能力不得小觑,这场战无论如何,都会牵扯他更多精力,然而他刚刚即位,只是平定内寮动乱都将是不小的难题,再与漠北交战,只会让自己分身乏术。
我起身缓缓走至他的身后,继续道:“只要阻止楚毅攻陷突跃,就能护他周全,不然,司格勒早晚会想明白一切,到那时楚毅会有莫大危险。”
卫吟宇无奈而笑,神情却是蓦然一片,“就算我阻止楚毅,帮助突跃,今后突跃还是一个祸患,我又为什么要留着平添担忧。”
我道:“只要突跃王不死,突跃就不会乱,只要突跃愿意效忠天源,那么漠北边界就会太平,甚至在今后,漠北大军为你所用。”
“哦?”卫吟宇若有所思,转身静静看着我,“要如何修好?”
我带着些许忧伤回望向他,“天源与突跃联姻,将漠北与中原结好。”
卫吟宇仰首而笑,笑声却凄冷灿灿,“你是要我娶巴哈无库。戈菲?”
我缓缓摇头,明眸以对,“我是要你娶巴哈无库。戈雅。”
卫吟宇一惊,抬眸不解的看向我,“你说什么?”
我抬手按住胸前碧玺,望向他孤峰俊冷的面容,“卫吟宇,明天过后,我的灵魂就会进驻戈雅身体,格悌为了治愈戈雅二十年来奔波而行,可想他有多么疼爱这个女儿,只要将戈雅娶到天源,突跃王绝不会再起冒犯之心。”
几乎毫无思考,毫不犹豫,卫吟宇突然上前一步收紧手臂,将我带进怀中,“你愿意嫁我为妻?”
我点点头,“我愿意。”三个字说出,却低沉的无助,疲倦的失措,丝丝令人心酸。
我抵开他,向后退了半步,卫吟宇并未勉强,松开手,托起我的脸颊,却在对上几欲冰藏一切的双眸中预想了接下来的结局,缓缓摇头,“你嫁我为妻,还有什么目的,什么条件?”
我深深吸气,不会对他隐瞒任何,“我想离开漠北,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再见他。”
“条件呢?”卫吟宇紧咬牙关,强忍住心中陡然冲起的怒气。
“只做你名义的妻子,”我答:“一年后,请你还我自由,让我做回我自己。”
“哈,哈,哈……”几声悲鸣啼笑徒然,卫吟宇扬手紧箍起我的下颌,因用力,而颤抖,“尹馨琼,你是想要了我的命!”
我只觉心脏艰难的跳动,握紧了碧玺,这一回又对他再欠下一笔还不清的账。
他眼眸一垂,伸手猛地攥紧我胸前的手,稍稍用力便夺过了碧玺,颗颗碎珠散乱,碧玺已被他自颈上扯断。
我只任串珠滚落,看也不看。
卫吟宇心中涩楚难抑,那双眸直直的看着自己,竟如一把冰锐长剑直刺骨髓,“都是为了他,为了他你宁愿……”嘎然收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淡淡一笑,“明日过后,你们认识的骆芸便真的死了,我不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而活。”
“娘娘,”思云轻掩房门,看着满屋狼藉,不由心痛难抑,扯了披风搭在我肩头,“天都亮了,还是睡一会儿吧。”
腿下尽力移动,却阵阵酸楚自脚底向上而袭,勉强笑了笑,说道:“站的太久,腿麻了。”
思云急忙扶住我,“难不成娘娘站了一夜?”
我侧首浅笑,随着思云一步一步移到床前,“没想一站就是一夜,可能酒还没醒,看着窗外不知不觉就到天明了。”
“娘娘,”思云扶我坐下,跪在身前小心为我捶腿,“这又是何苦呢?”
我展开手掌,看向静躺于掌心的碧玺,“是啊,何苦为难自己。”
昨日月下,卫吟宇无奈将碧玺置于我掌中,转身离开时,只是撂下一句,“我会信守承诺,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全部答应。”
空灵房内便再没有一丝温润,只余冰寒,我怔怔愣在窗前,一夜望向窗外,祈盼易阳。
“娘娘饿吗?”思云看我渐入沉思,急忙打岔过去,“今日童老差人送来很多中原糕点,看着就好吃,娘娘想尝尝吗?”
我斜倚向锦榻,想起那些酥松绵软的蜂巢芋角还真觉饿了,便道:“好久没吃正宗的中原糕点了,帮我拿点过来吧。”
思云没想我会有胃口,听我这么一说,笑得合不拢嘴,“我这就去。”正准备退下,却听外边侍从求见。
我与思云都觉意外,直到漠北几乎未与外人有过接触,这大清早,不知是谁要见我,便问:“是何人?”
侍从答:“回娘娘,是陛下请娘娘前往中正殿,有要事商议。”
突跃王格悌,他要见我无非就是启动阵术的事情,便起了身,被思云稍整衣装,前往中正殿。
侍从在前,沿金壁甬道蜿蜒而行,思云跟在身侧,时不时侧首看向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便问道:“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她道:“娘娘,您几天都没休息好,脸色难看,我总觉得应该给您打扮打扮再见殿下。”
我悠悠一笑,“你没听来人说,是有要事传我进殿,哪顾得了这么多。”
思云道:“可是娘娘……”
“就别可是了,这不已经到了。”我随侍从转入中正殿前回廊,稍缓脚步,“思云,你在这等我就好。”
再入一段,便被侍从带入中正正殿,身后殿门缓缓而关,殿内灯火迤逦,金色琉璃瓦重檐殿顶,殿内正中一潭池水环绕高矮假山,水波粼粼,流水潺潺,四周浮萍满地被圈在不规则的栅栏内,想来格悌热爱自然,竟想到将风光引入室内,令人叹为观止。
缓缓移到池边,映上水中影,到被自己吓了一跳,这双眼睛哭得红肿,像两个铃铛挂在脸上,怪不得思云非要我打扮打扮再来呢。
“你就是骆芸?”格悌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我回转身,从容以礼,“回殿下,是。”
他草草将我打量,坐上殿位,“你眼睛怎么了?”
我垂眸如实以答,“回殿下,昨夜未能休息好。”
他爽朗一笑,“未能休息好?我看是整夜哭成这样的。怎么?难道舍不得现在的身子,还是嫌弃我格悌的女儿。”
我悠自一笑,缓步走到殿前的软椅内坐下,“殿下能容我成为突跃公主,我又怎会嫌弃,不过不瞒殿下,这身子跟着我也有段时间了,必定是有感情的,若是突然换了,还真舍不得。”
“恩,你的事情,戈菲都告诉我了,真没想到,巫族阵术竟是真的存在。我苦苦相寻二十年救我女儿的方法,原来我就从未真正拥有过她,只是守着一具空壳。”格悌侧倚殿位,疲倦的以手撑头。
我黯然垂眸,笑叹:“未能历经世间凄苦,是具空壳也不是坏事。我们活在人世,尝尽悲欢离合,萧索仇怨,只是不得不守了魂儿,还要骗自己这样才是好的。”
格悌慵懒抬眸,向我投来有趣神情,说道:“你小小年纪,倒是悟出了不少道理。”
我侧眸与他对视,“突跃王,清早诏我进殿,所为何事?”
他直了直身子,眉头微蹙,漠北上下还从未有任何一个女子敢直视他的眼睛,就连受尽宠溺的戈菲也没这胆量,便故意紧盯向我道:“你即将成为我的女儿,我只不过想多了解你。”
我面上依旧挂着笑容,“突跃王,还想了解什么?我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鹰目微转,点点头,从殿位上起身,“你可认识楚毅?”
我心头微痛,却是料到他会提及此事,点头轻语:“认识。”
格悌问:“你和他是朋友?”
我摇头道:“不仅仅是朋友。”
“那么楚毅大婚当晚,你本有机会拦他,却为什么不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