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骆峥才睡下,我拽了一件披风,悄悄走出了房间,每踏出一步竟是如此艰难,能够找到鹤劲,仿佛耗尽了我毕生的气力。
崖边,他正在喂雪驰草料,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缓缓转头,“你来了,一会儿吃些粥,再把药喝了。”
我走了过去,抚上雪驰的额头,“它很少让人亲近。”
“因为它通灵性,可以分清人内心深处的善恶,”他收拾了竹篓,走向崖边,向着天空洒出一把稻谷。
“喳……”远处疾驰飞过一只仙鹤,绕过我们,盘旋在山间,最终落在鹤劲身旁。
鹤劲拂了比他还高出一头的仙鹤,背对着我问道:“你决定了?”
我抬眸看向他,低声道:“老天并没有给我第二个选择。”
“错,”他道,“世间万事都不止有唯一的选择,丫头,你选择尊重你的弟弟。”
突然喉咙酸涩,又是一阵腥苦冲进了我的口中,鹤劲看了看我,继续道:“心里装不下太多难过的,丫头,你可知你已患了致命的绝症,这绝症甚至比蛊毒还要可怕。”
我缓了缓神,倚在雪驰身上,揶揄道:“你是医生,不打算医治我吗?”
鹤劲慈祥一笑,转身欲走,“我是医生,可并非神仙,不是所有的病都会医,尤其是心病,在下无能为力。”
“神医,”我唤住他,“骆峥离开的时候会痛吗?”
他道:“不会。”
简单的一句回答,就像是我们在讨论一件多么轻松的玩笑,百感滋味却如无孔不入的流水,填满了整个心,在那一方只有拳头大小的地方,承载了如释重负的轻松,彷徨无助的无奈,还有更多锥心刺骨的凝痛。
返回房间,骆峥并不在里面,兰儿握着一条沾满骆峥咳出黑血的丝帕,坐在床边发呆。我急忙别开眼睛不去看那条丝帕,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兰儿突然叫住我。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她,她三步跨作两步冲到我的身前,“啪!”一声巨响,响彻了整个房间。我的头昏目眩,嘴角立刻淌下鲜血,兰儿的这巴掌如此用力,用力到几乎将我的魂魄震出了体外。
风轻不知何时出现,一把推开兰儿,怒道:“你干什么!”
“我、我干什么!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兰儿声嘶力竭的哭喊,“他要寻死,你们却狠心眼睁睁看着!”
兰儿将丝帕紧紧攥在手中,眼中愤怒的涨红,“他是你弟弟!骆芸,你、你到底有没有人性!你怎么能允许他自杀,你不是向我保证,会、会让他好起来!现在呢,你到底,做了什么,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所有人都听到兰儿的哭喊赶了过来,楚毅立刻发现我已经肿胀的左脸,贝齿一咬,竟抽出长啸,却被我一把按下。
骆峥最后一个赶到,看着几近疯狂的兰儿,却异常的冷静,只是眉宇之间隐着心疼和无奈,他拉过卫吟宇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转身折了回去。
卫吟宇看了看我,走向兰儿,“你若再胡闹,我不会客气。”
兰儿抽泣着甩开风轻的手,“是你!你、你是杀人凶手,是你将一切告诉骆峥!是你骗他上了鹤仙山!我不会原谅你们,我会随着骆峥而去,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住口!”听到兰儿的话,我已害怕的浑身发抖,推开挡在我俩中间的人,冲过去抓紧了她的双臂,“我要你打消那个念头,你要是做出傻事,我绝不会原谅你!你听见了没有!”
兰儿道:“没了骆峥,我还活着做什么。”
“你要活着,我要你活着,”我已急得不知所措,将她牢牢圈在怀中,哭道:“别再让我失去任何人,兰儿,我求你,我求求你。”
兰儿狠狠将我推开,我退了几步重重摔在地上,兰儿却在大家来扶我的时候,猛地向着身后的墙壁撞去。
“兰儿!”我吓得用手捂住了双眼。
并没有任何声响,我不停的喘息,不住的摇头,楚毅抱住我道:“没事,她没事。”
我抬眸看着倒在卫吟宇怀中的兰儿,嘶声痛哭起来,“怎么办,到底要我怎么做!楚毅,为什么我谁也保护不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楚毅的眼角湿润了,他将我搂在怀中,下巴紧紧抵在我的头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雪落无声,哀自在,哭了几个时辰,大家才离开了房间,独自留下了我和楚毅,我蜷在床榻上,看着窗外飘雪,覆盖了所有的一切,此时欲哭却无泪。
楚毅端来一碗清粥,温柔道:“你得吃点东西,神医说你需要吃几服药。”
我抬眸看了楚毅,伸手要接过粥碗,他却道:“我喂你。”
我向他浅笑,张口吃下一汤匙清粥,立刻被呛得咳了起来,楚毅急忙轻捶我的后背,心疼的不知该说什么。
我缓了缓气,拉过他的手,不知为何突然想笑,便凄凉的苦笑起来,原来这就叫欲哭无泪,这就叫悲得彻底麻木。
楚毅放下粥碗,捧起我的脸,让我对上他的双眸,“骆芸,别这样,别这么折磨我,你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可是我多想替你疼,替你承受一切。”
望向他的眼底,那如水如墨的黑,似一泓深潭,泛着绞痛的自责,那里有我需要的安宁,有让人无法自拔的罂粟,我在折磨这个深爱我的男人吗,自己无法这样对他,委屈的探身过去,躲进了稳持的胸怀,紧紧环住他的腰,庆幸还好有他在身边,还好自己还尚存知觉,可以感受他的暖。
“带我去见兰儿,”我低声道。
他蹙了蹙眉,“还是别去了,你需要休息。”
我轻轻摇头,“我还不能休息,楚毅,你能明白。”
他无声叹息,不再劝我,翻身将我抱在怀中,走向了兰儿的房间。
兰儿的房间里弥漫着凝神顺气的熏香,楚毅将我小心的放到床边,在我耳边低语,“我就在门外。”
我向他点点头,目送他离开,才拉起怔怔望着鸾顶的兰儿,她的手如冰一般的冷,心谷骤然失痛,咬紧了下唇,柔声道:“我去叫他们给你解穴。”
兰儿的手却抓紧了我,我一愣,才想明白,也许她并不希望拥有自由,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兰儿,”我拂开她额前散乱的发丝,“我,对不起,我们不该把你卷进这件事。”
兰儿依旧望着上方,眼角淌下清泪,“也许你是对的。”
“是,如果不是我请你照顾骆峥,你就不会……”
“也许你是对的。”兰儿又重复了一遍。
我为她拉了拉被褥,说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知道你有理由恨我,我不会怪你。”
“也许你是对的。”
兰儿总是重复同样一句话,让我有些担心,我看着她谨慎的唤她名字:“兰儿……”
兰儿悠悠一笑,清眸微转,看向我道:“骆、骆芸,你是对的,我们没有权利替峥做任何决定,他的苦,已经受得够多。”
“姐姐,”骆峥突然轻轻推开了房门,手中端着一碗汤药,坐到兰儿身侧,“放心吧,她会没事的。”
骆峥微笑着抱住兰儿,将汤药一匙一匙喂给她,“这段时间都是她照顾我,如今可算有机会要我照顾她。”
兰儿嘴角上勾,在笑,脸上却明明淌着泪,我忍住心口的酸痛,悄悄退出了房间。
“姐姐,下雪了!”骆峥拉住披风,兴奋的冲出房间,“没想到,今年的雪下得这么早。”
我跟了出去,扬手接住一片雪花,“为什么每次下雪,你都这么兴奋啊?”
“怎么姐姐你不知道?”骆峥跳下门口的台阶,指着不远处的一支梅花,“快看,那支梅花开得正好。”
他跑了过去,拉下花开正艳的梅,靠近了鼻子,“好香啊,姐姐,你快过来啊。”
我咧嘴一笑,套上披肩凑了过去,“是很好看。”
“不过,花再美也没有姐姐美。”骆峥突然松手,花枝立刻弹了回去,只是散落下的积雪向着我袭来,有些落进了我的衣领,害得我阵阵发冷。
“讨厌,好凉的。”我嘟着嘴,瞥见一旁石桌上有着更加厚实的积雪,趁他没有注意,捧起一大把向他扬了过去。
他急忙躲开,却并没有我的速度快,“好啊,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将地上的雪握成团,向我丢来。
我哪里是这么好欺负的,眼疾手快的晃身一躲,笑道:“傻弟弟,别忘了打雪仗可是我教你的。”
“那并不能说明我会输给你,”他偏是不死心,又做了很多的雪球。
我确实有些招架不住,转身落跑,骆峥跟在我的身后,笑闹道:“你跑不掉的,再吃我一击。”
没跑了多远,他便抓住了我,见他要向我头顶撒雪,用力挣拖手腕,却因为太过用力,身体失重的向前扑了过去,他担心我会摔伤竟用身体做垫,与我一并倒下。
我趴在他胸口,抓紧时机,将手中的雪球打在了他额头,嘲笑道:“再教你一招,这叫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猛一翻身将我压在身下,“姐姐,你也太狡猾了。现在认不认输?”
我试着挣扎了几下,发现根本无用,急忙求饶,“弟弟,我的好弟弟,我认输。”
显然占了上风,骆峥得意的咧嘴一笑躺到我的身侧,“这还差不多,你认输,我便放过你。”
“啊,”我躺在雪地中,任凭雪花片片落在脸上,痛快的大叫一声,“真是太舒服啦。”
“姐姐,你知道我为何如此爱雪?”他问。
我侧头看着他,“对啊,为什么?”
“因为待我死后,我也会化作冰凌雪花,漂游在天地之间。”
“真的?”我认真起来,单手托着腮,“如果你是雪,那我就做风,把你带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好,一言为定。”他微笑的看着我,渐渐消失在眼前……
我猛的睁开眼睛,眼前既是鹤仙神医的住所,原来刚刚只是一个梦,翻身下榻,拉过披风夺门而出,正巧与楚毅撞了满怀。
他扶住我道:“骆芸,骆峥他……”
我静静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