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传言所道，欲解噬心蛊毒现在只有一个方法，就是用骆峥的心血，”鹤劲无声叹气，“我早该预料白婉君的野心不止如此，没想到我一手培养的徒儿，竟成了杀人凶手。”他不再看任何人，颤抖着双膝向深林而去。

风感到了我的伤，心痛又再次掀开泛滥不着边际的繁衍，卫吟宇轻轻搭上我的肩头，沉声道：“骆芸，骆峥要你回去。”

我猛地打掉他的手，愤恨的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一直都将骆峥看做解药，这就是你跟我们上山的原因？卫吟宇，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们？”

卫吟宇静静看着我的眼睛，“骆芸，我可以解释……”

“卫吟宇，我恨你。”在道出一句恨时，那伤痛已攀至最高处，突然不可收拾的爆发，我撒了谎，心中清明，那恨并不是对卫吟宇，而是对我自己，心口骤生剧痛，紧接着天旋地转，再没有任何的力量来站立，只能任凭风将我吹向黑暗。

楚毅及远处一跃落到我的身畔，紧蹙剑眉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骆芸！”

我任性的将他推开，勉力站稳身体，冷冷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转身离开了他们，在黑暗中，不明方向的走了很久，直至双腿酸痛，才倚靠树木蜷身而坐，将头深深埋进双膝，无法思考，更不愿思考。

心里怀揣着希望才能顶过一道一道的难关，才能原谅自己的错，才能允许自己快乐，若不是自己，骆峥不会放下仇恨，他就不会有事，老天啊，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我已亲手断送过弟弟的性命，为何还要我再错一次，心中不停的呐喊只因身体的疲倦愈渐微弱……

头顶不知何时透进一缕微晨，似是提醒，人注定无法逃开自己不愿面对的那一天，我抬头望向远处树林尽头起伏巍峨的青山，再收紧双臂，因经历一夜的寒冷，身体始终瑟瑟发抖，眼角终于不受控制的滚下一行苦泪。

人生蹉跎，可知的，是一道道难以逾越的山戈峭壁，却不可知，未来无法抗拒的宿命，鹤仙山就在眼前了，千里迢迢而来，等到的却是又一次的打击。

空中一片飘雪突然悠悠落在我的手背，瞬间融化为晶莹的泪滴，这正是冬天流落的眼泪，我抬头迎上片片雪花，自语道：“下雪了……”

骆峥的声音淡淡自身后传入耳中，“姐姐。”

我转头看向他，他无力的倚靠在楚毅身侧，向我淡淡一笑，“下雪了……”

这是我与骆峥之间的约定，我们相约要一起赏雪。

我扶着树木起身，却因坐得太久，双腿已经麻木的站不起来，骆峥拂开楚毅的手，向着我走来，“让我扶你。”

看着他努力的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心谷的最后一道坚强，瞬间土崩瓦解，泪再也止不住的滚落。

骆峥只在与我最后几步的距离瘫倒在地，我跪着抱紧他的身体，失声痛哭……

冰凌的花瓣，飘逸在天地之间，独自绽放它的哀伤，退掉掩盖伤口的薄纱，才敢拥抱泪滴，淹没了立于多情红尘中的我们……

雪落人间，如絮无序的曼舞，只是几个时辰的时间，天地的一切都被覆上了她的清冷，我们一行只带上必需的物品登上了鹤仙山。这一路每个人都极其沉默，只能听到脚踏飞雪的“喳喳”声。

兰儿精神恍惚，脸庞上的泪痕始终未干，与我并肩护在骆峥的左右，山路湿滑，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被骆峥及时扶住。

骆峥伸手轻轻拖起她的下颚，温柔的拂掉她的泪，“小心些，路不好走。”

兰儿故意低垂着双眸避开骆峥的眼神，点点头。

“还在生我的气吗？”骆峥紧紧拉住她的手。

兰儿同样用力的反握紧他，说道：“骆、骆峥，为什么？我不懂。你为什么忍心抛下我们，为什么你要为了毫不相干的人牺牲性命？”

我一直昏沉，突然听到兰儿的话，怔在了那里，鹤仙神医说过欲解太子体内的蛊毒需要骆峥的心血，自己一直沉浸在伤痛中，竟忘了骆峥一意上山的真正目的，一把拉住骆峥问道：“骆峥，怎么回事？”

骆峥浅笑，并没有开口，只是安静的看着我，然而兰儿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跪在我的腿边，“骆、骆芸，求你不要让骆峥死，我求你，求你，现在只有你能劝他。”

我抬眸盯住骆峥，厉声问道：“你是要用自己的心血救太子？”

骆峥不再看任何人，也不理会我的问题，转身缓缓独自前行。

我赶上去死死挡在他的身前，怒道：“我不许你去送死！就算鹤仙神医无法救你，我们还会找到其他办法。”抓起他的手腕便是向着山下拖。

“姐姐，我想这么做。”骆峥虚弱道，“已经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解我身上的毒，我想在死前做些好事。”

“不行！”我怒道，极力压住内心的伤痛，“就算没有办法解毒，我也不会让你……放弃自己。”

“姐姐，”骆峥的身体突然无力的瘫软了下去，我本能的将他护在怀中，他缓了气道：“让一切都结束吧，我撑得很辛苦，答应我吧，就算是我最后的一个心愿。”

泪，再次夺眶而出，我将他抱紧，用力摇头，“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失去你。”

“骆芸，”楚毅蹲在我的身边，头深深的垂下，握拳的双手泛着铁青，“不要哭了。”

风轻几步上前，向我说道：“骆芸，答应骆峥吧，你可知道这些天，他受的是什么罪，你就忍心让他这样痛苦下去吗？”

骆峥轻叹了气，努力撑起身体，“姐姐，对不起。”

我握住他的双手不肯放开，任性的哭道：“不行，我不让你去，骆峥，我不让你去送死，我求你别去，求你别丢下我，我承受不了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骆峥用力掰开我的手指，眼眶润红，泪珠泉涌而落，因为痛哭，脸颊的肌肉都在颤抖，艰难的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我已撑不住身体，心中的疼痛无以言表，只希望这是一场梦，一场马上就能被惊醒的噩梦，看着骆峥远去的身影，头脑开始混乱，已经无法分清眼前的景象，骆峥的背影一时清楚，一时模糊，口中隐约有些腥苦的味道，不住的抽泣开始变成了无尽的颤抖，意识最终消沉，直至整具身体再无任何知觉。

黑暗中，忆起自己小的时候，也是唯一残存在记忆中的父亲，我坐在父亲的膝头，不解的看着一脸焦急的他，问道：“爸爸，妈妈去哪了？”

爸爸湿润着眼眶，说道：“妈妈在手术室里。”

我卧进爸爸的怀中问：“妈妈在里面做什么？”

爸爸抱紧了我，“妈妈在给馨琼生个小弟弟。”

“小弟弟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我眨巴了眼睛，抬头看着他。

他蹙了蹙眉头，“快了，妈妈正在努力。”

“小弟弟来了以后会陪我玩吗？”

“会，馨琼做了姐姐后，要好好照顾弟弟，知道吗？”

……

黑暗再次袭来，我独自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觉得空气稀薄，窒息感却让我的大脑清醒了几分，我好想大声的喊，喉咙却干涩的无法发声。

我跪了下去，双手撑地，泪珠滴落在手旁，发出“滴答”声响，黑暗之中，没有任何人，我孤独得觉得恐惧，原来，世界只留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会体会一个人的心疼。

累了，我是真的累了，伤了，才会真的痛了，既然弟弟选择了放弃，那么我也不必再勇敢，也许这时只要不再努力呼吸，结束，就触手可及。

将一切都忘记吧，忘却了，如花般散落风中。

“姐姐，”骆峥的声音传来，“你可知道，我能拥有你是多么幸运，你可知道，在我曾经多少次就要放弃的时候，能够有你在身边是多么庆幸。”

我半昏半明的挣扎在黑暗中，双手用力掐住虎口，疼痛才让自己清醒了几分，双睫颤抖，微弱的烛光将骆峥的脸印上了血色。

骆峥见我醒来，长舒了一口气，“你要让我恨自己吗？”

我轻轻摇头，将他冰冷的掌心垫在头下，“我们还是到山顶了？”

骆峥凝笑，躺到了我的身旁，“我们在鹤劲的家里，他们刚刚离开，你把大家都吓坏了。”

我侧头抵上他的肩膀，“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骆峥道：“这段时间你身体一直不好，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好起来，你不会让自己出事，因为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会恨自己。”

“那就别放弃，”我用颤抖的声音道：“我们还可以想其他的方法，只要你还在，我们就不放弃，好不好？”

“好辛苦，”骆峥拉住我的手，“姐姐，你可知道这一生我从未快乐过，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只知道每月都要经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病痛，我怀着对家人的恨活着，曾经愚蠢的以为，报了仇，就能让自己解脱，可是，一切都错了，父亲死后，我却更加痛苦，姐姐，你是否曾想过我还能如此活下去，只是在惩罚自己。可是如今，这样的选择，是为了解脱。”

原来，我自以为在保护他，却从未真正去体会他的内心，这些日子他都活在悔恨，内疚，和深深的自责中，他在用活着，惩罚自己的过错，这个世界是他造给自己的地狱，对于他而言，真正沉重的是生，真正痛苦难当的是生，真正无尽折磨的还是生。

“姐姐，你能成全我吗？”骆峥静静的看着窗外，“选择离去的我，才是我真正想要做的自己。”

我收紧了手臂，任由眼角的泪水流淌，“骆峥，对不起，若不是我你不会这么痛苦。”

他为我擦拭了眼泪，“乱说，若不是你，我只会更痛苦。姐姐，我从不怕死，只怕一个人孤独到死。”

“我不会，”我在向他做出最后的承诺，“我不会让你孤独，我会一直陪着你。”

心如刀割，偏自柔软，泪如雨落，偏似止水，这一夜，我们无眠，相拥在一起，共同回忆彼此的情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