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他坐至软榻上,抬眸对上他的清瞳,“骆峥,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骆峥身子微怔,唇角勾起苦笑,“绝症。”
听到这二字自他口中道出,心里最后的一点希望瞬间土崩瓦解,和着泪水徐徐滑落。骆峥轻握我的手腕,稍稍用力将我带进怀中,负在我背上的手轻轻拂拍。
花底一尊谁解劝,徒增眷恋。
我,尹馨琼,在这几日中,丢了苏皓睿,失了尹翔奕,非我,却偏偏要来此,再历丧家。伸手牢牢环住消瘦的躯体,真想就这样将他融了进去。
“你是谁?”骆峥轻轻在我耳边问道。
“孤魂……”我答。
“原来真是如此,”骆峥缓缓松开我,眼中隐隐暗云涌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紧紧握着,显然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异样的情绪。
静谧无声,一阵昏眩过后,我单手撑住塌沿,眼前再现骆芸的记忆……
一个七岁男童,孤独立于池塘边,八岁女童与侍女在池边玩耍,男童眼中满是羡慕,自怀中掏出一块玉石欲送女童,女童含笑伸手,即触碰到那玉石之时,却被侍女狠狠拉开,女童渐行渐远,回头无助看向男童,只闻侍女怨啧,“他中了毒,不能接近……”
“毒?”我抬手扶上额头,努力理清段段记忆,长眉蹙紧,不可置信的望向骆峥,“你不是患病,而是中毒?”
骆峥唇角微勾,点点头。
“是……是谁?”
微波有恨终归海,明月无情却上天,为何问出了此句竟觉得有些多余,骆峥身中剧毒,心里无比清楚,正是那声声称为家人的人所为。
我自榻上弹跳起身,全身因恐惧而瑟瑟发抖,串串点点的泪花已然连成丝线,落满衣襟,“骆峥,我……”不知该当说些什么,也许什么也不需要再说。
“对不起……”骆峥眼中意味深长,从榻上起身,“弑父之举,只为解我一生怨恨,他给了我命,我终究会把命还给他,只是从未想过你不是骆芸,又或是丢了记忆的骆芸。”
“骆峥,”我垂眸不再看他面上的惨白,将所有的力气用尽,许下一句承诺,“我要救你,我要你活下去……”
多少记忆如巨石迎面压来,我忆起骆峥自婴儿时起便身中奇毒,每月中旬必要经历生死折磨,直至他的心血耗尽,眼底惊起破碎的伤痛,我返身冲出水榭阁,一步也不想停留。
骆峥静静看着远去的身影,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他不明所以,却坚信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位亲人尚存,那便是为了自己而潸然落泪的人。
“姐姐……”骆峥轻轻唤出,闭起眼睛让一切真实,虚幻都消失。
自水榭阁冲出,我沿着回廊奔跑,脑中,心中一片凌乱,唯有痛最耀眼,直到身体不堪,脚下的步子才缓了下来,侧身跌坐在回廊,心念只是简单一句承诺能改变什么吗?我不懂医术,更不懂毒,为骆峥我什么都做不了。
正在悲伤时,一阵幽香扑鼻,一身枝婀娜曼妙的女子向我走来,跟在身后的人便是楚毅,楚毅见我挂满泪痕的脸,眸间一闪而逝过担忧。那女子冷冷看着我,转而走入了八角琉璃亭。
“见过骆峥了?”楚毅走近我问道。
我轻叹一口气,起身点点头,正要离开,却被楚毅单手抵柱拦了下来,“锦绣练了一支舞,你也看看。”
我抬头瞪他,说道:“不看,让开。”
楚毅浅笑道:“把泪擦掉,动不动就哭,丢人。”说罢,不管我的反抗,伸手拉了我走进八角亭。
锦绣待我们坐定,向楚毅以礼,水袖淡掷,舞动开来,她身着浅紫丝缎罗衣,下着留仙裙,一双俊眸如溪水,悠然一笑,一把好音唱出,柔柔清韵配合着长袖善舞,婉转多姿。只是那一舞一动,一颦一笑之间都掺杂暧昧,让人看了极其不爽。
我侧头狠狠白了楚毅一眼,见他微笑看着锦绣大献殷勤,心里的恼怒就更胜。
锦绣脚步轻盈,曼舞弯腰自池中采下一支荷花,千娇百媚带着芬芳清凛,长裙自我身前飘洒而过,屈身将荷花奉到楚毅眼前,楚毅淡淡一笑,接过荷花,将花别在了她的发间,“好,锦绣的舞越来越妙,看来是想拿下今年的花魁。”
“多谢楚爷夸奖。”锦绣起身,竟不忘向我送来不满的一瞥。
“跳完了?可以走了?”我也起身,不服气的回瞪她一眼。
锦绣一惊,面色阴沉正要与我争执,却见凤娘扶着骆峥也向着八角亭走来,屈身以礼道:“锦绣见过凤娘,骆公子。”
我闻她喊了骆峥,急忙转身,走过去从凤娘手中接过了骆峥,“早些回去歇会吗?”
骆峥摇摇头,走进了八角亭,楚毅向凤娘施了眼色,凤娘便拉着锦绣走远。
阴云悄上,如一张灰网盖在了每个人的心头,穿透了也找不到地久天长,让我们在这混沌万世里越陷越深越迷茫。
“千年以后,这世界会是个什么样?”骆峥仰首以望。
我淡淡一笑,看来凤娘还是将实情告诉了他们,“和现在差不多。”
骆峥轻叹,“你是如何来的,又要如何才能回去?”
我摇摇头,起身面向荷花池,“因伤心而来,却不知要如何才能回去。”
楚毅负手而立,微蹙的剑眉间掠过轻松,对骆峥说道:“这么说,我们的仇,终究还是未报。”
骆峥讥讽一笑,点头答道:“是啊,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我们终究敌不过天意。”
“难道骆克成死了,还不算报仇?”我转身冷冷瞪着他们,“骆芸何错之有,要受弑父之罪。”
“骆克成心狠手辣,死对他来说早已是定局,所以他从不怕死,这一生他唯一的弱点只有骆芸。”
“所以骆芸便成了牺牲品,”我无奈冷笑,“看来我穿越来这一趟,倒是为她做了一件好事。”
“抱歉……”楚毅说道。
“你已经说过了。”我转身一仰裙角,欲走出八角亭。
“姐姐,你不想知道我们为何这么做?”骆峥急忙问道。
脚下之履如千斤重,因着一声“姐姐”再迈不出一步,心最柔软处被人触碰,立刻泪水满盈,只能在强忍之下不坠落,但是我不愿。对于弟弟的思念全部化作颗颗泪珠,我转身扑进骆峥的怀中,任性痛哭成婴儿……
天源671年帝都天威动摇。
天源帝国为这一时期最大的帝国之一,版图经矫勇阔疆足有500万平方公里,分为东南西北中五大都,东为东瑶都,南为南潮都,西为西疆都,北为北源都,中部即为中天都,共有37座大小城镇,天源帝都设在中天都的中心。
天源国表象一片太平盛世,暗里官宦横行,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然而国中却有一奇事显现,自天源帝国有两位皇帝,其一,是皇室正统帝王之家,当朝开国皇帝卫正章,执管朝政,其二,为天源国最大的盐商骆克成,管理江湖纷争,骆克成除了商贾身份外,还有另外一个神秘身份为白骨门掌门人,就是这个组织让一切恩怨自此开始。
白骨门为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暗杀组织,仅在二年内吞并了永帛、安定、梵水城内等七个势力庞大的帮会,威震武林,横行江湖,正邪两道皆为之侧目,无人敢惹,甚至天朝臣子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白骨门不断抢掠有资质的婴孩暗中训练为杀手,最盛时期杀手人数过万,然而这样的肆无忌惮终将惹来杀身之祸。
皇帝卫正章即位之前也是一名勇将,他辛苦打拼的天下岂容与他人共享,便暗中集结天源国塞外门派,以抵抗白骨门。协天子成事之人,名为袁炳涛,既是天源国当朝宰相,亦是卫正章在这世上唯一的知己。
然而骆克成得知此事后,威胁众臣绊倒宰相,设计诬陷袁炳涛。卫正章虽明知骆克成的诡计,却在众臣悠悠之口下下旨将袁炳涛一家一十二口发配凛藏(天源国最偏远的小城),实为设法保全袁家性命。
骆克成岂容这样的忠臣烈士活在天源国内,买通了押卸军士,自途中将宰相一家斩杀,独留下一人带入白骨门,即为楚毅,原名袁京捷。
骆克成这一仗完胜,成为天源国的另一位土皇帝,却没想到二十年后会死在自己亲生儿子的设计之中。
骆克成共有二位夫人,分别是李梦和白婉君,李梦是骆克成明媒正娶的夫人,与骆克成生有一个女儿,骆芸。白婉君是骆克成的侧室,生有一子骆旻,而骆峥实为骆克成的另一个儿子,却至今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样貌为何。
骆峥的母亲原本是骆克成府中侍女,一日骆克成醉酒,兽性大发,强暴了骆峥的母亲,令她怀上了骆峥。但那时李梦刚刚嫁入骆家正怀着骆芸,骆克成虽在江湖中残暴芜劣,却是一个疼爱妻儿的丈夫、父亲。他不想令夫人伤心,便从未想过给骆峥的母亲一个名分。
骆峥的母亲受到如此大的伤害,却得不到公平的对待,承受不住如此打击变得疯疯癫癫。就在骆峥出生那天,他的母亲突然发疯要掐死刚刚出生的他,她便当场死在了骆克成剑下。骆克成并不因疼爱骆峥而救他,只因他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便将未满月的骆峥托付给李梦抚养。李梦那时也刚刚产下骆芸不久,对骆峥也并没有投入太多精力。
同一年,骆克成因夺势需要,纳入侧室白婉君,白婉君不久便为他生下一个男婴,但骆家上下都清楚,那个男婴骆旻根本不是骆克成的亲生骨肉,白婉君因由要挟骆克成保全了骆旻性命。
白婉君生性残烈恶毒,贪图荣华富贵,担心骆克成的家产最终会落入长子骆峥手中,便心生歹念,在骆峥刚满三岁那年借机下毒,骆克成发现后却无动于衷,只命人留住骆峥的性命。可种在骆峥身上的毒,却无药可解,自始每月十五日都要承受撕心的疼痛,就这样过了整整一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