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峥在这十七年中,独自承受着非人的折磨,而对骆克成一家的恨早就深深扎进他的心里,生了根。直到遇见一样痛恨骆克成的楚毅,他便暗中帮助楚毅完成复仇计划。因骆芸是骆克成唯一疼爱的亲骨肉,也是骆克成致命的弱点,所以他们要利用她对付骆克成。就出现了之前的种种……
轻风吹自云鬓处,心字已成灰。
帝都的天渐渐阴沉,而骆峥的神色比这天色更多了几分阴霾,二十年的恨让原本清澈的一切都变得浑浊不堪,弟弟就近在咫尺,我却无法抚平他眉间的蹙紧,甚至连怀中颤抖的身体都再没有勇气抱紧。
“今日正是十五,是你毒发的日子?”我沙哑着嗓音问道。
“正是。”
“真的没有办法医治?”
“也许有,但是我不愿去寻。”
“为什么?”我心谷骤然空落至极,“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我要想办法救你。”
骆峥侧头看向我,疲惫一笑,竟整个身体向前扑倒下去。
楚毅原本离得我们不近,不见他如何动作,人已接住了骆峥,如影似魅,凭这身轻功足以跻身江湖一流好手之列。
骆峥微挣双眼,眼中的视线已然没了焦距,四肢挺直,不停抽搐起来。
我急忙俯身探去,却见他如此情形不知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痛哭出声,向着四周大喊,“医生,去请医生。”
“别急,”楚毅伸手抚上我的面颊,声音似水温柔,“我去叫凤娘。”
我向他深深点点头,自他怀中接过骆峥,依旧不停的抽泣,这一时我看着瞬间消失的楚毅,心生孤寂,恨不得他寸步不离,守在我和弟弟身边。
不过须臾,楚毅便带着凤娘赶到了八角亭,显然凤娘已经很有经验,摊开手中布包,取出金针依次施于骆峥的商阳穴、曲池穴、禾髎穴、膻中穴、气海穴等等。原本僵直的骆峥身体渐渐瘫软下去,然而薄唇依然紧抿,牙关紧咬,金针之处渗出黑血,将雪白的衣衫浸染得狰狞可怕。
骆峥脸上突然印出一只黑虫的形状,自他的皮肤之下游行,所过之处无不渗出黑血,我惊得抬手紧紧捂住嘴巴,才没有将惊呼呼出。楚毅侧首看了看我,一把将我搂进怀中,在我耳边安慰道,“别怕,他没事。”
“没事?”我抓紧他的衣口,怒喊,“楚毅,你做的对,你该杀了他们!”
话音未落,一声惨叫划破天空,“啊!”
我身子一下瘫软,跌进楚毅的怀中,乞求上苍不要如此这般折磨骆峥,“不要,不要……”
骆峥嘴角已淌下黑血,那黑虫越来越多,几乎布满了他的全身,啃噬血肉,令他疼得疯狂嘶喊挣扎。
凤娘正在施针没想到骆峥会突然扭动,长眉细拧,针悬至半空不可置信的盯着他,楚毅握着我肩膀的双手一紧,脸上也挂起不明所以的表情。只在他们呆愣的时刻,骆峥开始了下一波的抽搐,这一次却比刚刚严重了数倍。
我看着他痛苦,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住滚落,跪在骆峥身侧,紧紧压住他的身体,我的弟弟是怎样坚持了十七年,最可怕并非此毒,却是如此折磨是由应该爱护他的家人所致,这一切的一切怎能让他不去恨。
不论凤娘如何继续施针,骆峥的**都没有半点消减,“掰开他的嘴,不要让他咬到舌头。”凤娘焦急对着我说道。
我一把抹掉眼泪,伸手过去,楚毅正待替我,却见我已将左手手臂放进了骆峥口中。任凭他多么用力的撕咬,我绝不会喊出半句疼,事实上骆峥咬得越用力,我便愈加明白他的身体在痛,然而心却更痛。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八角亭外细雨霏霏,风一过斜引回廊,纷纷扬扬沾了衣襟,悲痛夹在雨中绽放,在最清澈的雨中张狂,绝望要倔强地开到荼蘼花事了。
天源691年帝都太政殿
夜阑人静,萧灯暗影,手下墨痕断在半路,天帝卫正章颓然收笔,左手抚上了额头。
“皇上,时辰已经不早了。”朝达抬手替卫正章整了整搭在肩上的龙袍。
“恩,”卫正章显然是累了,硬朗的面缀上倦意,“最近朕开始觉得心慌。”
“奴才这就去请御医。”
卫正章向朝达挥挥手道:“明儿个再说吧。”
“辄。”朝达自龙案前扶起天帝禀道:“皇上,御医刚刚请人来报,太子的病今日发作的比往日都严重些。”
卫正章脚下一顿,疲倦的闭起眼睛,“今日已是十五?”
“回皇上,现在这个时辰已经是十六了,宁太医守在嘉诚宫,太子一定可以撑过去。”
“朝达,朕过去看看太子。”
“辄。”
嘉诚宫“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宁储子见天帝深夜来访,心中明了天帝始终还是无法放心太子的病。
“太医请起,”卫正章向前几步,却在寝宫外站定,一时犹豫要不要进去。
“皇上,太子已经睡下了。”宁储子轻声道已宽慰天帝。
卫正章稍点头,举步走进了寝宫。
嘉诚宫中已比往日凄凉了很多,除了几位常年服侍太子的女婢外,便只有宁储子来的勤,其他人都因太子的病而远远避开。
卫正章看着太子消瘦惨白的睡脸,鹰眉不知不觉间已紧紧蹙起,伸手过去要为太子拉紧被褥,手却停在了半空,没有向前。
宁储子曾说过,太子的病并非平常,而是一种蛊毒,此种蛊毒已心血为食,如碰到与太子相同血液会引渡至其身,卫正章想到此,自嘲一笑,缓缓摇了摇头,停在空中的手稳稳落在太子的面颊之上,“朕是天子,竟无法救得了自己的儿子。”
“皇上,”朝达上前几步,看到天帝轻抚太子的侧脸,手中的参茶已惊得晃出了大半。
宁储子回身向朝达摇摇头,轻声道:“放心吧,只要皇上手上没有伤口,蛊毒是不会染给圣体的。”
朝达定了定神,似乎还是有些担心,将手中的参茶递给一旁的奴婢,屈身说道:“皇上,时辰已经不早了,还是早些回殿休息吧。”
天帝点点头,起身看向宁储子道:“朕有事要与太医商议,太医陪朕走走吧。”
宁储子跟在天帝身后,面上静如秋水无波无澜。
灯色清淡,卫正章走在掌灯引路的奴婢身后,轻轻叹气道:“宁太医,对太子的病有何看法?”
“回皇上,太子的时日已不多。”
卫正章没有想到宁储子会如此直言不讳,身体一震,竟一时不知该接下来问些什么。
“皇上,臣斗胆直言,太子的蛊毒只有种蛊者可解,然而……”
“良妃……”卫正章负在身后的双手攥紧成拳,一瞬又松开,“这么说,只有良妃可以解太子的蛊毒,却是朕一手策划杀了良妃,如今却是报应?”
“太子身上的蛊毒,并非良妃所种。”宁储子静静答道。
卫正章鹰眸微闭,留出一条细缝闪出精光,射向宁储子道:“宁太医如何肯定?”
宁储子冷冷一笑,“良妃没有那种本事,太子身上的蛊毒来自东域,恐怕欲谋害太子之人并非良妃,而是另有其人。”
“除了良妃一心要朕的儿子死,到底这家中还有多少人怀着如此歹心?”卫正章身体微晃,幸得朝达眼疾手快上前扶住。
“皇上,龙体重要。”朝达焦虑的望向一旁的宁储子,“宁太医,皇上近日圣体欠安,还请太医为圣上诊治。”
宁储子未等朝达说完,却早早看出天帝脸色突然难看,上前一步握住天帝脉搏,略作诊断,抬眸之时竟满是惊恐,“皇上……”
卫正章冷冷一笑,疲惫的抬眸看向宁储子道:“宁太医,看来朕真是老了,这天下朕恐怕难以为百姓撑下去了。”
“皇上,”朝达身体有些颤抖,禀退了周身其他人等,将天帝搀扶着坐到石凳上,“奴才会一直陪着皇上。”
卫正章摇摇头,抬头望向墨黑的夜空,“宁太医,这件事朕要你用身家性命为筹,替朕保守这个秘密。”
“臣,遵旨。”宁储子深眸静静望向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尊,心中竟是难掩的同情之意。
夜凉如水,月如勾,卫正章只着一袭飘渺白衫,被夜色浸染,风,轻掠过,带着震颤心搏的威严,孤寂,凄凉。
“皇上,除了保守秘密,臣能做的寥寥无几。”宁储子跪下身去。
“朕明白,太医请起,”卫正章起身,双手负后,望向宁储子继续道:“朕这几日会将一些事情安排妥当,三日后便会离开帝都,太子的病,就有劳太医了。”
“臣在所不辞。”宁储子跟着起身,浓眉蹙紧,欲要开口问天帝,却还是抿紧了双唇。
“宁太医,”卫正章嘴角勾起浅笑,“三年前太医可收了徒儿?”
“回皇上,徒儿名唤风轻世子。”
“他来自哪里?”
宁储子怔了怔,垂首答道:“东域天穆族。”
“这么说,太子身上的蛊毒是他查明的?”
“回皇上,正是。”宁储子静静等待天帝继续发问,却等了许久,也不再听到天帝的声音,抬眸去查,却见天帝正静静望着自己,一惊之下又立刻垂首,极轻的唤了一声,“皇上……”
卫正章轻轻一笑,伸手自腰间摘下一块玉牌,递到宁储子身前,“宁储子,朕现将这块玉牌赐予你的徒儿风轻世子,找到给太子种蛊之人。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要设法救太子性命。”
宁储子伸手捧过玉牌,人呆在了原地,这玉牌是卫正章从未离身的贴身宝物,为何在此时要将玉牌赐给徒儿,难道天帝坚信那个生性轻佻的徒儿可以在短短时日之内找到救助太子的方法?
看不透,想不清,高大的影子向一座移也移不动,铲也铲不平的山屹立在面前,他的话是命令,不只因为他是天源国的天帝,更是因为那气度中不容分说的威严,他不用明白,只要按照他的话去行事,就一定可以……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