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抓着望远镜,从机甲舱跳了出来。
刚才虫兽循着血腥味,几乎已经抵拢了她们身处的石缝。
幸好新的打斗声吸引了它的注意。
听起来好像又有人不小心闯了进来。
麦穗背靠岩石,往外张望。
“怎么样?”
卓玲咽了下唾液,拉拉她衣角。
麦穗低声:“是善学中学的学生。”
每个学校的机甲颜色不一样。科玛中学是红色,善学中学则是蓝色。
卓玲一听眼睛就亮了。
善学中学可是战斗名校!
虽然学校建立在郊区,学生也大抵来自贫民窟,可他们凶残好斗是出了名的,连市中心的几所联邦学校都未必是他们对手。
战斗名校都来了,她们有救了!
卓玲刚想欢呼,就听见麦穗的声音。
“他们都被虫兽杀掉了。”
“……”
卓玲眼中的光迅速熄灭。
完蛋了。她想。
麦穗又说:“只剩一个还活着。”
“……”
卓玲:“好姐妹,求求你,说话一次性说完吧。”
她被麦穗这大喘气式的说法搞得眼中光升起也不是,降落也不是。
不过想了一会儿,还是绝望。
一个人能成什么气候呢。
除非……
除非那个人是李序。
连续三年在联赛上排名第一,将某位少将的宝贝儿子摁死在第二名翻不了身。
老师去年八卦时说,李序现如今已经有了单人歼灭C级兽的能力。
但是……
她们运气应该不会这么好吧。
卓玲侧过脸,见麦穗还蹲在那里,动也不动。
不由得拍拍她。
“喂。”
麦穗这才回过神,“嗯”了一声。
她刚才看战斗险些看得入了迷。
不得不说,善学中学仅剩的这位单刀兵非常强,走位灵活,出招精准,看得出来判断力决策力都远超常人。
看他战斗是种享受。
不是拳拳到肉的打击感,而是风暴中穿行的雨燕般,那种随心所欲的掌控感。
狂妄嚣张。
她捻捻手指,移开视线。
“这片赛场被关闭了。”
“什么?”卓玲差点叫出声,“被关闭,那我们怎么出去?”
“出不去。”麦穗扔开望远镜,低头想想,“既然没有通知我们,说明信号器被破坏了。没记错的话,信号器就在我们上方。”
“那又怎样。”卓玲呜咽起来,捂住脸,“反正我们也活不成了,我们死定了,对不对?”
麦穗看她一眼:“你呆在这里不要出声。”
“那你呢?”卓玲忙放下手,急了,“你去哪儿?”
麦穗站起来:“我去找点东西。”
地图上蜷缩着的绿点突然动了,飞快沿着岩壁往下跳跃。
下面显示考号KM004,是麦穗。
何悦虽然三十多岁了,但一紧张起来就咬指甲的习惯还是改不了。
“怕什么?”
老头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眯眼打量地图。
何悦感觉到了指甲缝里的疼痛,放下手比划一下。
“您不知道,麦穗那孩子,虽然才这么点高,看起来又小又乖,实际上,疯得很。”
老头明白过来。
“你怕她疯到冲出去单打独斗?”
何悦看着地图上的绿点,没吭声。
她想不出对方现在满地图乱窜还能有什么理由。
老头拍拍她,嗤笑一声,悠悠的。
“她没那么不理智。”
“她确实是个疯丫头,但她不会蠢到去送死,她只可能——”
“玩个更疯的。”
天色阴沉,滚滚浓云在天边翻涌。
距离考试结束还剩42分钟,教官依然未能赶到。
麦穗抱着一大堆从机甲残骸中拆卸的材料返回时,卓玲惊呆了,眼泪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这都是些什么?”
麦穗给她讲解:“燃料,冷却剂,慢化剂,稳压器,辐射器,中子发生器……”
卓玲听得脑瓜子嗡嗡响:“我就直接问了,我能做些什么?”
麦穗抬起头:“不哭了?”
卓玲嘴巴一撇。
“哭。但哭的时候也能做点别的事。”
她又开始抽抽搭搭,并且凑过来,一脸认真。
这是战士的基本素养,可以害怕,可以悲伤,但不能停滞和退缩。
就算是哭,也要哭着前进。
“给我分配点工作。”
“行。”
麦穗把东西往里面挪了挪,点开刚才捡到的全息屏,迅速计算画图。
“能看懂组装图吗?”
“能。”卓玲回应。
她虽然是个前线战士,但为了保证战场上的生存能力,学校也会教他们基础的机甲原理。
这意味着,他们知识库里储备着许多理工科条目,看组装图是基本技能。
麦穗下笔飞快,声音平稳。
“现在虫族注意力不在这边。你可以穿上我那台机甲,然后按照组装图把这堆东西组装好。”
她说着,落下最后一笔,眼眸雪亮,宛如刀锋。
卓玲注视着她瞳孔,哽咽点头。
心中却很疑惑。
为什么还得穿上机甲来组装?岂不是多此一举?
但年年笔试成绩第一的麦穗这样说,一定有她的深意吧。
卓玲深知此刻时间紧迫,不能多嘴,立即接过麦穗手中的全息屏,擦擦眼睛:“那你呢?”
麦穗看向凹凸不平的黑色岩壁。
“我去修信号器。”
“信号器?”卓玲惊讶。
这意味着要穿过层层虫群,单枪匹马,九死一生。
麦穗却没犹豫,“嗯”了一声,交代好注意事项,纵身跳下岩石。
卓玲看着她背影,愣了一会儿,咬咬牙,也低头看向自己的组装图。
片刻后。
“草。”
她哭着骂出了这辈子第一句脏话。
怪不得麦穗要她穿上机甲。
她要她搭建的,是个小型核反应堆。
麦穗前往对面岩壁的时候,顺便将榴弹机甲中拆出的碎甲弹固定在了洞穴中的不同位置。
她的想法很简单。
和虫族战斗,不外乎两种结果。
生或死。
生的话,需要干掉虫族。
死的话,也最好能够多带走几只。
既然过程都是消灭敌人,那不如干一票大的。
她沿着山岩往上爬。
地势十分险峻。
麦穗本身运动能力并不算强,最好的成绩也只有B+,攀岩属实是困难。
到了一处特别险峻的地方,一不留神,脚下踩空,只剩下一双手紧紧抓着头顶的岩石。
她晃晃悠悠吊在那里。
糟了。
她抿紧唇。
不远处两只虫兽听见动静,看了过来,很快发现了她这个大目标。
那双翅膀宛如螳螂一般振动着,飞舞靠近。
麦穗手心起了一层汗。
她背上倒是背着火箭筒,但她不敢伸一只手去够背后的武器。
机甲师的体能劣势此刻暴露得明明白白。
怎么说?
要不要跳回原点,重新攀爬?
两只虫兽越靠越近,眼看着就快举起钳子。
突然咔嚓一声。
麦穗睁大眼睛。
腥臭味喷涌而出。
两颗虫头直直掉了下来。
不远处的单刀机甲不知何时游弋了过来,动作利落漂亮。
解决了这两只虫兽后,又转身去与别的敌人缠斗在一起。
“……”
不能出声,不能再引来虫兽。
麦穗咬了咬牙,将所有力量都压在手臂上,努力抬起身子。
好不容易爬上岩石顶,她觉得小臂上的肌肉都在痉挛,有种不受控制的虚软。
她迅速修好信号器,联通考场负责人的通讯仪。
“你好。”
“你好。”对方慢悠悠答复,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顿时急迫,“……喂?难道是西南赛区的学生?信号器修好了?”
“对。”
麦穗简单回了一个字。
对方好像一下子激动了,传来椅脚摩擦地板的尖锐声音。
“怎么样?你们现在什么情况?还有几个人活着?”
“还有三个人活着,剩下大概50只虫兽。”
“你们再等下。”
负责人安抚道:“教官还有十分钟就能赶到。”
这句话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
赛场外随时待命着许多教官,但这么久也没人前来支援,说明虫兽等级远远超出了负责人的预期。
多半是B级了。
这样一想,十分钟足够他们这群初中生死上千百次。
麦穗摇头:“等不了了,把封锁屏障打开。”
“什么?”
“把封锁屏障打开。”
麦穗重复。
“信号器被我修好了,你们可以联络其他学生,让他们不要靠近西南赛区。”
“可是……”
“里面的虫兽我们也能解决,我向你保证,打开屏障后,不会有一只虫兽逃出来。”
负责人一时没说话。
小姑娘的声音实在是过于稚嫩,缺乏让人信服的分量。
麦穗坚定:“我向你保证。”
负责人:“……”
麦穗掷地有声:“我拿我队友的头向你保证!”
这够有分量了吧!
负责人:……
给我整不会了。
他挂机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在与其他人商量。
再次回到通讯仪前,给了她确切答复。
“两分钟后我们会开启屏障。不过,如果有虫兽逃出,伤到其他学生,你们将会失去考试资格,并受到处罚。可以接受吗?”
这样的处理结果很正常。
毕竟他们是战士。
战士不能为了活命而罔顾他人。
麦穗:“可以。”
“好。我会替你通知其他两人。请做好准备,离开赛场。”
负责人切断通讯。
考试期间学生光脑都会强制关闭,仅可通过机甲内部通讯仪进行交流。
麦穗听不见负责人对机甲的通信,但看见那两副机甲齐齐一顿,估计是通知到了。
万岁。
她刚觉欣慰,又猛地一愣。
对了。
不知道考官有没有顺便说一声,她这边是一个赤|裸|裸的人,需要机甲接应一下。
多半没说。
因为麦穗看见她那个狗逼队友卓玲一溜烟就奔去了门口,阵仗像极了中午去食堂抢饭的学生,连道尾气都没留下。
不远处的单刀机甲也要离开,不过半路停了下来,似乎想起什么,往上看了一眼。
片刻后,一道光影浮掠而过,机甲稳稳停在麦穗面前。
嗯?
来不及反应,舱门打开,一只属于未成年男性的手臂伸出,抓住她衣领往上一提。
少年力气很大,麦穗像小鸡仔一样被拎了进来。
这里实在太小了。
本来就是仅供单人操作的机甲,更何况还是近战单刀型。
为了能更加迅速精确地反映人体动作,这种类型的机甲比别的类型窄小更多。
麦穗不得已紧紧贴在少年胸口,听见脑袋上方“啧”了一声。
他一只手按着她,一只手操作面板。
像是在不耐烦地抱怨虫兽太碍事,又像是在烦躁自己没打尽兴。
麦穗抬起头。
看见与她贴得极近的白皙纤细的脖颈,还有凌厉姣好的下颌线。
少年的心跳在耳边不停跃动。
滚烫的胸膛处,有些微的香味传来,像是酒酿小汤圆。
一束光穿破黑暗。
洞穴外的阳光即将舔上皮肤。
麦穗终于行动,找了个趁手的地方按住,努力在倾斜往上冲的机甲中将自己支棱起来。
少年愣了愣。
他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按着小腹,坐在身上。
他表情微妙。
麦穗已经打开舱门,探出半个身子,拎着火箭筒,眯起一只眼。
咻——
长长的尾音洇着光,冲向黑色洞穴。
明亮迤逦,仿佛一束烟花。
两秒之后。
轰!
狂风浓云之中,一片火光猛地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