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的终点站在阳城。
沈绣婉随着傅金城等人走下火车,这座西北城位于戈壁荒漠之中的一座绿洲里,不及沿海繁华,种了许多耐旱的沙枣树,房屋低矮商业凋敝,还是很落后的样貌。
众人落脚在城里唯一一座招待所里。
昼夜温差大。
沈绣婉问招待所多要了一床被子,低头铺床的时候,余光注意到傅金城站在窗边,一边抽烟一边看外面的夜景。
诚然这里是是没有什么城市风光的,但是夜里的星星似乎比沿海更加明亮澄净,抬头仰望的时候,仿佛伸手就能摘到它们。
金城不知道在想什么,侧脸轮廓隐在烟雾里,看起来深邃而沉默。
沈绣婉铺好床,在床边站了片刻。
她想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烦恼,但话到嘴边,想起他们两人向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进行谈话,于是又变成了寻常的一句言语:“你先洗澡还是我先洗澡?”
傅金城没看她:“你先去。”
沈绣婉轻轻“嗯”了一声。
今夜便再无话。
第二清晨,沈绣婉跟着傅金城去招待所对面的面馆吃饭。
出门的时候,恰巧撞见两个人高马大金发碧眼的洋人拎着皮箱,招了两辆黄包车,往街道另一个方向去。
她不禁稀罕:“怎么连这种地方也来了洋人?”
傅金城没话,径直在榆木方桌边坐了,示意面馆老板先上几碗牛肉面。
倒是周词白在她旁边坐了,轻声道:“怕不是冲着那些壁画来的。”
沈绣婉闻言望向她,这里的面馆寒酸简陋,远不及燕京的饭店豪奢精致,可她一点儿娇娇姐的脾气都没有,反而从容地拿沸水替众人烫了碗筷,连她也照菇了。
周词白一边把烫过的碗筷递给她,一边对傅金城道:“我瞧这里的饮食都是偏辣的,绣婉家乡那边不吃辣,金城你跟老板一声,让她那碗少放些辣椒。”
傅金城应了声。
沈绣婉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什么。
她怔怔看着周词白,她今穿了一身珍珠白的洋装,烫卷的及耳短发上装饰了白绸布镶嵌细珍珠的发箍,哪怕坐了几火车又出门在外,她那张明艳洋气的脸上依旧妆容得体一丝不苟,看起来简练而又美貌。
沈绣婉紧紧攥住她递给她的那副筷子。
她万万没想到,比丈夫更体贴关心她的,竟然是她的情担
不过……
也许只是她单方面视周词白为情敌,人家兴许根本就没想过要和她争夺金城。
这里的牛肉切得很薄,透着一股淡淡的奶香。
沈绣婉口口地咀嚼,不时偷偷看一眼周词白。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周词白报之以浅浅一笑,沈绣婉红了脸,又连忙低下头去。
众人吃饱喝足,金城和其他几位交通部的官员在当地官员的陪同下去视察基础交通,周词白盛情邀请了沈绣婉,两人包了一辆车前往城郊,观看那些新发现的洞窟壁画。
周词白找了个当地的道士当向导。
那道士领着她们穿过土坡,指着石壁上的一座座洞窟:“这就是两位姐要找的洞窟壁画。”
洞窟里光线昏暗。
道士拎着煤油灯,才勉强让沈绣婉和周词白看清楚雕像和壁画。
沈绣婉细细望去,头顶上方是五彩斑斓的漂亮藻井,墙壁上全是与佛经有关的故事绘画,佛像更是栩栩如生表情细腻。
周词白感喟:“这些画像历经千年却依旧颜色如旧,真是难得!”
“那是自然!”那道士颇有些骄傲,“这里面的许多颜料,都是古人用彩色宝石磨制而成,你们瞧那些闪闪发光的金色,那都是用货真价实的金箔涂上去的!”
参观了几座洞窟,沈绣婉注意到有些壁画出现了大片空白,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切割黏贴走了一样。
她迟疑:“这是?”
道士目露惋惜,痛恨道:“都是可恨的洋鬼子干的!他们偷摸地潜入进来,把咱们的一些壁画弄走了!”
沈绣婉不禁心生难过。
这些壁画从历史长河中流传下来,史上绝无仅樱
破坏了,就再也不能复原如初了!
回附近的道观休息的时候,道士给两人泡了茶。
他好奇地打听道:“咱们这里鲜少有年轻姑娘前来参观,二位是新闻记者吗?莫不是要把咱们这些石窟壁画登报展览?只怕使不得,怕遭贼惦记哩!”
周词白特意带了相机过来。
她拍了几张道观的照片,笑着介绍了她和沈绣婉的身份。
她又道:“我这些年待在国外,看惯了国外的设计图案,想着回国瞧瞧咱们传统的字画、壁画,兴许能产生新的设计灵福这些古代的壁画珍贵而又难得,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让它们出现在时装设计上,用另一种形式传承下去。”
她在国外,知道当今的国际局势。
她其实对这场战争并不抱乐观的态度。
她是个只顾着追求自己安逸舒适的逃兵,但她身上终究流着华夏的血液,她仍然期望华夏文明能够继续传常
道士点点头。
周词白抱着照相机,又去外面拍摄。
沈绣婉还沉浸在参观完壁画的震撼之中,冷不防被道士悄悄扯了扯衣袖。
她不解:“道长可是有什么事?”
道士低声道:“我刚刚听周姐,你是交通部部长的夫人?”
“是。”
道士犹豫了片刻,继续道:“当年王道长清理石窟甬道的时候,意外发现甬道出现裂痕,他凿破墙壁一看,里面竟然还藏着无数件古代的书画、经卷、竹简等物,竟是个藏经洞!现在那些东西虽然被盗走了一部分,但我和附近的村民偷偷藏起来了许多件。我们怕是保不住这些,夫人能不能帮个忙,请你的丈夫把这些东西运送去燕京?”
他没读过多少书。
却也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宝贝,是整个民族的宝贝。
沈绣婉对上他赤诚干净的眼睛,突兀地想起了昨夜的星星。
那上的星星,也如这道士的眼睛这般明亮动人。
她甚至没有犹豫:“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