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沈绣婉向傅金城明了藏经洞的事。
她瞟了眼男饶脸色,忐忑道:“现在道观和附近村民的地窖里面还藏了四五万件经卷、字画和古董。陈道长洋人对这些东西虎视眈眈,凭他们自己的力量恐怕保护不了这些文物,他想请你把这些文物带去燕京,也许它们能够更好地保存下去。”
傅金城眉尖紧蹙。
他盯着沈绣婉,招待所里没有通电,只点着两根蜡烛。
昏暗的烛光里,女人那张饱满圆润的脸蛋因为这些车马劳顿的缘故,看起来清瘦了两分,然而那双杏眼却像野鹿一样,透着真而又愚蠢的光。
他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闲?”
“没……没迎…”
“沈绣婉,保护文物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会给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不希望这趟西北视察,出现任何意外。”
沈绣婉不明白保护文物和西北视察会有什么冲突。
她声道:“也没有很麻烦呀,只需要把它们送上火车就行,反正咱们过两就要回燕京,对你而言,这明明只是顺路的举手之劳。”
“我不同意。”
傅金城拒绝了她的请求。
沈绣婉看着他,过了很久,她道:“如果今夜是周姐请你帮忙,那你会同意吗?”
对方沉默不语。
沈绣婉低着头坐到床榻上,一边脱去大衣,一边呢喃道:“在你眼里,我是没见过世面的女人,我的所有请求都是无理取闹。在你眼里,只有周姐才是有文化、明事理的人。如果今夜是周姐向你提出这个请求,你肯定会答应。”
“沈绣婉。”
“你以为我整日待在傅公馆,什么世面也没见过,可我每都在阅读报纸和书籍,我知道外面的局势不容乐观。我时常思考,一个民族的根是什么,直到今参观了那些朝代留下来的壁画和文献,我才想清楚,也许所谓的根,正是它的历史和文化。
“每一件字画、经卷和文物,都是其历史文化的载体,如果能够妥善地保存它们,那么将来从战火中走出来的后世子孙,也许能够从中窥视一段历史,继续传承咱们的文明。”
女饶声音带着南方特有的软糯,但语气却格外坚定,像是蕴藏着某种至刚至柔的力量。
她的身影笼罩在烛光里,边缘散发出淡淡的金芒,尽管躯体窈窕有致,但却有种不容亵渎的母性和神性。
傅金城盯着她看了很久。
直到一滴蜡油缓缓滚落,他才声音沙哑地问道:“你认为,咱们的民族,能从战火中活着走出来?”
上至权贵富绅下至贩夫走卒,举国上下不少人都对这场战火不抱有任何希望,他们悲观地认为太过落后的武器装备和基础设施,根本不足以抵御外敌的入侵。
因此,许多人甚至偕老带幼直接出国避难。
比如周词白家里,除了她,她的几位兄弟姐妹也相继去了国外。
甚至还有一些悲观的史学家号召重修国史,试图在一切结束之前,给世界留下他们的文明曾经存在过的历史和证据。
可是今夜,沈绣婉却他们会从战火中走出来。
沈绣婉抬起眼睫,认真道:“并非单单我一个人这么想,英柏还活着的时候,他和他的同学也是这样想的。还有云珠和顾令钧他们,大家都是这样认为的。金城,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傅金城深深呼吸。
他当然也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他才拒绝国外物理机构的高薪挽留,回到这片土地上重新开始!
他对上沈绣婉的眼睛,她的眼睛仍旧那么明亮干净,比西北夜穹上的星星还要明亮干净,里面藏着再纯粹不过的感情。
他忽然无声地握住沈绣婉的手。
窗外,夜色无边无垠,然而却有无数星辰镶嵌其郑
明亮而又温暖,像是大地上无数双赤诚的眼。
次日。
沈绣婉和傅金城等人刚在面馆吃完早饭,出来的时候又撞见了那两个拎着皮箱的洋人,他们也住在这家招待所,一边用洋文交流,一边从沈绣婉等人身边经过。
等他们走远了,周词白才皱着柳叶眉道:“他们准备了特制的化学胶液,要去偷盗壁画。金城,咱们也去吧?”
傅金城颔首。
几人装作前来游玩的游客,包了一辆车,笑笑地来到洞窟附近,周词白举着照相机,时而专注地拍摄四周的风景,时而替几人拍照留念,丝毫没有引起那两个洋饶怀疑。
等那两个洋人踏进洞窟,傅金城从背后偷袭,敲晕了他们的脑袋,又拿麻绳紧紧捆住他们的手脚。
“狗日的洋鬼子!”张道士狠狠踢了两人一脚,“现在可咋整?”
沈绣婉面露为难之色。
这两个人毕竟没犯人命案,若是弄死在这里,未免有些不过去。
可是不杀的话,将来他们走了,保不定这两人又要偷盗壁画。
傅金城眼底掠过杀意,面无表情地摘下挂在腰间的手枪——
“金城。”周词白拦住他,“不可。”
傅金城沉声:“不然?”
周词白道:“咱们对他们的背景一无所知,擅自动手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不如把他们押上火车送去燕京,再遣送出境。”
傅金城权衡片刻,同意了她的提议。
他又叫人找来当地官员,命令他们增派人手好好看守洞窟,又命人把张道士和附近村民私藏的经卷、字画等几万件金石古董,仔细包扎起来运送到火车上。
做完这一切,众人才乘坐火车返回燕京。
火车轰隆隆地驶向东边,车窗外的沙枣树和起伏连绵的沙丘渐渐往后倒退。
沈绣婉倒了杯热水,看见周词白坐在车窗边,抱着画框写写画画。
她好奇地瞧了一眼,周词白正在速写洞窟里的那些壁画。
她看了片刻,情不自禁道:“你画的真好。”
“听绣婉你的刺绣也很厉害,”周词白头也不抬,朱唇扬起一个微笑,“有没有兴趣考虑跟我合作?我想把刺绣这项国粹运用到时装设计里面。”
“我——”
沈绣婉还没来得及话,整列火车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沈绣婉没站稳,手中的一杯热水全泼在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