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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明亮的车灯映照着空中倾泻而下的,光线刺破黑暗,手中不灭的灯火,面对生活仅存的希望,全部被大雨浇熄。
一切寂静无声,她微弱的呼吸,吐出徐徐的白气。眼睛在盐度极高的眼泪中浸泡了太久,酸涩得发疼。她不敢闭眼,只要当眼前一片黑暗,就会出现许许多多**的画面冲她铺天盖地的压来,她仰起脸,将眼泪流进肚子里。不可以在别人面前流泪,绝对不会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痛苦和软弱,即使已经痛苦得快要倒下,也要伪装坚强,不肯妥协。
惑已将手缩进毛衣的袖子里,将双手放在嘴边哈着气。他有些发抖,急切地看着远方。像童年,她和璘在肮脏的棉被利用对方的体温取暖,盼望天亮。
她不想再思考,再回忆,脑子的混浊让她痛苦不堪,很多记忆像在瞬间就被埋葬在了最远最深的地方,无法挖掘。
她的头靠在车窗上,敞开华丽的大门,车缓缓的使进一座别墅区。
被大雨浇熄的雕花路灯下,黑暗的这里像一个遥远的梦境,模糊而真实。每一栋特别的别墅都像黑暗中潜伏的巨大怪兽,会突然跳出将谁吞噬,她看着它们,带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憎恶。
车终于停下,她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个黑衣男人,手中打着雨伞,在迎接她们。
“可以走路吗?”惑已为她打开车门说。
她没有说话,支撑着软弱的身体,进入了一个被黑色雨伞阻隔的没有雨的世界。
她看到美丽辉煌的巨大别墅,每个窗口散发出柔软温暖的光线,在寒冷中像一簇篝火。这里美得像一个童话的城堡,虚弱的豌豆公主,在这个雨夜敲开城堡大门。
惑已双手环抱着身体,走在她前面,他会停下来看看她的状况,等她跟上来。
推开大门,温暖和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她像一个落汤鸡一样呆立在门口,双脚僵硬得像一尊塑像。十年前……她和璘来过这里……
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看到他们后放下手中的书,走到门口。他穿一条米色的粗布裤子,洁白而干净的系口衬衫,头发柔软而微长,透过刘海,会看到他明亮而清澈的眼睛。
看到惑已只穿一件毛衣,浑身湿淋淋冷得发抖的样子,他眉头微微的皱褶起来,他说:“惑已,出什么事了?”
他的牙齿洁白明亮,鼻梁高挺,下巴的轮廓坚毅而俊朗。在灯光下,散发着高贵而温暖的气质。这种气质,朦胧间,让她似曾相识。
“我没事,是我一个朋友没有地方去,我老妈在家不能带到我家,就只好把她先寄宿在你这里。”惑已哆哆嗦嗦的直奔壁炉前烤火,留下站在门口的佐佑和纯。
纯看着他一言不发,她在脑海里努力搜寻,这种熟悉的味道是在哪里有过。
佐佑转过头看她,那一刻,他的心脏微微的停顿了一下,灵魂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击。她深邃的瞳孔和默然的表情,像寒风中那双坚定的眼睛。
他回过神来,笑着对她说:“你好,我是惑已的表哥,我叫佐佑。”
天空中打了一个响雷,她如遭雷击。
惑已跑过来将她拉进去,说:“小纯,你站在门口干什么,快进来,多冷啊。”
“惑已,交女朋友了也不告诉我。小心被小姨发现,你就惨了。”他的表情里带着一丝戏弄惑已的狡竭。
“才不是呢,她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惑已解释着说。“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学校的大才女,蓝溪纯!”
蓝、溪、纯……佐佑僵在原地。
她黑亮亮的眼睛望着他,依然没有任何感情,她说:“你好。”
佐佑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他做梦也没有想过,会再次见到那儿时飘荡在梦中的黑色瞳孔,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命运会安排他们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
她还会记得我吗?在天桥上,她充满憎恨的看着我。在那间落拓的小屋里,她站在角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和她姐姐。他确定是她,那种淡漠的眼神,没有任何人学得来。
惑已完全没有察觉两个人的异样,叫嚷着让管家赶快放洗澡水。
他们进到温暖的客厅,纯环顾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这里,回忆开始快速倒退。十年前,她跟璘闯入这里,像闯入仙境的罪人,被人驱赶,侮辱,打骂。
璘突突冒血的后脑,粘稠血腥的红色**暖暖的流过她的指尖,她浑身寒颤,比在雨夜里淋雨还冷。
佐佑站在她后面深情地望着他,眼睛里竟带着激动得泪光。他终于再见到她了,那双眼睛的主人,已经从瘦小虚弱的孩子,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
她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两双眼睛里,都有着不同的秘密。
温暖纯净的水包裹着她的身体,她闭上眼,感受炙热的温度传遍每一个**的神经,水分子在她的指尖游离,让她变得兴奋。
她的左膝盖剧烈的疼痛,将腿抬起,那个巨大的伤口血肉模糊,如同她的心脏。
她将脸部完全浸入水中,屏住呼吸,黑色的长发漂浮在水面,她真地变成了一个水中女鬼。
听不见任何声音,闻不到任何味道。如果就这样溺死在这干净的水里,或者将满池的水变得血红,身体被浸染成粉红色,璘,佐佑,这会不会是我送给你们最悲壮的礼物?
我的心脏在慢慢腐烂,无可救药。璘,十年前你为何要救我,十年后,为何又要亲手将我杀死?
流出的眼泪与水融为一体,难寻踪迹。
她从水中窜出来,头发挣扎出水面,她大口的呼吸着,一边咳嗽一边流泪。在温暖和白气地围绕中,她蜷缩在水里,痛苦的哭泣着,无法控制。
璘,我见到了你十年无法忘记的初恋,你要伤害我到何时?
辉煌的大厅中,佐佑沉静的靠在沙发上,思绪飘回了很远很远。时光匆匆流过,让人措手不及。那两个在记忆中的小女孩,永远停留在属于她们的角落里。他忘记了,她们也在随着时间长大。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还可以感受到年幼的时候,他拉着她一起逃跑,穿过呼啸的人群和寒风,带着一种决然。
没想到,他们会再次重逢。她回过头看她的那一眼,诡异的平静,他拿不准她是否还记得他。
惑已拿着大大的毛巾擦着头发,坐到了他的身边。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白痴。”
“没有。”
“对了,今天晚上的事情可不能我妈和我姐,要不我俩都死定了!”惑已捅捅佐佑说。
“放心,我才没那么三八,不过,你真她真的没关系?”佐佑有些担心地问。
“都说了只是朋友了。怎么样?她够个性吧!”
“嗯,你跟她同班?”
“对呀。不知道她今天怎么回事,晕倒在路边。对了!张叔,叫李婶准备点消夜,还有把急救箱拿过来!”惑已喊道。
佐佑笑着,原来,她上了最好的高中。这些年,她们是怎么过来的?
她从水中走出来,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身体。这个身体,因为璘而存活,尽管洁白无瑕,此时却腐烂溃散。
她看到镜中呈现出璘的景象,她们始终是一个对立面,彼此映照着对方,相互观望、对峙,哀怨,思念。却无法融合。
镜子破碎,映照着她们残缺不全的脸,流泪,呼喊,却无能为力。
她穿上白色的睡袍,将头发吹干,等在门口的一个女佣将她带到餐厅,她看到惑已和佐佑正在吃一些小点心和煲汤。
惑已招呼她来吃点东西,她站在原地说:“我没有胃口,我想休息。”
她的眼睛看着佐佑,那个优雅的男孩温柔的看着自己,他断定他还记得她和璘.所以,你对我又是一个威胁。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她跟随女仆走上精致的楼梯,无暇去欣赏这里的美丽与豪华,她只想安静,只想独自一人去舔噬自己的伤口,不要被任何人看到她的眼泪。
柔软白色的**,她蜷缩在被子里,抱紧自己,将所有的重量交给床。她昏昏沉沉的闭上眼,想要睡觉,这样,就感受不到痛苦了。可是脑子里乱得让她无法睡眠,今天所有突如其来的事情都让她无法承受,心脏,已经快要裂开了。
那个男人,是璘的男朋友吗?她在我不在的时候,交了男朋友。为什么璘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可以委身于他,一定是很爱他了。
她默默地想着,手指紧紧地抓住被子,在雪白的世界里泣不成声。上帝,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连我最重要的人夺走?
“纯……你看那些摩天轮多漂亮……”16岁时,她们在游乐场打工。在炎热的夏天的时候穿着各种厚重的卡通衣服,向来往的孩子兜售气球,照相。
璘穿着米老鼠的玩偶服,做着各种可爱的东西。那些天真的孩子去抱她,亲她。他们把她当作真正的米老鼠。
璘的气球很快就会卖完,而她因为不会讨好游客,手里的的气球总也卖不出去。这算是最辛苦的工作,厚重的衣服让她们汗流浃背,浑身湿透,在狭小的空间里无法喘息。可是璘说,这是她最喜欢的的工作,看到那些童真的孩子,会觉得世界很干净很美好。她说纯:“那些孩子,都是纯净的天使啊……”
璘帮她把气球全部卖光,和那些小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有时,生意冷清的时候,她看到璘呆呆得站在路边望着摩天轮。
璘说:“纯,那些情侣,在摩天轮里亲吻呢。听说到达最顶上的一个,是离天使最近的地方,天使看到他们,就会让他们永远在一起……”然后她接着说:“等我们上了高中,也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吧!”
纯摇头,说:“我对男生没有兴趣。”
而璘似乎没有听见,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喃喃地说:“真希望以后我爱的那个男生会带我来游乐场,像那些幸福的女孩一样……”
纯记住了这句话,她决定攒钱一定要带璘来一次游乐场,她会在最顶端的摩天轮里亲吻璘,祈求天使永远不要将她们分开……
终于,钱攒够了,她的奖学金允许他们在游乐场里奢侈一回,当她决定去实现璘的愿望的时候,现实却将她硬生生的撕碎。
永远不要分开,她想要的,仅此而已……
“纯……”门被推开,她看到惑已探进来的脑袋,他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些吃的。胳膊上挂着医药箱,笑着走进来。
“吃点东西吧,李妈做的点心可是超一流的。对了,你的膝盖受伤了,得赶快上药,来,我帮你擦吧。”惑已将东西放在茶几上,拿出医药箱的药和棉签,边走边说。
“不用了,我自己擦就可以!”她说。
“噢,那好,你一定要把东西吃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嗯。”
“诶,对了,你觉得我哥哥怎么样?”惑已笑嘻嘻的凑过去。
“什么意思?”
“我是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介绍给你怎么样?你不是想交男朋友吗?”惑已奸笑着说。
“不用劳驾了,我高攀不上。”她面无表情地说。
“什么嘛,你不要这么说……”
“好了惑已。”她打断他,“我累了。”
“噢……”惑已失望的说。“那我也睡了,晚安!”
“嗯……”
惑已郁闷的走出房门,本来还想撮合撮合他们,这样般配的两个人不在一起太可惜了。他抓抓脑袋,走进了佐佑的房间,一下倒在**呼呼睡去,今天一天,让他疲惫不堪。
而此时,佐佑无法克制心里的震惊与激动,那个在他记忆里存活了18年的女孩,此时,跟他在同一间房子里,这是天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