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山玖月和无崖子都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拖慢行进的速度,也难得离岸迁就他们,跟着他们龟速前行。本来嘛,他们也没什么具体的目的,不过是在这世上走一遭,哪里有病哪里医,能维持生计就好。可偏偏同行的人里,又有一只妖,而但从外表上来讲,离岸比她和无崖子更像人一些,于是,山玖月思量许久,终于知道了该如何定义离岸这样人不人,妖不妖的生物,于是,她私底下叫他:“人妖”。
不知道是不是跟离岸在一起呆久了的缘故,玖月觉得自己的某些习性越发像离岸,譬如,她也爱上吃新鲜水果而不是果脯;再譬如,她会时不时的跟离岸一起嫌弃无崖子的丢人的举止;再再譬如,她会学着离岸的样子笑,结果发现,练到最后,自己面部已经局部**,还要有事没事的抽搐一下。这样实在不利于一个孩子的生长,于是,她再也不学了。对离岸的依赖也在一天一天养成,最终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在这一点上,她和无崖子达成了高度的和谐统一,果然有爷孙俩的气势。
离岸基本上是一个不需要吃,不需要睡的妖。所以,他们可以寡廉鲜耻的天天等着离岸弄吃的给他们,心情好的时候,他也会吃一点。又因为他不爱睡,所以,他们晚上可以毫无顾虑的睡他个酣畅淋漓,反正只要有离岸在,也没有什么妖魔鬼怪敢吃了他们。对于离岸的食物,要是谁敢觊觎,那下场一定是不怎么好的。她虽没能看见他每次处决那些妖魔的样子,却还是深知他的手段的。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有些悲伤,总把自己和爷爷当成是离岸的食物,他这样养着他们,不会就是为了把他们养肥,然后再享受一顿饕餮盛宴吧。那天,在朝阳宫的地界上,离岸那样对她,那凶狠的眼神,历历在目。虽然,对于那件事,两人绝口不提,但她至今还无法释怀。
担心自己只是离岸圈养的食物,这样的想法带来的消极效果最终表现在,离岸猎来的食物,她基本上只是垂涎的看一眼,绝不动分毫。起初离岸还没觉得什么,全当她是最近生了怪病,每月总有那么几天不想吃东西。可后来,粗心的无崖子都发觉了她的不对劲,自己大快朵颐之时,还不忘过来嘘寒问暖。她也不想说什么,只好以“减肥”为由,匆匆将他打发了。可离岸不是无崖子,他有脑子的多了。终于是瞒不住了,她狠下心来,要找离岸好好谈谈这个问题。
溪水非常明净,几条小鱼在溪边游荡,她伸出手去,放进水里,看着鱼儿穿梭在指缝间,你看,只要你把手指放进水里的时间够久,连一向机敏的鱼儿都会卸下防备,在你掌中游玩,怎么会想到你会突然就收了手掌,将它们一网打尽呢?鱼儿尚且如此,何况是她,蠢顿迷糊的她,顺带还有一个老糊涂无崖子。她终究是没有收起手掌,而是轻轻抽离了放在水中的手,都让溪水给泡发了,指头的皮都皱了起来。她低着头,玩弄起自己的手指。
“离岸,万一哪一天你想吃我了,千万别让我看见,最好痛快一点,一口把我吞了,不然,我会很难受,很难受的。”她也不知道到底会有多难受,但现在只是想想就心绞痛,那要是真到了那个时候,预计再难受她也能承受得了吧。
“我现在就想吃了你。”
山玖月险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惶恐的睁大了眼睛,却看到的是认真严肃的琥珀色的眼睛,还有那邪魅的暗笑。这也太突然了,要是她今日不说这话,会不会多活个一两天?看着他一步步靠近,她只能闭了眼,身体不住的往后靠,虽然知道后面就是水。可是过了很久,都没有动静,她以为是他回心转意了,却不料一睁开眼,他的脸就在眼前,近得可以看清他微微露出的牙齿。
她后悔啊,一千个一万个后悔,明知道妖魔不好惹啊,干嘛还要去惹他啊?没准儿她不提醒他,他们能这样相安无事一直到他长大,她变老,然后自然死掉。人总是喜欢在绝望的时候,做起毫无边际的美梦来。她只感觉离岸已经张开口了,就要咬下的那一瞬,什么东西“咻”的一声穿过她与他之间,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何方神物,眼前离岸的神色已经变了,她很少看到离岸这样戒备的表情,不觉朝离岸看着的地方看去。
一妙龄女子却是降妖师模样,黑红双色的夹身短袄外是玄铁护心铠甲,及踝长裙下束腕布裤。发丝高高束起,两支黒木簪子斜插在发间,鬓角垂落的一缕发丝拂面,尤衬得她肤赛新雪。背后背有一个没有箭支的箭篓,手上架了弓,那弓上弦若隐若现。她嘴里唸了几句什么,弦上忽然生出一支箭来,对准了她身旁的离岸。
“你若是敢动她,我立刻便要了你的命。”女子开口,却是清脆爽朗的声音,看起来年纪也尚小。
“哦?我倒是要看看,你如何能要了我的命。”离岸觉得有意思,唇边浮出一丝笑,用力一扯,山玖月就跌进他的怀里,他张开了口,两颗锋利的獠牙闪着寒光,正向她的脖子袭来。噢,神仙姐姐,你倒是快些动手啊,杀了这只没人性的妖吧!山玖月在心中默念。
只见他忽然一个急转身,顺利躲了刚刚美人射来的那一箭,箭不可避免的射偏了,转而射到了一棵大树上,瞬间那棵树上像是马蜂窝一般,被扎得体无完肤,数百支冰凌插在了树上。这位美人儿的箭,真是又厉害又美丽。和徐樱那落羽一样,虽是要人命的东西,却偏偏这样美的有艺术感。
离岸似乎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看着他既要抱着自己,又不能好好抵御神箭着实辛苦,而她此刻是没打算继续呆在他怀里,怕要是那美人眼神不好,射歪了被他拿来当挡箭牌,那就真的不值了,死前还有尝受万箭穿心的痛苦。心一硬,山玖月狠狠朝他手臂上咬一口,大概是没料到一直温顺的她会反咬他一口吧,他只是一惊,手就松了,而她就毫无遮拦的往下坠去,那下面可是岸上的石块呢,估计等会儿死相也好不到哪里去,没准儿无崖子见了还会掩面惊呼“呀,这是谁家脸没长好的娃?你看,眼睛鼻子嘴巴都稀里糊涂凑一堆没张开。”
抱着必死的决心,拥抱那个石块,却被人扯住了手腕,那鼓风的袖袍她是熟悉的。她抬头惊诧的望着离岸,心想“有何贵干?”却发现一支箭正好直直穿透了他的袖袍,撕裂了一大块布料。而他,眼里却只有她。这一刻,她突然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不容易站定了,那美人的箭还在继续射来,她却脑门一热张开双臂挡在了离岸身前。
“姑娘住手,你误会了!”
那支箭眼看着就要射穿她胸膛了,她却被他用力一推,跌倒在一旁的大石块上,撞到了手肘,而那支箭却消失在了半空中,离岸心口一指的距离。待她忍着疼痛,努力赶跑眼前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小星星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两人炽烈的对视。一个面目犹疑,非喜非怒。一个面目狰狞,龇牙裂嘴。她这是让他们给彻底忽视了吗?忍受不了两人都快着火的目光短兵相接,山玖月只能一边揉着手肘,一边走到他们中间去,看着那女子。
“这位姐姐,你刚刚真的误会了,他是我朋友。”
“你是人,他是妖,你们是朋友?”美人显然不打算信她。
“是真的,他不是一般的妖,他是一只善良的妖,对吧,岸岸?”她回身朝离岸殷勤的一笑,顿时迎来了两道并不友善的目光,她只好悻悻的回头,看了眼那女子。
“我们家岸岸见了生人总是害羞,一害羞起来,就会这样兽性大发,你要原谅他。”
离岸:“????????????”
美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那套奇怪的理论被她所接受了,总之那女子是收起了箭,弓也瞬间不见了。神仙用的,果然是神物!她膜拜的看着美人,完全把离岸抛在了脑后。好像真是一个跟自己宠物发了脾气的主人故意不理会宠物了一般。可是,天下谁有这个胆子养着妖魔当宠物玩啊?更何况,还是离岸这样的妖魔。
“我叫山玖月,你呢,姐姐你怎么称呼?”她已经能熟稔的亲密的挽着女子的手臂和她并肩走着了。
“月隐。”
月隐。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仔细一回想倒是记起来了,前不久经过勿忘山的时候,在勿忘山脚下,无崖子曾指着山对她说过的,琉璃宫月氏一族,近乎是琉璃宫的世袭宫主的氏族。而月氏如今最年轻的嫡女月隐,十九岁便成为了琉璃宫的宫主。想来这样一等一的地方,九宫里的宫主,哪个不得要道行高深才能胜任,如今看来,还是世袭制好啊,她不得不多看了月隐两眼,崇拜之情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