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樱林,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全是粉色的樱花装点了贫瘠的黄土,玖月不禁伸出手去,想要折一枝樱花好好看看,无奈身高有限,怎么也攀不上高枝儿。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指越过她的手,直赴她中意的那一只,折断,放于她手中。她满意的笑笑,转身,只见离岸的脸在落英缤纷的季节变得格外好看,比所有她见过的女子都要好看。嘴角那似有似无的笑,像极这烂漫的樱花,虽然淡淡却总是容易牵动人的心。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危险,玖月立马收回了自己留驻在他身上的贪婪的目光,看着面前的樱树。
“离岸,我觉得这里的每一棵树都长得一样。”玖月拿了他刚刚摘的樱花枝指了指近身的几棵树,自从他们刚刚进来,就好像一直在这绕圈子,虽然可以看到出路,可是,她没有要想着出去啊,她要找到徐樱,告诉她,段晨羽的事。
“这是她故意施了法的,她不想见的人,是绝对找不着她的。”
“连你都没有办法了吗?”
他不做声,表示默认了。这里的确不是一般的障眼法,也不像是药王庙那样的天然迷林,而是与住在这里的人的心境联系在了一起,她心封闭着,这里就围着,没有人会知道她在哪里。她不想见人,于是,只会有来的路,和一条可以走出去的路,却没有可以进入她心的路。或者,山玖月可以打开徐樱封锁的心门。离岸偏头看了眼身旁脸色急转直下的山玖月。
山玖月不甘心,大声喊了几句。
“徐樱,我是替段晨羽来的,你还记得段晨羽吗?徐樱,我是替段晨羽来的~~~~~~~~~徐樱,你可还记得段晨羽????????????”喊着喊着,她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不知不觉竟是哭了起来。一想到段晨羽,她就觉得委屈,难受。那样好的人,那样好的爱,却落得那样的下场。她觉得这样是不公平的,至少,她应该知道,他有多么爱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那样爱她的人。
离岸看着山玖月这样,顿时觉得有些后悔,自己要取天珠,好端端的不该把她牵扯了进来。她虽然已经不是拟云纤,却和那人一样,对别人的事情那么上心,把别人的感情看得太重。
就在山玖月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无法自拔的时候,樱林忽然岔开,中间浮现了一个亭子,一身黑色绸稿的女子倚在亭栏上,长绸委地,绵延到了亭脚。高高绾起的发髻,只簪了一支白玉樱花步摇在发间,风吹过还有铃铛的响声。差点忘了,这个人的世界,只有黑白两色。
山玖月缓缓止住哭泣,时而抽噎一下,慢慢走进亭子,看着那个消瘦孤寂的背影。不觉鼻头一酸,想起了那个坐在椅子上,面容沉静的男子。若是不错过,或许真能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我是替你夫君来的。”她小声提醒。不是段晨羽,而是她的夫君。她看向徐樱,见她并没有纠正她的话,诚然,在她心中,并不像御剑门的人说的那般,对段晨羽只有误会和恨。
“他已经死了,我亲手杀了他。”徐樱的话语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可她知道,她是在乎的,不然就不会让她找到。
“不,他不是被你所杀,而是被自己所杀。”
那个黑色身影听她这样说,微微一颤,伸出手去,接住了正在飘飞的一片落花,并没有搭理她。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这样说?”山玖月再接再厉。
“不想知道。”徐樱依旧淡淡的说着,拒人于千里之外。是真的不想知道,还是害怕知道呢?
“你不想知道,我也要讲给你听的。因为,如果我什么都没跟你说就回去了,段晨羽就太不值了,虽然,他从未想让你知道。当年,你以为你凭什么能轻而易举的杀了他呢?不过是因为他想要你杀了他。你本是被恶修罗封印在内的宿主,可他为了将你保护的好好的,就自己一个人把一切都揽下来了。其实事实是什么样子的,你怎会不清楚?可你心甘情愿被他骗着,心甘情愿的做那个他想让你成为的人。可遇上你,是他的缘,也是他的孽。他既替你赔上了性命,算是偿还了孽,我觉得,你还是欠着他的。”
她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娓娓道来,至始至终,徐樱都不曾看她一眼。从十里樱林回来,玖月就不怎么说话了,无崖子看着她甚是奇怪,随即又看了离岸两眼,遭他“嗖嗖”两道冰刃般的目光给生生咽了回去。果然,从他身上,是发现不了什么的,除了“你想死了吗?”这样的信息,无崖子无趣的耸耸肩,别开脸。三人又在村子里小住了几日,才听闻御剑门前掌门的尸首不翼而飞了。新任掌门果然找到了山下,见着了山玖月他们。
“掌门的尸首不见了!”
“你既然知道来找我,定是也猜到了是谁偷走了他的尸首。”山玖月不紧不慢的说着,看了眼屋外,樱花开得正好。村子里,也是有樱花的,只是不及十里樱林的多,不及那里的美罢了。
“人都已经死了,她还打算做什么?”
“这已不是你我该考虑的问题,你随她去吧,相信,那也一定是他的意思。”
无崖子被他们说得云里雾里,直到御剑门掌门走了,才凑到山玖月身边,企图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想到山玖月仍是绝口不提此等宫中秘闻,而只提了一句,说是在山上见了只可爱的妖怪,只有一只脚,蹦啊蹦的,还会“哈哈”大笑。无崖子沉思许久,不得其解,于是,开始一只脚试着一蹦一蹦的,还不停的“哈哈”大笑,终于从路人的反应中得到了解答。
“山玖月!!!!!!!!!!”
“哎呀,我们是不是忘了爷爷呀?他老人家还在后面呢,我刚刚都听到他在叫我了。”山玖月故意装作无视无崖子,打趣的看向离岸。
“是吗?我怎么没听见。”
山玖月笑,她一笑起来就眉眼俱弯,星河灿烂。离岸望着她,不觉唇角也有一丝弧度。已经想不起自己和她们一起走过了多少个日夜,只知道,那日他正闲得无聊,丢下去的梨子核砸中了树下的人。而她惊诧的抬头,那一个瞬间,成为他现在一直随行的理由。
她到现在依然觉得段晨羽的尸首是被徐樱盗走的吧?想那日,若不是她引出徐樱,他要找到徐樱在十里樱林所设的结界的法门可不容易。徐樱自己打开结界,导致破功,他正好有机可趁,找到了天珠灵气所在。偷走段晨羽的尸首,旨在引徐樱前来争夺。倘若徐樱真对段晨羽无半点情意,便不会自投罗网。
那日,徐樱依旧一身黑衣,绾了妇人髻,驾白鹭而来。一黑一白,对比鲜明,一如她眼里仅存的两种色彩。离岸盘坐在静川之上,看着她清丽冷清的面孔,眉心处有一点朱砂。那正是,天珠所在。
“你还是来了,也不枉我费心思将段掌门的尸首偷出来。”离岸左手中指轻轻一点静川的水面,只见随着他指尖所点之处微微漾起一圈圈涟漪,涟漪圈逐渐扩大。原本还在流动着的水迅速凝结,一时之间,他和她的脚下,水已经静止,水面明亮如镜。而在这镜面之下的,渐渐清晰起来的,正是失踪了的段晨羽的尸首。此刻,他面上依旧安详,静静躺在那里,像是浅眠的人,下一刻只待她轻轻呼唤一声便会醒来的样子。
徐樱看着水面下那张脸,那个人。自他死后,她有多久没有再好好看过他?真相,若真如那个小姑娘所说的那般,对她来说未免也太残忍了些。这世上只有青姨和娘亲真正爱过她,而她们一个死在自己手下,一个为自己而死。他也说爱她,可最后却还是抛下了她。所有爱她的人,到最后都离她而去,只为了让她好好活下去。这样的爱,她宁可不要。放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在这世上,纵然长生,纵然不老,又有什么意思!
“既然所有的人都以为是我带走了他,我又何不坐实了它,也好过枉担虚名。”徐樱缓缓俯下身,伸手去触摸那隔着她与段晨羽的那层水面,轻轻抚摸着他脸的轮廓,仿佛极尽她这一生的柔情。
“老妖,此番,你诱我前来,意欲为何?”徐樱抬首望向另一处,气定神闲的离岸。
“只是想向宫主你,讨样东西罢了。”离岸起身,挥了挥袖袍。
“何物?”
“你眉间那一点朱砂。”
徐樱听闻,蹙眉。眉间这点朱砂并不是她生下来就有的,而是继任白鹭宫宫主之时,由前任宫主给点上的。这是历任白鹭宫宫主所持有的特殊标志,相传在这朱砂之中的,是白鹭宫镇守的无上至宝,理应由宫主来守护。
“纵然你是修行万年的老妖,可这世间万物,又岂是你想要便能得到的。”
“离岸兴致不宽,这世间万物,对离岸来说实在没有什么吸引力,离岸所想,不过寥寥。但亦是势在必得。况且,离岸今日,并非空手向宫主讨要,这不专程带来了段掌门,想同宫主做个交易罢。”离岸说着,看了眼水面下的段晨羽,继续说:“我既然敢挟了段掌门的尸首来此,自然是思虑周全的。若我说,我有办法令时光如同这静川之水一般溯回,在某一时刻静止,宫主觉得,是在哪时哪刻最佳呢?”他灿金瞳内流转一丝精光。
徐樱一愣,随即笑看他。“哦?我若是不答应呢?”
“那便,只能硬取了。”离岸亦是笑笑。
徐樱睁着眼瞧着离岸,不一会儿垂眸,遮去眼中那不知是落寞还是突然生出的希冀,看向水面下那人。
“你说,你能让时光溯回,静止,可是真的?”
“自是真的。”离岸忽的用手点了下水面,镜面一样的水面忽的惊现裂纹,自他指尖碰触的那处散出雪花一样的经络,听得“呲呲呲呲”的声音逐渐扩开。眨眼间,镜面破碎,静川里的水果然开始逆流,而那些破碎的镜面化为冰棱悉数冉冉升入空中,竖直垂坠在他们身边。而那个方才还静静躺在水中的段晨羽眼睫微动,忽而竟是睁开了眼。
此情此景,看得徐樱眼光微动,朝水中的段晨羽明媚一笑,缓缓闭了眼。
“那你,拿去吧。”
离岸踩着水波走过去,指尖点在徐樱眉间,自她体内引出一团墨色的气,渐渐凝成一颗黑珍珠形状。而她眉间,再也不见什么朱砂。她睁开眼,朝水中的段晨羽伸出手,身体渐渐沉入水中,没入段晨羽的怀抱。
“夫君。”她轻唤。
“樱樱。”
离岸仿佛听到了段晨羽的回应。那水中显现的是他们在御剑门的光景。徐樱想要回到的时刻,原来是那里。时光溯回,静止,现在这个时空里,便再也不存在徐樱,段晨羽。徐樱,她就是知道如此,才会选择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