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封王大典了,宫里上上下下都在为这事奔忙。
册封仪式是要在德政殿举行的,宣礼,请贺,完礼,而后还要去祖庙祭祖。前面那三项不光大臣要参加,有品级的后宫妃嫔也是要参加的,至于祭祖便是皇帝以及皇室男嗣亲自献礼请圣,所有仪式都结束后大典才算结束。
这次的封王大典可谓是隆重至极,当初慕容瑾受封时不过是昭告天下兴建王府,由皇帝亲授冠带而已。已然命人兴建府邸,但是即便王府落成琅琊王却可以依旧住宫里。
皇帝的这道诏书又引来无数口水,历来封王的皇子都是要搬出皇宫另辟住处的,皇上对这小儿子的宠爱未免太过,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祖制。
左丞相张成龙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张氏一派都极力进谏,杜氏一派自然也不甘落后,两下里在朝堂之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眼看各种矛盾都渐趋白炽化。
大礼未成,朝堂上后宫中已然暗流汹涌,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很多原先隶属张氏的大臣开始向杜氏靠拢,而朝堂上一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大臣也纷纷倒向杜氏。
前些日子原属张氏一派的右相蹊跷亡故,原本供职于太医院的杜泽益也被皇上破格重用,从太医院调到了朝堂,任右相一职,着令其子杜瑞乾执掌太医院,杜氏满门皆荣登极致,杜瑞乾也成了燮国历代宫廷中最年轻的太医院领首。
右相权势虽不敌左相,但于张氏行事却颇多牵制,大典未行皇上便有此举,再明确不过给了臣下一个方向舵。
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些大臣无不是人情世故烂熟于心的,察言观色之事个个都在行,不然也不可能在瞬息万变的朝廷屹立不倒。
皇帝的态度无异于是在昭告天下,太子兴废只是早晚之事。当今太子虽也是个厉害人物,但是性情暴虐,皇上近年来对他似乎越来越失望。而与之相反的,皇帝曾经不止一次在众臣之前夸赞十四子年少即聪慧,是可造之材,如此看来十四皇子才最有可能是皇上中意的将来继承大统的太子人选。
不过这些热闹顶多也就跟昭凤宫有关,朝华宫还跟以往没什么两样,日子过得平淡无奇。在彩蝶的教导下,琦颜渐渐对各项事务都熟稔起来。
傍晚时分,琦颜奉命去尚宫局取前一阵子就定做的礼服,这礼服便是华贵嫔明日封王典礼上要穿的,想是尚宫局的人也忘了差人将礼服送至朝华宫,也只有这些不受宠的妃子,不管是尚宫局还是内务府都敢怠慢,琦颜只得亲自来取。
一路踩着艳丽的晚霞,琦颜心情倒也不错。
路过御花园时忍不住流连地驻足,进宫也好些时日了,这还是第一次到御花园来。
虽然已是十月,御花园里却仍旧是一片姹紫嫣红的景象,可以看出这管理花圃的匠人定然是花费了不少功夫。很多花卉琦颜只觉得美丽非常,却是叫不出名来,除了**,她一样也不认识。
天色还不算晚,落日的余晖倒映在池塘中,染得那自由自在游弋的鱼儿也赤红一片,琦颜呆呆看着这清澈的池子,找了个石块坐下,悠然地晃荡着两腿,好不惬意。
刚刚坐下,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冗沉的脚步声。
琦颜循声望去,只见一人喝得醉醺醺的,脚步错乱,正跌跌撞撞向池塘这边来。乍一看似乎有点眼熟,琦颜忙定了定神,凝眸细看之下认出了原来是太子爷慕容勋。心里不禁暗暗叫苦,正要躲藏,谁料太子已经看到她了。
“你,过来扶本太子!”他虽然醉的七倒八歪,命令的语气却仍是自然有一种让人不敢抗拒的威仪。
琦颜只得迎上去扶住他,好在他也没细瞧她,不然发现她就是那个挟持过他的女子,她估计就要倒大霉了。
真不知道是运气太好了还是运气太坏了,第一次来御花园,实在没想到就这么好巧不巧地碰到了太子!
慕容勋手上还拿着一壶酒,琦颜扶他在她刚刚坐过的石块上坐下。
“太子殿下,奴婢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琦颜紧紧垂着头屈膝道,低眉顺眼,根本不敢看他,只想早点开溜。
“怎么,连你一个小奴才也敢嫌弃本太子?”慕容勋醉醺醺抬头看向她,语音中不是怒意,倒更像是无尽地自嘲。他俊逸的眉眼被酒气一蒸,带着一丝迷乱,似乎在看她,似乎又没在看她。
琦颜被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傻傻站在那里。
“小奴才,你过来,陪本太子喝喝酒。”他向她扬了扬手中的酒壶道。
没办法,琦颜只能在一旁的石块上坐下来,一面理了理裙摆,一面小心翼翼将装礼服的狭长木盒放置在地上。
“那是什么东西?”慕容勋显然被她手上那个木盒吸引了注意力。
“呃,这是贵嫔娘娘的礼服,明日大典时要穿的。”琦颜螓首低垂,老老实实回答。
慕容勋眼神一怔,随即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嘴角微微**,恻然一笑:“大典,人人都这么热心,你家主子也急着去巴结吧。”
琦颜听出了这话里的讽刺与不甘,猛然想到在太子面前是不该提明日大典的事的,这是犯了忌讳,弄不好要掉脑袋的,不由得心生寒意,再不敢吱声。
慕容勋似乎并未往心里去,也不理睬她,自顾仰脖子喝酒,狂泻而下的酒酿从他嘴里漏出了不少,尽数沾在前襟上。琦颜看他不像是在喝酒,更像是跟什么在赌气。忍不住劝道:“太子殿下,喝酒伤身,您还是少喝点吧。”
“你倒是知道喝酒伤身,可不喝伤心,你个小奴才懂什么!”慕容勋说这话时并未看她一眼,或许是真的觉得这小宫女什么都不懂吧。将喝空的酒壶倒转来使劲摇了摇,只看到几滴残酒滴落,他泄气地随手一扔,将酒壶扔出了老远,发出啪地一声,破碎成了无数残片。
琦颜猜到他肯定是因为此次封王事件受了刺激,记起前阵子见他时他那意气风发的模样,记起那夜若不是他高抬贵手,他们所有人或许无一能生还。虽然在宫中听说了很多关于他的传言,都说他心性凶残暴虐无度,是个草菅人命的高手,虽然她也亲眼见过他的残暴,可不知为何,她有时候觉得他的天性或许并非如此。总归她是个善良的人,并不愿意将人往坏处想。
现在看他独自喝着闷酒,她有些不忍,声如蚊吟:“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殿下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不如早点振作起来思量对策。”她知道这话不能大声说,若是叫旁人听到举报了,她肯定小命不保。只是不知为何她却还是忍不住要说出来,也许是见他太过苦闷,无处倾述无处排遣,毕竟她是个善良的少女,不忍见到别人受苦受难。
虽然她的声音极低,可他却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诧异地抬起脸来看着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宫女,她正微笑着看着他,他微微一怔,感觉眼前这人很眼熟。
他突然对她来了兴趣,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猛然间想起来了什么,他一拍大腿道:“原来是你!你是那个舞姬,叫什么来着?咦……”他冥思苦想,苦苦纠结着,就是想不起来,“你叫什么来着?哎……”
琦颜对他前后截然不同的反应颇感意外,明明刚刚还很消沉,视她如空气,现在却全副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她身上,看来他是记起来他们相见过的事,可真要糟糕了。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溜。
慌慌张张地侧身去拿了木盒,便急急地站起来:“太子殿下,奴婢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毕恭毕敬低头行了一礼便要走。
没想到慕容勋虽然醉得走路都只打趔趄,竟然动作还那么迅速,一窜就到了她身前,一把拉住了琦颜手腕,她一时挣不脱,只能万分焦急地看着他。
“你别急着走,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又不会吃了你!”慕容勋打了个酒嗝,半眯着那双醉意熏然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琦颜,“咱们见过好几次了,对不对?我记得你!”
“太子殿下,您记错了,咱们没见过,奴婢是刚刚进宫的,怎么可能见过您呢!”琦颜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眼神一溜,一不留神正瞅见他脖子上一道浅痕,正是那晚挟持他留下的证据,琦颜登时慌了神。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咱们的确见过,你还拿刀子要挟我,你叫……叫……嗯……”慕容勋一脸苦苦思索的表情,使劲拍了拍额头,看着她刷地一下子失了血色的脸,突然喜笑颜开:“对了,你叫琦颜!我没记错吧!”
“太子殿下……”琦颜嗫嚅地唤了一声,便没了下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下真的要惨了,他记起来了!
“跪什么跪,我又没让你跪,起来!你别怕,我又没说要处置你,你那晚上表现也挺英勇的,胆敢把刀架我脖子上威胁我,今天怎么见着我就想跑啊?怕了?”慕容勋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刀疤,扯了扯嘴角,突然笑起来,斜着眼睛瞅着琦颜,放肆戏谑的目光没离开过她的脸。
慕容勋邪肆的眼神钉在她身上,琦颜只觉浑身好像着了火似的,火烧火燎,暗恨自己不够镇定,心一横,霍地站起来,豁出去了!
“那夜冒犯之举实属无心,若不是情急,奴婢断然不敢做出那般犯上作乱的举动。殿下既然已经记起来,要杀要剐,但随殿下心意!奴婢愿意领死!”她梗着脖子仰头道,说得视死如归。
“你就这么想死?”
慕容勋凑近了一点,满身酒味扑到她鼻子里,琦颜心头一阵迷乱,大脑几乎不能思考。
“奴婢不想死,可奴婢的命贱如草芥,并不能自己掌握,若是殿下要奴婢的命,拿去便是。”
她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不想杀你了。不过你得罪了我,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慕容勋危险地眯着他那双迷死人的桃花眼,一手捏住琦颜下巴,眼珠子转了转,对她脸上吹了一口气,一股淡淡的酒精醇香便扑鼻而来,琦颜厌恶地屏住呼吸,对于他的轻薄又恼又恨,将目光瞥向了一边。
暗暗烦躁,慕容勋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