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哪个宫当差?”慕容勋半眯着眼问。
琦颜梗着脖子,一动也没动,目光依然看着别处。
慕容勋不满地撇了撇嘴,手上微微施力,她便不由自主转脸对上了他的双眼,她有点怒了,翦水双瞳中一点一点的怒气正慢慢地聚集,升腾,蔓延。
他仔细瞅着她眼眸里的变化,似乎只有这件事能牵动他的心思,隔得这样近,他能从她清亮的眸子里看到莫名兴奋的自己,甚至自己眼中挑衅调戏的目光。
慕容勋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女很有意思,他突然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特别是她发怒的样子,她明明很生气,却仍是一语不发,心里肯定在衡量着得罪他的后果,她到底在顾虑什么呢。她明明是个对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人,甚至敢命人偷袭他,她明明不敢杀人,却还是将匕首架他脖子上。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琦颜并不知道这一刻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她只觉得烦躁,不知道怎么面对眼前这个男人,他很难缠,他跟她以前接触过的异性都不一样。只要他一靠近,她就能清晰无比地嗅到他身上那股独一无二的危险的气息。
没错,他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嗜杀无度。谁栽他手上谁就要倒霉……
明明跟慕容瑾的模样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是两个人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共同点。这位太子爷阴鸷乖张,常常不安常理出牌,谁也猜不透他的内心。
人们的传言也仅限于他是个心性暴虐喜怒无常的人,当然,还有智勇双全,完美无瑕的英俊相貌……
“我问你在哪个宫当差!”慕容勋不耐烦地挑了挑眉,这是他即将失去耐心时惯常的动作,不过对东宫的奴才可能有用,毕竟他们跟他相处得久了懂得察言观色,但是琦颜跟他们不一样,他倒是忘了,只是习惯性地挑眉看着她。
“奴婢在朝华宫贵嫔娘娘处做事。”琦颜温言道,这时候心中已经镇定下来,看出了太子似乎并没有治她罪的意思,这便叫她放了心。
“你进宫来做什么?”慕容勋又问,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不问完不会甘休。
“这……”琦颜瞳孔一缩,脸上浮出一丝慌乱神色,“奴婢本是应召的秀女,自然是要入宫的。”
“是么?我见过今年应召的秀女名册,并没有琦颜这个名字。”慕容勋嘴角一扬,星眸中寒光一闪又转为懒洋洋地睇睨。
琦颜顿时感到浑身发怵,这人脸色变的好快,不知在琢磨什么,猜不透。不过很明显,他怀疑她进宫的目的!
“那是自然,琦颜只是奴婢的小名,奴婢的正名叫璃湮。”琦颜压了压神,沉声回道。
“哦。”慕容勋不置可否,将信将疑地凝眸望着琦颜,那不羁的目光中带着深藏的探寻。
此时的慕容勋根本不像是醉酒之人,双目精光湛湛,头脑清晰,刚刚莫不是装醉吧?
“为什么你会跟女逃犯在一起?你们认识?”
琦颜最担心的问题,刚刚还在想若是他问起她跟若妡怎么会认识,怎么会在一起,该怎么回答,她还没想出对答的话语他便问起了,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逃犯?我不认识!”琦颜回答得斩钉截铁,让人想不信都难。
那日白天时若妡便已殁了,房子着火时尸体还放在房间内,慕容勋自然是没有看到的,只要她一口咬定不认识,他又有什么办法!
果然,慕容勋狐疑地上下瞟了她几眼,终于还是移开了眼。
他一移开眼,她便暗暗松了一口气。慕容勋的眼神极富穿透力,这一点跟慕容瑾倒是一样的。她还真怕他会看出她内心的慌乱。若说到装模作样玩弄权术,她琦颜远不是自幼便在深宫里长大摸爬滚打二十多年的慕容勋的对手,她还太嫩了点。
“来,你扶我回宫。”他懒洋洋向她伸出一只手,语气平淡。
“啊?”跟他说话还真是累人,没半点过渡,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她一时间还跟不上节奏。
琦颜这时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竟然没再自称“本太子”,而只说一个“我”字。
“嗯,扶我回宫。”他又说了一遍,向她靠近了一步,胳膊自然而然搭在琦颜肩上,双眼已经闭上了,似睡非睡。
“哦。”琦颜这才反应过来,“回哪个宫?”
“你脑子坏了么,当然是东宫。”慕容勋微微抬首,张开一双被酒气熏得妖冶迷人的桃花眼睇了琦颜一眼,满眼都是笑意。
你脑子才坏了!琦颜心里暗骂,一忽儿撒酒疯,一忽儿恐吓她,一忽儿又是试探她,这男人才是个疯子。
他似乎真的醉得不轻,身体的全部重力都转移在琦颜身上,她一个弱小女子要撑住这身材高大结实的男人的全部重量,身子登时矮下去一截,慕容勋身子斜斜靠着她,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
真是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琦颜忿忿想着,脚下开始艰难地挪步,可怜她右手要搭住慕容勋的手臂,左手腋下还要夹着那装礼服的木盒。
更要命的是,谁来告诉她一声啊,从御花园要怎么去东宫啊!
琦颜东张张西望望,只盼来个小宫女小太监什么的来搭把手,不能来搭把手也成,好歹给她指一下路。
瞅了半天,愣是没一个过路的。
琦颜仰天长叹,唉,怎么在御花园赏个花看个鱼也能看出对头来,偏偏这太子爷又是个惹不起的主儿,只能哀叹自己倒八辈子霉了。
低头看看歪在自己肩上星眸半眯半开的慕容勋,这男人长得可真妖孽,即使闭上了那双该死的勾魂眼似乎仍能够撩人心弦。
她心里不禁想到,明明跟慕容瑾长得一模一样,为何两人心性相去甚远。慕容瑾是个谦谦君子,而太子爷却是暴虐无度,而且两人虽然样貌长得一样,但是慕容瑾正气凛然,而慕容勋妖冶阴鸷,这两兄弟气场就不一样。
怎么说呢,慕容勋这个男人更容易让女人招架不住,光是他那双桃花眼,那就不知道让多少无知少女沉浸其中不能自拔,难怪曹德仁那见惯世面出阅人无数身青楼的小妾也被他迷得七晕八素。就连一向自持清高的琦颜也在他的目光下慌乱失措。
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是惹不起的。
若是招惹了他,定然不会有好下场。
最后琦颜想了想只能向朝华宫相反的方向走,东宫,那该是东边吧……
慕容勋身子死沉,全赖在她身上,琦颜才扶着他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已经累得大汗淋漓,暗想他肯定是故意整她的,明明之前还有力气调戏她,还神智清醒地问了她那么多问题,怎么可能说倒就倒,这不存心跟她过不去嘛!
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太监,琦颜有气无力地向他打听:“这位公公,东宫在什么地方?离这儿还有多远?”
那公公抬眼看了琦颜一眼,并没认出琦颜扶着的酒气熏天的太子爷,嫌弃地伸着兰花指掩鼻:“你往北走半里的样子,再往东边走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就可以看到了。”
“哦,”琦颜泄气地应了一声,“谢谢公公啊。”
半里地,还半盏茶功夫……
皇宫就是奢侈啊,钱多了没地方花还是怎么的,怎么不捐给国库赈灾给难民咧,修那么多宫殿做什么,偏偏还隔那么远!
琦颜原是想请这公公给搭把手,谁知他一说完话便一溜烟儿跑了,压根就指望不上。
按着那公公的指示,琦颜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终于瞧见了传说中暗流聚集各方勾心斗角只为入主其内的东宫,红瓦青砖,殿宇雄壮,气势恢宏,不似后妃所居的宫殿,这里自然而然地聚着一股王者之气,远非妃嫔之居脂粉香气环绕的阴柔所能比拟。
九十级台阶上,一个手执拂尘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正翘首张望,一眼瞅见琦颜,快步跑下来。
拾级而上,两人好不容易将不省人事的慕容勋扶进了正殿,小太监又叫来几个太监来帮忙,终于将慕容勋弄进了卧室,东宫的太监宫女一个个都忙开了,倒将琦颜晾在一旁。
琦颜揉着酸痛的肩膀,总算是暂时脱离苦海了。
抬头打量着正殿的摆设装饰,迎门正中央悬着一幅水墨丹青,远山悠悠空谷宁静,意境很是悠远,岩石罅隙中一株幽兰寂寂迎风张扬,淡粉色的花朵清淡雅致,呼之欲出。看看画卷右下角署名,飘逸癫狂的草书凌乱如棘,紧凑绵密,隐约可辨一个勋字,这该不会是出自太子手笔吧……
正看着画卷暗暗出神,没留意到太子妃何时出现在身旁。
“是你送太子爷回宫的?”太子妃清冷如水的声音从耳畔划过。
刚刚转过身子,便与太子妃冷冽的清水眸子相触,一看这人的穿戴,就知道绝非等闲,琦颜立时跪倒在地,“参见太子妃!”
“免礼,起来吧。”太子妃侧首对一旁的贴身侍女道,“去取两匹锦缎来。”
琦颜立起身,有些不明所以。
“太子殿下有没有说什么胡话?”
“没有……”
“他醉成了这般,还有没有接触过旁的人?”太子妃追问道。
“除了奴婢,再没有了。”
琦颜不仅暗暗佩服这太子妃心思缜密,太子娶妻如此,真是莫大的福气。太子妃虽然面上冷淡,可一颗心却毫无疑问是向着太子的,生怕他酒后失言说了不该说的话,刚刚叫婢女去拿锦缎,估计是要赏给自己的。琦颜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嗯,今日之事,你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知道吗?”太子妃语调清淡,却自有一番让人不敢违逆的威势。
“奴婢今日什么也没看见过,什么也听见过。”琦颜会意道,又屈膝施了一礼。
太子妃纤纤素手一展,便从发髻上划过一道优美弧形,一支做工精细的碧玉簪子赫然捻于食指中指之间:“这个赏给你了。”太子妃说着腰身微低,将簪子插于琦颜发间。
“谢娘娘赏赐!”
回去时天已然全部黑下来了,那两匹锦缎琦颜推辞不受,只收了那碧玉簪。
思量一番,觉得今日所遇真是出奇。难道宫里的人都必须要活得如此小心翼翼?连身份高贵的太子太子妃都不能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