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赝品,你和她一点都不像。蠢货。”◎
又是一月, 寒潮褪去,春暖花开。
姜玉泉找到了谢执,彼时他已经将养得差不多了, 但比之前还是差了些。
“小木板, 我大限将至, 怕是不能再陪你继续走下去了,往后之事,恐要你独自承担下去了, 我用我最后的气运给你算了一卦,过不了多久, 你命有一劫, 此劫为凶兆,若是渡过,便可安然无恙,但若是渡不过, 怕是…”
他欲言又止,谢执抬手示意道:“师叔不必多说, 命数既已定,那便听天由命罢。”
“好, ”姜玉泉叹了口气,“那我走了,往后多多保重, 别再要死不活了, 开心一些, 多笑笑。”
谢执终于抬起头来, 眼中划过一记晦涩不明的暗光, “师叔, 保重。”
姜玉泉走了,离开了晏清派,至于去哪,不得而知。
谢执又重新挑起了身负掌门的重担,只不过大多事务他都无暇顾及,每日忙着在慕宁的院子里栽花种树。
门派管辖松懈,新入门的弟子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将晏清派整得乌烟瘴气,还是由一些年岁较长的弟子们管束后,这才稍稍收敛。
何商与见不惯,跑到慕宁的院中,找到了谢执。
“掌门到底要如何?如今派内事务繁多,您一概不管,师叔祖的嘱咐您全然忘记了吗?”
谢执垂首不闻,蹲在院角旁拨弄着新进的长春花,花瓣上还沾有几滴露水,颜色鲜亮,惹人喜爱。
“掌门!”
何商与冲上前去,想要将那长春花全部摧毁,被谢执一挥手给退了出去。
“如今不是很好?新弟子入内,你们管束得很好,还有其他长老帮扶,我也无事可做。”
“出去,以后没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得来此。”
谢执沉下声,俨然做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何商与对此感到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今日一事后,不知是谁撞见了这一幕,将何商与与谢执起了争执一事传露了出去,引得派内上下人心不齐。
他们觉得,这样的人不应当坐在掌门这个位置上。
若还让他继续担任掌门一职,怕是以后晏清派都要跟着没落。
但他们都忘记了,当初是谢执独自一人挑起了五大门派之首的职责,也是独自一人挽救了晏清派。
后来,何商与投靠了流云派,带着李安安和秦十堰一起。
晏清派的其他弟子们反应过来后,对这三人唾弃不已,有的甚至也跟着逃了去。
愈显荒凉。
流云派的原掌门徐风随在前几日忽然暴毙而亡,似是吃了什么丹药后生命垂危,临死前将掌门一职托给了崇明。
现在的流云派,是崇明做主。
随着他势力的壮大,流云派的名声也远扬在外,晏清派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惹人艳羡的门派了。
山下有许多人慕着流云派的名前来,纷纷加入其中。
流云派在崇明的带领下越做越大,他还扬言要重新在这月初九,在岳沂山峰,重新选出五大门派之首。
其他门派并无这般好强,只得连连应下,草率答应此事。
而谢执根本毫不关心,依旧是日复一日的在慕宁的院子里弄植花草。
就连三人投靠流云派一事,也无甚于心。
外人皆道他是对自己先前收下的徒弟情根深种,对外他无声宣告了自己对慕宁的爱意。
而苏卫承起了大师兄的职责,教导着派内为数不多的弟子。
对于此事,他也不知该如何,也不明白为何他们会投靠到崇明那一头去。
终究是,物是人非了。
*
何商与从谢执那出来后,决心要去流云派投靠崇明。
那日,崇明不仅告诉了自己有救慕宁的方法,还告诉了他万年清就在他的手上。
是了,当初就是知道万年清能救慕宁才去的不渡渊。
他不想再看见谢执这样颓废下去,也不想看见自己当初求道之地落败至此。
所以他要去崇明那拿到万年清,让一切都回归到最初的模样。
当夜,他收拾好行囊,就要悄声离去。
他对谁都没说过,甚至是自己的师尊,也只口不提,他要独自一人完成这件事。
恰巧秦十堰这会儿听说了白日里何商与与谢执争吵的事,带着李安安来到他屋前,想要安抚一下他的情绪。
还未叩门,何商与背着行囊的模样便随着屋门的张开出现在他们眼前。
“三师兄?你这是要走?”秦十堰不敢相信道。
随即他伸开臂膀,神情严肃,“掌门就是太过伤心了,三师兄别在意,这还有我们,你要是走了,晏清派就真的散了。”
“是啊是啊!三师兄,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说罢,李安安就卸下了何商与身上背着的行囊,往里一扔,秦十堰也很有默契地将人给拉了进屋中。
屋门紧闭,誓是要将人关在里面直到他不走为止。
“你们。”
何商与叹了口气。
“我要走,你们拦不住我的。”
二人一听这话,忙得将人死死拉住,何商与左右两只手分别被扯着不让动弹。
“为何一定要走?”秦十堰问道,又用力扯了他的手臂,“要走你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三师兄,我们肯定还有办法的,再说了,你要走去哪?”李安安劝道。
“流云派。”
扯住何商与的两双手瞬间松了开,继而是两道质问声。
秦十堰:“什么?三师兄你为何要去流云派?”
李安安:“你要去投靠崇明吗?你疯了?”
“你们听我说,”何商与敛了敛眸,“崇明说他手上有万年清,可以救回师妹。”
李安安顿感不妙,“他说的你也信啊?”
秦十堰眉头紧皱道:“对啊,三师兄,崇明的话根本不能信啊!”
“我没有办法了,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你们看见了掌门如今的模样了吗?和当初哪还有一点相像?而且我们晏清派里不少弟子都被流云派给抢了去,现在的晏清派,根本不似当初了!”何商与偏过头去,不知在看些什么,“朱浪说那日崇明已经被埋在了冰窟中,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逃出来的,他也是知道那里有万年清的,我只能赌上一把了。”
“赌他真的能救活师妹。”
何商与的嗓音沙哑,像是含尽了无数风沙,愈显沧桑之感。
他真的没有办法了。
“所以你要去那做卧底吗?”李安安问道。
“对。”
“我们同你一起。”
*
群耸的山峰欲发着鲜涌的岩浆,一眼望去,似如火烧。
山峰环绕之间,落有一座穷奢至极的辉煌宫殿。
殿内深处,摆有一张宽大的晶莹冰石,上躺有一身着黄衫的女子,容色昳丽,被身下的冰石衬得极为艳美,仿若那琉璃至宝上生出的美玉。
一旁还站有穿着玄衣的青年,神色紧张,似是在等待什么。
终于,那黄衫女子的眼睫微动,渐渐苏醒了来。
这是,峪骨岭。
她也终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肉身。
“尊主!”玄衣青年跪下身来,趴在她的脚边哭喊道:“八百年了,您终于回来了。”
历经八百年的轮回,慕宁终于回来了。
慕宁缓缓起身,望着殿内熟悉的陈设,还有眼前这个哭天喊地的赤野,刚醒过来的头便开始微微泛疼了起来。
“闭嘴。”慕宁无情打断他的哭声。
赤野倏地闭上了抽噎着的哭声,抹干净眼泪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慕宁。
纵是再怎么想哭,赤野也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慕宁的脾气并不是很好,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
自八百年前的一次事故后,慕宁的身体就在不渡渊的那座冰窟中沉睡着,整整八百年。
那座冰窟是八百年前那人亲自选的,且正好里面长有一株万年清,只等慕宁的魂魄重聚,她也就能借着万年清回到肉身。
也是因为在极寒之地太久的缘故,她的分身才会畏寒,也会有些身体上的副作用。
赤野在这等了八百年,期间来过许许多多的人或妖想要来抢走万年清。
但他是什么?他是上古恶兽之一巨虺,岂能让那些贪心之人抢走慕宁的万年清。
这本就是慕宁的。
那日在洞内,见到慕宁身侧还有一人,看起来有些眼熟,那脾气也是臭的要命,明明他们两个没有见过面,就对自己这般态度。
他忍不住好奇道:“尊主,那日你身边那男的,在你分身死后,哭得可伤心了,也不知道他在哭什么,明明只有那样才能让尊主的魂魄回到肉身,难不成,他是在伤心尊主重回肉身了?!”
赤野的这一番猜测令他开始愤恨了起来,“好小子,居然敢这么咒我尊主,尊主你等着,我这就去拆了他的骨头给你做玩具!”
“赤野。”慕宁冷冷地瞥了一眼他。
马上他就停住了脚,委屈地低下身,“尊主,八百年了,您回来也不问问我怎么样,还老是凶我。”
说到越后面声音越发小了下去,底气十分不足。
慕宁没有理会他的卖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突然道:“我要去见他。”
“啊?”赤野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尊主,您还没完全好呢,现在这样,要去见谁啊?”
*
四月初九,岳沂山。
水秀山明,天光大好。
这一日是崇明所举建的五大门派选举首位的比试,分别由五大门派的掌门来对试。
赢者,可成为这一届的门派之首。
谢执本不想来,奈何苏卫提出了何商与三人也会出现在那场比试上,他便动摇了。
苏卫知道,谢执心里还是放不下的。
岳沂山的峰顶上有一条极为宽敞的平崖,此次的比试就是设立在此的。
同上次的宗盟大会并没有相差许多。
流云派之人坐落在左前方,与晏清派处于相对的架势,而显而易见的就是能看见何商与三人站在那崇明的身后。
“掌门!他们…”苏卫顿了顿。
随行而来叶丝丝拉住了苏卫,“先别说这个,他们做出叛变这种事情,也算是我们瞎了眼看错了人。”
苏卫嗫嚅着唇,似要再说些什么,垂眸看了一眼置身事外的谢执,终归还是止了口。
站在崇明身后的三人同样看见了对面的几人,崇明坐在摆好的椅凳上,嗤笑道:“瞧瞧,那晏清派之前万般威风,如今也是凄凉矣矣。”
“你,”崇明指了指何商与,“给本掌门捏捏肩。”
何商与面上不显任何情绪,十分自然地上前为其捏着肩膀。
之后他又指了指李安安,抬起手腕上的东西,道:“这玩意怎么用?”
那是玄心铃,是慕宁送给李安安的玄心铃。
当时为了表忠心,李安安和秦十堰将这玄心铃呈给了崇明做投礼,不过是假的,真的还在李安安的身上。
李安安一脸诚挚道:“掌门,请跟着我念。”
“天灵灵,地灵灵,玄心铃它不显灵。”
“天灵灵,地灵灵,玄心铃它不,不显灵?”崇明愕然回眸道。
“咳,不好意思,”李安安满含歉意地低下头,“被掌门的英姿吸引,一时间说错了。重新来。”
崇明对她这一番马屁拍得很是受用,也就原谅了她的冒失。
“本掌门原谅你了,这回给我好好说。”
秦十堰后退了半步,掩着嘴不知在做什么。
李安安正色道:“听仔细了。”
“暗似透绿,似透春绿。”
“怎么不一样了?”崇明犹疑道。
“是这样的,”李安安解释道,“配上刚才的,念咒时一定要大声说,还要很快,不能让别人听出你是在念咒语,不然被其他人听了去,岂不是都知道了玄心铃的用法了?”
“怎么样?试一遍?”李安安问道。
崇明勾勾唇,摆了摆手,“等会在场上与谢执比试时你们就能看见了,在这之前,我要送他一个大礼。”
就在众人都好奇是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道鹅黄色的身影从空中飘落至台中央。
那抹黄亮眼极了,一如当初在岳沂山上独自打退几十人的慕宁。
当她扭过头,露出那张让人熟悉不已的面容时,有的人坐不住了。
“那是,师妹?!”秦十堰不确定道。
何商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了对面那站在台上的少女。
“师妹?!”苏卫也惊叫了一声。
谢执那只捏着茶盏的手跟着一紧,险些洒出盏中茶水,他猝然抬眸,对上了那双剪水般的眸子。
慕宁缓缓走向谢执,春风带过她的衣衫,鹅黄的衣袂掠过了众人的心神。
她笑靥如花,最终停在了他的前方一臂之距。
谢执蓦地腾起身来,眼底划过一丝疑惑。
好半晌,便听她含笑着开口:“师尊,我回来了。”
此时隐秘在人群中的一男一女正注意着上面的一举一动。
“尊主!居然有人冒充你!看我不把她的皮扒下来给你做小鼓!”男子恶狠狠道。
“呵,”女子漠然地笑了一声,用那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出最狠辣的话语,“要是谢执敢认错了人,我先将这冒充我的杂碎给拆了,再将谢执给绑回去。”
慕宁和赤野二人问了一路,这才知道今日那些门派之人都在这岳沂山里参加什么比试。
再一瞧,谢执已经慢慢伸出了手。
慕宁的眼逐渐覆上了一层霜,围在她身边的人都开始纳闷了起来。
“诶?不是春天了吗?怎么突然这么冷了?”
只见那“慕宁”带着期盼的眼神,看着谢执那只修长白皙的手逐渐靠向自己的脖颈处。
他笑得温柔,像是那春风十里,化来的柔情蜜意。
可就在他将手搭在自己脖颈上时,那双眼沉得可怕,没有人看见谢执是以什么样的速度将她的脖子给扭了断。
只听“咔擦——”一声,骨骼断裂的声响响彻整座演台,还有她那临死前眼底的错愕与不甘。
所有人都被此举吓得一震,他们以为谢执疯了。
“慕宁”带着最后的一口气,听见了那道阴沉的嗓音。
“一个赝品,你和她一点都不像。蠢货。”
“是假的?”苏卫还未回过神来。
只见这冒牌货顿时化为沙影,消散于天地之中。
叶丝丝说道:“是皮妖。”
对首处的何商与怔住了,又庆幸又失落。
李安安失望道:“假的。”
何商与低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大礼?”
崇明面色一沉,脸色不知比方才黑了多少,“哼,真是废物。”
这风波过去了,事情也算消停下来了,该比试的又开始着手准备着。
就在谢执重新落座时,一阵狂风呼啸而至,黄沙漫天叫人睁不开眼。
幽幽的空灵声回**在山峰之中,带有几分蔑视之气。
“流云派的废物。”
“谁?!”崇明心中倏地警铃乍响。
又是一道鹅黄色的背影,她的背后仿佛有高楼般大小的蛇影岿然在上,那抹鹅黄与那漫天的黄沙不同,那抹色彩更为亮眼吸睛。
与这黄沙融为了一体,但又显得格外突兀。
她的身旁,还站有一穿着玄色衣袍的青年男子,二人屹立于黄沙之中,俨然给人带来想要向其臣服的压迫感。
待那风停,沙落,二人的容颜也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又来一个?!”秦十堰讶异道。
崇明一下慌了神,那是,真的慕宁?
苏卫还想提醒,回头一看,发现方才坐下的人瞬间没了影。
谢执的速度形如魅影,倏然出现在慕宁身前。
慕宁看着他,神色晦暗不明。
就当所有人以为他又要亲手了结了这个女子时,谢执抱住了她。
他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但手上的力不减半分,好像只要他一松手,人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臭小子!松开尊主!”赤野叫道。
赤野迫切地想要将二人给拉开,但被慕宁一记警告的眼神给逼退了下去。
“你回来了,”谢执颤声道,“我很想你,你是否也想我了?”
慕宁还在记恨方才那幕情景,干巴巴道:“没有。”
谁知谢执并未生气,反而笑出了声,“骗子,胡说。”
想起这一路他们打听下来,听闻谢执因为自己,颓废得不成样子。
她有些心疼,将人回抱住,“对不起。”
“既然知道对不起我了,那就永远陪着我,别再离开我了。”
“好,永远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