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烽火一笑(上)(1 / 1)

赵氏春秋 飞花 3212 字 8个月前

赵叔带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思念褒姒了。他按照李耳所传的吐纳法门修习了一段时日,自觉身轻体健,耳聪目明,饮食也慢慢减少,一日只食一餐,就不再感觉饥饿。

李耳隔个三五天就会飘然出现,考查叔带的进度,他从来不表示什么意见,即不称赞亦不责备,叔带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样的境界。

忽一日,只听大门外吵吵嚷嚷,市井中的片言只语,现在已经能够清清楚楚落入他的耳内。

“大王出游了,快来看大王。”

“那个女人是谁?是褒娘娘吗?真是太漂亮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呢!”

他不由恍惚起来,下意识地走出大门,见大队的车骑已经从门前经过,他只看见了黄色车盖的影子。

向着车骑逝去的方向张望了一会儿,方待返回院内,忽听一个人远远地招呼自己:“赵大夫,多日不见了。”

叔带回头一看,原来是郑桓公。他连忙深施一礼,问道:“贤侯久违了,贵体安康?”

桓公微微一笑:“一切都好,只是朝中之事使人劳心费力,辗转反侧啊。”

叔带叹道:“贤侯真是国家栋梁,但还需尽人事,听天命,不必太过勉强。”

便将桓公引入家中,两人方才坐定奉茶,桓公便道:“我已老朽,为了大周的江山,就算是肝脑涂地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却为了子肆后代的生机心存忧虑。”

叔带问道:“贤侯担心什么?”

“方今天子黯弱,众强环伺,朝内又是奸佞当道,内有妖姬惑主,我真担心有一日镐京不保,到时不仅老朽死无葬身之地,我的儿子恐怕也要牵连其中。”

叔带略一思索,“贤侯若是为此烦心,我倒有个计较。”

桓公忙道:“愿闻其详。”

“虢桧之地,有河洛济颖水之便,素无诸侯分封,贤侯何不将妻子财帛迁于此处。进可建功,退可自保,与洛邑近在咫尺,又无戎人之扰。贤侯本出贵胄,将来不怕不成就一番事业。”

桓公大喜:“多谢赵大夫,我明日便使犬子先行一步,如果果如大夫所言,定有重谢。”

叔带笑问道:“贤侯何以忽然想到此事?”

桓公叹道:“阁下久居不出,不知如今朝中变化,太子前些日被贬到申国,听说是对褒姒无礼,惹恼了大王。这褒姒终究是个祸害,有她在的一日,周室天下便笈笈可危。”

叔带默然,心里暗想,她果然厉害,太子被支走,申后恐怕也要不保了。

“今日更是荒唐,王带着褒姒出游,你可知道去了何处?”

“何处?”

“骊山烽火台。”

“去干什么?”

“那褒姒,自从进了宫后就从未展颜一笑,听说大王用了许多方法想逗她笑一笑,先是叫人鸣钟击鼓,品竹弹丝,她全无悦色。后来又命人日进彩缯百匹,令人宫娥手裂,以悦褒姒,依旧不见笑脸。虢石父便进一计,言道若王与褒妃同游骊山,夜举烽火,至时八方来援,至而无寇,褒妃必笑无疑。”

叔带一惊,“此事严重,贤侯为何不进言阻止。”

桓公叹道:“我何尝不是一力谏阻,奈何王全不听从,一意孤行,如今已向骊山而去,谁又能阻止得了。”

叔带心中忐忑不安,骊山烽火本为了抵抗外夷所设,如果不是十分紧急的情况,决不轻易举烽。如今失信于诸侯,以后万一有外夷来犯,诸侯必不信,到时以何救急?他连忙站起身来:“虽然不能阻止,也要勉力一试,我这便赶去骊山。”

桓公微微一笑:“我此来也正是请赵大夫前往,如果赵大夫肯去,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赵叔带不及多言,连忙跃上一匹快马,打马向骊山峰火台而去。此时周王的车驾已经去了一段时间,他虽然快马加鞭,但赶到骊山之时,周王的车驾已经抵达多时。

只见骊山烽火台上,早已经搭上了一排长棚,四周灯火通明,许多内臣侍卫手举火把,随侍在侧。

正中的一个黄色棚中,周王与褒姒站在其中。周王指指点点,似乎正在向褒姒解释烽火的用法及用途。

他马才以,褒姒便立刻感觉到了,向着他望过来。

虽然此时天色已晚,但他已经与以前不同,目力早已经超过了凡人。两人目光轻轻一触,褒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便觉得凄然,你到底要做些什么?

他跳下战马,走到中央的大棚之前,方待叩拜,周王已经大笑着说:“赵大夫来了?听说你染病日久,寡人甚是挂念,如今可好了?”

赵叔带勉强一笑,拱手道:“多谢大王,略微小恙,早就全愈了。”

“赵大夫此来,想必也是听说寡人欲举烽火,特来观赏吧?”

叔带正容说:“微臣正是为此前来,微臣想请大王收回成命,勿举烽火。”

周王一怔:“什么?”

叔带道:“烽火关系天子与诸侯间的信义,本为危急所设,如今无故举烽,诸侯必来驰援,至此一看,知为人所愚,大王以后将如何取信于诸侯。”

周王皱了皱眉,方要答话,褒姒已经先道:“如今四海升平,哪里会有什么战事?即使有了战事,只要有赵大夫在,还怕打不赢吗?谁不知道赵大夫从来没有打过败仗,就算犬戎来犯,有赵大夫在此,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叔带微怒道:“本朝素来严禁妇人干政,请贵妃自重,不要多言。”

褒姒冷冷一笑:“妇人又怎么样?只要说得有理,谁不能说话?”

叔带抬起头,见褒姒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他与褒姒目光相触,连忙低下头,周王便道:“爱妃说得有理,现在天下太平,何事征兵?如今我与爱妃出游骊山,举烽只是消遣,聊与诸侯为戏,如果它日有事,与卿无干。”说罢便命侍从点燃烽火。

赵叔带心里大急,见那侍者手持火把向烽火台行去。他不由抬起手,喝道:“不要点!”

他这一抬手间,一道劲风从掌中发了出来,竟将那侍者手中的火把击灭。他心里一动,原来他已经有了如此高的修为。

他转头望向周王,正想再次劝谏,却见褒姒冷冷地道:“赵大夫难道想抗旨不遵吗?”

赵叔带一怔,才想到他现在的行为等同于与周王的圣旨相抗。他连忙跪倒在地,沉声道:“大王,妄举烽火,后患无穷,请大王为江山社稷三思而后行。”

褒姒亦淡淡地道:“大王,真不知您是大王,还是这些傲慢的大臣们是大王。不过是点烽火耍戏,这一路之上,就有无数大臣阻止。大王不觉得厌烦吗?若大王事事都依从他们,总有一日,他们会要求大王杀死妾臣,到时大王也要依从他们吗?”

周王脸色一沉,这一路之上,他已经听到了无数悍不畏死的老臣痛骂褒姒是祸国殃民的妖姬,是上天降下于周国的灾难。他想,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子,不过是相貌美丽了一些,为何他们就如此容不得她?

他大声喝斥,“来人啊!把这个大胆的狂徒压在一边。”

两名侍卫上前拉起赵叔带,赵叔带心里犹豫不决。赵家历代忠于周朝,欺君犯上之事从来不曾做过,他又岂能抗旨不遵?

一名侍卫低声道:“赵大夫,您就别让我们为难了。就算你能阻得了这一次,如何能阻得了下一次?”

他一怔,心里有些恍惚,如何才能永绝后患,难道真要杀死她?

他的目光不由落在她身上,只见她手持着火把,袅袅娜娜地向烽火台走去。

台是高居于骊山之上的,夜风吹得她白色的衣袂烈烈做响,如同一朵迎风怒放的百合花。他眼睛就有些发酸,心也莫名地酸楚起来,难道真要杀死她吗?

台上烽火是由干柴佐以松香油脂之类易燃之物,一触火焰,熊熊大火立刻冲天而去。

火焰之前,白衣胜雪的褒姒慢慢地转过身来,她美若仙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大火之前的女子,带着震摄人心的可怕魔力,那一瞬间,所有在场的人们皆屏住气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美是如此空前绝后,又是如此凄婉哀绝。人们的心皆微微地颤抖,若是举国来交换这一瞬间的美丽,亦是值得的。

赵叔带颓然长叹,烽火已燃,大势已去。在最后的一刻,他竟也被那美丽所打动,不再想阻止。如果美丽的结果是毁灭,他宁愿与她一同堕入这无底的深渊中。

他向着自己的马走去,感觉到褒姒的目光如芒在背,他却勉强自己不要回头。这女子已不再是当日褒国城外那略有些固执的普通女孩,现在她的一颦一笑都足以牵动整个天下。

回到自己的住处,他只觉得身心俱疲。自骨髓向着身体各部位散发的无力感使他几乎失去了呼吸的力量。如果悲剧感动人心之处在于将美丽的事物毁灭,那么他必将毁灭那个女子。这故事或许会因此而不朽,但又有谁知道剧中人那痛彻心扉的寒意。

李耳飘然而至,他抬头看了看,连礼都无力去行,“师傅,您可知发生的一切?”

李耳微微一笑:“天道循环,生生不息,世间发生的一切,都自有深意。”

他摇头:“我本可以阻止她,但在最后的关头,竟连我都不想阻止她。这是为什么?难道天下注定要亡在她的手中吗?”

李耳仍然高深莫测地微笑着:“你和她皆是天意的安排,天意之不可测,便在于此。当事之人,往往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但总有一天,会明了一切。”

第二日起,我便和WILSON出双入对。

当WILSON的汽车载着我进入学校之时,所有偶然经过的人,都张大了嘴。他们吃惊地看着WILSON扶着我自车中走出来,如同正在看着一只复生的恐龙。

我阳光灿烂的微笑,夸张地与每个经过的人点头示意,唯恐他们看不见发生在我身上的变化。

是的,不过是一夜之间,我便从头到脚地改变了。

现在的我,穿着最新款的GUCCi时装,本来清汤挂面的披肩长发也经由H国最昂贵的发型师之手,变成了略显成熟的卷发,脸上画的妆浓得我自己对镜自照时都有想呕吐的感觉,手上的PRADA限量版皮包,被阳光一映,闪烁出耀眼的金光。

谁说名牌就是好的?现在我已经全由名牌包装出来,可是我却觉得我变成了戏台上粉墨登场的小丑。

并非不可以清淡一些,只是想这样,带着一丝自我放逐般的自虐情绪。让他看见这世俗的我,不堪入目的我,也许他会逐渐讨厌我,对我敬而远之。

WILSON揽着我的肩膀,同样对着每个经过的人夸张地微笑着。说起来我们两人未必是合适的演员,虽然在自编自导自演这场戏时,一拍即合。但真的演出之时,在许多地方都显得过于幼稚,不够成熟。

但没有关系,因我们要欺骗的人是SKY,一个陷入爱情深渊的人,他的双眼早已经被蒙蔽,根本看不清这世间的真假。

流言的传播速度绝不会比嫦娥一号要慢。当我与WILSON公然旷课,并且大摇大晃地在餐厅里享用法国蜗牛之时,SKY终于出现在餐厅的门前。

我与WILSON对视了一眼,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SKY面色略显苍白,他向我们走过来时,脚步有些不稳,险些撞倒一张桌子。

WILSON刻意握住我的手,我侧头看看,他对着我鼓励的一笑,一双湛蓝的眼睛闪闪发光。说起来他真是一个相貌英俊的少年,几乎是与二鬼子不相上下的。难道上天真地特别偏心,对于皇室成员分外垂青?他们已经有了高高在上的地位用之不尽的财富,还要长着电影明星般的面孔。

SKY的目光在我们相握的手上停了片刻,然后慢慢地移到我画了浓妆的脸上。“你们……”他吐出两个字,似乎在选择合适的用词。“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想了半晌,他问出了一句很平常的话。

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只有天知道。我笑,自假睫毛的间隙中回视着他:“我现在是WILSON的女朋友,相恋的男女一起吃顿饭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你是WILSON的女朋友?”他重复了一遍,目光移到WILSON的脸上,“她说的是真的吗?”

WILSON无言地点了点头。

二鬼子咬牙,似用尽全力在隐忍着一触即发的怒火,“你明知她是我的人。”他脱口而出。

我的心轻轻一颤,他说“她是我的人”。长远以来,最让我看不起的就是台湾那些言情剧里哀怨的女主角,一付要成为某个男人的女人的无能像。但现在,当我听见从他的口中说出,“她是我的人”时,我竟莫名地有一丝喜悦。

原来一个男人一心想要拥有一个女人的时候,不仅男人的心里会觉得满足,女人也会心甘情愿地觉得满足。

忽然察觉到我用了“男人”和“女人”这种成熟的字眼,其实我与他都不过是十六七的少年罢了。

WILSON眨了眨眼睛,“你的女人应该是LISA。”他毫不客气地说。

二鬼子一怔,这是他无法反驳的事情。WILSON语重心长地缓声说:“不要忘记你和LISA就要订婚了。”他此时说话的口气象足了我们学校的训导主任。

二鬼子咬了咬嘴唇,似被这句话击溃了,他迟疑着说:“我……我……我……”他连说了三个“我”字,“我”后面的内容却再也说不出来。

WILSON寸步不让:“难道你忘记了,你与LISA的婚事是自小就订下的吗?正是因为先帝后都已经去世了,你更应该遵守你们之间的婚约。如果你真为了另一个女人而抛弃LISA,国民会怎么想?他们能接受你这样一个忘记自己父母的皇储吗?”

二鬼子的脸色更加苍白,这可能正是他长久以来犹豫不决的事情。我相信,如果他的父母还在世,他可能有勇气与他们抗争,要求他们解除这件婚事。但可悲的是,他的父母早在十年前就死去了。死人永远有着高于活人的权力,虽然他们不再说话,却比活人说几千几万句话还要有力的多。

我笑咪咪地补充了一句:“何况,我爱上了WILSON,他真是一个很好的情人。”我故意选择了极端暧昧的字眼,并且伸过头去,与WILSON的嘴唇轻轻碰了碰。

天知道,我在做这件事的时候用了怎样的毅力来勉强我自己。我并非是保守的女孩,可是我却只愿意和我喜欢的人做我喜欢的事。

二鬼子的怒火在这个瞬间爆发,男生真是一些不理智的动物,若是他足够冷静,就能看出我们两人的戏演得有多假。可惜的是,堕入情网的男生通常是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

他冲到我们面前,一拳打在WILSON的脸上。其实很多事情未必需要用武力来解决,何况,他的武力并不强大。

WILSON居然全不因他是皇太子殿下而有所退让,亦是一拳打了回去。两人你来我往,打做一团。

二鬼子一向不是武林高手,这我本就知道的,而WILSON又是柔道三段,不久之后,二鬼子便处于劣势,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也渗出鲜血。

但他却象是拼了命一般,仍然死死的抱住WILSON就是不肯放手。WILSON毕竟不敢真的伤他,出手之时都留了分寸,此时被他死命抱着,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他不由地哭笑不得,笑骂道:“SKY,有点骑士精神好不好?你已经输了。”

二鬼子闷闷地回答:“我不管,这不是讲骑士精神的时候,龙儿是我的女人,她是我的。”

感动吗?也许是吧!可是我不能。

我走上前去,轻描淡写地抓住二鬼子的手臂,轻轻用力,便将他从WILSON的身上拖了下来。“你有没有问过我自己的意见?什么你的女人?你是不是做皇太子做昏了头?如果我不喜欢你,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没用。”

二鬼子呆了呆,深深地注视着我:“我要听你说一次,你喜不喜欢我?”

我咬牙,用力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镇定地说出以下几个字:“我,不,喜,欢,你!”此时如同许多武侠小说中惯用的描述词,我是冷静地近乎冷酷,这种态度比原来有些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更让他受不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龙儿,我都不知道这是你第几次说出不喜欢我的话。难道要得到你的心真的这么难吗?”

我冷笑:“你不知道这世间最不能勉强的就是人的感情吗?就算你用举国交换,如果我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他点头,后退,慢慢转身,背影萧然。我看着他走出餐厅,全身终于不可抵制的颤抖,我抖得如此厉害,连WILSON都吓了一跳。他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摇着我说:“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推开他,转身向外面冲出去。我不知我还能忍耐到什么时候。古代的我,委身于一个我不喜欢的男人之侧,现代的我,正在将我唯一喜欢过的人赶走。为什么从古到今,我的命运从来不曾改变?

我向着大海边狂奔,并不曾流泪。巫家的女儿是不流泪的,可是,有谁会知道,不流泪的女人的生活是怎样地痛苦着?

巫家历代的巫女一向坚强自信,只有我知在背人处,她们有多少辛酸和无奈。

我跑到大海边,用心全身力气,大声嘶喊。胸中如有块垒沉沉地堵着,如不喊出来,似连呼吸的空间都因之而失去。

郁闷与酸楚沉重到无法宣泄,我隐忍的生命,何时才会是个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