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唐英的特殊吩咐,吕曼儿进入庙内得以优待,卫兵也不阻拦她,她便迳直踏入庙内,碰见唐英正在菩萨面前的蒲团上跪着,虔诚地闭着眼,诚心诚意地摇着签筒。
“将军——”
吕曼儿从后面叫了他一声,吓得他的签筒里即时跳出了一支签来,他听见是吕曼儿的声音,不由喜得顾不上捡签,连忙站起来,转身对她邪笑地说:“吕姑娘,你找我有事?”
吕曼儿则一抱拳,严肃地说:“屯在这里不去救大利县城,是见死不救,没道义的,请将军再三思。”
唐英微微一怔,脸色一凝,反问她:“咱为了去救他们,就不顾自己兄弟的死活了?”
吕曼儿听了,心中又是一震。是呀,真要拿着自己的性命去救别人,如果不是至亲,如果不是军令,谁会随便去做这些一刻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其他军士也说过,但凡是支援或追击,两种出兵都难免一死,要想万全,就得静观其变。吕曼儿这样说,不就等于不顾那三千兄弟的性命了?
“要是咱们被困了,还不是一样希望别人来营救吗?”她又很不甘心,希望唐英人心肉做,对在大利县城的兄弟将心比心。“要是他们是咱们的亲爹亲娘,你也不去救吗?”
“这……”唐英被她质问得也差点儿语塞,他不知道吕曼儿今晚怎么了,平时也不见她这样的冲动,他来回踱了一回,也严肃地端详了吕曼儿好一会儿,像是接见一个陌生的女子。
吕曼儿别过脸去,害怕碰上他那不管是深情还是悲凉的目光。
他轻叹了一口气,只好向她吐露了一些实情,“你不知道,这里回大利县也需要三个时辰,到时候疲乏之兵,不宜作战,还不是被人以一当百,任人宰割?什么亲爹妈亲娘也只会死的更快,连报仇的机会也没有。”
吕曼儿听到这种不顾爹娘死活的说话,心中更是大为不满,认为唐英这根本就是冷血无情。
“是,我不懂军事,但我懂什么叫道义,你这样做,就是没道义,自私自利……”
她忍不住坚持着自己的看法,声讨唐英,但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道影子倏地快步走进来,又倏地拉到了外面去。
惊鸿一瞥,原来是瞎子歌从后面拉的她。
唐英却越是欣赏她的英勇与斗志,当在后面看着她离开时那痛心疾首声讨他的模样,心中却隐隐作痛。暗暗思忖,这吕曼儿今晚怎么了?
半晌,他转过身,拾起地上的签一看,看见上面写着“下下”两个赫然地字样,心情更是一沉到底……
槐树下,月华如纱,树影如伞。
瞎子歌把吕曼儿拉到外面,哀求地说:“你不能这样说他的,他也是为了咱们好。”
“你刚才不是说他会把大利县的兄弟害苦了吗?”吕曼儿不理解。
瞎子歌连忙解释说:“我刚才还没有说完,道义和自私是很矛盾的东西,他虽然不顾远大的道义,但是,他顾他和咱们的道义,给杨真支援他看到的不是雪中送炭,而是泥牛入海;所以,他宁愿屯在这里,自私地守着我们。虽然这的确会害苦了大利县城的兄弟。”
吕曼儿见瞎子歌的说话又倒向唐英一边,成了见死不救的一派,便气呼呼地转过身去充耳不闻。
瞎子歌只好停止了说话,缄默地站在她的身边,与她一起共浴今晚明朗的月华星辰。
夜静更深,四周静寂无声。
吕曼儿生了一会儿闷气,她忽然转过身来问:“他,他是不是很怯懦?”
瞎子歌扭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却没有回答她。
吕曼儿又可以再次看到瞎子歌那被月华倒映的灿烂星眸,她多么希望它是真实存在的呀。忽而,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便问:“你怎么好像比他还懂军事了?”
瞎子歌的眉头顿时轻轻一皱,轻叹了一口气,目光迷离地扭过头去望星空,仍然没有吭声。
这让吕曼儿很是迷茫。她恍然间感到他不知哪里来的,居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神秘,一种她无法认识的高深莫测的神秘,让她的心一阵阵险些沉沦下去。
“林歌!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她得不到他正面的回答,忍不住对他的态度莫名地吼了一声。
瞎子歌的思维顿时被她吼断,连忙一脸无辜地望向她,“我……”
看见了这个嘴脸,吕曼儿忍不住哼了一声,“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好呀,林歌,枉我这么相信你、照顾你,你居然耍我了?”
说完,不再听取他的任何解释,负气甩手走回了女营,留下瞎子歌在后面默默地注视着她颀长的背影,婆娑云裳,煞是好看。
回到营里,吕曼儿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海里总是轮流浮现着三人的影子。她心想,这两天他们一个个的都怎么了,一个再次冲动,一个软弱无能,一个又神秘兮兮。他们什么时候变成这样而她不知道的?这到底是他们变了还是她变了呢?她应该怎么做,才能适应他们这样的转变?
想到这里,她很是害怕,害怕罗龙不再是罗龙,唐英不再是唐英,瞎子歌不再是瞎子歌;害怕他们曾经一起美好的回忆也消失了,害怕曾经一起快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翌日清早,微风拂脸,清凉如水。
她睡眼惺忪地起了床,抹去了昨夜的泪痕,对面的黄副将已经人去床空了。
她走出营帐,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心情又舒畅无比,像是忘记了昨晚自己也成了一个闲言碎语的军士,怎样向唐英发牢骚了。
趁着阳光还没有出来,万物皆披挂着雨露,她便想趁机给探子营的马匹梳洗一番。在赶到探子营的时候,看见罗龙正在帮她喂着马料,那感觉,就像在桃英镇的时候。
那时候,她很快乐,很开心。但此时,她的心不由一沉,她对他那本性难改的冲动仍然耿耿于怀。
她从他后面走上去问:“罗大哥,你不用训练吗?”
“啊,是曼儿,没有,不用。”罗龙听见是她,连忙转过头来,满脸堆挂着笑容。
吕曼儿却一把抢过他的马料,“那么站岗呢?你去吧,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那……”罗龙心中还想着她的生气没有解决,便有些迟疑不决,不敢冒然地离去。
吕曼儿冷冷地说:“去吧,别耽误了军情,中午用午膳再说吧。”
说完,迳自去找马刷替马匹梳理鬃毛去了。
罗龙一怔,百思不得其解,便轻叹了一口气,悻悻不乐地转身朝辕门走去。
吕曼儿等他走远了,才回头望望他的背影。心里怜爱顿生:罗大哥,不是我生你的气,是你那冲动的性格太可怕了,你要是不改的话,它往后还可能把你害死呢,在我还没有嫁给你之前,把它改掉,我就少了一个早日守寡的机会,多了一个与你共享天伦的日子了。
她正幻想着,突然,眼帘里映入了唐英和瞎子歌迎面而来的影子,连忙转过身去,假装着没有看见,背着他们替马匹使劲地刷洗,耳朵却偷偷地听他们的谈话。
在营帐角处,两人正好与无精打采的罗龙擦肩而过。
“罗龙,怎么大清早没有精神了,昨晚没有睡好吗?”唐英好奇地问。
罗龙抬头见是唐英,便抱拳回话:“回将军,不是的。”
“是曼儿还不肯原谅你?”瞎子歌在一旁也笑问。
“唉……”罗龙深深地叹了口气,嗔怪了他一眼,一言难尽地甩着头,继续朝辕门走去。
两人不由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又朝吕曼儿处看去。吕曼儿惊鸿一瞥,迅速扭过头去,假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专心地背着他们替马匹使劲地刷,心里却想着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两个转变得冷血无情,神秘兮兮的人。不料,苦等了半晌,他们也也没有走近过来,便又偷偷地回瞥过去。
却看见两人此时脸带肃穆地看着山坡下,不一会儿,一匹探子飞马疾驰而至。
“报!敌军已经完成了大利城的包围!正在城下搦战杨真了。”
众军士一听,不由哗声一片:这敌军又挺进了!杨真怎么搞的,昨晚还没有歼灭他们的先锋营吗?
他们当中有赞成去支援的,却又害怕自己飞蛾扑火,能力不足;也有不想去救的,因为,杨真兄弟很是令人讨厌,就让他们吃一些苦头吧。
“给我再探!”唐英依然阴着脸地吩咐下去,却再也没有下达任何军令。
探子大哥即时应命上马,调转马头朝山坡下飞驰而去。
不料,他们刚转过身去,山坡下又有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通过了辕门岗哨的检查,飞快地赶到了唐英的面前,骨碌地滚鞍下马,却是一个满头大汗的杨真营的探子大哥。
“唐,唐将军,有杨将军的密函!”那人说着,把怀里的一封信件双手递给了唐英。
唐英接过来,打开一看,脸色却是越来越凝重。吕曼儿便猜到这可能就是杨真的求救信。
看完了信,唐英忽而仰天长啸一声,似乎要把所有的怨气都吐向长生天去。
“传令下去,马上拔营起兵!”他猛然倒吸了一口气,眼神精光暴涨地吼了一声,整个唐营也为之一动。
顿时,各百夫长也动员了其他军士,纷纷帮忙着拔营起寨,然后回到自己的方队,组成一个个的阵形;探子营的大哥听到军令纷纷跑出来,各自领了命令,骑上马匹就往前面探路去了。吕曼儿也把剩下的两匹马,牵到瞎子歌的面前,一把缰绳交到他的手里,瞎子歌即时扭头朝她的方向看来,吕曼儿却一边骑上了马,一边暗叹了一声,惭愧不知应该怎样面对他。
不一会儿,全营的军士齐齐整整地集合起来,宛如一条西山的长蛇,吐着红信,准备朝敌人张牙吞噬。
“去哪里?”黄副将从前面赶过来问正准备蹬上白马的唐英。
是呀,是去大利县城支援,还是去追击敌后方“围魏救赵”呢?大家都知道只有这两种选择,但选择哪一个,却是由唐英去决定。
清风送爽,三千人马都静待着唐英的军令,山坡上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连后山深涧的流水声也隐约可闻。
唐英上了马背,微微阖上了眼,冥想了一会儿,然后才徐而有力地一喝:“攻击敌军的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