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一下,千军万马无不肃然,黄副将即时策马往前面去,指挥先锋营马上前进,其他营军也跟着缓缓向那岔道口跑去。
很快,他们已经走进了那条岔道,尾随着强虏,准备攻击他们的背后,这一选择,似乎比直接回去支援大利县更加危险,因为,要是让焦城里的士兵知道了,一把堵住了这个岔道口,他们就会有了被前后夹攻的困境。
所以,一入岔道,后面的探子也都前往焦城方向监视去了;而大家也偃旗息鼓,藏兵禁语,慢慢地向强虏的后面摸去。
但是,唐英身在后面,仍然不免听到前面一些顺风飘来的闲言碎语。
“不是说不主动去攻打敌军吗?”
“是呀,唐将军是不主动,但是杨将军有军令下来,他不得不执行呀。”
“那不是要血战了?”
“可能是吧。”
“那,要怎么办?”
唐英听闻在耳,心中思绪万千。他不责怪军士们的担忧,他真正担心的还是吕曼儿的误会,吕曼儿那种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守望相助的道义,他怎么会不懂?但是,战争的残酷有时候就是一息间的全军覆灭,是不容有失或不让你有机会去后悔的。
缩头乌龟,有时候也是执行道义的一种。如果在没有杨真的军令下达之前去支援他们,要是成功了也不会有半点功劳,他们会认为,既然没有了他们,他也可以打胜仗;而如果打败了仗,那他会赠你一句‘活该!不听军令的家伙。’
刚才,杨真的求救信上就写得清楚:“大利有难,唐兄当速援!”
他小杨真二岁,但杨真竟然称他为兄,可见当时的情况是多么的紧急混乱,他又是多么的焦头烂额;唐英只要有了这封他的求救信,就出师有名,为兄弟邀功有据了。
但是,吕曼儿的不知情,让他昨晚一晚没有睡好。这一些官场上的明争暗斗,战场上的瞬息万变,他很想与吕曼儿夜夜促膝长谈,传授给她,但是,她却从来不给他机会。
想到这里,他不由微微地扭过头去,偷瞥后面的吕曼儿一眼,却正看到她也往他的身上看,心中不由一喜。
吕曼儿见他回头偷看自己,不由轻嗔了一声,但态度已经缓解了许多。
昨晚,虽然自己有些冲动了,也可能有些误解了,但最终唐英还是决定了起兵攻击敌军后方,一尽友军之义,这让她也感觉一些欣慰。而对唐英的误解也冲淡了不少。
同时偷看旁边的瞎子歌,他正一如既往地一边拉着缰绳,一边扛着他长年不离手的铁枪,那样子,要不是他是个瞎子,别人一定会认为他是一个嚣张的义士。
旁人不知道,还是一样的从他的身上看不到他晚上那一种高深莫测的神秘。吕曼儿也一样,无法想像,昨晚自己怎么会有那种莫名的感觉。
而瞎子歌对唐英的指责及对军情的见解,也许正如面前那些军士一样的侃侃而谈,未必真的像满腹经纶,雄才伟略的人。
对于他,吕曼儿知道这八年来的瞎子歌是一个怎样的人,但是,对于八年之前的他,却是一个未知的谜,有时候,他的心深邃得有如一口黝黑的深井,让人见不到底。
军队走了二个时辰,已经是午后时分,唐英吩咐下去,就地造饭,牌刀营在前面警戒,弓箭营在后面戒备。
用膳的时候,罗龙挤到了吕曼儿的身边,却一反常态,只顾着用膳,一声也不敢吭。直至用完了,才笑说:“放心,这一次我会听军令的。”
说完,迳自又悻悻地离去。吕曼儿惊讶地看着他的背影,感到了他的一丝诚意,心里顿时隐隐作痛。
早上说好了,中午的时候会原谅他的,却迟迟说不出口。但觉得他已经慢慢懂得克制了,便想晚一些再说也好。
唐英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乍合乍分,心中的感觉也像扶起了打翻的水桶又翻一次,哭笑不得。
待大家用完膳,他又催着大家马上出发。昨天下午,他安排大家睡午觉,就是为了今天可能会有所突变,所做的有备无患。
果然,众军士们虽然颇有一些怨言,但仍然精神抖擞的沿路保持着警惕。在探子回报,离敌军后方还有二十五里时,他马上要求军队改变队形,分为左右两队,沿着路边的树荫,借用着一些树枝,折了一些蕉叶高举过头,缓缓地前进,尽量避免被敌军的探子发现。
晌午,烈日炙烤,大家也很赞成这个既可以避暑,又可以隐蔽行踪的方法,纷纷大赞唐英体恤士兵,吕曼儿也在他的背后笑了。
他却苦笑了一下。大半个月下来,他和他们一起同食同席,他们尊敬他,他也维护他们,彼此已经建立了互相的信任,真的比亲兄弟还要友好。
但是,队伍越是前进,他的心越是担忧。他们这一次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去战斗,是难免死伤的,他现在就像要亲自把自己的弟兄带去送死一样,心中的难受是无法言喻,也是无人能够体会的。
按照他的宗旨,要怎样才能够既保全他们,又能够威胁到敌军,就成了他一路上冥思苦想的思绪。但是,这么完美的计划似乎只应天上有,强敌当前,他这次也无法保证与强虏正面冲突而没有死伤。
所以,他要考虑的便是,如何令弟兄们死伤减到最低?
两个时辰过去,夕阳西下,阳光开始变得柔和,大地也阴凉了不少。
这时,前面的探子来报:队伍离敌军的后方营地已经不足五里路了。
唐英一听,顿时勒停了白马,然后手搭凉棚地审视了这一片的地形,发现右边是一个光秃秃的山头,到处都是灌木荆棘;而左边的山上却水草茂密,有高树大石,适合宿营和隐蔽。
便微一扬手地喝道:“停!全军上山休息!不准搭营,准备造饭!”
众军士一听,又慌作了一团,都汹涌着向山上跑去。唐英的眼睛不由得又闪出悲凉的神色,众军士平时虽然有参加杀声震天的训练,但是在真正的战斗面前,心中仍然没有见识,也就难免慌乱了。
上了半山,他再吩咐下去,在半山环一圈的草割掉树砍掉,挖出一条宽逾半丈的壕沟,还要搬置一些大石在它的后面,上面覆上草皮,组成一个暂时的防御石墙。
上了山顶,叫杂役营清理了一下碎石杂草,铲出一个平坦的地坪来安置中军帐,然后唐英进了去后,整整一个时辰也没有出过来。也不让其他人进去,包括瞎子歌等卫士。
吕曼儿则牵着马匹,在有干草的地方让马匹自食,而罗龙也悄然走到她的旁边,一声不吭地陪着她坐着,吕曼儿见他要用这种方法让自己的心沉静下来,也不打扰他,于是两人一直坐在半山上,斜看着日落西山,艳红如血。
夕阳还没有沉落,伙头营已经把饭造好了,大家便遵照黄副将的军令,早早地领食用膳。待用完膳,夕阳还是顽皮的不肯落下,大家又不用训练,这才有机会一起看到西方的日落是这么的壮丽。
这时,唐英从军帐里缓缓地走了出来,脸色凝重,眼神仍然带着一抹悲凉。
“全军除了岗哨,都集合起来!”
他一声令下,大家都纷纷向山顶的地坪聚拢,不一会儿,山上便济济一堂坐满了铠甲鲜明的将士。
“刚才,我研究了一下策略,决定今晚就去夜袭敌营,先给敌军一个重创,让他们的前军分出一部分军前来追击我们,从而削弱了攻击杨真的兵力……”
说到这里,唐英顿了顿,环视了一下大家。
大家却微微一呆。这本来不是内部的策略会议吗?怎么向他们公开了,难道是……
“所以,我们一定要组织一些人去……”说到这里,他抿了抿嘴,似乎这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众军士听了不由暗暗一惊,这次偷袭,别说是成功率有多高,它也是一场真正与敌军正面冲突的战斗,谁要是去了,谁就有可能回不来。
当大家都知道这将是怎么回事,都纷纷垂下头去,害怕唐英选中了自己。
唐英见大家的反应与他期待的一样,不由眼神一黯,说:“这次我尊重大家,不强迫你们,但是你们想一想,为了大家,为了父老乡亲,为了朝廷,就由你们自荐参加!”
说完,退后三丈,空出一个位置来让人上前自荐。
良久,大家反而越坐越远,在私下互相推让着,却迟迟没有人走出来。
吕曼儿听在心里,看在眼里,也觉得唐英这方法是想用最少的人,引发敌军最大的重创,但是,必须要牺牲一些勇敢的弟兄,所以,他的脸色凝重得像一块浓得化不开的墨。
而她在此时,也不好说上什么,眼睛却轻瞥到罗龙的身上。
“我去吧。”这时,一位老兵百夫长站了起来,走到唐英的面前一抱拳,唐英连忙激动地抱拳还礼。然后他什么也没有多说,退下悄站一边去,任凭夕阳照在他的满怀壮烈的老脸上,闪闪发亮。
大家见了,无不赞许,却又无不惋惜。
“这时势,能够活到现在,又能够为朝廷为大家出一分力,咱这辈子不冤了。”这时,一位老兵也悲壮地说着站了出来,上前冲唐英抱拳施礼,唐英感激地抱拳还礼,还伸手把他请到一边去。
这么快,就有了两个。大家见了,不由得热血沸腾,人家老前辈都不怕死了,自己平时自恃年青有力的,怎么能在这时候孬种了?
于是,后面也纷纷有七八个血气方刚的汉子走了出来。唐英激动得眼泪也差点儿飙了出来。
当初,他还担心,他的士兵会安于他提供的保护伞内,没有一个人愿意战斗呢。不料,竟然有这么多人满腔热血,浑身是胆,这倒是他始料不及的。
突然,那七八个汉子刚分开两边一站,后面便踽踽走出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