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这忘忧居看着可还好?”
“岂是一个‘好’字便概括得了的?简直是极好,非常好!”
“哈哈哈,就你这丫头会讨人欢喜。”秦玉楼抿嘴一乐,抬手指了指立在墙角的木纹衣橱,正色道:“衣服早就备好了,快挑一套下去换了来。时候也不早了,等你收拾齐备了,也好去堂下用早膳,顺带着也认识认识众姐妹。”
“是。”小蛮低头答应,随后去那立橱里一瞧,无论是绣着小朵淡粉栀子花的紫色衣裙还是有着大朵牡丹的翠绿烟纱碧霞罗,统统是上等的材质,式样新颖别致不说,更难得的是连尺寸竟也似为自己量身定做一般,华贵清灵,绚丽淡雅,应有尽有,处处都昭显着这藏仙阁的与众不同。
陆小蛮只挑了件白色纱裙,群角绣着几只展翅欲飞的蝶,腰间用条水蓝的软丝烟罗盈盈一束,淡雅之中多了几分出尘气质。三千青丝撩了些许,在脑后用发带系成了盘丝扣,额前垂着枚小小的水蓝色宝石,点缀得恰到好处。再配着她那张叫人一看便心生亲近之感的俏脸,整个人清新而不失娇媚,娇媚但不显张扬。
从屏风后转出来时,秦玉楼望着眼前腰如约素,眉若翠羽,肤似凝脂,撩人心怀的女子时,心头也不禁微微一震,同时也对自己识人的本事又多了几分自信。此时一阵微风拂来,小蛮丝绸般的墨发随意散在腰间,凭风而动,竟给人一种即将随风而去的错觉。
瞧着那秦玉楼一动不动地瞧着自己,小蛮嗤笑一声,媚眼轻扫,含羞带笑:“妈妈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换身衣服,便识不得华浓了不成?”
那秦玉楼团扇轻掩红唇,眼里也似含了水样笑意一般,冲着小蛮微微颔首:“果然,我没有看错你。”
……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清州城刚入秋的时候,玉山巷内的藏仙阁在沉寂许久之后,终于又一次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几乎没有人不知晓,就在前些日子,那藏仙阁新来了位神神秘秘的华浓姑娘。此人不仅一来便住进了藏仙阁内仅次于弄玉小筑的忘忧居,更是深得秦妈妈欢心,吃穿用度无不是秦玉楼精心置备,听说,就连已经夺了三年花魁的碧落姑娘都得让着她三分,大有被取代的趋势。
“爷,您真的要去藏仙阁?这若是叫少奶奶知道,又不知该在屋里默默流几天的泪了,您……就忍心?”阿九亦步亦趋地跟在卫昭南屁股后头,一对秀眉微微皱着,脸上写满了为难。
自从芷兰嫁进卫府,卫昭南可是一天的好脸色都没给人家,甚至几次给足了银子叫她走。谁知那胡芷兰偏是喜欢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整日介望眼欲穿地等着自家相公回心转意,哪怕卫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肯正眼儿瞧她,人家却是受尽了白眼儿依旧坚守阵地,伺候公婆,关心小叔,做着一个媳妇该做的本分,竟叫人挑不出丁点儿错处。
卫昭南的性子阿九最清楚不过。对于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他的心便比那玉山上的石头还要硬,无论人家如何苦口婆心,就算芷兰哭瞎了双眼,他或许只会眼睁睁看着,心里挪不出半分怜悯,冷漠得让人心寒。
对于芷兰,阿九心里是有愧的。毕竟是自己弄错了人,眼看着好端端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在卫家一天天向着怨妇靠拢,心里难免有几分对不住,不等卫昭南说话,他的同情心又开始作祟起来:“少爷,少奶奶毕竟没做错什么,咱们这么对她,是不是有些、有些……”
走在前头的卫昭南似乎并未听到阿九在后头声音越来越像蚊子哼哼的抱怨,脚下忽地一停,兀自思量着转身问道:“之前叫你去乔家打探,可有小蛮的下落?”
阿九闻言也是一愣,眨了眨眼,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爷,乔家给乔大公子办丧事的那日晚上,咱们派去的人回说,天还没亮的时候,乔家后院便有马车运了东西去郊外埋了起来。我们的人等他们走后挖出来一看,原是两具尸体,一男一女,女的模样跟小蛮姑娘相差很远,爷放心,定然不是她。”
“哦?”
“爷,我们真的要去藏仙阁?虽然那华浓姑娘也姓陆,可不见得就是陆小蛮啊!少奶奶那边……如何交代是好……”话未说完,只见那卫昭南折扇一收,“嘣”的一声,阿九脑袋上便狠狠挨了一下子。
“少奶奶少奶奶,你叫得可真顺当!我未承认,她算哪门子的少奶奶?看在芷兰尽心尽力照顾二娘没什么错处的份儿上,我没一封休书打发了她,已经算是很仁慈了。若是你再在本少爷耳朵边儿上嚼舌根子,我便将那女人送去下三馆,叫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过分!走!”
卫昭南脸上隐约带了几分少有的怒气,他虽然性子冷淡了些,可并不代表自己可以不辨是非草菅人命,随随便便就能决定了人家的人生,更何况卫家也不在乎多出一张吃饭的嘴,这也是他肯把芷兰留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胡芷兰这个女人,在卫昭南眼里可着实是莫名其妙的紧。自己对她的视而不见早已溢于言表,人家倒泰然自若,处变不惊,权当看不见一般。若不是她当日的一方锦帕,卫大公子何至于娶了个压根儿不爱又无用的女人?时至今日,卫昭南只要一见着芷兰那张幽怨的脸,便会条件反射般想起本该属于自己的陆小蛮,她的笑,她的桃花眼,她的小虎牙,她一回眸的风情和绝望时的野蛮仿佛已经成了一种求而不得的心魔,越是想牢牢控制便越是逃得远。无论卫昭南肯不肯承认他对小蛮的感情,但这份实实在在的情愫在这些日子以来,已然折磨得他寝食难安。
阿九望着少爷的阴晴不定,也不敢多加妄言,只小心翼翼地陪着,两人不知不觉间便拐上天鹊桥,恰好于天幕刚刚擦黑之时袅袅立在了藏仙阁门前。
“见——客——”
卫昭南刚一进门,便有喊堂之声从正厅飘去了小院。藏仙阁的姑娘们一听此声,尚未接着客的立马从自己房里跑将出来,堂内霎时笑语喧哗,花枝招展,七长八短十数个女子大小妍媸,拥拥挤挤咯咯笑作一团。有的打情骂俏,有的弄眼丢眉,总之,众人一见着卫昭南跟阿九两个俊俏公子,个个儿越发的徘徊顾影,卖弄风情,使出了浑身解数,等着他们细细挑选。
阿九可没见着这等阵仗,不多时,便被一众莺莺燕燕弄红了脸。卫昭南却不急不躁,装模作样地用那折扇轻扇着扑鼻的香粉,目光凛冽,一一在身前的姑娘们脸上扫过,时而勾唇哂笑,时而剑眉微拧,一颦一笑间,竟黯淡了月华星辉,魅惑了红烛秋水,其渗透着不羁的优雅气度一时间竟叫人不敢直视。
“大名鼎鼎的藏仙阁,莫不是只拿此等货色待客不成?还是秦妈妈你瞧不起我家公子,非要将那好的藏着掖着,不肯示人?!”阿九瞧见卫昭南的眼色,立刻会意,换上副恶少家奴的样子。
忙着迎来送往的秦玉楼察言观色功夫自是一流,从卫昭南一进门开始,她便盯上了这位矜持优雅,面容无可挑剔的富贵公子,再见着他对自家姑娘不屑一顾的表情,对其此行的目的多少也猜到了几分。
对于在烟花柳巷可呼风唤雨兴风作浪的富商大贾风流公子,他们并不在乎“色艺”二字,只晓得若是哪个倌人升价高抬,便觉得此人定是才貌双全的名妓,也肯花大把大把的银子去巴结,对于真正有才却没名气的姑娘连正眼都懒得去看她一眼,只喜一味地奢纵放恣,流连声色,以彰显自己的身家,这是所有有钱人的共性。如今,藏仙阁的陆华浓陆姑娘风头正盛,秦玉楼又是下了大力气来包装吹捧,小蛮也颇是配合,这不正式挂名才不过几日功夫,访客便络绎不绝,更有甚者不惜开出天价,仅为一睹其风采。
秦玉楼打量着眼前一身华服气度不凡的卫昭南,心下了然,挥手屏退了身前一众等人挑选的姑娘,俯身试探着问道:“这位公子,莫不是也看中了我们家华浓姑娘?”
卫昭南凤目一挑,轻拈着身旁小几上的盖碗,爽朗一笑,竟是毫不遮掩地答道:“不知在下可否有幸,同华浓姑娘一叙?”说着,一枚小金锭子不知何时已从阿九的袖子里滑出来,明晃晃的,稳稳落在了秦玉楼手中。
“公子客气了,”没有哪个鸨母见了银子还不眉开眼笑的,秦玉楼也不例外,“跟公子说句实在话,我们藏仙阁不比那些不入流的馆子,若是引见,我秦玉楼倒还做的了主,可人家姑娘究竟愿不愿意陪着,那还得问问她自个儿的意思。我们做妈妈的心疼女儿,也不好强求,您知道,这人呐一旦有了名气,脾气便也跟着涨了起来,是断断逼不得的……”
瞧着眼前淡淡一笑,优雅地做了个“请”的姿势的卫昭南,连秦玉楼这等半老徐娘都忍不住有些许春心萌动心神摇弋。
“公子可知我们华浓姑娘立下的规矩?”秦玉楼提起藕色裙摆,破例亲自引着卫昭南徐徐朝二楼走去,边走还边不忘回头飞着媚眼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卫昭南调笑几句。
“哦?在下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