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华浓姑娘色艺双绝,可是个难得的妙人儿。但无论何人来见,非得答出她所出的题目不可,琴棋书画诗酒花,今儿个她能翻出什么新的花样,我可就不知了,公子若真是有意,待会儿,可得谨慎着些。”
“那是自然,有劳妈妈指点了。”卫昭南客气地一拱手,露出了那副招牌般的笑容。
“公子哪里话……”
秦玉楼似笑非笑含羞带骚地牵着卫昭南进了二楼一摆设精致的小厅。厅堂之内,古琴琵琶文房四宝应有尽有,双耳香炉里焚着桂香,鹅黄纱帐低垂,上头还系着几个颇为精致的镂空铜铃铛,四扇山水围屏后头隐约可见人影幢幢,似是有三两个丫头在置办筵席的样子。
卫昭南进门时,屋里的红木雕花椅上已经坐了三个男人。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个不修边幅坦胸露背嘴里襄着金牙的富家少爷,最后一人,则是一锦衣玉带、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当卫昭南的眼神掠过前头两人,堪堪停在最外侧那一派儒雅、神色自若的中年男人面儿上之时,其脚底不易察觉地一顿,眼角微微抽了抽。
“公子请。小月,上茶。”秦玉楼将卫昭南引至厅内唯一一张还空着的座椅上,环顾一圈儿,末了才陪着笑道:“各位爷先喝点茶,用些点心。待华浓姑娘收拾打扮停当,自会邀诸位相见。”秦玉楼说完,敛衽一礼,笑盈盈地朝屏风后瞧了一眼,随后便步履轻盈地退了出去。
屋里头除去三个跟班和小厮,不多不少,四张椅子四个人。房内一时之间安静得出奇,风动帘飞,只能听得铜铃叮咚作响和着熏香燃烧的声音。阿九垂手侍立在卫昭南身后,嗅着旁边那中年男人身上散出的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儿,冷汗渐渐浸湿了后背,奉茶的手也跟着有些抖,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拍。这男人虽然很少露面,可他却实在是最熟悉不过的了。此人名叫卫权,正是三年前跟卫昭南一同来到清州的、正儿八经的卫府老爷,卫昭南的亲爹!
这卫权原本也是大靳官员,原配张氏便是卫昭南的亲生母亲。张氏极为善妒,卫权若不是看在丈人位高权重的份儿上,早就休妻另娶。可就在四年前妻子张氏病故之后,他却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往日的儒雅有礼全然不见,性子暴躁不说,更是频频纳妾且疏于公事,对两个儿子也越发地不待见,尤其是卫昭南。
上头只当他悲伤过度,给他挂了个闲职,按月领着俸禄。三年前来到清州后,卫权更是变本加厉,干脆在清州郊外建了所别院,金屋藏娇蓄妓养妾,好不自在,家中的一切自有卫昭南和二夫人打理,他是从不过问。
“卫老爷真是好兴致啊!”趁着那书生起身观望富家公子骂骂咧咧的空当儿,卫昭南毫不客气地瞟了眼坐在身旁的自家老爹,阴阳怪气地低声笑道:“家中有美妾如云,还觊觎这藏仙阁新来的姑娘,卫老爷,您可真是老当益壮,连我们这些年轻人都自叹不如呐,哈哈哈!”卫昭南对眼前这个从小便对自己十分冷漠疏远、如今更是整日只顾享乐玩女人的爹早已心生不满,若是他知道,当年正是自己的娘亲在临死前叫卫权这辈子都做不成男人,不知现下还会不会这么不留一丝情面地直戳人家的痛处。
一直隐在屏风后悄悄观望的陆小蛮“噗嗤”一笑,双眸似水,蛾眉淡扫,细润如玉的粉脸嫩的似乎能掐出水来,其原本清丽精致的容颜在那一次同卫昭南在蟠龙涧底云雨过后,便像是褪去了些许稚嫩青涩,逐渐显现出了一种只属于小女人的丝丝勾魂摄魄的妩媚,宛若误入了凡尘的仙子,足叫世间男子遽然失了魂魄。
“姑娘笑什么?”丫头小月好奇地问了句。
小蛮摇了摇头,颊边泛起了丝丝红晕。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在藏仙阁碰上他,碰上这个早已被自己在心中当成了自家男人的卫昭南。
也许是从他优雅地将匕首穿梭于自己指间之时,也许是从他在溪边对自己予取予夺的那夜开始,反正,不知不觉间便有那么一抹青色的影子烙在了小蛮心上。他的语笑嫣然,他的愁眉不展,他的冷冽他的不承诺,小蛮都记得一清二楚,无意之中就不容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遗落,就连阿清同自己逃避城尉府通缉的时候,她脑子里第一个想起来的人,竟也是那个跟自己做了一夜露水夫妻的卫昭南。
“只是个陌生人而已,不是么?”陆小蛮嘟着小嘴儿,歪了歪脑袋,拼命压下心头不断蹿升的悸动和那份无与伦比的欣喜,自言自语,转过头来,偏又神色一暗,拧起了两股弯弯的秀眉,落寞无比地低吟:“呵呵,万花丛中过,哪会片叶不沾身!想必你早已将我忘了,陆小蛮,不过是你卫昭南无意间采下的一朵野花而已……”
小月收拾停当,望着姑娘阴晴不定的脸,小心翼翼提醒道:“姑娘,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决定,见哪位公子了?”
当红的姑娘总要在客人面前保持一定的神秘感,秦玉楼在决定把小蛮推出去的时候,同时也立下了她每日只见一人的规矩。能踏进她藏仙阁二楼来的男人,自然都有过人之处,要么有相貌,要么有功架,其次是银钱,最不济也得**功夫过硬,这些也是秦玉楼选人的标准。至于小蛮最后要见谁,她还是给自己争取了一点点自主权的,秦玉楼不好过多为难。藏仙阁是个有素质有品位的青楼,只要小蛮不触了这里的清规戒律,其他的在可接受范围内的要求,大家都好商量。
“再等等,急什么……”小蛮接过丫头手里递过来的骰子和两个竹筒,挥挥手将她打发了去。她倒是想再好好儿看看,那卫昭南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若真是肤浅地冲着陆华浓的名头而来,那此人还真不值当自己心心念念地记挂着,待会儿非得叫他像吃了死苍蝇一般难受不可。
虽是这么想着,小蛮心中还是隐隐藏了丝期待,于是又把耳朵轻轻往前贴了贴,心跳得更急了些,她总愿意相信,卫昭南看自己的眼神里分明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就像自己对他时一样。
厅堂之上,听着卫昭南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卫权嘴角一抽,白净的脸上表情很是精彩,可他毕竟比那些毛头小子多吃了几年盐巴,脸上的怒色很快褪去,缓缓浮上了层冷漠。
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恨他对娘亲的不闻不问,恨他在张氏尸骨未寒之时便忙着娶妻纳妾,他讨厌自己这个爹,就像卫权一看到卫昭南那双眼睛就会想起当初那个毒杀了自己红颜知己和未出生孩子且害得自己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毒妇张氏一样,无比的恶心,甚至于不寒而栗。
“卫老爷怎么不言语了?心虚了?愧不敢当了?哈哈哈,大家都是男人嘛,你的三十六房夫人还在等您回家吃饭呢,何苦偏要守在这里?难道跟晚辈抢女人,就是你卫老爷最大的乐趣?”卫昭南把“男人”两个字咬得格外重,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无可挑剔的面容配上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蔑视,总叫人看着格外扎眼。
卫权的心头已然遭了重重的一击,扶手被握得“吱吱”作响,泛白的骨节昭示着他的怒意已经到了种不可遏止的境地。
其余的人均饶有兴致地瞧着他们明里来暗里去的掐得不亦乐乎,谁也没有要插嘴劝阻的意思,除了漠然便是幸灾乐祸。阿九干咳一声,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卫昭南父子不和他是知道的,平日里,两人也是能不见就避而不见,却没成想今日却因着一个女人在此处聚了头。别看少爷看起来温润斯文,实际上可是个厉害的主儿,但若得罪了老爷……留不留得了全尸还得另说。阿九大气也不敢喘,想打圆场的心,也逐渐冷却了下来,此时缄口不言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小子无理!”卫权还是忍不住了,声音纵然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却有些软绵绵的,还透着几缕被莫名压制的尖细。若是换了别人,他倒还可能一笑置之,但如今偏要同自己过不去的,是卫昭南,是自己的儿子。
“哟,卫老爷莫生气。本少爷再无理,自有人管教,就不劳您费心了!”卫昭南越是笑靥如花,背地里越是咬牙切齿。他本也不愿同卫权多做纠缠,可一看见他便起了抬杠之心,很是乐于看到老头子吃瘪,再者,这藏仙阁的陆姑娘或许就是自己一门心思要牢牢攥在手里的陆小蛮,老子同儿子争女人,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卫老爷,我劝你还是早些回去陪你那些个残花败柳的好。省得意气风发的来,到时却被人家姑娘不留情面的兜头一盆冷水,我都替你面儿上也无光!”
“哼,这话应该我跟公子说才对,人,贵自知!”
“你……哈哈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卫老爷人至不惑也想来凑凑热闹在下倒也可以理解,只是……就怕您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这位华浓姑娘,我是志在必得,卫老爷还是知难而退的好。”
闻言,一丝冷笑滑上了卫权的唇角,不温不火的语气慢悠悠地从他口中升腾开来,隔着屏风,直直穿进了陆小蛮的耳鼓里:“呵呵,就怕你是流水有意,人家落花无情啊!听说这位公子前些日子刚娶了房小妾,正是九漓河上飞絮阁的当家头牌,号称九漓第一才女的芷兰姑娘。怎么,这才几日功夫,公子不在府上好生陪着娇妻,倒学起了那等薄情寡义之徒,这便又惦记上了藏仙阁的陆华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