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之后,罗敷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她慢慢坐起身,望了望窗外的天空,天色已经灰暗,看来她已经昏睡了很长一段时间。罗敷揉了揉发痛的后脑勺,慢慢回忆起自己昏倒前发生的事。柳皓轩为什么又要给她找大夫,帮她医治?罗敷假扮穷苦的卖唱女子只是栾培礼给她出的计策之一而已,但在她唱了一夜的歌,吹了一夜冷风之后,这出苦肉计可着实苦了她了。幸好柳皓轩给她找了大夫,又找了房间让她休息。难道,这就说明他愿意收留她了?
正思忖着,门突然被推开了。罗敷猛地拉上被子,遮住衣衫不整的部位。却看见走进来的是一个淳朴的小丫鬟,圆圆脸蛋,显得稚气可爱。“姑娘醒了。”小姑娘的声音显得有些高兴,“姑娘你可终于醒了,你昏迷的时候我给你灌药,被你吐出来不少呢,连你的衣服都弄脏了,我又手忙脚乱的给你换衣裳,生怕你不舒服呢。”
罗敷望望她难掩开心的脸庞,问道:“小姑娘,是谁派你来照顾我的呀?”
小姑娘挠挠头,大眼睛显得若有所思:“是那个叫什么柳大人的让我来的,他给这里的酒楼老板说,让人好好服侍姑娘,若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就拿酒楼老板是问!”
“原来是这样——”罗敷暗自思忖道,又问,“小姑娘,那柳大人现在在何处?”
“姑娘可是要去拜谢他?”
“是啊,受人恩惠,总不能就这样过去了吧?”
小姑娘突然叫起来:“那姑娘可能来不及了,那柳大人吃过晌午就带人走了。”
“啊!”罗敷暗叫一声不好,柳皓轩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了,那栾培礼交给她的任务岂不是不能完成?
“他——他往何处去了?”
“好像是往渡江口边去了,说是要赶着过长江呢。”
罗敷立刻从**跳下来,抓起衣服迅速的换上,就想往门外冲,可没料到体力不知一下子瘫软了下去。
小姑娘一声惊叫,连忙冲过去将她扶起。
“大人,还不走么?这渡船可都已经等了好些时候了?”一个下属小心翼翼的问道,心里直奇怪,这个柳大人为什么带着一众人马等在江边,也不说句为什么,就这样让一群人陪着他停在了这个地方。按理说早就可以渡江了,天气也好,风向又平又顺,正是渡江的好时候,可他却偏偏要浪费这样的机会,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些胆子稍大的官员已经颇有微词了,只是不敢让柳皓轩听见,虽然他们都瞧不上这个男宠出身的“柳大人”,可柳皓轩一副阴鸷的模样让众人都畏惧几分,何况,再不济,他也是皇帝钦点的江夏太守,不能不给几分面子,对他不敬是小,对皇上不敬,那可就是杀头的大罪了,没人想在这种小事情上惹下话柄。
可柳皓轩依然不急:“别忙,再歇息片刻。”
他自己倒是坐在搬来的椅子里,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好茶,可他的一众随从,个个被河风吹得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前面说过,此时正是深秋,此地也处于偏北方的地界,的确是有些严寒。
正当一众人等都快受不了的时候,突然见到远远的来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高的那个骑在一头瘦驴上,形容消瘦,矮的那个牵着驴,一路小跑,天气虽冷却仍然跑得气喘吁吁,渗出颗颗汗珠。一边跑还一边嚷着:“柳大人请留步!”
所有人都朝这个方向看去,不由得都呆了呆,竟然是那个卖唱的女子!在场的人除了柳皓轩外都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有几个脸上还带着几分不屑,哼,为了找个有钱人作靠山,死皮赖脸追了这么远,说是报恩,谁知道心里装的什么念头!
可罗敷毫不在意这些,那个小姑娘拼了命的带着罗敷一路追到这里,好不容易到了柳皓轩面前,把拴驴的缰绳一扔,道:“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要说的你自己说吧。”
罗敷颇有些费力的从毛驴上下来,脸上带着苍白的病容,身着单薄的衣服,连嘴唇都在秋风中发抖。“恩公,请留下奴家吧,奴家家破人亡,已经没有任何去处了,如果恩公还可怜奴家,就让奴家给恩公做个婢女,多苦多累都没关系,只求给奴家一口饭吃,一个栖身之所。”
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等着柳皓轩决定这个女子的命运。他沉默了好一阵子,罗敷一动不敢动,低垂着头,似乎用头顶都能感觉到柳皓轩狐疑而灼热的目光。
最后,她听见他缓缓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转眼,罗敷随着柳皓轩到江夏上任已经有三个月了,正是隆冬季节,可是这里老百姓的心比这冰天雪地更加寒冷,因为,皇上给他们派来了一个百无一用的太守。
在这三个月里,柳皓轩只接见过一次地方县令、府尹,也就是最初给他接风洗尘的那天,自此过后,但凡有下属拜访或百姓求见,都没有一个可以如愿,不是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推辞,就是直接一口回绝。而公文或案子,他更是一字不看,一句不批,权当没有这回事一样。
上任三个月以来,他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花街柳巷,要不就是酒楼,常常和勾栏女子亲热成双,耳鬓厮磨。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未曾娶正妻(实际上是因为他以前的男宠身份,没有正经人家的愿意把女儿嫁给他,而他也并无任何倾心的女子,对任何“外人”都无半点信任感,也不愿娶妻),就已经纳了五个小妾,个个都是美貌如花,不是从哪个大户家搜罗来的受宠的婢女,就是从青楼里赎出的女子。
这个新太守的种种劣迹,当然像一阵风一样的刮过大街小巷,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太守有多么不务正业,虽然现在他还未曾干出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来,不过,照他这样的水平发展下去,还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在百姓惶惶不安的心情中,柳皓轩倒是一直过着自得其乐的日子。若是偶然听见有人批评,他也只是说:“我柳皓轩无才无德,又没有什么本事,不过仗着当今圣上的宠爱才谋了这么个官职,因此我也并不以能臣自居,该享乐的时候照样享乐,若是圣上哪一天再想起我,我自然还是回去服侍圣上的好。”
这话传到了别人耳中,口口相传,变得更加不堪入耳,柳皓轩从男宠发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实在是恬不知耻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让下属和百姓都无比歧视。就是这样,柳皓轩大约过了半年这样的日子,快快活活,无所事事,所有的公事都交给下属去办,也不曾扰乱百姓的生活,半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而罗敷的情况也有了一定的好转,自从柳皓轩答应收容她之后,对她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冷漠。就在他让罗敷上船的那一天晚上,柳皓轩把罗敷召到自己的卧房里,让她做他的近身侍女。罗敷心里不觉抿出一缕喜意,虽然让她照顾一个不是她丈夫的男人的生活起居,让她很有些不适应,不过她决心为了报恩什么都能够承受。
虽然成为了卧房里的近身侍女,而她又长得那么美丽,却也并没有她原本所担心的事情发生,也就是害怕柳皓轩会找个机会凌辱她,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她也只能够默默承受,因为她不完成自己的任务是不可能收手的。不过还好,前面说过,柳皓轩风流成性不假,但似乎对自己这个绝色婢女没有什么兴趣,虽然沉浸在吃喝玩乐、声色犬马之中,但他不是去青楼,就是去自己的小妾房中,始终没有怎么注意到她,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所以,罗敷这个近身婢女每日等到柳皓轩回房时——如果他不是在小妾房里或青楼里过夜的话——他一般都喝得酩酊大醉,回房倒头就睡,根本连正眼都不会看罗敷。而罗敷希望的正是这样。既不要注意到她,又能给她一些观察他的时间和机会。
本来罗敷一向娇贵,突然成为了一个伺候别人的婢女,想必生活会很艰苦,但实则不然,虽然的确没有以前那么轻松快活,但也不需要她做多么粗重的活儿。因为她贴身婢女的身份,只要她在柳皓轩需要的时候服侍他就可以了,如端茶送水、伺候更衣之类,其他的像打扫之类的就不必她动手,所以,总的说来体力的劳动还是罗敷可以承受的。
一天清晨,柳皓轩在罗敷给他更衣时忽然发问:“月鹤,你跟我也有半年了吧?”月鹤是罗敷对柳皓轩声称的假名,开始罗敷还真觉得不习惯,别人叫她,她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但现在已经好多了,总算是把自己和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了。
“是啊,柳大人。”罗敷在柳皓轩面前永远一副乖顺模样,从来都是依依的开口,低眉顺眼,仿佛对他无比驯顺,假作这种姿态对于天性温柔的罗敷来说,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柳皓轩也不知为何仿佛有意要与她谈天,接着和颜悦色的对她说:“听你的口音,你也不像是若河人啊?”若河是当时柳皓轩救下罗敷的那个地方的地名,罗敷从小在京城长大,自然不懂当地的方言,一口纯正的京腔。
罗敷不料她有此一问,一时有些慌乱,忙道:“奴婢确实不是若河人,奴婢从小是在京城长大的。”
“哦,原来如此,”柳皓轩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既然是京城的人,怎么又流落到了若河,又怎么会在酒楼卖唱呢?”
罗敷按下慌乱的心情答道:“奴婢是在京城出生长大不假,但奴婢的爹爹是若河人,若河也是奴婢的老家,虽然小时候不曾回来过。爹爹是家中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叔叔,二叔是未及弱冠就英年早逝,三叔热衷经商,不经爷爷同意,便自己外出闯荡,曾也回来过那么两三次,可后来便杳无音讯了,家人等了许多年也无济于事。后来爹爹渐渐老了,有些思念故土,便带着母亲和奴婢回到老家,住了几年后,爹爹生了大病,一病不起,家里本就无甚钱财,这样一来更是债台高筑,不但没有治好爹爹的病,反而把我们家逼入绝境,后来爹爹死了,因着那些讨债的人实在凶狠,娘被逼无奈,悬梁自尽,只剩下奴婢一个人孤苦伶仃了。”说着几乎顿下泪来,简直跟真的一样。罗敷原本模样儿楚楚可怜,而且她自幼饱读诗书,大小也算个才女,诗文戏剧读了不知多少,这样的故事随便都能编出好几个,不由得你不信。
柳皓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的身世如此可怜,救了你也算是我做了一件好事。”
罗敷忙答道:“柳大人是菩萨心肠,难得一遇的好官!”
柳皓轩笑笑道:“难得一遇的好官?难道你不曾听说民间是如何议论本官的?”
罗敷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但是知道了却不能照实说,于是便道:“外面的人怎么说,月鹤自然是管不着,但是柳大人对月鹤的恩情,月鹤没齿难忘!”
柳皓轩冷哼一声,仿佛并不领情。他转头望向书房窗外,凝视着悠悠长空,一时间罗敷心头有些紧张,生怕他发现了什么破绽。但看柳皓轩的神情有些寂寥落寞,不像是对她有所猜忌,又放下点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