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3(1 / 1)

离开京城的这一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个十分明媚的日子。柳皓轩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后跟着许多随从、挑夫,浩浩荡荡的队伍向江夏的方向开去。想起一年多以前,他是怎样狼狈不堪、浑身是血的被带到这个地方,如今却如此风光无限的离开,真是一种讽刺啊。原本心里怀着刻骨恨意的自己做了最艰难的选择,但也许也是最好的选择。曲意逢迎,卑躬屈膝,赢得了皇帝的信任与宠爱,虽然心里觉得恶心至极。他逢人总是一副阴冷的面孔,不似其他溜须拍马的小人,但他的身份却是最低贱下作的男宠。

这也是他被其他小人厌恶的原因吧,除了他太过受宠外,还因为他分明身份低贱,但骨子里却透着一种王者的尊严感,这样的气质,是极少有人具备的。他们不明白,一个丧家犬一样的人,怎么会透着一种不屈不挠的高贵。

“主子,前面就是长江了,奴才联系了十几艘帆船准备渡江,可需要准备一些时日,咱们恐怕得在这个地方呆上几天了。”一个下属前来报告。这次江夏之行,柳皓轩带了不少东西,除了奢华昂贵的生活用品,其他的大多数都是皇帝赏赐的金银珠宝,极尽奢侈。

“那就这样去办吧。”柳皓轩淡淡的答复道。手下立即退了下去。

柳皓轩的上任不似其他官吏,虽然带的东西不少,但仍然没有别人那么繁琐累赘。根本的原因是别人上任都是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人,扯不清的麻烦事。而柳皓轩,世上除了姐姐外再无别的亲人,而柳凝烟现在还呆在中庭皇帝的后宫里,不可能跟他一起走,而他一个曾经的男宠又没有什么亲信,身边的随从都是临走前皇帝拨给他、在路上给他帮忙的。总而言之,队伍并不是很庞大。于是柳皓轩决定,就找一家当地最大的酒楼包下来,供这一群人安顿吧。

此地离京城已经有好几百里了,虽然不及京城繁华,可还是有十分富丽、漂亮的建筑和景致。当地最大的一家酒楼叫做寻仙楼,名字一听仿佛不是什么好地方,可其实还是十分正派的,最多也就是有几个唱唱小曲儿的歌女在一旁助兴罢了。

饭菜摆上桌,柳皓轩和几个身份稍微高一点的侍从正准备用餐,突然听见不远处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仿佛发生了什么争执,不久还有哭泣之声断断续续传来。

柳皓轩皱起眉头,对身边一位随从吩咐道:“不是都说了把整栋酒楼都给我包下来么?为何还有外人这般喧闹?你快去看看是什么状况。”

那随从去了不多时就回来了:“主子,是您派去包酒楼的下人和一个在此处唱小曲的歌女起了争执,那女子哭哭啼啼,怎么赶都不肯离去。”

“哦?是个什么女子,竟然还赖着不走了?”

“一个穷人家的女子,说是爹爹刚病逝,家里欠了债还不起钱,每日在这里唱小曲儿挣几个铜子儿,混个温饱,攒钱还债。因这几日债主催得紧了,几日都没有吃饭,听说主子要包下酒楼不让人卖唱,一时没了生计,所以哭泣。”

柳皓轩虽然铁石心肠,但也只是针对自己的仇家和绊脚石,听了这样的事情虽不十分动容,却也不想太难为贫苦的老百姓,毕竟他自己的父母双亡尚且如此孤苦,更不要说一个弱女子了。

于是便对随从说:“既然这女子身世如此可怜,就不要太为难别人了。你去问问她欠了债主多少钱,帮人家还上,再打发点饭钱,让她走吧。”

随从去办后,倒也安静了一会儿。可不就又有人来报说:“主子,那女子一定要来拜见恩公。”

柳皓轩皱眉,怎么这么麻烦,心里虽这么想,但还是说:“带进来吧。”心想让她拜完之后就赶紧离开。

不一会儿,进来个娉娉婷婷的年轻女子,梳着简洁大方的坠马髻,上面插了一根值不了几个钱的银簪子。身上衣服的衣料很是普通,某些地方还打着补丁,式样也是前几年的了,虽然身姿窈窕,但仍然显得有些寒碜。

女子低垂着头进来,起首便拜,一开口,声音如莺啼般婉转,十分动听:“小女子拜见恩公,谢恩公救助之恩。”

“抬起头来吧。”柳皓轩淡淡的说。

女子缓缓抬头,仿佛黑夜里突然升起一轮皎洁生辉的明月,照亮了整个夜空。这女子的容貌,实在是堪比白家樊素,赛过越女西施啊。不是罗敷又是谁?原来,栾培礼让罗敷帮的忙,就是暗地里将她遣送进江夏,安排在柳皓轩身边做个内应。

女子一抬头,周围的人都瞬间忘记了呼吸。就连性情阴冷沉郁的柳皓轩也掩饰不住眼睛一瞬间爆发的神采。

罗敷如此聪慧,心知自己的美貌已经发挥了预定的效力,但她依旧假装不知:“恩公为小女子还债,还给了小女子饭钱,奴家愿为恩公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恩公。”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听者无不动容。可柳皓轩却并不是这么好摆平的人,如果仅因为一个女子美貌就被打动的话,那就不是他了。虽然这个女子看上去也并无什么诡异之处,可半路上收留这样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肯定不符合柳皓轩多疑的性格。

他挥了挥手:“不必了,我救了你,可没答应让你从此跟着我。等我走后,你自己再在这个酒店继续卖唱营生吧。”说着便吩咐人打开包厢的门让其出去。

罗敷长跪不起,泪水挂在睫毛上,晶莹欲滴,楚楚动人,十分可怜:“恩公不答应,奴家就不起来。”说完再次顿首。

柳皓轩冷冷的扫视着她,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道:“来人,将这个女子拖出去。”

于是立刻就有两个孔武有力的卫兵过来,架住娇弱无力的罗敷把她往外拖,罗敷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摆脱,便大声疾呼:“恩公,恩公,求你收留小女子吧!”可再也无人应答,罗敷被甩出了就楼外,瘫坐在冷冰冰的石板路上。

一个拖她出来的卫兵好意道:“姑娘,你还是别打我们柳大人的主意了,我们柳大人,可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儿啊,虽然你也长得挺可人儿的,可我们大人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呀,你还是另外寻个相好儿的吧。”说完也不再理睬她,径自回去了。

若是旁的姑娘听了这话,恐怕不羞死也得气死了。罗敷是大家闺秀出身,更是没受过这样的羞辱,可她深知自己的任务艰难艰巨,尽管此时已经紫涨了面皮,也不打算放弃,她也不能够放弃。

当夜里,各户人家都已经入睡了。柳皓轩一行人经过长途跋涉,也都人困马乏,吃过了饭,都想早些睡下。

柳皓轩一个人住在房间里,正脱了外衣,穿着白色的睡袍,准备就寝。突然听得外面一阵清越的歌声,那歌声字正腔圆,十分嘹亮动听。

柳皓轩默默地听了一会儿,知道是今天下午那个受自己恩惠的女子在唱。心里涌起一阵嘲弄,不由得暗自轻嗤一声,以为用这种方式就可以打动我了么?未免太天真了。他关上窗户,歌声变得十分飘渺,几乎不可闻了。于是便安心睡去。

翌日清晨,他早早起来,推开窗户想呼吸新鲜空气,却猛地怔住了,原来那歌声竟然还不曾消散。不过听这声音,已经失去了昨晚清凌凌的特点,变得十分嘶哑,听得出来歌者唱的十分吃力,让人感到歌者的喉头已经开始渗血,不过却仍然十分动情。

吃早餐时,柳皓轩又吩咐人将罗敷带到面前,一夜不见,这个女子的面貌十分憔悴,两颊染上一种病态的酡红,仿佛高烧不退。她本就十分娇弱,体质并不好,昨晚唱了一夜的歌,也吹了一夜冷风,未曾合眼,又用嗓过度,想必现在十分难受。

柳皓轩冷冷开口:“你到底想怎样?”

果然,女子连说话都十分吃力,一字一句,每吐出一个字喉咙都很沙哑:“奴家……只想报答恩公,追随……恩公左右……效犬马之劳……”

柳皓轩不耐的说:“你可知道你一个女子,对我来说没有半点用处?”

女子坚持说:“奴家可以为公子洗衣打扫……缝补衣物……可以服侍在尊夫人身边……”

柳皓轩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一招手,一个属下附耳过来,随后匆匆离开房间。罗敷不知其究竟,也不敢主动询问,只是一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等候发落。

柳皓轩也不搭理他,只是一个人品品茶,在房里走动走动,看看窗外的风景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似乎早已忘记了她的存在。

过了一会儿,刚才出去的那个下属回来了,跟着他的还有一个背着药箱、戴着一顶藏青色公子帽的人,想必是位大夫了。

柳皓轩一指罗敷:“喏,这就是病人。”

罗敷心里一惊,不知他们想对她做什么。不过虽然心惊肉跳,却容不得她反抗。

大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让罗敷别再跪着,坐到桌边的凳子上去。罗敷觑了一眼柳皓轩的表情,似乎没有十分反对,便小心的揉了揉跪麻了的腿,慢慢坐到凳子上,并伸出了一只手,将手腕搭在大夫拿出的垫子上。

那大夫伸手便想捉住罗敷的手腕,罗敷却条件反射似的,手腕往后缩了缩。大夫有些尴尬又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表示明白罗敷的意思。转身从药箱里取出了一条丝帕,将丝帕搭在罗敷白皙的手腕上,再伸手把脉。

经过几项检查之后,大夫取来纸笔,开了一张方子,却不看罗敷一眼,转向柳皓轩道:“柳大人,方子已经开好了,请您过目。”

“嗯,”柳皓轩略瞟了方子一眼(几乎没怎么看),随手交给一个下属道,“去按方抓药。”然后又问大夫道:“你可还有什么话对这姑娘说?”

大夫略顿了顿:“姑娘,你高烧不退,喉中热气太重,除了要一日三次的按方喝药外,切记不能再大声说话,能不言则不言,若是伤了根本,恐怕再也难以恢复以前的嗓音了。”

柳皓轩再次挥挥手,示意随从把大夫带走,接着转向了罗敷道:“你可听清大夫说的话了?你若是再在我窗外唱一夜的歌,你这嗓子就别再想保住了。”

罗敷头痛欲裂,昏昏沉沉,在她昏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把她带到客房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