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对着满园的红花绿叶,有人轻声吟唱。女子阴柔的声音在竖笛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萧索,透着无限的离情。仿佛满腹的愁苦无处宣泄竟然转变成淡淡的温暖。
原来痛到极致的时候居然是可以被转化成相反的淡漠。
默然处之,淡然看待,冷然遗忘。
蓝缔姑姑说的没有错,只有遗忘才能重新开始。只是……姑姑你可曾想到过有一日,一个人是会痛到连忘记都做不到。那时候,又该有什么办法来自救呢?
还是……等待谁来救我?
这种救赎太难,或许就会演变成是一个人拖带另一个人坠向地狱的结局,如果是这样,谁还会来救我?谁还敢来救我?许是脑子里想得事情太多,几番吟唱之后,女子的声音一变,在笛音没有跟着想和之前,已经转变成了一种类似呜咽的低沉婉转。
完颜印硕放下手里的白色玉笛,静静的望着她树下绝美的容颜,连同她从内自外散发出的忧伤一起收入自己的心里。
眼睛里不知不觉就有滚滚的泪水涌动,抬手抹了一把,霄兰浅浅笑了起来,最近似乎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呢。抬眼望向柳树影中那个手执白色玉笛的男子,他束发戴卿玉冠,腰间是同色腰带佩子母翡翠套双环,子环紧紧扣在大环的身上,仿佛一种不离不弃的宣告。另一边则空空如也。
忽然笑了一下,她招手,“印硕。”
男子邪魅的凤目一挑,露出少见的柔情,从树影里走出,炽烈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仿佛给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罩上了金色的薄被。
“怎么不吹了?”霄兰轻声发问。
他走过来,小孩子气似的将玉笛横在胸前,“唱的那么悲惨,我怕这笛子一会儿会哭出来。”
霄兰不由失笑。
“是啊,今天该是高兴的日子。”她抚弄下飘到脸上的柳丝,调皮的朝完颜印硕眨眨眼睛。
完颜印硕一愣,寻思了会儿,“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
“自然。”霄兰笑着拉起他握着玉笛的手,“你闭上眼睛,我才告诉你。”
完颜印硕笑着依言而行。
半天,那人都没有动静。
“好了没有?”
“没有。”
“你在干吗呢?”
“等下你就知道了。”
“你不会把我扔到池塘里去吧?”
“少臭美了,这里哪有池塘。好了,睁开眼吧。”霄兰舒了口气,抬起长长的睫毛,阳光下它们像两把会动的小扇子,热情的看着他,似乎在期待什么,眼睛里闪亮亮的。
完颜印硕的心在这一刻完全沉沦,来不及查看她方才做了什么,完全像是一种本能,垂首,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蜻蜓点水一般留下一吻。
霄兰抿嘴一笑,折了根柳条轻飘飘的打在他的脸上,“不知羞的,现在是白天呢。”
完颜印硕朝四周看了看,“没有人嘛,怕什么。”他说着,也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原本空空的腰带左侧,忽然多了一点东西。
那是一条用绯红色的丝绦织就的双层流苏同心结。
长长的双尾线被编织成两股螺旋形状的尾巴,摇摇摆摆的垂在同心结之下,底部被做旧,磨出一点点像蜗牛触角一样的毛绒。同心结是用极其繁复的手法勾成的,仔细一看,上面竟然是一副比翼双飞的图案。两只蝴蝶在结上翩然欲飞,大蝴蝶的翅膀罩在小蝴蝶的上方似乎是在为她遮风挡雨,优美的触须向前翻卷着,整个身体是一种流畅的弧线,自然而美好。
“这是……”
“喜欢么?”霄兰小心翼翼的瞧着他的反应,缓缓说着,带着点犹豫似的,胆小而娇怯,“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辰。”
完颜印硕一愣,他没有记错的话,他已经有十几年没有为自己庆祝过生辰了。
他惊讶于她掌握情况的详细,但转念一想,又释然,她可是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蜃楼楼主。
“这是……你织的?”他还是要忍不住发问。
“是啊,我……第一次织饰品,还……好看么?”她睁着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在他的眼里变作了世上最美丽的珍珠。
完颜印硕略带阴柔的面庞上不断变换着表情,最后变作一声吐纳似的呓语,“傍晚我们去佛寺吧。”
“去佛寺干什么?”显然的,霄兰没有从他瞬间变换的话题中明白过劲儿来。
“我要带着几百份的诚意去给菩萨磕头,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让我今生能遇到你。”他说着缠绵悱恻的情话,眼睛里是根本不加掩饰的怜爱和痴缠。展开双臂将她圈在怀里,感受到她发热的小脸透过衣衫传递来的热量烙在胸膛上,有一种不能割舍的留恋。
“走,我们去准备下。”
“还真去啊?”
“那还用说。”完颜印硕挽起她的胳膊一起循着柳丝低垂的湖边往外走着,轻柔的柳丝吹拂在脸上,痒痒的,让她的心情更加愉悦。
“军师大人,原来您在这里,小的可算找到你了。”一个小侍卫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瞧着霄兰喜笑颜开,忽而瞧见满脸不高兴的完颜印硕便赶紧将自己的笑脸收敛。
“有事?”貌似这些日子她真是太清闲了,以至于忘记了,她还是个军中的军师大人。还有正事要去做。
想说一句有事叫王爷找陈灵去,又怕传出去被人觉得有点太不能容人的感觉。索性将自己的话压下,只是微笑以对。
被她炫目的微笑耀得睁不开眼睛,小侍卫赶紧低下头,“王爷请您到中厅议事。”
中厅?那可是全体大会才有的阵仗,难不成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么?心里疑惑,“出事了么?”
小侍卫不敢抬头,继续盯着地面,“回军师的话,是出事了,驿站里中州的使臣莫名被人杀了。”
“你怎么知道是被人杀了?”她盯了一会儿波光粼粼的湖面,忽然发问。
小侍卫浑身一抖,“军中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小的也只是……”
“道听途说是不是?我明白了。”嘴角挂上冷笑,霄兰手上用力取下一截柳丝,柔软的柳丝在手指间盘转,幻化出绿油油的光晕,好似有了生命一般。
她轻笑着回头对完颜印硕笑道,“改天我们再去拜菩萨好不好?”
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完颜印硕故作不满的挑了挑眉,叹口气,跟上她的脚步,“好吧,谁叫我看不得你皱眉呢,走,去中厅。”
“哎,梁枫越来越不济了,一个使臣居然还出了事……”
小侍卫跪在原地大气不敢多喘,听着那个邪魅已极的男人大大方方的数落着自家王爷的不是,却不敢上前反驳一句。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一个使臣,的确是不该在这个关头出状况。
中厅里,已经站立了十几位大将和文臣。正坐上,梁枫一脸郁闷,正凝视着大帐,不知想些什么,霄兰进来的时候,他的眼中有丝光亮闪动,瞬间整个人就有了生机一样,“墨云。”他站起来,自然而然的快走了两步,到她面前停住,似乎是想说什么。
她眉眼带笑,却让人觉得难以亲近,霄兰摇了摇头,“军中很不安稳啊王爷。”
显然是没想到她一进门来就切中主题,梁枫把自己研究了半天的开场白咽回肚子里,“你都听说了?”
“没有,其实就是听一个侍卫说的,大概也能代表他们全部人的心思了吧,”她自然的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左上手,最显赫的地方,完颜印硕笑了下,跟上她站到她身后二尺不到的地方,那是他的专属位置,无人可以取代。
同时注视着她的还有另外一道视线,霄兰注意到它的存在回头友好的对着那视线的主人笑了一下,清浅的兰花香随着她的动作慢慢溢满整间房间。正专心打量她的陈灵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容震慑,他自问自己再历练十几年也不会有这样一对眼睛。
深刻,沉稳,洞彻,冷漠,仿佛能够刺穿一切的伪装和鬼谋,要怎样的历练才能有这样的一双眼睛,陈灵沉默了,他忽然发觉自己留在这里,有点是个错误。一直以来,他都在心里把这个女人当做一个假想敌,毕竟曾经他的归降是在她的筹划之中,他自己就好像是条小鱼乖乖的跳到人家早就张开的大网里,这种不甘和怯懦让他很不舒服。
上饶灵溪有陈家,陈家有狂生,狂生名陈灵。霄兰默默的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唇边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他,还是值得自己花了一番心思的。不过,看他的神情,他还是不知道那段宜阳城的事的,再抬眼瞥了下梁枫,大概是这个男人没有告诉他那段血腥的真正的缘由吧。
陈灵点点头,算是和她打过招呼。一旁的众将们镇定的看着这两个斯文人在这里用眼神和气场进行了一场无声的过招。
刚刚坐下,梁枫虚咳一声,打破沉静,“事情的大概和墨云所见基本一致,现在,本王就是不知该如何给中州这个交代。”
霄兰的唇边勾起一点微笑,眸中光芒一闪而过,“各位大人的意思呢?”
有几位幕僚模样的人相视默然,最后还是陈灵回答了她的问题,“就如王爷所说是该给中州一个答案,只是,再怎么说,人死在这里,我们百口莫辩。”
霄兰看向梁枫,“王爷也是这么想的?”
梁枫点点头,不知道她是怎么打算的。
但见霄兰回头对身后人笑了下,对方报以她同样温柔的笑容,“十言九得,不如一默。百口莫辩就不如……三缄其口,我们什么都不说,也就是了。”
“那怎么可能?”梁枫有点惊讶,“中州正等着咱们的回复。什么都不说的话,要怎么回复?”
“王爷,怎么回复他们先放一放,先说下军中的情况吧,我认为军心已经有点不稳,至少,使臣死在驿馆这件事的缘由再怎么样也不该让兵将们妄自猜测,甚至已经有人以讹传讹的下了定语,说使臣是被人杀害,这种说法一定要杜绝,不能流到中州的耳朵里,不然,我为王爷想的办法就不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