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北,临安县城馆驿内,一切都还是原先的摸样,只是满地的鲜红颜色昭告着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血腥。地面上清晰的用白色的石膏粉画着一个大字人形,此人身材明显高大,即便是画在地上也能看出是个七尺男人的身板,由于几日没有人进来打扫屋里有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细碎的粉尘落在白色的石膏粉的痕迹上,并没有引起官方的注意,然而此刻,一双绣鞋却停在它的面前,它的主人正垂首凝思着什么。
“霄兰军师,这里就是凶案的第一现场,你……”
驿站的站长惊诧的看着这位即便戴着白纱也不能遮挡住的绝美容颜,那面容的主人竟然缓缓蹲下身去,凑近那些白线,鬓角垂下的青丝几乎扫落在地。随手拈起一点突起的颗粒,那些石膏粉被她捏在两指间细细碾碎,变成更加零散的粉尘落下。
把手指放在鼻尖下轻嗅,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却没有问什么,然后很随意的站起来,歉意的对副将说道,“确实是很平常的现场,没什么好奇怪的地方,我这就回去禀报王爷让他扯了这里的围栏,让驿馆继续生意。”
副将抱拳领命自己出去安排马车,准备回程。
霄兰回头对着站长微微笑道,“打扰了。”
站长也回礼,眼睛里闪烁了一下,却没有任何特殊的表示,霄兰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异常,招呼起身后随行的完颜印硕一起随副将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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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知道二哥这次是为了什么,这么急匆匆的要一个苗蛊高手……这种和邪魅有关的事情他向来是不理会的,这次……”梁盛站在城外的高坡上,向远处眺望,身后的人听见他埋怨的声音之后,发出轻笑,这位王爷虽然年近三十,但是这个急脾气却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端木凉将一份行程递给他,“日子还早的很,王爷照这么等法怕是还要站个三个月余。”他的语调里带着几分调侃,和这位不拘小节的王爷相处起来,的确是不需要那么多的礼法。
粗狂性情的王爷哑然,将行程看了又看,叹息,“她大概是被公务缠身,竟然要那么久,三个多月啊,那可是一百天。”
端木凉无奈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王爷,您似乎忘了霄兰姑娘不仅是您的至交好友,她还是咱们南郡的第一位女军师,她要做的也不是简单的事,时间上总是要拖延些的。”
听出他话里的含义,梁盛回头瞧他,“端木你是不是知道霄兰在忙些什么?”
端木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实在是瞒不住王爷,霄兰姑娘正在幽州城里给五王殿下解决一件很棘手的事。”
“很棘手的事?”梁盛脸色一变,有些不悦,“那些人就知道给她安排麻烦透顶的事,墨云的身子不好有一半是活活被他们所累。”
端木凉赶紧劝说,“王爷先别动怒,这次的事可是真的只能找霄兰姑娘来办了。是关于中州的使臣的事。”
“就是那个忽然死了的?”梁盛显然还没有从自己的怒气中缓和过来,没好气的问了一句。
端木凉点点头,“就是那位,不过王爷这句说的很对,那个人真的是忽然就死了的,而且,死得极为蹊跷,据说霄兰姑娘亲自去查看了现场,结果……”
“端木你别吊人胃口,到底结果怎样?”梁盛上前一步,有些紧张。
“结果无功而返,霄兰姑娘已经公开宣布说驿站之中并无异样之处。”他有点无奈的把结果说出,然后长长一叹,“如此一来,咱们和中州的麻烦,算是正式开始了。”
梁盛沉默不语,他自然知道端木凉的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他说的的确是实情。“这是中州第二次派来使臣,还无缘无故的死了,这事……的确说不清了。最主要的是……墨云已经这样断言。只怕,南郡维系了几十年的和平时代,眼看是要过去了。”
两人相对无言,夕阳的光辉渐渐笼罩整座高坡,回头看时,城门高高,金甲粼粼,仿佛在宣告一场战事即将的到来。
幽州城里,一样的甲光向日,金鳞威武。
太阳才下山的时候,霄兰就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开始用晚饭,她的对面,邪魅的脸孔主人有点摸不到头脑,轻轻夹了一块西湖虾仁放到她的碗里,“这么着急吃晚饭,晚上去哪里?”
霄兰从饭碗里抬起头,嘿嘿一笑,将虾仁放进嘴里,“今天咱们不是刚刚去过么?”
“驿站么?”
霄兰点头,“怎么样?驿站那里可是有好多的守卫啊。”她说着,眼神挪揄,似乎是在挑衅他,问他干不干这票生意一样。
略嫌阴柔的女子似的眼睛挑动一下,“小姐这是公然的挑衅么?”他欺近她的身边,将头放在她耳垂边,呼出轻轻的热气。
有人娇笑一声,拿出两根筷子挡在他俩之间,“哎哎,你别闹啊,我还没吃饱呢。”
“别吃那么多,晚上副将还要带我们去看那位使臣的尸体,到时候你该反胃了。”他也笑着将她手里的筷子夺下,看了眼刚刚吃掉了半碗的饭,“就吃半碗吧,等回来时再去路边的小摊上坐坐,还记得咱们以前常去吃的那家馄饨么?”
霄兰一晃神,碗筷被他全部拿下,笑了下应声,“老赵家的馄饨,是好吃。行,那咱们就走吧。”
“不过不是跟着副官去,而是你带我去。”她的眉眼露出些许狡黠的神色,食指点在他的胸前,画了个不大不小的圈,“白天的时候你看出什么蹊跷来了么?”
完颜印硕仔细回想了一番,“你是说那些白色的粉末?”
“是啊,虽然说不出是为什么,但总觉得好奇怪,回去看看吧,不然这心里总有点不明白。”拿起丝帕在嘴角擦了擦,然后站起身,刚刚站起来,单薄的身躯就跟着她的动作晃了一晃。
心细如尘的完颜印硕立马警觉起来,“怎么了?”
“站起来太快了,头晕……你等我一下……”霄兰下意识的往胸口上一摸,“哎?没了么?”
完颜印硕脸色一变,自己也摸了摸袖子,脸色更加难看,赶紧上前几步先把霄兰稳住,让她回位子上坐好,自己则忙着翻着柜子,在梳妆台前一顿捣鼓,把那些胭脂水粉都扒拉到一边,几个瓶子站立不稳被一并掉到了地上。
“没了么?不会啊,应该是可以支撑到这个月末的。”他一边翻一边自己犯嘀咕。
霄兰的神色一黯,依靠在椅子背上,有气无力的看着他忙活的身影,“别找了,是没有了。”
身子一顿,他自然是知道这句没有了的背后含义是什么。
“从上个月开始,我自己加大了药量,不然,这些日子……”她没说完话整个人就显出委顿的神色,眼皮也跟着发沉,“我好困,印硕抱我……去**。”
等他青灰色的身影掠回她身边的时候,她的身子已经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竟然仿佛一具没有任何自主能力的木偶一样,丝毫使不上力气。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完颜印硕冰山似的脸孔更加阴沉,现在该怎么办?这种药他们一直在追寻着药方,然而药方好像跟他们开玩笑一样,即便是边求良医也没人能拆解出这幅药方的具体做法。
早说叫宋云胡瞧上一瞧,只是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魔女鬼医可遇不可求,上次匆匆一见还是忙着给山晓的尸身解毒,将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眼下……可怎生是好。完颜印硕眉头一皱,忽而想到许久之前三娘曾经交代的话,她说绝对不可以让小姐断药,但是……现在他要和谁去求这救命的仙丹?
必须要稳住,他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
附子酒呢?附子酒呢?
那时候,萍儿就是用这个办法给她解的为难,对,完颜印硕从墙角的暗格里取出一只坛子,拆开泥封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坛子很是精致,索性直接拿了个碗倒出半坛来,深呼吸几口气之后,缓缓喂到霄兰的嘴里,看着她一点点的咽下,这才稍稍安心。
片刻,也或许是很久,完颜印硕万般着急之下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度真气给她,宋云胡临行时交托他切记不可强行为她度气,跟不要用他的阴柔内寒的真气为她推宫过血。好在霄兰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张了张嘴似乎是说了句什么,然后头一歪,竟是睡了过去,大概是许久没喝附子酒的缘故,这半坛子酒水下去,她也有些抵抗不住。
这次的为难算是勉强过去,完颜印硕来回在房间里踱步,通过这件事他对自己很是自责,日日相伴竟然连她没有了药这样的大事也一点也不察觉,真是该死。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完颜印硕眉眼深沉的凝视着床榻上的女子,自己踱步到书案前,提起笔,缓缓写下……
他要给宋云胡写信,将霄兰这次发病的情形详细的说给她知道,临末,他在信封上写下收信人的地址。蓦地,手中的笔锋一顿,狭长的凤目里闪过一丝冷光,为什么,为什么从来号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宋云胡会特意在临行时留给他自己的地址?包括嘱咐他不可以动用真气这种小事也要交代清楚,而为什么她交代他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是挑选霄兰不在场的时间?犹豫了下,完颜印硕还是果决的将信写好,揣入怀中,看了眼沉睡的霄兰,翻身跃窗而出,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有些事,他必须要去问个清楚明白,而这封信,也必须交到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手中。摸了摸躺在怀中的信,完颜印硕忽然有点不安,这里……究竟有什么隐情?又或许,他漏想了什么问题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