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难道你就不怕午夜梦回之际,那些冤魂来向你索命吗?”
那天,他曾经问得如此咄咄逼人,深深的叹了口气,右手拍打着栏杆,一点点的往前走着,梁枫的脑子里一路上都在寻思着该如何开口,其实,早在他得知是霄兰设法给他解围,得以让赤松和陈灵没有后顾之忧之后他就存了这个道歉的念头,只是……对着一想到她,梁枫就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握着栏杆的手掌慢慢收紧,到底要怎么开这个口。的确如宣华说的那样,主帅和军师闹别扭对于整个军营来说可不是一件有益的事。霄兰居住的房间就在眼前,常年种植植物留下的深色土地在他的脚下仿佛是变做了一道横档,将他和里面的人冷冷隔开,这时候,来了也是白来吧?大概她还没有醒来。
都说女人如水,怎么屋里的那个女人就没有水一般的温柔婉约呢?也许……梁枫垂了下眼睫,也许,她如水的那一面,只对着那人展露而已。
摒却心中杂念,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因为连日来的心绪烦乱,一向重视边幅的梁枫一身棕色长袍已经滚起了褶皱,自己皱了下眉,上前两步,将手攥成拳……
就算是她要责怪自己,就让她责怪好了,他心里这么想着。
“王爷,可找着您了。”有人急急忙忙的跑了来,满脸大汗的小步兵在梁枫面前急急收住了脚步,带起一片尘土,“报告王爷,驿站出事了。”
刚刚攒足了勇气攥起的拳头,被打断了继续的动作,堪堪停在门扉前半尺的地方,梁枫回头低喝,“喊什么,惊扰了军师。走,那边说。”他压低了声音,指了指旁边的树林。
步兵吓得自己捂住了嘴巴,慌乱的瞧了眼紧闭的门板,似乎里面会冒出一只浑身长毛的猛兽来,小跑着跟随梁枫到了一边的树下站定,才敢禀报,“王爷,昨晚上中州来的和使,在驿馆被人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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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中州的来使被人杀了?”梁闵手一抖,连同手中的折子一起掉落在地上,梁筠眉眼不动的看着自己的六弟,横了眼小明子,小明子很识趣的迅速退下,临走不忘把殿门吱呀呀的关闭。
“老六,怎么这么不持重?”梁筠低声询问了一声梁闵,梁闵脸一红,鲜少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的难为情,伸手攥成拳在自己下巴上托着,“第一次中州来的使臣已经梁枫收纳,连同副将赤松一起归入我军,从外表看来似乎这个消息中州还不知晓,但我总觉得中州只是不点破这点,让咱们放人,所以才派出了第二次的来说,可是……”
可是这一次的来客,竟然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驿站里。
沉吟数秒,梁筠忽然说道,“五弟向来都是很严谨的,驿站周围不可能没有布防。”
梁闵眼睛一亮点点头,对他的意见表示认同,“线人送来的驿站布防图我看了,很是严密,要想从外面进去几乎难过登天,怎么?二哥是在疑心这中间有个监守自盗的隐情?”
冷硬的唇没有发出声音,然而他紧紧绷起的唇线已经表示出梁筠完全认同了他的观点,两人的目光里有一点东西都在飘忽,如果真的是梁枫杀了中州来使,那他的心思也表露无遗,斩杀来使让正在对垒中的两军陷入更加尴尬仇视的境地,那么这一场恶战边在所难免。
只是,此刻,梁闵没有注意到梁筠注视着他的眼神,他的一颗心全部系在了另外一件事上,如果梁枫斩杀来使是有预谋的话,那么她在这场戏里又是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梁筠叹了口气,转过脸不再看沉默思考的梁闵,弟弟的心思,他又何尝不知,只是,如果真的是如他们担心的一般的话,作为王者的他又是不是有勇气将她法办……
“陛下,”外面有人恭声禀报,梁筠听出说话的声音,眼角眉梢顿时带上了欣喜的神色,“是柏桓回来了么?快进来。”
小明子去而复返,连同他的脸上也带上了笑容,陈杼陈柏桓,梁筠最信赖的谋臣,终于回来了。只是……随同他一起进得东暖阁来的这位陈先生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喜悦。行过礼之后,陈杼怔怔的看着梁筠,两人对视良久,竟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而梁筠本来脸上的喜色也在和他的静默中一点点黯淡下去。
梁闵纳闷的看着这两个人的安静对视,他的直觉告诉他,陈杼给他的二哥带回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退后了两步,梁筠坐到身后的雕花弯梁椅上,脑袋自然的歪在椅子靠背上,整个人都显得那么的没精打采,“孤……懂了,辛苦你了柏桓。”
陈杼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出口,愣是憋红了眼眶,最后行了个臣子的标准礼节然后退下。梁闵放下手中的茶碗,也随他一起退了出去。
轻雾缭绕的兰花香间,梁筠一个人静静的仰面躺在椅子上,俊朗的容颜上闪动着极度的痛苦之色。一代南郡之王的他,在无人可以窥见的这一刻,毫不遮掩的落下了久违的泪水。
“陈先生,到底怎么回事?”梁闵合拢门扉的时候惊讶的见到梁筠脸颊边的亮光,再难控制自己的情绪,直接快走两步拦住陈杼。
陈杼显然是刚刚火速赶回,面颊上衣服上还隐约可见灰尘的踪迹,是什么让他顾不上御前失仪,未净脸手的匆匆赶来面见梁筠呢?眼中红丝隐隐可见,陈杼刚刚忍下的感情忽而又被上涌,他显然不愿意欺瞒这位王爷,长叹一声,“六王爷,陛下的心结要他自己解开才好,我等已经尽了全力。”
尽全力?尽全力什么?梁闵今日异常的烦乱,他已经不想再去猜闷子,直接拉住陈杼的手,说道,“柏桓,你不要瞒我,到底二哥怎么了?”
陈杼悲戚的摇了摇头,“不是陛下,而是……霄兰姑娘。”
“墨云?”梁闵这一惊非同小可,怎么说着说着就跑到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身上去了,更让他不能理解的是,陈杼说起那个人的时候满脸的痛楚。
竟然痛的那样深刻。
心里忽然有点异样,梁闵松开拉住陈杼的手,“柏桓我没记错的话,你和墨云并非是什么至交好友。”
陈杼疲倦的脸上闪出不可名状的神色,也不介意被他拽过褶皱的袖子,“王爷说的不错,微臣的确和霄兰姑娘并不相熟甚至,有一段时间,在微臣看来,霄兰姑娘就是一个会霍乱帝王心的祸水。王爷可能有所不知,一个月前陛下秘密嘱托于我一事,陈杼快马加鞭不分昼夜将事情摸清,一路上都在考虑该怎么和陛下开口,还好有王爷在场,没有让陛下问出口。但是微臣想,陛下智慧,定然已经全部明白,不需陈杼再多说什么,王爷再问,又是何必。”
梁闵眉头一皱,语气深沉了几分,“陈先生,你可以抛却和二哥有关的部分不提,我想问的,只是墨云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知道梁筠对霄兰的感情,更知道,假如霄兰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的话,那个处变不惊,刚刚还责备他不能持重的梁筠是不会如此失态。
陈杼凝视着他的双眼,微微叹息,这个女子,到底是祸水的本事,“霄兰姑娘身患重疾,不可如此辛劳,更重要的是,她中毒了。”
“中毒?”梁闵大惊失色,双手再次抓紧对面人的衣襟,“什么时候的事?中的又是什么毒?”
“穿心黑莲,无色无味,被施毒之人寄放在他物之上,霄兰姑娘就是在那个时候中的毒。”
“先生从何得知霄兰中毒?”梁闵心里好不诧异。
陈杼微微一笑,“是陛下,王爷可记得霄兰姑娘未曾出城之前曾有一阵病体沉疴?”
“不错,确有此事。”梁闵点了点头,他回想起来,那时候的确是霄兰病倒在床,只是那时候她不是因为悲伤过度么?还是自己忽略了什么?“我记得那个时候,后来好像是来了一位姑娘将她治好的。”
“就是那个时候,”陈杼侧过头,正对上吹来的暖风,“微臣此次远行便是去寻访这位姑娘,这位姑娘不是一般的医者,她是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鬼崖谷的新任谷主,宋云胡。至于陛下是如何得知此事……这个微臣也不清楚。”
“你找到她了?”
“也许是陛下的一片真心打动了上天,让微臣在心灰意冷的境况中极其偶然的被一伙江湖中人所截获,从而得以见到宋姑娘。”他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眼光悠长,不时有些感叹的神色浮现,“幸好陛下不是派了赵武前去,若他去必然是见不到宋姑娘的。那些江湖中人,也并非都是些草莽之辈啊。”他想起那个深沉难测,认人极准的男人就不由得心里一震。
“宋姑娘怎么说?”梁闵根本不在意什么江湖中人,他现在一心想要知道的,只是这位被外界传言传的沸沸扬扬的鬼医是如何对她下的定论。
“她没有找到炼制解药的方法。”陈杼静静的说出实情。
“没有?”梁闵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失灵,堂堂的鬼医宋云胡竟然说出这样让人绝望的话来,那是不是就真的说明,墨云的毒无药可解,那么,她接下来要等待的就是……生命的终结么?
陈杼平静的对着他弯了弯腰,“微臣久不在宫中,囤积许多杂事,先行告退处理,请王爷准许。”
梁闵轻轻摆手,他已经陷入了这个巨大的震惊之中。
虽然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完全属于自己,但,这种即将失去的痛苦还是将他瞬间淹没。就好像很多时候,人是不怕死的,但在告知了他自己的死期之后,再勇敢的人也会有那么瞬间的怯懦和恐惧。
最在意的,终究没能挽留住么?
信步顺着回府的路茫然的走着,直到梁闵的身影不见,陈杼才从竹林的密影里转出来,望着他落魄的背影沉沉感叹。
“这样,不太好吧,老陈,你……说的太直接了,六王爷是个性情中人,又是和少傅卿那样要好的关系,这太让他吃不住了。”说话的人声音直爽,脸色黝黑,正是出来寻他的赵武。
“哎,你以为我想这样么?”陈杼幽幽一叹,“这些话我当着六王爷的面还敢说,真当着陛下的面,你让我如何说出口?算了,还是让他们自家兄弟去说吧。”
“你刚说的都是真的?少傅卿她……真的没办法好了?”赵武是个念旧的人,即便现在是江岐为少傅,他仍然是改不过口来。
“这个女人……早晚会成为他们之间的心结,老天安排一个这样的结局给她,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起码,是南郡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