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将来了,穆罗缩在竹楼的角落里,忍受着伤痛和疲惫。
他是被单独关押的,镣铐加身,但肩膀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
就在竹楼的下层,往来有很多人的,有人端着热水,有人清理地面,血腥气通过缝隙,冲到了二楼,穆罗越发感觉这是地狱,耳边的声音也从惨烈的嚎叫,变成了低低的呻吟。
穆罗猜测,对泰雅人的折磨结束了,透过缝隙,穆罗看到了雪亮的斩骨刀和带有锯齿的工具,这些正在被收拢到一块,仔细的清洗。穆罗咬着牙,因为过度用力,嘴角都渗透出了鲜血,他不敢发出哪怕一点的声音,生怕这些刑具施加到自己的身上。
这个夜晚,穆罗并没有睡着,每当闭上眼,就是被笼罩到一片血红之中。
当清晨的光照进了竹楼,有人往里面扔了两个蒸熟的木薯,他疯狂的啃食吞咽着,吃完之后,再次缩回角落里,他不希望任何人想起他,更不希望任何人来叫他。
但在日头开始下落的午后,终于还是有人打开了房门,把他拖拽了下出去,穆罗泪涕横流,挣扎着却是被人架下了楼,一楼在他眼里是刑场是地狱,血腥气冲进了鼻子,但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那些被捆在床榻上,失去了手臂或者小腿的人,并非是黝黑的生番,而是福佬人的打扮。
这里本不就是刑场,而是救治重伤士兵的战地医院。
“唐沐,人我已经带来了,船也安排好了,把伤员送上船吧。”李四知带着十个凯达格兰人,叫醒了在窗边木凳上抱刀睡觉的唐沐。
唐沐醒来,擦了擦口水,说道:“好,好,我半个时辰前检查了,伤员情况还不错,用两条棍子制成的那玩意叫什么来着。”
“担架!”李四知提醒说。
“对,用担架抬上船吧。”唐沐说。
李四知看到了穆罗,发现他肩部的伤口只是用白布胡乱绑了一下,问道:“唐沐,你给他处理没?”
“他,一个该死的蛮子,老子没让他饿着就是给他面子了。”唐沐说。
李四知说:“不行,大掌柜说,这里的每个人都需要处理伤口,没说不包括穆罗,而且大掌柜说过,他是重要俘虏,要活着。”
说着,李四知招呼取来东西,正要给穆罗处理,却被唐沐拦住了。
“你要什么吗?”李四知问。
唐沐嘻嘻一笑,说道:“四知老弟,你要是这样的话,非得让他把你伤了不可。兄弟们,把这老小子捆椅子上。”
两个士兵立刻把穆罗捆在了竹椅上,不管穆罗如何大喊大叫,都被捆扎了个严严实实。
李四知提来一个篮子,里面有一个大号酒瓶,原先是装朗姆酒的,现在装的是经过蒸馏提纯的酒精。
即便作为大掌柜,李肇基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不以建设酒坊,出产烈酒为第一要务,但他可以通过这个酒坊,做一些有利于商社发展的事,比如蒸馏提纯,制造酒精,用于外科消毒。
当然了,李肇基也造不出纯酒精,幸运的是,在处理外伤进行消毒的时候,纯度过高的究竟,反而不如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八十纯度的酒精,李肇基所制造的酒精,未必达到百分之七十以上的酒精含量,但有总比没有强。
捆扎伤口的白布被揭开,李四知开始用酒精对伤口进行消毒,显然这是极度痛苦的。
穆罗当即发出了杀猪一样的惨叫,他破口大骂,却被唐沐直接用破布塞住了嘴巴。身体又被捆在了椅子上,只能任凭其施为。
唐沐做的简单直接,只是重复昨晚做的事。
他与李四知在战后被命令照顾伤员,一些重伤需要截肢的伤员,就是被直接捆在了**操作的,而医生则是英吉利船上带来的,当然,所谓的医生,在更多的时候则是担当木匠,他们锯断手臂和大腿的速度极快。
“他们在给你治伤,你不要动。”吉田七郎用凯达格兰人的语言与穆罗沟通,这也是穆罗能听懂的语言。
吉田七郎说:“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包括我们的人。”
破布被拿开,穆罗却只是嘶吼着:“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之所以被拿开破布,是因为在清洗伤口进行包扎后,还要口服大蒜素杀菌。
李四知从筐子里取出另外一个酒瓶,劣质玻璃制造的酒瓶透明度很低,因为看不清里面是什么颜色的,但是当里面的**倒到了小碗里,就可以看到是淡黄色的**,而且散发着浓重的气味,这就是大蒜素。
大蒜素,拥有了青霉素一样的杀毒效果,但制造的方法比较简单,而且材料也更为多见。
因此,在简陋的环境下,李肇基选择制造大蒜素配合酒精作为杀菌的药品,毕竟制造大蒜素只需要大蒜,在凯达格兰人那里可以买到,而且制成的概率很高,而制造青霉素,却需要牛肉,不仅成本高,材料不容易得,而且还需要运气和较高的技术。
在淡水时,李四知亲自参与了大蒜素的制造,完全可以用酿酒的容器制造。
只需要把大蒜素捣碎之后静置四分之一个时辰,然后就可以进行蒸馏,只需要注意别把蒸馏的水烧开即可,冷凝出来的,淡黄色油性**,就有大蒜素。
这就是李四知手中大蒜素的由来,这种药品正在商社之中铺开使用,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它会被称之为圣水。
穆罗却不知道这种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油状**是救命的良药,咬着牙,拧着脑袋,就是不喝,唐沐没有撬他的嘴,而是直接选择停止。
若是强灌进去,一次还行,难道次次如此?
还是吉田七郎站出来,他当着穆罗的面,把碗中的大蒜素喝了一半,又认真解释了几句,穆罗才不情不愿的喝了下去,然后二人又分享了一碗,反正吉田七郎身上也有伤,也需要服用大蒜素。
穆罗在一阵七荤八素中被带出了大鸡笼社,所有俘虏被捆成一串,跟随着队伍前进,好似一条没头没尾的蜈蚣。
昨天的战斗中,征番军抓了一千一百多个俘虏,但是经过了一个夜晚,已经有一百多人死去,主要是重伤后,无法医治导致的,而剩余的俘虏,全都要被带去淡水城,成为了东方商社第一批免费的劳动力。
所有人的被绳索捆住双手、套住脖子,低着头,漫无目的的走着,也有人双手没有捆着,却是用担架抬着受伤的人。
一直到了第二天,抵达了码头,所有人都上船,前往淡水城,群山渐渐消失在了后面,不少泰雅人看向身后,走向了未知的命运。
没有人反抗,最坚定无畏的那一批人多是死在了战场上,而东方商社的人面对俘虏的反抗从来不留情面,先打一顿,如果还敢造次,那就是直接杀掉了事。
也正是来到了淡水城,泰雅人全都震撼了,他们从未见到比大树还要高的桅杆,比圣殿还要大的船只,还有那些整齐的房屋,都是他们所无法相信的。
在淡水城外,李肇基举办了盛大的凯旋仪式,当着所有人的面,他给建立了功勋士兵发放赏金,其中赵大河受到的奖励最多。
死难的士兵也都被带了回来,只不过因为天热,所以在大鸡笼社的时候就已经火化,骨灰装在了一个个坛子里,统一安葬在了淡水城北面的山林之上,他们的名字被石匠刻在了石头上。
穆罗以为自己有着特殊的身份,在淡水城就得到特殊的待遇,就像在大鸡笼社一样,他被单独关押,而不是和泰雅人关在一起。
但事实并非如此,他被关押到在淡水城的一处石屋里,吃喝拉撒全在里面,无人交谈,除了每日有人送来两顿饭,就再无其他,一直过了十天,他在门口意外看到了一个泰雅人,他处于完全自由的状态,没有绳索,没有镣铐,却在干活。
这是表现良好的泰雅人,虽然没有禁锢,但却处于监禁的环境里。
在一次送饭的时候,穆罗要求得到相应的待遇,在唐沐的安排下,他戴着脚镣,来到了工作的场合——鱼场。
在淡水城,最丰富的食物就是鱼,比之薯类、大米还要丰盛,一开始,商社都是从凯达格兰人手中采买,到了后来,可以建造小船之后,开始在附近捕鱼了。
鱼场里有干不完的活,穆罗从早忙到晚,和其余的泰雅人一样,他不再是征帅,也不再是首领,甚至因为前陈旧事,还会有人算旧账,但只要工作,就有吃不完的饭菜,尤其是鱼,根本不限量的供应。
每当夜幕降临,疲惫的穆罗都是把身体狠狠的摔在干草上,在茅屋下睡着,因为疲惫,就连脑子都很少转动。
这一天,疲倦的穆罗在睡觉,却是听到一旁有人在偷偷说话,因为距离比较远,穆罗听不清说什么,却是听到了卡劳两个字,他忽然起身,整个人如同雷击一样,身体僵直,继而哇哇大叫起来。
“你叫唤什么,不累吗?”有人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将他踹倒。
穆罗如此不正常,是因为卡劳两个字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想过这些了,疲惫的工作让他忘记了自己曾经的仇敌,忘记了在泰雅族的优渥生活,忘记了家人,甚至忘记了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身份——泰雅人中最强的武士。
趴在干草上的穆罗意识到,或许将来有一点,自己会忘却仇恨,甘愿成为福佬的奴隶。
“不,我不能这样,我要记下这一切,只要有机会.......。”穆罗如此说道,但他没有说完,就主动闭嘴,如果让人觉得他对商社有敌意,就会立刻被关进那个肮脏的牢房里。
也就是这个时候,有人在茅草屋外吹响了哨子,唐沐带着两个士兵走了进来。
“都怪你,大喊大叫,惹来了看守。”有人低声抱怨穆罗,但是所有人都立刻下了床,在边上站好。
唐沐点点头:“你们最近表现的很好,我已经向大掌柜申请,把你们身上的镣铐去掉,继续努力,你们会得到更多的自由,和更好的条件。”
几乎所有人都兴奋的大喊大叫,就连穆罗都忍不住鼓掌起来,被禁锢了这么久,任何一点的自由都是那么的弥足珍贵。
唐沐又说:“分解、腌制鱼类是最辛苦的工作,你们想要换一个轻松的工作,就继续努力,不仅要保持良好的秩序和工作效率,最重要的就是学会我们的语言,听懂我们说话,不然,你们就要永远呆在这里,永远和腥气的鱼在一起,一直到你们也变成一条鱼。”